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兒童視角分析《城南舊事》的人物形象

《城南舊事》是作家林海音的一部自傳體小說，從作家本人的童年視角出發(fā)，通過講述作家童年時期在北京城的生活，反映舊北京的時代背景，生動地刻畫了幾個主要人物的形象。林海音用自己充滿童真的語言寫出了英子童年時期的快樂和煩惱，充分展示了童年的美好。通過英子天真可愛的形象，向我們展示了舊北京平民百姓真實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冻悄吓f事》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純真善良、可愛懂事的孩子，她有著一顆純潔善良、熱愛生活的童心。

1911年，魯迅創(chuàng)作出了被認為是“中國第一篇現(xiàn)代意義上的兒童視角小說”《懷舊》。它顛覆了以往傳統(tǒng)的全知成人視角模式，首次嘗試以一個9歲的學童的視角來敘述故事，以兒童的視角和情感來呈現(xiàn)成人世界的真實生活。這種敘述基本受限于一個兒童所見、所聞和所感受的范圍內，體現(xiàn)了第一人稱限制性敘事的視角原則。隨著現(xiàn)代兒童觀的引入，兒童獲得了對其獨立人格的尊重，與成年人平等，與成年人享有同樣的發(fā)言權。與此同時，作家們也試圖凈化那些原本內心純潔天真的人現(xiàn)已粗糙的心靈。因此，對無法挽回的童年的記憶是成年作家尋找精神家園的最基本要素之一。他們“回到”童年，從兒童的角度、態(tài)度、思維方式和價值觀組織材料，重新解釋和代表外部世界。通過孩子們的眼睛找到真實的生活狀態(tài)。整本書一共分為五個部分，惠安館、我們看海去、蘭姨娘、驢打滾兒、爸爸的花兒落了，通讀過五個部分之后，想必讀者的心中一定都有自己印象深刻的人物。本文從故事的主人公英子的兒童視角出發(fā)對幾個突出的人物形象進行分析。

一、惠安館的瘋子秀貞

惠安館的瘋子秀貞應該是給英子印象最深的一個人物形象。在胡同街坊的眼里，惠安館住著的是一個瘋女人，胡同里的人都怕她，不敢去接近她，她每天站在自家門口呆呆地望著，像是在等什么人。每次英子媽媽領著她路過惠安館的時候都會加快腳步，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接觸這個瘋女人，但恰恰是大家對秀貞反常的態(tài)度，勾起了英子對她的好奇心。在英子的眼中，這個所謂的瘋子不過是一個梳著油松大辮子的大姑娘，像尋常的張家李家的大姑娘一樣罷了。誰也不愿意去接近她，宋媽也交代英子不要去招惹她。英子可不怕，她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個女人時，女人竟對英子溫柔地笑了，英子覺得她很奇怪。

“瘋子的眼光從洋槐上落下來，正好看到我，她眼珠不動地盯著我，好像要在我的臉上找什么。她的臉白得發(fā)青，鼻子尖有點紅，大概是冷風吹凍的，尖尖的下巴，兩片薄嘴唇緊緊地閉著。忽然她的嘴唇動了，眼睛也眨了兩下，帶著笑，好像要說話，弄著辮梢的手也向我伸出來，招我過去呢?！?/p>

秀貞不是什么身材豐潤的大姑娘，同是胡同里養(yǎng)著的姑娘，大冷的天，她顯得格外的單薄，又弱不禁風。英子心里惦記著，想到她是大人嘴里的瘋子，總覺得怕怕的，可想著她的笑，那么有意思，心里又多了想和她交朋友的念頭。

英子去找秀貞的第一次，她抱著英子喊著小桂子，她以為是她的小桂子回來了。后來，秀貞成了英子第一個好朋友，她總是偷跑到惠安館去找她。秀貞一家在惠安館看館子，惠安館是一位福建姓陳的老爺趕考時住過的地方，中舉后修繕此處供福建趕考的窮學生居住。六七年前，惠安館住了一名北大的學生叫思康，青春男女共處同一屋檐下，一來二去秀貞與思康相愛了，母親知道秀貞也到了出閣的年紀，覺得家里有個讀書人還是很不錯的。思康的母親病了，他回福建家中去看望母親，承諾秀貞看望完病重的母親回來一定娶秀貞為妻，可這一走，就是六七年杳無音信。他不知道秀貞懷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出生后，秀貞的母親瞞著秀貞將孩子扔到齊化門城根子底下，告訴秀貞孩子出生就死了，于是，秀貞瘋了。

街坊鄰里不關心她叫什么名字，卻只知道她遇人不淑，懷孕卻被男人始亂終棄，四處嚼著她的閑話，說她是可憐，可話里話外又都帶著嘲笑和嫌棄，不讓自己的孩子去接觸她，也把她屏蔽在自己的社交圈之外。被蒙在鼓里的秀貞，癡癡地等待自己的心上人歸來，心里想著盼著思康的歸期，每天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整理著行李，即便是瘋了，也一直想著要去找自己的心上人，要去找自己的小桂子。秀貞的瘋是一個必然的結果。就是這樣一個可憐的女人，竟成了英子的第一個好朋友。

“見到我們家小桂子，記得讓她回家”，這是英子和秀貞之間的約定。妞兒和英子一般大，她是養(yǎng)父母在齊化門那邊撿來的，生計所迫，養(yǎng)父讓妞兒學唱戲養(yǎng)家，表現(xiàn)不好就會遭到打罵，小姑娘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英子在得知妞兒的身世之后也很驚訝，從宋媽那兒偶然聽到的關于秀貞的孩子小桂子的閑話，讓英子心里對二者產生了聯(lián)系，犯起了嘀咕，也為后來的英子帶妞兒認母作了鋪墊。妞兒是英子的玩伴，倆小孩總在一塊玩耍。妞兒的脖子后面有個胎記，而據秀貞的描述，自己的孩子小桂子脖子后面也有一塊胎記，原來，妞兒就是秀貞的女兒小桂子。一個大雨的那晚英子帶著妞兒去找秀貞，秀貞拉著妞兒說去找她的父親思康，喊著火車要來不及了。英子后來昏迷了十天，醒來后知道了大雨的夜晚秀貞和妞兒被壓在火車下去世，那時的英子，大概還沒太明白這些。妞兒的眼睛有淚坑，和她的母親秀貞一樣，宋媽說，有淚窩坑的人都是命薄的人，果然，是這樣的。后來英子和家人搬了家，關于惠安館的故事也因此落下了帷幕。悲傷的故事成為英子童年里沉重的記憶的重要部分。

二、勇敢追愛的蘭姨娘

蘭姨娘是《城南舊事》中幾個單元故事中，顯得最不那么悲劇的人物?！鞍言谒麄兪┘业囊簧砘逇?，都洗刷凈啦！好痛快！”從蘭姨娘剛一登場說的第一句話就能看出她人物性格中的爽快，開朗。蘭姨娘也有著自己的悲慘命運，三歲時就被自己的親生母親給賣了，輾轉流離，小小年紀就經歷了很多，二十歲時嫁給一個姓施的老頭子，成了施家的姨太太。但是大戶人家是非多，蘭姨娘不堪忍受，選擇離家出走。

蘭姨娘勇敢的地方，便是從小童年不幸的她并沒有選擇在大宅院里忍氣吞聲地茍且度日，而是選擇沖出牢籠，“我不愿把年輕的日子埋在他們家?？墒?，四海茫茫，我出來了，又該怎么樣呢？我又沒有親人?！迸e目無親的蘭姨娘，即便不知道未來會怎么樣，發(fā)生什么事情，也不甘心就這樣認命，絕不將就著過日子。在那個年代，女子的生活本就不容易，她卻能突破桎梏，追求自己真心想過的生活，即便未來茫茫，也要勇敢一試，依靠自己的力量突破困境。

由于她平時和英子家里的人都熟悉，就跑到英子家暫住，英子爸爸很高興地收留了她。英子原本很喜歡蘭姨娘，清清爽爽的，愛說愛笑的一個人，因為她的到來，家里一天到晚的熱鬧極了。英子也很同情她，她的身世太苦了。想到自己出去看燈時跟媽媽走散了，都難過得大哭，那蘭姨娘舉目無親多可憐！所以英子覺得，如果蘭姨娘能在家里長住也挺好的，她那么好看，說話也好聽，即使一直住下去自己也不會煩。一次偶然的情況，讓年齡尚小的英子覺察到了自己爸爸對蘭姨娘的壞心思，看著懷孕挺著大肚子的媽媽，英子決定絕對不能讓媽媽受委屈，于是開始暗暗地撮合蘭姨娘和在自己家借住的另一個自己討厭的人——德先叔。

于是，她告訴蘭姨娘，德先叔是個有學問的人，還是個大學生呢！又跑去對德先叔說，蘭姨娘說你的眼睛特別有神，一看就是個做學問的人。而德先叔第一次正式的對蘭姨娘講話說的是：“密斯黃，對于民間風俗很有興趣。”只這一句，就深深地吸引了蘭姨娘的注意，他沒有和別人一樣把她看作是誰的姨娘，誰的附屬品，而是尊敬地稱呼她為密斯黃，尊重她是一個獨立的個體。還夸贊道“密斯黃是一位很有志氣的，敢向惡劣環(huán)境反抗的女性！”一句話就能看出來，他懂她。也許是早就對彼此有了注意，也許是經過英子的來回傳話，二人慢慢地產生了好感。他們一起出去逛燈會，看電影，越走越近。最后在德先帶著蘭姨娘離開了這個地方。蘭姨娘便是在那個年代難得的敢于追求自己愛情和婚姻的一名女性，正如評論家所說的“女性如果對于自身在婚姻與愛情中所扮演的角色有了較為深刻的反省，對于不合理的待遇與命運敢于奮起反抗，對于愛情與幸福敢于主動追求，即使如蘭姨娘一樣身處新舊交替時代，來自封建舊家庭且毫無自我謀生能力的其她女性，也同樣能依靠自身力量擺脫宿命，重塑自我?！?/p>

三、命運多舛的宋媽

《城南舊事》里英子家的奶媽宋媽的命運，就像是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底層婦女命運的縮影，宋媽嫁給一個好吃懶做、游手好閑的賭鬼，不但要賺錢給他花，還要經常忍受他的拳打腳踢。但就是這個家暴、賣女兒、心里只有賭導致兒子不幸溺水的爛人，宋媽賺錢供他吃喝賭，臨了兒女都不在了，還要跟他回家繼續(xù)生孩子。宋媽是迫于無奈才到英子家做奶媽的：“俺們鄉(xiāng)下人命苦呀！小栓子他爸爸沒出息，動不動就打我，我一狠心就出來當奶媽自己賺錢?！彼螊層幸粌阂慌?，一個叫小栓子一個叫小丫頭子，在她剛生下女兒丫頭子的時候，不堪丈夫長期的毒打家暴，一狠心便自己出來賺錢了。宋媽的丈夫黃板兒牙不但游手好閑，還嗜賭成性，動不動就打宋媽，宋媽為了擺脫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一狠心丟下了才剛出生不久的女兒來做了英子弟弟的奶媽，在那個時代，宋媽身處逆境也能想盡辦法自救。

在英子家做奶媽的這四年里，她把英子家的幾個孩子視如己出，把對自己兒女的愧疚，全部彌補在了英子幾姐弟身上。四年沒有回過家的宋媽并不知，自己的兩個孩子早已不在了，女兒被賣掉，兒子也在兩年前掉進河里溺亡，黃板兒牙年年來兩次找她拿錢和給孩子做的鞋帽，卻從不跟她提起孩子的事。他心安理得地花著宋媽自己舍不得花攢下來的積蓄，沒有了孩子的拖累，更肆無忌憚地享樂快活。宋媽整整四年沒有回家，她說她舍不得英子的弟弟，那是她一手奶大的孩子，但這又何嘗不是她對丈夫的逃避，她寧愿花錢給自己買個安寧，只要遠離丈夫，就能少挨打少受罪，能活得像個人一樣。

這四年，她想孩子，卻狠下心腸沒有回去看過他們，她到底是高估了黃板兒牙，以為他再不濟也不至于虐待自己的孩子。得知真相的宋媽徹底崩潰了，似乎一切現(xiàn)實力量都在壓迫她，摧殘她，讓她認命，讓她低頭。英子媽勸她回去看看，她卻紅著眼狠狠地說，“孩子都沒了，我還回去干嘛？不回去了，死也不回去了！”生活一點點地消耗著她的力量和勇氣，但宋媽沒有被摧毀，她的精神和意志在這樣的逆境中反而變得更加堅韌不拔。在那個時代，那個社會中，要活出一條路，只有更狠心，更決絕，攢下所有的力量去爬出這個泥潭，才有改命的機會。

宋媽最終還是跟著黃板兒牙回去了。英子媽跟她說：“你跟他回去吧，明年生了兒子再回這兒來……你不能打這兒起就不生養(yǎng)了！”宋媽想了片刻答應了下來“也好，我回家跟他算賬去！”很多人都在為宋媽不值，特別是勸她回家的英子媽。在那個時代，“宋媽們”沒有其他的選擇，不管這個丈夫是不是值得付出，家庭是不是安樂幸福，她們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其他的選擇，“從一而終”已經是她們深入骨髓的定律。

四、結語

小時候的英子說“我將來要寫一本書，我要把天和海分清楚，我要把好人和壞人分清楚，我要把瘋子和賊子分清楚，但是我現(xiàn)在卻是什么也分不清?！遍L大以后才知道，天和海可以區(qū)分清楚，但是好人和壞人不好區(qū)分，有很多人身上既會有好人的部分，也會有壞人的部分。兒時的世界永遠是最單純最美好的，林海音也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幅美好的童年愿景，正如她在《城南舊事》后記中寫道，“我是多么想念童年住在北京城南的那些景色和人物?。∥覍ψ约赫f，把它們寫下來吧，讓實際的童年過去，心靈的童年永存下來。就這樣，我寫了一本《城南舊事》。我默默地想，慢慢地寫。又看見冬陽下的駱駝隊走過來，又聽見緩緩悅耳的鈴聲，童年重臨于我的心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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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鐘藝，女，碩士研究生在讀，沈陽師范大學，研究方向：當代中日文學比較）

（責任編輯 王瑞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