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羹稻飯最養(yǎng)生

溧陽是世界長壽之鄉(xiāng)，78萬人口中有百歲老人271名。溧陽的南部山區(qū)被譽為世界長壽之鄉(xiāng)的養(yǎng)生福地。地處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高、人口密度大、交通條件好、生活節(jié)奏快的滬寧杭都市圈內(nèi)，溧陽為什么能成為世界長壽之鄉(xiāng)？

來王家村看看農(nóng)家餐桌上一年四季的一日三餐，就明白了。

青峰山下的王家村，春天有薺菜餛飩、小蒜餅、香椿燜蛋、涼拌馬蘭、地衣雞毛菜、蛋湯菊花腦……但我的最愛，是鍋巴和菜飯。

做鍋巴必須用柴火灶，鐵鍋飯煮好后，灶膛里再添一把稻草，烘一下飯鍋，就能結(jié)一層厚厚的鍋巴。如今回到鄉(xiāng)下，一頓飯吃得好不好，就看最后有沒有鍋巴上桌。要是再夾上幾片飯鍋里蒸熟的咸肉，那咀嚼出的噴香生鮮，沒法形容啊。

山村家家都有個菜園子，一畦一畦的菜，翠嫩欲滴。幾場春雨后，菜園里葳蕤一片，根本來不及吃。于是，家家戶戶開始曬菜干。菜薹頂端最鮮嫩的部分，則用來做菜飯。菜薹洗凈后在沸水里焯一下。咸肉切成丁，煸炒出油；淘凈的粳米與炒好的咸肉丁入鍋，加入清水煮開，再放入菜薹攪拌均勻。待熱氣蒸騰，灶膛熄火撤柴，用余熾燜焐10分鐘，加入一小勺豬油，翻攪拌勻。菜飯好吃的關(guān)鍵就在這一勺雪白的豬油，與菜的清香、飯的醇香、肉的咸香，濃郁熱烈地混合在一起，一口下去，生活的幸福感一點點地蔓延開來。

在王家村，夏天最受歡迎的美食是涼拌西瓜皮、絲瓜豆腐湯、煮豌豆、莧菜蠶豆瓣。而民宿客人覺得最勾魂的是烏米飯、露酒、野生溪魚。

做烏米飯，要進(jìn)山采南燭樹葉。樹葉在石臼里搗爛，濾渣后用汁液浸泡糯米。浸泡了一夜的糯米閃著湛藍(lán)的光澤。蒸熟后顏色轉(zhuǎn)成烏黑，散發(fā)出獨特的香氣。江南的美食和江南的景色一樣，詩情畫意。民間傳說烏米飯源于釋迦牟尼的弟子目連。為了讓被打入阿鼻地獄受罰的母親吃到飯，目連在高人指點下用南燭葉搗汁染米，煮成烏飯送去，餓鬼們不敢搶了吃，母親終于得以飽腹。老百姓年年四月初八吃烏飯，紀(jì)念受母親虐待依然盡心孝親的目連。有美麗傳說的加持，吃烏米飯的意義就不一般了。當(dāng)然，烏米飯的味道也的確很不錯。王家村烏米飯的獨特之處是把烏米放在筍殼卷成的圓筒里，蒸熟后食用，就像城里的孩子吃冰激凌蛋筒。烏米飯可以蘸白糖吃甜的，也可以加筍丁、火腿做成咸味的。烏米飯適合體弱者食療調(diào)補。溧陽的女子氣色好，除了山清水秀的環(huán)境因素，與飲食調(diào)補可能也有關(guān)系。

穿村而過的澗溝，光看清澈的溪水就知道小山的環(huán)境和水質(zhì)有多好了。若是一段時間雨水少，山澗慢慢就斷流了。小溪斷流，野生溪魚被困在一個個淺淺的小水坑里。山澗水質(zhì)冰涼，魚兒生長緩慢，但是膏脂富腴，肉質(zhì)細(xì)嫩鮮滑。循著澗溝抓魚，能收獲很多小魚和石蟹。小魚紅燒，或者曬干后清蒸，是下酒的好菜。小石蟹最好是裹上面粉油炸，雖然不像大閘蟹那么美味，但連殼帶肉一起嚼，滿口酥脆鮮香啊。我跟云袖文旅公司老總周旭蛟建議，以后可以搞溪流徒步溯源、山道縱馬騎行、澗溝玩水捉魚等活動，讓游客與村民一起來體驗夏日狂歡和山村美食的味道。

王家村獨特的夏日美食，還有南瓜花、炸知了猴。南瓜花亦蔬亦藥，養(yǎng)顏潤膚，強身保健，是營養(yǎng)學(xué)家推崇的全能蔬菜。房前屋后種的南瓜，開花的時候，摘幾朵嫩嫩的洗凈；面粉加上雞蛋、鹽，打成糊；南瓜花在面糊里一裹，隔水蒸了吃，或者入油鍋炸了，那叫一個香啊。蟬的幼蟲老百姓叫它“知了猴”，初夏的雨后，知了猴從泥土里鉆出來，爬到樹上蛻殼，慢慢抖開翅膀，化身為蟬。捉知了猴是山里孩子的一大樂事。晚上帶著手電去林子里的樹下找洞，用手輕輕摳開，捉知了猴。洞里若沒有，那就抬頭往樹干上尋找。剛從土里鉆出來的知了猴，身體還是白色的，手電光一照特別醒目。兩三個小時能捉到四五十個，回來用開水一燙，加點鹽搓一搓，油炸之后的知了猴酥香獨特，營養(yǎng)價值也很高。

秋天的溧陽，大閘蟹、鴨澆面、雁來蕈、炒板栗、烤山芋……各種美食讓人眼花繚亂。入秋的頭牌菜是板栗燒雞。去大山里體驗了打板栗，才曉得板栗的原始形態(tài)竟是帶刺的綠色毛球，扒開“毛衣”才是日常所見的棕色堅果顆粒。舉著長長的竹竿敲打樹梢的板栗球，打了十幾竿，掉落的板栗球卻寥寥無幾。要想一敲一個準(zhǔn)，講究的是寸勁。使蠻力大幅度揮竿，吃力不討好。板栗從樹上掉落，近乎一只小刺猬或海膽從天而降，不戴著草帽會被砸得頭破血流。打下來的板栗得用竹夾或火鉗去夾。剝板栗也不簡單，用腳踩住毛球，在地上一搓，棕色堅果才能掙脫“綠毛衣”束縛。剝板栗講究的是靈活。打一次板栗，就會明白“栗栗”皆辛苦了。

新鮮的板栗不容易保存。同事潘衛(wèi)平是在青峰山下長大的，他的經(jīng)驗是找松鼠窩里的板栗。因為松鼠撿進(jìn)窩的都是熟透了的老板栗，水分少，放多久都不會壞。他曾經(jīng)在一個松鼠窩里找到幾十斤板栗，脫下長褲扎緊褲腳當(dāng)麻袋，裝了扛回家，卻挨了老母親的嚴(yán)厲批評：“這是松鼠留著過冬的糧食，你全部拿走了，它怎么活呢？”于是又送回去一半。

在王家村，筍是一年四季都有的食材。竹與梅、蘭、菊并稱“四君子”，被視為節(jié)操高尚的象征，筍更為文人雅士所寵愛，蘇東坡的“好竹連山覺筍香”，黃庭堅的“南園苦筍味勝肉”，楊萬里的“頓頓食筍莫食肉”，吳昌碩的“客中常有八珍嘗，哪及山家野筍香”，都是對竹筍美味的詠贊。雖說一年四季皆有筍，但最好吃的還是冬筍。

春節(jié)前挖出的冬筍，已經(jīng)在土壤里積攢了一年的能量，滋味非比尋常。冬筍的吃法很多。清炒冬筍片，關(guān)鍵在于不能咸，突出筍的鮮甜。雪里蕻炒冬筍，要點是快炒，突出清脆的口感。冬筍蒸咸肉，五花肉切成薄片，蓋在冬筍上面，蒸熟后，冬筍充分吸收了咸肉的油脂，又解了咸肉的油膩。過年的時候，山里人待客，最適宜嗒酒的冷盤“如意菜”，里面有燙熟的冬筍絲，與黃豆芽、油豆腐、腌菜絲一起涼拌。羊肉火鍋里，配菜除了冬筍，還有蛋餃、粉絲。蛋餃稱為元寶，粉絲代表金條銀條，冬筍寓意節(jié)節(jié)高。

春天的菜飯夏天的魚，秋天的板栗冬天的筍。這些讓人惦記的王家村美食，雖說是“魚羹稻飯常餐也”，但裊裊香氣中，人們品味到的不僅僅是美食，更是心中化不開的一抹鄉(xiāng)愁。有鄉(xiāng)村生活經(jīng)歷的人都有這樣的感受：最傳統(tǒng)的是民間味道，最地道的是媽媽的手藝。娓娓道來，每一道菜背后都有歷史淵源，那一盤盤菜里蘊含著祖先的智慧、家族的秘密、鄉(xiāng)味的傳承。鄉(xiāng)村美食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在推進(jìn)著鄉(xiāng)村的多樣化發(fā)展，吸引著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關(guān)注鄉(xiāng)村，越來越多的城里人走進(jìn)鄉(xiāng)村。

湯全明：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有多部散文集。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