他們?yōu)檫z失之物立下“電子墓碑”

陳靜 張星雨

你曾經(jīng)遺失過某個重要的物品嗎？如果再也無法找回它，你會如何面對？豆瓣上有個叫“遺失之物墓園”的小組，它就像一個樹洞，吸引了1萬余名網(wǎng)友加入。他們在那里為自己丟失的校園卡、咖啡杯、手套等無生命之物“立碑”，并寫下墓志銘。有人說：“這些文字寫出了與自己相似的情感體驗，雖然那些物品早已遺失，但溫暖的記憶和感情仍然保存在心中?！?/p>

墓志銘：“我把其他沒被丟的公仔都留住了，唯獨我最愛的‘貝貝’被帶走，永遠(yuǎn)地離開了我。為此我哭了好幾個夜晚，我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留下，但她的樣子我還歷歷在目?！?/p>

每個晚上，陳世遷坐在書桌前寫作業(yè)時，玩偶們總是悄無聲息地坐在他身后。有時，他能感受到它們投來的目光，便轉(zhuǎn)過頭說：“等我寫完作業(yè)，再來陪你們。”童年時的陳世遷喜歡跟玩偶說話，他很少與人交往，玩偶是他的世界。他收集了很多玩偶，并為它們“組建家庭”。但不管他擁有多少玩偶，“貝貝”始終是他最愛的那個。

陳世遷從小就喜歡藍色，卻很少見到藍色玩偶。小學(xué)時，他在商場一眼看中一只天藍色的毛絨小熊，小熊手上還抱著一個粉黃相間的愛心，上面寫著“l(fā)ove”。他把小熊帶回家，取名“貝貝”。他每天抱著“貝貝”睡覺，傷心難過時抱著“貝貝”躲進衣柜，出來時哭得淚流滿面?！柏愗悺笔窃陉愂肋w12歲那年弄丟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陳世遷看《玩具總動員》都會想起丟失的“貝貝”，忍不住懊惱。

如今，他已經(jīng)長大，不再需要抱著玩偶入睡。那些留下的玩偶被收進了一個袋子里，他不會再向它們傾訴，甚至很少打開那個袋子。一個冬夜，他躲在被窩里，點進“遺失之物墓園”，為毛絨小熊“貝貝”寫下了一篇緬懷信。未來，或許有一天，劇本創(chuàng)作專業(yè)的陳世遷會把這段“時光”帶到大家眼前。

墓志銘：“后來，我肯定有了新的筆袋，也有了新的筆。但是不知為何，我卻經(jīng)常想起這個可憐的筆袋，想起那遙遠(yuǎn)的青春期。我感覺好多事情都變了。好多回憶都隨著這個筆袋，突然消失在一個意外里?！?/p>

筆袋是姚珊在學(xué)校門口的小賣部花二三十塊錢隨手買的，她刻意選擇了“不流行”的碎花花紋。一個小小的筆袋，卻代表著她大大的自我。筆袋里還有很多寶貝，父母送的紅色派克鋼筆、初中英語老師獎勵的紅色中性筆、同學(xué)送的美工刀、閨密上課傳的小字條、上課走神時疊的千紙鶴，還有偷偷寫下的小日記。

初二暑假，姚珊轉(zhuǎn)學(xué)到另一個省份，分別前夕，閨密從兩人的“小字條專用本”上撕下一張棕色的紙，寫下了喜歡的歌詞。不久后，姚珊來到新的城市上學(xué)，這張字條就一直靜靜躺在筆袋中。

高二的一天，姚珊突然發(fā)現(xiàn)，桌上的筆袋沒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之后的整整一年，她都沒買新筆袋，因為執(zhí)著于找到同款。直到過生日時，高中同學(xué)送了她一個新筆袋。偶爾想起舊筆袋，她還是會舍不得。她說：“舊筆袋里有很多東西是新筆袋替代不了的?！?/p>

墓志銘： “ 三本厚厚的日記本里寫了自己的暗戀史，記錄了和朋友的日常，還記錄了自己從高一到高三一點一滴的成績進步，還有那段心情壓抑時期，是日記本和我對話，陪我一點點變堅強，日記本是整個青春最珍貴的物件?！?/p>

高中畢業(yè)兩年多了，直到現(xiàn)在，當(dāng)周青望向書架上那排筆記本時，仍然會想，如果丟失的日記本也在其中該有多好。

A5大小的膠套本，她最喜歡的粉色封面，扉頁上寫著座右銘“怕什么真理無窮，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內(nèi)頁里貼著櫻花標(biāo)本、夾著同桌間傳遞的小字條和高考前夕的粉色禮炮花瓣。

那時，周青常常在第三節(jié)晚自習(xí)寫日記。同學(xué)們都在寫作業(yè)，她卻從抽屜里拿出日記本，“開小差”。周青印象最深的一則日記記錄的是與朋友的日常，寫了整整三頁，充斥著各種情緒。那天，月考結(jié)束，她和兩個朋友到操場瘋玩。夕陽下，她們沿著跑道散步，躺在草地上聊天，漫無目的地瞎聊?！澳菚r真的很喜歡那兩個朋友，跟她們在一起很開心?！焙髞恚?jīng)以為會天長地久的朋友卻在后來因某些不愉快而漸漸疏遠(yuǎn)，她在日記本里反復(fù)寫下：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高考結(jié)束那天，她考完英語回家，想記錄此刻的心情，告別中學(xué)時代，卻發(fā)現(xiàn)日記本不見了，每個角落都找遍了，也沒能找到。她想，日記本大約隨著教室里的舊書一起被大卡車?yán)吡?，而她濃縮在日記本里的三年高中時光，也宣告結(jié)束。

她在“遺失之物墓園”立下了“高中三年日記本之墓”。網(wǎng)友紛紛在評論區(qū)分享存在日記與云盤里的記憶，每次點開這些帖子，周青都會感到一絲安慰，“原來，有人可以理解這種痛楚。”

墓志銘：“我最愛的公路車，你是我的好伙伴，我將永遠(yuǎn)記得你，但我也永遠(yuǎn)不會再買美利達的車，因為看到那個標(biāo)志就會想起你。如今我想回歸騎行運動了，將買一輛新車并且好好保護它。”

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周嵐走在校園里仍會不自覺地在車流中尋覓那抹“黑綠色”，她在想念一輛公路車。大一入學(xué)，為培養(yǎng)騎行愛好，她花一大筆錢買了輛美利達公路車。她從沒為一個愛好花過這么多錢，所以格外小心。出門騎行，去公共衛(wèi)生間，她會抬著車子進去；路遇溝溝坎坎，她就下車提著車走；騎行回來，她會把車存放在學(xué)校附近的小區(qū)車庫，還特意為此辦了停車月卡。

她騎著這輛車去過北京西站、奧森公園、圓明園，去往奧森公園的那條公路寬闊、嶄新，那時，她低頭看向車把上的碼表，34k m/h，這樣的速度連電動車也無法追上。還有那個深秋的傍晚，她騎車沿著空曠的街道穿梭，冷風(fēng)在她耳邊嗖嗖掠過，一盞盞昏黃的路燈閃向身后。她繞著北大校園騎行一圈，至今難忘獨自夜行的自由。

沒想到，在她還沒來得及騎去更遠(yuǎn)的地方時，車被偷了。

周嵐試圖用各種理由說服自己接受這件事，之后，她不再騎行。“立碑”仿佛就是告別，后來她幾乎從未再點開這個帖子。

如今，正在國外讀研的周嵐又買了一輛全黑仿賽車樣式的摩托車。她已經(jīng)不會再想起那輛公路車，但仍然喜歡兜風(fēng)的感覺，“你不僅能看到路邊的風(fēng)景，還能感覺到風(fēng)觸摸你的皮膚、聞到空氣中的花草香，這是一種如此豐富、敏銳的感受?！?/p>

棟梁//摘自2022年12月14日《北京青年報》，本刊有刪節(jié)，攝圖網(wǎng)/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