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石原蠻躍

“靠，機器人算人嗎？”青年人又插嘴道。

老年人顯然已經(jīng)被他的插嘴弄到不耐煩了，語氣十分不友好：“不是機器人要和鄭杰出分到一個集合，是林峰和鄭杰出?！?/p>

中年人喝了一口酒：“唔，愛上機器人，不是什么新奇的事?！?/p>

青年人：“的確?！?/p>

“那你們來。”老年人往椅背一靠，一副愿聞其詳?shù)谋砬椤?/p>

“那我來講吧，這個故事，是真他媽的牛逼，不過我覺得，就算結(jié)局是這樣，但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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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不是綠的，而是一種沉寂的灰黃色。但更多的是沒有長草的石塊，鐵灰色，像生了銹，尖銳的棱角刺向天空，發(fā)出一陣陣哀嚎似的風聲。

這里曾經(jīng)是一片核戰(zhàn)爭的戰(zhàn)場，他們?yōu)榱藸帄Z月球移民城的移民權(quán)，在這里悍然開戰(zhàn)。人們已經(jīng)忘記了是誰先挑起了戰(zhàn)爭，也不記得在短短的五天里，多少核彈在這里爆炸。那是噩夢似的五天，幾百公里外都能看見核彈爆炸時天邊的紅光。在這片地區(qū)的人，甚至沒有發(fā)出一聲哭泣，生命就被活生生掐斷，來不及畫一個逗號，更別說畫一個奢侈的句號。

也是在這里，雙方握手言和，下了將人類分成兩半，分別發(fā)往月球和地球的決定。

唐若石不喜歡他自己的名字，他覺得他媽給他取的太土氣，于是便取了名字的拼音縮寫，給自己起了個網(wǎng)名：The ruins seeker（追墟者）。

輕質(zhì)防輻射衣把他全身都包裹了起來，整個人宛若一只黑色的獵豹。他在石原上行走，每一步都不知踏著多少冤魂。灰黃的草已經(jīng)齊膝，在風的鼓動下不斷在唐若石身旁舞動，像是在歡迎這個闖入禁區(qū)的人類。

“欸欸欸，你剛剛的那個方向，好像有一棟房子，去看看吧?！彼勰ど系闹辈ラg彈幕彈出了這么一句。“這里？哦，我看到了?！?/p>

當初自己就不應(yīng)該夸下?？?，說什么點贊滿十萬就只身前往核戰(zhàn)爭禁區(qū)探險，這下好了，網(wǎng)友們看熱鬧的心里真的不容小覷，沒幾天就達到了目標。不過也好，他不是The ruins seeker嘛，他要成為全網(wǎng)第一個去核戰(zhàn)爭的廢墟探險的人，也順便看能不能讓自己的頻道熱度重新往上漲漲。

遠處的確是一棟房子，不知為何，也許是材質(zhì)不同，它不像其他的建筑已經(jīng)化為時間的齏粉。這棟建筑還能看出外形。

“好，我們?nèi)ツ恰！彼_始在石原上奔跑，風聲刮過耳畔，嗚嗚的嘯叫。雙腳踩向地面，咚咚的腳步。奔跑是最能讓人釋放自己的運動之一，唐若石在廢墟中找到自我，奔跑著在廢墟找到自我。

但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突然間的停下，讓直播間里出現(xiàn)了些許騷亂。

橫亙在他面前的，是一條深谷。他往兩邊眺望，深谷一直延伸到地平線，像巨人用砍刀將這塊大地砍成了兩半。從深谷邊緣往下看，只能看到幽幽的黑。

唐若石頭皮一陣發(fā)麻，腿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谷邊的一塊石頭被他的動作驚擾，應(yīng)聲下墜，他望著它墜入黑暗，漸出視線，無聲無息。

“老鐵們，我們還去嗎？”他眨眨眼，眼膜上的直播間畫面清晰了許多，聲音有點顫抖。他的干糧絕對不夠支撐他從深谷的兩端繞過對面，如果真的要到對面看那棟廢墟，有的方法只有一個，也是直播間里刷的彈幕——

跳過去。

他走向深谷邊緣，心中默念：不要怕，不要往下看，稍微助跑一下，自己應(yīng)該跳的過去。小跑，一步，兩步。他還是往下看了一眼，反胃般的感覺頓時向上翻滾，于是咔嚓一聲剎住了腳步。

直播間里已經(jīng)有人開始表達不滿。

唐若石佇立在深谷旁，看著身前的裂谷，他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向頭皮蔓延。一些一直被自己故意遺忘的東西，似乎都從記憶的深海中浮出。

我開始回憶了，唐若石意識到。

母親猛地推開房門，把自己的電腦猛地關(guān)上，自己辛苦創(chuàng)作的視頻作品付之一炬。

自己和母親又吵了一架，只因他擺脫了母親給他安排的未來，在眼角膜植入了電纖維屏幕。

自己自己為什么這么喜歡廢墟？因為他覺得，廢墟是過去的人們暢想的未來，但令人感傷的是，它們卻被現(xiàn)在這個真正的未來所拋棄。它們像歷史長河中錨定的大錨，任憑水流沖刷，依舊在那里，斷斷續(xù)續(xù)地訴說著屬于時間的故事。

所以唐若石開始尋找廢墟，他厭煩于現(xiàn)今的一切，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朋友……于是將自己的目光投射到了處于現(xiàn)在的過去，他在過去中潛藏自己。

自己創(chuàng)辦了直播賬號，本是希望尋找自己的同道中人，卻還是被網(wǎng)絡(luò)的大潮所裹挾。為了獲得更高的流量，自己不斷前往新的地方，以新的方式，尋找新的廢墟。新的廢墟？他微微一笑，這個詞似乎有它的歧義。

自己已經(jīng)剛強了二十多年，但似乎，這次這個生命的冒險不值得冒，這么多年以來，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生命不僅屬于他自己。

但是……

他被直播間的提示音從思索中拉回，他的瞳孔一陣收縮：月球飛船？有老板來送禮物了？

這可是這個直播平臺等級最高的禮物，這一個飛船，足以讓他接近兩個月不用再開播。

有一個信息備注：“快跳?！?/p>

“感謝這位老板送的飛船！”

唐若石后退兩步，心里已再無先前糾結(jié)，右腳抬起，落下，左腳抬起，落下，身體前傾，向前奔去。落日墜向地平線，殷紅的余暉刺向唐若石，在灰黃的草上拉出一道細長的陰影，像石原上立著的一尊墓碑。

直播間的觀眾數(shù)目也在向上奔跑，彈幕逐漸以肉眼難以無法分辨的速度快速滾動，一個個觀眾的打賞在唐若石視網(wǎng)膜上頻頻閃耀。直播間沸騰了。

他眼睛已經(jīng)被彈幕填滿，再看不見什么東西，左腳重重地踩在了深谷的邊緣，腳掌用力，一蹬，唐若石整個人順勢跳起。雙手向兩側(cè)展開，像是要擁抱整個世界。嘴張得很大，竭盡了聲帶的一切力量，他在核戰(zhàn)爭的廢墟石原上，在落日的無盡余暉中，在直播間浪潮似的歡呼中，他發(fā)出了一聲歡快的吼叫：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