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良格”號過土耳其海峽記

王以京/原上海遠洋公司資深船長

陳忠船長

國人皆知“瓦良格”（VARYAG）號航母是我國“遼寧艦”航母的前身，但可知“瓦良格”號的歸來之路歷盡坎坷？又可知陳忠船長在引航母過海峽過程中付出的艱辛？

事情還得從澳門商人徐增平先生說起。1998 年3 月19 日，彼從烏克蘭拍得“瓦良格”號航母，購進的初衷原是將“瓦良格”號改造成供娛樂式海上酒店。但一艘內(nèi)部設備拆得精光、無主機的空殼廢鋼船樣的巨大航母船體，沒有動力，要把她從黑海運回國內(nèi)，這本來就是個不小的難題。從黑海出來，就要穿過土耳其海峽，而后進入地中海，再或南下通過蘇伊士運河進入印度洋走新加坡后回國；或西去穿過直布羅陀海峽，經(jīng)西非南下過好望角，再進入印度洋經(jīng)新加坡回國。無論走這兩條航線中的哪一條，“瓦良格”號航母都要用拖船拖帶行駛。航程遙遙萬浬，何其艱難！

受阻于土耳其海峽

1999 年7 月，澳門公司雇用ITC公司拖船開始了漫長航程。不料，其駛抵土耳其北部的黑海水域準備通過博斯普魯斯海峽時，受到了土方當局的阻攔。這年8 月，澳門公司試圖再次通過時，土耳其政府出面阻攔，理由是“瓦良格”號航母船體過大，影響海峽其他船只正常航行。

在中國人面前從來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中國人辦事“全國一盤棋”，經(jīng)過磋商，這個艱巨的任務落實給原中船重工，由其負責將這條舊航母弄回國內(nèi)。

但土耳其當局堅持以不安全為由，拒絕放行“瓦良格”號航母通過土耳其海峽。因此，“瓦良格”號只得滯留黑海，由一艘8700 匹馬力的遠洋拖船拖著，漂泊在黑海上。既然土方以安全作為理由拒絕通過“瓦良格”號通過海峽。中船重工就設想以航海技術來論證航母究竟是否能安全通過海峽，但中船重工團隊沒有航海技術人員，因此，就向中遠要一位遠洋船長做技術顧問參與此項工作。在這個前提下，2000 年12 月3 日，北京中遠總公司指令，調上海遠洋分公司的陳忠船長，作為航海專家加入中船重工團隊。陳忠船長是上海遠洋運輸公司海監(jiān)室主任，他1966 年畢業(yè)于大連海運學院，后于1968 年分配到上海遠洋公司，在海上幾十年，足跡遍及五大洲三大洋，經(jīng)歷過無數(shù)驚濤駭浪，處理過許多繁重棘手的難題，是位刻苦敬業(yè)、被國家人事部評為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擁有豐富的航海技術經(jīng)驗。他頭腦冷靜，處事穩(wěn)重，非常熟悉土耳其海峽。世界貿(mào)易，風云際會，歷史在不經(jīng)意間悄悄地寫就，引歸航母的重大任務展現(xiàn)在陳忠船長的面前。2000年12 月5 日起，陳忠船長加入中船重工團隊，其職務是澳門創(chuàng)律旅游娛樂有限公司技術顧問，參與技術談判和技術論證工作。他的任務是協(xié)助團隊論證航母能否安全通過海峽，擬出“瓦良格”號安全通過海峽的論證報告，從技術上證明能安全通過海峽，而后遞交并說服土耳其放行通過。

“瓦良格”號航母無動力，只能用拖船將她拖帶航行，而土耳其海峽是黑海出來的必經(jīng)之路。在外方看來，買進“瓦良格”號的是東方大國，自然引起霸權國注意，擔心中國引進“瓦良格”號有軍事目的。土耳其是北約成員國，本就貪婪多變，又與美麗國沆瀣一氣，其無視其他，僅以安全為由，直接否決了中船重工遞交的安全通過海峽的報告，不準無直航能力的“瓦良格”號通過。海峽是國際通用水道，土方追隨霸主不顧國際準則，始終不讓通過，還稱“除非拆成碎塊，否則休想通過海峽”。這就需要中方斗智斗勇，堅持耐心，不斷地協(xié)調，靜觀其變。“瓦良格”號繼續(xù)滯留黑海，陳忠船長于2001 年3月返回國內(nèi)。

直到2001 年6 月，土方在談判中態(tài)度開始松動。其海事當局的技術人員開始認真甚至挑剔地審核陳忠船長遞交的《“瓦良格”號安全通過海峽的論證報告》。陳船長在論證報告中提出了安全通過海峽的四種詳實的方案。

2001 年8 月，中國政府初次照會土耳其總理府，建議放行我國澳門公司購買的“瓦良格”號航母。土耳其政府隨即向中國要求開放對土的旅游，爭取達200 萬人次。

在這樣的背景下，8 月下旬，交通部組成“瓦良格事件專家組”，由交通部副部長洪善祥帶領專家組重返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繼續(xù)就“瓦良格”號安全拖帶通過海峽與土耳其當局展開一系列技術性談判。

陳忠船長作為專家組成員參與技術論證技術談判，并作為中國政府代表團成員參見土政府官員。

2001 年8 月24 日，土耳其總理府向國務部長下達指令，同意“瓦良格”號拖帶通過海峽。8 月25 日，土耳其國家安全委員會作出決議，同意“瓦良格”號過海峽，同時提出20 項苛刻的安全條款，如，要求“瓦良格”號白天通過海峽，視程必須大于5 海里、風力小于5 級、流速3 節(jié)。而通過寬闊的馬爾馬拉海必須在夜間。

做好各種預案準備

土方準予通過后，陳船長根據(jù)上級指令，按照土方要求通過海峽的24 條最低要求，編寫《“瓦良格”號通過土耳其海峽技術方案》。這年9 月，中國政府派出一支由交通部官員和航海專家組成的代表團訪問土耳其。

為了加強力量從技術上說服土耳其，交通部專家組還組成前方小組，成員有宋家慧、馬鴻琳、胡基政等，由宋家慧總負責。按土方要求“瓦良格”號航母須配備船長，中方明確并在同土方的會議上宣布，由陳忠擔任“瓦良格”號航母的法定船長。

此后，作為“瓦良格”號船長的陳忠就全面準備船長所須負責的所有工作，包括：檢查所需配備的簡單的助航設備，準備所需的航行資料；編寫甲板人員包括船長駕駛員水手職務規(guī)則；明確船舶防火和防污染規(guī)定；制定通過海峽時的應急操縱方案等。還要完成通過海峽前的拖航實驗和通過海峽時負責配合引航員工作，實現(xiàn)試航操縱和通過海峽的安全。

伊斯坦博爾海事局通過對“瓦良格”號實地考察，確定了在最低安全風險的情況下“瓦良格”號通過海峽的最低條件。其實土方拿不出實質性的技術要求，完全使用了陳忠船長擬出的報告中的第三方案。

陳忠船長綜合其他專家建議，編寫出“瓦良格”號航母《在極端不利的風流條件下通過海峽的可行性報告》和《“瓦良格”號拖航過海峽受風流影響的程度及制動距離和時間的計算》文件，得出需用6 艘4000 馬 力、2 艘8000 馬力拖船即可安全通過海峽的結論。土方又硬性要求我方配備到11 艘大馬力拖船，須有簡便的助航設備和通信系統(tǒng)，還要按編制配備包括船長在內(nèi)的船員，可以聘用土耳其船長和船員。在設備安裝完畢后，還要求“瓦良格”號船員在黑海進行演練。除此以外，還要10 億元擔保金。土方的要求不謂不苛刻，簡直就是趁火打劫。

縝密的陳忠船長還根據(jù)前方小組的要求，起草完成了“瓦良格”號通過海峽的拖航計劃和實施細則，于2001 年9 月26 日遞交土方，經(jīng)過土方認可后，作為實施方案。10月7 日，前方小組召開會議，宣布陳忠船長為“瓦良格”號航母法定船長，繼續(xù)租用“索那格”號拖船船隊；由上遠派孫飛船長任大副，張頌平任二副，還有6 名水手，組成航母船員。

10 月22 日，中方與土方進行最后交涉，土方海事分局局長希望這是最后一次會議，如天氣條件允許，“瓦良格”號就可通過。他宣布，通過時海峽全面封閉，禁止其他船進出。陳忠船長是通過海峽的安全責任人。當天，交通部洪善祥副部長接見了“瓦良格”號全體船員，囑咐大家克服困難，安全通過海峽。第二天，“瓦良格”號航母和拖船船隊一切準備就緒，在寬闊的黑海上進行了拖帶前進演練。主引航員指揮拖船起拖，由于轉向角度過大，首、尾拖船的手臂粗的鋼纜被繃斷，“瓦良格”號甲板上一個纜樁被拉變形。演練舉行了3 次。陳忠船長總結了演練操縱中的教訓，指出引航員在指揮中需要改進的方面，要求他遵守拖帶細則，保證安全通過海峽。每次演練和案頭的工作使陳船長費盡了心。期間，細心的陳船長還應土方的要求，制定了“瓦良格”船員職責和工作守則，同時制定了防火、防污染規(guī)定，張貼于工作現(xiàn)場。

“瓦良格”號航母浮航在離海峽20 海里以外的黑海海面上，上面有中方人員26 名，俄羅斯人員3名、烏克蘭人員3 名，還有1 名菲律賓人員，食物和淡水都有限，生活十分艱苦，用直升飛機送一次水要花1000 美元，也僅夠一天飲用。10 月23 日，宋家慧局長與大家一起生活工作在航母上，共同克服困難。因為淡水緊張，大家沒有辦法，只能不洗臉不洗手。10 月24 日到29 日，黑海刮起了大風，氣溫下降。陳船長帶領著船員們，白天在航母上工作，晚上到船尾拖船上食宿。26 日，淡水只剩25 升，海面大風8—9 級，直升飛機無法送水。28 日只剩5 升了。在兩位烏克蘭人員的幫助下，經(jīng)過3 個小時的努力，大家用塑料桶從拖船上裝水，然后用繩索拉回10 桶淡水，解決困難。盡管生活再艱苦，但當大家終于聽到過海峽的消息時，都激動得歡呼起來，滿懷勝利的喜悅。

10 月31 日下午，洪善祥副部長乘坐直升機飛抵“瓦良格”號飛行甲板，慰問大家，作戰(zhàn)前動員，鼓勵大家發(fā)揚斗志、協(xié)力同心，準備好第二天過海峽，完成這一光榮的歷史航程，他將在2 天后的達達尼爾海峽最狹處的恰納卡萊迎接大家。揮手送走洪副部長一行，陳忠船長又和大家一起檢查防止拖帶工作還有哪些遺漏。

排除萬難過土耳其海峽

時間得以確定，11月1日06：30 開始過海峽。土方兩名引航員登上“瓦良格”號航母駕駛臺，陳忠船長在駕駛臺迎接他們。按照事先擬定的應急預案，袁國民船長在首拖上，陳文忠船長在尾拖上，分別坐鎮(zhèn)壓陣，與“瓦良格”號船長陳忠保持聯(lián)系，隨時準備應急。前面是10000馬力的大拖船，拖纜長百米；首尾兩側各有兩艘4000 馬力的拖船；后面有一艘24000 馬力的拖船作機動，當?shù)貢r間08：36，隨著引航員薩因下達的命令，拖航船隊轟鳴著開動馬力，拖著“瓦良格”號航母啟航了。前拖后拖，中間是“瓦良格”號航母，船隊前后長達5 海里，浩浩蕩蕩向前挺進。

15 分鐘后，“瓦良格”號進入海峽北口。土耳其這段海峽呈南北走向，也稱博斯普魯斯海峽，也根據(jù)當?shù)馗勖幸了固共紶柡{。海峽東陸為亞洲，西陸為歐洲，歐亞大橋凌空飛架，巍巍聳立。海峽全長30 公里，水深27—125 米，最窄處708 米。此時，1 艘8000 馬力、2 艘4000 馬力護航拖船、2 艘2500馬力消防拖船和13 艘其他工作船只布置在航母周圍，共計23 艘拖船，簇擁著“瓦良格”號航母以3—4 節(jié)速度漸漸進入海峽，場面壯觀。因為航母通過時，土海事當局禁止了其他所有船只的通行，使一向繁忙的海峽顯得出奇的干凈和難得的安寧。這時，在海峽最狹窄處的岸上，還有4 輛警車，正滿載著80名全副武裝的官兵與“瓦良格”號保持等速行進，隨時準備提供支援；抬頭望，空中有直升飛機跟蹤盤旋，電視臺直播。30 公里長的海峽兩岸，幾百萬民眾簇擁觀看，百萬人頭攢動，他們高喊著，佇立著，追逐著，注視著龐大的“瓦良格”號航母通過海峽的歷史場面。雄偉的歐亞大橋凌空飛架，兩岸山巒起伏、壁立千仞，古老的清真寺，蘑菇形的天頂和宣禮塔鱗次櫛比，默默聳列著，江岸兩旁的山丘、綠樹都漸漸地向后移動，畫面顯得莊嚴無比。

陳忠船長站在“瓦良格”號駕駛臺上，雄姿英發(fā)，神情肅然。他不時用望遠鏡觀察前方，關切著引航員薩因向拖船發(fā)出的命令。此刻，我方終于沖破土耳其方面設置的最高門檻，駕駛著“瓦良格”號昂首穿越海峽。有著偉大的祖國和偉大的民族在身后，無比的自豪感在陳船長心中升騰起來。回顧從開始接受任務到今天終于進入海峽，經(jīng)過了將近一年的漫長時間，期間雙方談了再談，過程迂回，一波三折，歷盡劫難。但陳忠船長相信，此時將“瓦良格”號接回家，不遠的將來咱們中國一定會有新的航母問世。

拖船勻速前進，拖帶著“瓦良格”號通過歐亞大橋。陳文忠船長已68 歲，也是上海港資深引航員，他在航母尾拖指揮帶纜，一站就是5 小時；袁國平船長在前面拖船上，他們倆每小時和每2 小時向“瓦良格”號駕駛臺陳忠船長提供前方氣象情況，一絲不茍。他們都是我們國家德藝雙馨的航海專家，為人師表。

“瓦良格”號經(jīng)過最狹航段，繼而又順利轉過大角度彎段，于14：46 時駛出博斯普魯斯海峽南口。進入馬爾馬拉海，海面一碧萬頃，如大湖平鏡，波瀾不興，無限開闊，航母如同駛過關隘，推波前行，浮光躍金。至此，陳忠船長才放下心來。他看了看船鐘，海峽拖航耗時4 小時31 分，平均拖航時速為3.76海里。他在海圖上用圓規(guī)量了量到達前方達達尼爾海峽的距離，覺得應該加快速度，爭取明天早點抵達海峽北口。他把自己的想法通報專家組后，便命令拖船加快前進速度。

第二天10：45 時，“瓦良格”號駛入達達尼爾海峽。達達尼爾海峽長65 公里，最窄1.7 公里，近1 海里，在恰納卡市對開處，水深50—70 米。從海圖上看，達達尼爾海峽呈東北西南走向，走出這段海峽，“瓦良格”號才能進入開闊的愛琴海。

15：20 時，“瓦良格”號航母駛過最狹窄的恰納卡萊海峽。俄頃，一架直升飛機降落航母甲板，將土耳其的4 名海事局監(jiān)督官員接走。至傍晚17：00 時，經(jīng)過6 小時15分拖帶，“瓦良格”號航母順利安全地駛出土耳其管轄的達達尼爾海峽。與原計劃30小時走完全程相比，僅相差了45 分鐘。

19：30 時，陳忠船長和宋家慧局長等所有參與通過海峽的中國工作人員撤離“瓦良格”號航母。月光瀉地，星光閃爍，他們將通過恰納卡萊橋，去伊斯坦布爾，從那里啟程回國。

后來，“瓦良格”號曾在地中海遭遇風暴襲擊，因拖船斷纜出現(xiàn)漂移，險些擱淺；航母繼續(xù)向西航行，中船重工將交由租用的歐洲遠洋拖船公司拖船拖帶航行，穿過直布羅陀海峽南下，到好望角后由一艘中國拖船保駕伴航。船隊越過印度洋北上，終于在2002 年3 月3日抵達大連港。全航程15200 海里，歷時123 天。

在那個特殊的時期，陳忠船長、孫飛大副，張頌平二副，以及6 名水手組成的“瓦良格”號船員，克服重重困難，完成了把“瓦良格”號引航回國的重大使命。這需要海員心懷家國、忠誠智慧、勇敢頑強的優(yōu)秀品質，這是保證完成任務、使命擔當?shù)某兄Z，更是舍我其誰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