愷蒂
在柏林與我們換家的是一對退了休的夫妻,丈夫以前是德國政府外援非洲的代表,曾在南部非洲住過幾年,妻子是大學(xué)英國文學(xué)教授,他們是帶著兩個孫女兒去英國,住在我家。所以當我們到達柏林時,到地鐵站來接我們的是他們的兒子克里斯,他就住在附近。在前往公寓的路上,我和他開玩笑說兩個女兒去了英國,他可以享受兩周的清閑了。他笑著說這是女兒們第一次離開家,他和太太已經(jīng)很想念她們了,他又說道,十四歲的大女兒不是他親生的,他和太太結(jié)婚時,太太已經(jīng)有了這個女兒,十一歲的女兒是他倆的。他說得很自然,我心里卻有些犯嘀咕,他為什么立刻向我這個陌生人說明血緣關(guān)系,是因為女兒們住在我們家,他已經(jīng)自然而然與我們親近?還有,為什么不就說是step daughter,而要說明不是biological daughter?當然,這些話我并沒有問出口來。
克里斯就業(yè)于公益機構(gòu),曾在萊索托工作了十來年,并在那里認識了妻子。大女兒十一歲時,他們需要決定孩子在哪個國家讀中學(xué),權(quán)衡之后,選擇了德國。從地鐵站走到公寓,南部非洲是我們共同的話題。
柏林的建筑、遺址、博物館、紀念館等,講述著這個城市命運起伏的沉重歷史。
他父母的公寓在一棟四層樓房的三樓,高大的歐洲城市的建筑,相比倫敦典型的聯(lián)排房子總覺得更大氣,走廊寬大明亮,當中有個大家共享的面積不小的天井,種著盆栽花草。小電梯可能是后來加上的,在走廊外的天井中,只能容下兩個人或一個人帶兩個行李箱。公寓內(nèi)也同樣寬敞明亮,高高的天花板,好看的壁爐,家中有好多書,墻上有不少畫,還有幾幅孩子的創(chuàng)作。克里斯指給我們看掛在客廳書桌邊的一張全家照,原來他的太太是萊索托的黑人姑娘,所以大女兒膚色很深,小女兒是皮膚淺色的混血。背景是非洲的曠野,兩個孩子還都很小。我這才恍然大悟:他提到女兒們時首先說明大女兒非他親生,目的是為了消除人們的一切猜測或疑慮,因為繼女如果沒有正式收養(yǎng)的話,那從法律上來說是算不上是女兒的,而這個黑膚色的女孩,外人一看就會知道,絕對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首先主動說明這是“非親生的女兒”,克里斯要強調(diào)的是法律上的正式的父女關(guān)系。
以后幾天,我們每天忙著當游客,試圖去理解并感受這個曾經(jīng)被一分為二、曾經(jīng)被城墻包圍的城市。建在當年的外國記者站中的查理檢查站博物館,巨大的舊照片讓人看到冷戰(zhàn)時期的對峙的坦克;東區(qū)畫廊那一公里多長的柏林城墻,兩邊涂鴉,著名的“社會主義兄弟之吻”吸引著眾多拍照的游客;猶太人紀念碑,七千多個高低不等的水泥方塊,如同棺柩,夕陽順著縫隙斜射進灰色的叢林;勃蘭登堡門前的廣場地面上被繪成彩虹,這天正是柏林的驕傲大游行; 滕珀爾霍夫機場如今是個大公園,當年的跑道是孩子們練習(xí)滑板的好地方,柏林封鎖期間,食物、煤炭、所有西柏林居民的日常用品都是空運進來;公寓門口的地面上,鋪著三個十厘米見方的銅牌,上面寫著“這里曾住過”,Helga Stern (1922—1943), Ida Stern(1895—1943), Ignaz Stern (1893—1943),去世地點都是奧斯維辛集中營……柏林的建筑、遺址、博物館、紀念館等,講述著這個城市命運起伏的沉重歷史。
然而,在威廉皇帝紀念教堂的斷垣殘壁中,看到一個小展覽。其中一幅照片的說明,描繪30年代德國為“混亂的政治局勢”,所以引起二戰(zhàn),這輕描淡寫的幾個詞,真可謂是歷史中不能承受之輕了。臨行前與克里斯夫婦見面道別,聊起這個說法,他們說,正因為如此,他們也常想,搬回德國居住的決定是否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