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氤氳憶往昔

李潔

我住過煙火氤氳的質(zhì)樸鄉(xiāng)村，也到過紙醉金迷的繁華都市，但我向往的還是鄉(xiāng)下的煙火生活。

厭煩了縣城的緊張節(jié)奏和喧鬧的環(huán)境，我買了票帶著弟弟從城里回到鄉(xiāng)下。

清晨，萬籟俱寂，東邊的地平線泛起絲絲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潤著淺藍(lán)色的天幕，新的一天的朝陽從遠(yuǎn)方漸漸移了過來。我和弟弟迫不及待地搭上了回鄉(xiāng)的車。回鄉(xiāng)的路很遠(yuǎn)，心卻很近。

抬頭，遠(yuǎn)處連綿起伏的山峰映入眼簾，瞧著稀稀疏疏的土坯瓦房零零散散地綴在半山腰，我不禁好奇這樣的慢節(jié)奏生活到底是什么樣的。半空中炊煙裊裊，微風(fēng)拂過，煙霧也一齊向我吹來，剎那間，身體仿佛被灌入一股強(qiáng)大的氣息，神清氣爽。是我熟悉的那股煙火氣！

我彳亍在田壟上，看著已干涸開裂的水田，想起了小時候跟奶奶下田插秧的情景。干農(nóng)活兒沒有那么多講究，袖口一擼，褲腳一挽，草帽一戴，便脫掉鞋踏入泥中。我在前面驅(qū)著老牛，奶奶在后面插秧。每次插秧，奶奶的手法都令我眼花繚亂。她左手握著靠近秧苗根部的地方，左手栽插時，右手變魔術(shù)般的在左手大拇指、食指、中指的幫助下也將另一株禾苗插上，至今我也弄不明白。我面向泥地背朝天慢慢地在水稻田里移動，腳在稻田的泥濘中淌出兩道長長的轍跡，腳下軟滑難走，腰腿也酸痛不堪。一株株秧苗好似知道奶奶的心思，都整整齊齊地站立在田里，地里頓時稻禾青青，綠油油一片。

我繼續(xù)向前走著，耳邊仿佛傳來奶奶假裝發(fā)怒的吼聲：“犁得這么淺，我怎么插才能讓秧苗站起來！”“犁得這么深，秧苗都被埋進(jìn)去了！”我立刻小嘴一撅，眼睛一瞪，拍一拍小手，在衣服上撣一撣，將綁在身上的繩子胡亂扯開，甩起兩個羊角辮兒，賣力地抬起小腿兒從田里拔出來，跑去找小伙伴玩?！，F(xiàn)在才明白，奶奶的“吼”是不想讓我和她一起在烈日下干農(nóng)活兒。每當(dāng)奶奶犁完地插完秧時，就是村里人開始做飯的時候，看到飄飄裊裊的青煙，奶奶心中會不會也產(chǎn)生一種歸屬感。煙火氤氳，帶給我的是奶奶的辛勤與愛意。

“吱——”一陣清脆有力的啼叫聲從遠(yuǎn)處傳來，將我的思緒拉回。我抬起頭看向那群鳴囀的麻雀，說：“弟弟，我以前可是吃過麻雀肉的哦?！钡艿芎盟撇环?，昂起他小小的頭拍拍胸脯說：“我在農(nóng)場還喝過鴿子湯呢！”我笑了笑。

小時候，奶奶在樓頂曬谷子的時候總有一些麻雀飛過來偷吃，奶奶便用捕鳥的網(wǎng)將它們一個個捕下來，晚上，這些小家伙就成了我的佳肴。奶奶做的麻雀肉肉質(zhì)緊密，鮮嫩滑爽，口感飽滿，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回味無窮，但這已不是那時的麻雀了。

轉(zhuǎn)眼間，天空中無云的地方已是深藍(lán)。不一會兒，太陽的底部泛出微紅，輕輕的，比天上的云絲還要淡，周圍也被云霞披上了一層彩色的余暉。伴著夕陽漸漸西沉，橘紅色的光映紅了一切，那黃色的錦雞兒花，此刻也變幻著晚霞的流光溢彩。那光溫暖地射入我的心田，令我不禁癡迷其中。時間不早了，我拉著弟弟的手，向半山腰走去，雙腳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山路漫漫，余暉灑在腳下，讓人心生暖意。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聽到雞群咯吱咯吱的聲音便知到了半山腰。只見一個人影兒站在山上，原來是村頭的王大媽。她扯著喉嚨大喊：“喲，幺妹兒，你回來了哦，你和你弟弟都長這么高了嘞，待會兒在我這兒吃飯撒！”說著，不忘向我揮手，還是那熟悉的濃厚鄉(xiāng)音。我抬起頭大笑，用方言大聲回道：“是的嘞，俺帶著俺弟回來咯，一回來就麻煩你，還是不在你這吃咯，俺走了??！”話音未落，就瞧見王大媽的背影朝屋內(nèi)跑去，待我和弟弟走到半山腰時，大媽用已經(jīng)黃舊了的圍裙包了一兜散裝糖果急匆匆地跑過來，怕我們跑了似的。大媽一手兜著圍裙一手把我的兩手?jǐn)傞_，把糖果連塞帶倒地放在我手中，嘴里還念叨著：“幺妹兒，你看看你，好不容易回趟鄉(xiāng)，也不在俺這兒吃頓飯。大媽沒啥好東西，把這些糖拿著，跟你弟一起吃！”盡管歲月的滄桑侵蝕著大媽的面龐，但那笑容永遠(yuǎn)是那么和善、慈祥。煙火氤氳，帶給我的是大媽的質(zhì)樸與真誠。

到了村口，弟弟歡呼著：“終于到了，可把我累壞了！”我沒有理會，只是牽著他的手繼續(xù)往前走。踏入故土，仿佛有一種魔力從腳底穿透，直達(dá)心頭，是啊，還是我所熟悉的煙火氣！微風(fēng)輕拂著我的臉，風(fēng)里夾雜著新翻的泥土的氣息，混著青草的香味和各種野花的幽香，都在微微濕潤的空氣中醞釀著。

乍的，一團(tuán)黑乎乎的物體撲到我懷里，我嚇得大叫，等我緩過來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村南邊人家的孩子毛毛。我蹲下身子，捏了捏他的臉蛋兒，皺起眉說：“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飯了呀，奶奶呢？”不一會兒，一個顫顫巍巍的身影小跑過來對著毛毛訓(xùn)道：“你個毛頭小子，每天不好好吃飯……”我笑了笑，轉(zhuǎn)頭對弟弟說：“小時候我不好好吃飯，從村南頭跑到村北頭，奶奶也端著碗從村南頭追到村北頭?！钡艿芄笮??？粗棠桃^續(xù)說下去的架勢，我連忙上前制止：“毛毛也知道錯了，就算了吧?！彼泽@地喊道：“哎喲，幺妹兒，我才看到你嘞，你回來咯，走，上俺屋吃飯去。”看著她年邁佝僂的體態(tài)，我又想起了奶奶，我不忍心拒絕，便應(yīng)了她。煙火氤氳，帶給我的是毛毛奶奶的呵護(hù)與熱情。

農(nóng)村人家沒有什么山珍海味，但他們會用特有的熱情來招待你。我走進(jìn)柴屋，彎腰拿開灶火前的干柴，坐上小小的木凳，又起身拿起打火機(jī)點(diǎn)燃脫粒后的稻稈塞進(jìn)灶口，等火燒旺了就放入干柴，干柴遇上烈火，廚房里瞬間響起噼里啪啦的聲音。從灶前的窗口向外看去，伴隨著火勢的增大，絲絲縷縷的炊煙纏繞上樟樹的枝干，妖嬈地在樹葉間隙里飄舞升騰?？粗@熊熊烈火在灶膛燃燒，滾燙的火光照上我的面龐，映在我的眼里。以前奶奶做飯時，我都會悄悄地用火鉗把紅薯放在柴火中，等它烤熟。白米飯，白菜燉粉條，小雞燉蘑菇這三樣算是村里的盛宴了。在村里，毛毛奶奶的廚藝算是極好的，鄰里辦紅白喜事都會請她過去掌勺，招待我的飯菜自然也不用說。大米顆粒飽滿，色澤清透，飯粒油亮，甜香濃郁；粉條吸收了各種鮮美湯料的味道，柔潤滑嫩；酸白菜清脆爽口，去膩開胃。小雞燉蘑菇是用自家散養(yǎng)的土雞、干蘑菇和粉條一同燉制而成，味道香濃厚重，大塊的蘑菇襯出鮮美的雞肉，粉條爽滑綿長。煙火氤氳，帶給我的是家鄉(xiāng)飯菜的美味與可口。

傍晚時分，炊煙漸漸稀薄。我?guī)е燥柡茸愕牡艿芑氐郊抑?，打開大門，或許因?yàn)橛行┥P，門框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厚積的塵灰撲面而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轉(zhuǎn)身反鎖上大門，穿過堂前，越過柴房，來到院子里。還在！我小時候種下的柿子樹已經(jīng)枝繁葉茂、碩果累累，一個個紅柿子壓彎了枝頭，猶如一盞盞紅燈籠掛滿枝頭。一陣秋風(fēng)吹過，葉子和柿子隨風(fēng)擺動。紅柿子時而躲進(jìn)綠葉里，時而又露出紅紅的臉蛋。我挑起竹竿打下幾個柿子，弟弟用舊床單在樹下接住，落下的柿子像一朵朵鮮艷的花開在床單上。柿子水分很多，甜香軟糯，一口下去沁人心脾。旁邊的棗樹也掛上了鮮紅的果子，熟透了的棗子簡直像一兜蜜，叫人越吃越心甜。煙火氤氳，帶給我的是果子的清香與甘甜。

“姐，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在鄉(xiāng)下能呆得這么舒心，比城里舒服多了。這里的人們熱情、質(zhì)樸，好像世俗和他們無關(guān)一樣，我很喜歡。”弟弟稚嫩的童聲響起。我靜靜地?fù)崦艿艿念^發(fā)，笑了笑，沒有說什么。就像小時候奶奶坐在院子里給我講故事一樣，講那孤身奔月的玉殿嫦娥，講那鵲橋相會的牛郎織女，還有那不屈壓迫的水滸英雄和那扣人心弦的三國亂世，我靜靜地依偎在奶奶懷里，不說話。

厭倦了城市的喧囂，疲憊了都市千篇一律的生活環(huán)境。逃出城市，遠(yuǎn)離喧囂，尋得一處靜謐，任思緒輕揚(yáng)。鄉(xiāng)下就像是一處幽僻，雖沒有都市繁華，卻到處散發(fā)著真實(shí)淳樸的幸福味道，不遮不掩，不爭不媚，沒有互相攀比，沒有勾心斗角，有的是內(nèi)心的富足和悠然自得，恬適安靜的居住環(huán)境，還有那些在城市里難以尋找的自在。累的時候，可以躺在院子里的搖椅上，閉上眼靜靜地冥想。

夜幕降臨，一輪明月爬上遠(yuǎn)處的夜空，白而凈，圓而亮，猶如一個大圓盤，讓人盡情地欣賞。月兒高高地掛著，星兒一閃一閃地眨著，以月光為伴，黑夜為床，萬家燈火映紅了天，深邃的月光籠罩在我身旁。四下很靜，靜得像一潭水，似乎所有的生靈都睡了，一切顯得那么安謐……

煙火氣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責(zé)任編輯/孫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