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凝視》：輸贏之外，還有其他解法

格瑞

在日本最權(quán)威的電影評論雜志《電影旬報》公布的2022年度十佳日本電影榜單中，排名第一的是《惠子，凝視》。電影改編自日本聾啞女拳擊手小笠原子的自傳《別認輸》，但與慣常的熱血競技風格的體育片不同的是，它安靜、溫吞，甚至殘忍地剖開了運動員的另一面：喪、庸碌、孤獨……甚至還有殘疾。在很多人都聚焦拼搏時，它告訴我們：在輸贏之外，還有其他解法。

主人公小河惠子天生雙耳失聰。在酒店當清潔工的她，一開始只是為了強身健體，于是去拳館打拳。但沒想到，她很快便投入其中，風雨無阻。拳館館長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這位特殊的學員，就問她想不想成為職業(yè)拳手。她回答：“想。”那是她在片中第一次開口說話，聲若蚊蚋。

坦白講，作為女拳擊手，惠子沒什么天賦——個子不高，臂展不夠，身體單薄，速度不快。聽障更是她的致命傷——平常訓練，教練靠手語與她進行交流，費時費力；賽場上，她聽不到裁判的哨聲、控場的鈴聲，也聽不到教練的指導，更別說觀眾的加油聲、唱衰聲……

對她而言，她的一切拼搏，都需要自我提醒。不過，她的內(nèi)在驅(qū)動力似乎格外強大。在之后兩年的訓練里，她每日都有一種著了魔般的堅持，不僅在拳館，在輕軌縱橫的大橋下、長街巷道、野湖邊，處處都有她訓練的身影，令所有人驚嘆。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兩年后的職業(yè)比賽中，她以微弱的比分贏得了勝利。全場掌聲雷動，但此時，觀眾的歡呼聲被導演有意拉遠，鏡頭注視著惠子，她氣喘吁吁地盯著地面，有點蒙。直到身邊的教練用唇語告訴她：你贏了。但她仍停留在錯愕中回不過神來，仿佛這份榮譽與她無關(guān)，她的世界依舊是孤寂一片。

最了解她的館長說，惠子小時候曾被霸凌，產(chǎn)生了逆反心理，高中時一度是問題少女?？此戚p描淡寫，卻勾勒出她從小作為聽障人士的絕望處境。

聽障人士最大的生活障礙，來自“交流”。人們總是會忘記惠子的聽力障礙，自顧自地和她說話。而疫情期間大家都戴上了口罩，她看不到嘴形，連讀唇語的技能都沒法用。一次又一次被忽視，讓惠子選擇了忍耐、回避和拒絕。與拳擊接觸后，她積壓已久的憤怒、委屈和不解，都化在拳擊里。打拳時，她腦子里什么都不想，節(jié)奏性地出拳，成為她最喜歡的跟世界交流與對抗的方式。

之后，由于疫情原因，學拳的人越來越少，拳館的正常運轉(zhuǎn)難以為繼，館長決定閉館。這個消息對惠子而言如同晴天霹靂。因為拳館是這世上為數(shù)不多的她不用手語也能活得很自在的地方：在這里，她和同伴練習組合拳，動作慢了打在腦袋上，也能笑嘻嘻地繼續(xù)；跑步訓練后，館長會拿著保溫杯默默站在她旁邊，給她遞上一頂紅帽子，讓她別著涼……

得知消息的那一晚，惠子站在暗夜的曠野中，靜立了很久。明明沒有吶喊和哭泣，但觀眾卻似乎聽到了她內(nèi)心千軍萬馬的嘶吼。人生的避風港沒了，還要不要繼續(xù)打拳？惠子猶豫了，也害怕了。糾結(jié)過后，惠子把退役信交給館長，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罹患癌癥的年邁的館長正盯著她的比賽錄像聚精會神地研究。這一刻，惠子意識到并非她的聽障是所有人的累贅，而是她的退縮才會讓關(guān)愛她的人失望。她和館長站在鏡前，一老一少，面對鏡中的自己左右出拳，惠子的眼中閃著淚光，嘴角卻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是的，正如教練教導她的那樣，面對困難，害怕和猶豫是正常的，需要做的只是保持好防御的姿態(tài)，不要倒下，不要喪失斗志。于是，她決定繼續(xù)打。

最終的大賽不期而至。剛開始，惠子情況占優(yōu)，對方教練用激將法鞭策隊員。再上場，對方精神抖擻全力以赴，腳下更是不饒人，碾在惠子的腳上，讓她直接崴腳倒地。明明是犯規(guī)，但裁判沒發(fā)現(xiàn)，她也沒法在迅速的回合賽制中用手語申訴。節(jié)奏完全被打亂，對手有教練激勵，而她耳畔依舊空空蕩蕩。如猶斗的困獸，她怒火中燒，卻因此給了對手鉆空子的機會，一個下勾拳把她擊倒在地，痛得站不起身?；葑虞斄?。

對體育片慣用的熱血結(jié)局來說，這不是一場圓滿的落幕，但這部電影的深意就在于此。失敗的第二天，惠子繼續(xù)去酒店上班。她還有機會贏得比賽嗎？不重要了。那這次比賽，惠子又為什么會輸？因為她心底有了光，并接受了世界的善意，這份柔軟讓惠子失去了咬牙與世界決裂的戰(zhàn)斗意志?？墒?zhàn)斗意志，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就像影片的英文名《Small，SlowbutSteady》寓意的那樣，一根在懸崖邊沿攀緣的藤蔓，雖然瘦細、緩慢，卻有堅韌蓬勃的生命力。

惠子輸?shù)袅吮荣?，但釋懷了生活。體育片的解法，不只是競技勝利的鼓舞人心，也可以是跳出輸贏，與生活握手言和。

影片結(jié)尾，夕陽西下。之前打敗惠子的冠軍，找到在橋坡下的她，鞠躬道謝。對方穿著工裝，是一個工廠女工。換言之，那或許是另外一個惠子。人走后，獨留惠子在風中，看著遠方熟悉的蘆葦蕩倏然一笑。

接著，惠子奔向坡上，拉伸后，繼續(xù)奔跑。

（資料來源：“Sir電影”“虹膜”“影探”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