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丹丹 許德金
中國的外國文學研究與中外文化交流同步,是中國對外開放史和中外文化交流史的重要組成部分。狹義的外國文學研究指的是基于現(xiàn)代學科建構意義上讀者對于外國作家作品的解讀或闡釋;而廣義的外國文學研究則既包括外國作家作品研究,也包括外國作家作品研究中所使用的外國理論話語體系及其相關研究。本文所謂的“外國文學研究”采納的是后一種解釋。為避免誤解,下文則直接采用“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的表述。由于本文既非對中國外國文學研究史整體的“厚描”,亦非對中國外國文學研究的“斷代史”研究,而是重點聚焦中國改革開放四十余年來外國文學研究的現(xiàn)狀及問題,采用的是阿爾都塞式的“癥候式”閱讀和詹姆遜“歷史總體論”視域下的元評論式解碼闡釋,并受劉康等提出的“‘世界與中國’VS.‘世界之中國’”命題系列研究的啟發(fā),重點對21世紀以降中國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進行“厚描”和“癥候式”分析解讀,關注其背后的典型癥候及中國問題,并以米勒“文學終結”說在中國的旅行所導致的“米勒現(xiàn)象”為例,揭示其背后的中國問題,提出“歷史總體性”視域下的可能解決方案,以期為21世紀中國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提供另一種思考。
就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相關的外國文學研究成果而言,以北京大學申丹和王邦維為首的團隊、①以中國社會科學院陳眾議為首的團隊②以及劉康、王寧、朱國華、朱立元、曾軍等為代表的團隊③均產(chǎn)出了一批國內(nèi)影響廣泛的成果。
劉康認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藝理論的發(fā)展基本上遵循了“西方理論-中國問題”的框架,是沿著“譯介開路、借用西方”“以西人之話語,議中國之問題”的“中國道路”前進的(185)。2020年,他在上海大學舉辦的學術會議上曾對中國的外國文學研究發(fā)出如下之問:“中國的外國文學研究的對象是什么?受眾是誰?研究的宗旨和目標是什么?”這些問題引人深思,下文某種意義上就是對“劉康之問”的一種反應、反思,甚或反動,④重點對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作癥候式解讀,聚焦其背后的“中國問題”,并以美國文學批評家米勒(Joseph Hillis Miller)的“文學終結”說在中國的旅行為案例,剖析“米勒現(xiàn)象”的實質,以揭示中國外國文學研究共同體背后的“中國問題”和“中國道路”。
從學科史的視角來看,外國文學和文論一樣作為獨立的學科是隨著西方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和西方現(xiàn)代大學教育體制的確立而逐步發(fā)展起來的。米勒認為文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在現(xiàn)代大學教育體制中誕生是與現(xiàn)代印刷術密切相關的,至少可以追溯到18世紀中期的英國和法國(Miller 2)。而據(jù)我們考證,作為現(xiàn)代高等教育獨立學科的“文學”,其確立和迅速發(fā)展應該肇始于19世紀初,是近代資本主義發(fā)展的需要,也是現(xiàn)代資本主義社會教育產(chǎn)業(yè)化、體制化、機械化和工具化的必然結果。真正現(xiàn)當代意義上的(外國)文學研究體系化及其興盛則出現(xiàn)在20世紀,尤其是在二戰(zhàn)之后。相比較而言,中國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起步較晚,其體系化始于19世紀中后期,五四運動時期則步入發(fā)展的快軌道。新中國成立后,中國的外國文學研究進程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一度停滯不前。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隨著國家對外改革開放的發(fā)展而迅速發(fā)展起來,其興盛期則出現(xiàn)在21世紀初。
總體來看,中國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進入21世紀以來呈現(xiàn)出“兩強一多一弱”的特征,即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隊伍力量強,成果產(chǎn)出率強,研究成果多,但國際影響力弱。當代中國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共同體的“中國問題”可以簡單概括為如下幾點:一是缺乏問題意識和比較意識;二是研究隊伍存在中文和外語兩張皮問題;三是研究方法基本沿著“譯介開道、挪用為主、假創(chuàng)新真模仿”的方式在摸索中前行,直接拿來主義盛極一時,反思批判創(chuàng)新明顯不足;四是與國外同行交流中常常自說自話,國際學術話語傳播能力和講好中國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故事的能力不強。近年來雖然中國的相關學術共同體一直在強調(diào)外國文學研究的中國特色和中國道路,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⑤但總體而言我們的外國文學研究共同體在國際交流中被消音的情況依然突出,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的范式與方法論問題依然突出,亟待提升完善。
新世紀中國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共同體的特點借用李澤厚的話來說就是“思想淡出,學術凸現(xiàn)”,其典型特征是強調(diào)“學”和“術”,而忽視“道”,因此呈現(xiàn)出“有學術,無話語”“有批判,無思想”及“有術無道”的怪象。所謂“有學術,無話語”指的是我們的相關研究看似充滿了“學”和“術”,但該“學術”是西方之學術,缺少的是適合中國國情和語境的外國文學研究之話語。所謂“有批判,無思想”指的是我們的相關學術研究雖然有批判的實踐和精神,但真正能體現(xiàn)我們獨特思想的成果并不多見。所謂的“有術無道”是指我們的研究雖然緊隨西方研究之“術”,亦符合西方的研究范式,但缺少我們自己的外國文學研究之“道”。探索構建我們的外國文學研究之道,講好我們的外國文學研究之術已成為重中之重,急中之急。
米勒的文學批評在中國的傳播之旅就凸顯了這樣一種現(xiàn)象。作為美國“耶魯四人幫”之一,米勒的文學批評在中國四十年來的傳播與接受也是沿著“譯介開路、模仿挪用、對話反思與接受”這一軌跡得以實現(xiàn)的。米勒借法國德里達的后現(xiàn)代解構之話語,議文學批評之問題,其出發(fā)點和立腳點均是借法國解構之話語行經(jīng)典英語文學作品批評闡釋之實。相比之下,中國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共同體對其批評研究和闡釋顯然已與米勒本人的文學批評之道產(chǎn)生了明顯的位移:我們更多關注的是米勒的文學批評之術,而忽視或無視其批評之道。其實,米勒對于文學批評的貢獻并不在于他的理論,⑥而在于他是新批評之后各種后現(xiàn)代理論尤其是解構理論的踐行者和布道人,其著眼點在于對英語經(jīng)典文學作品進行解構批評。中國的外國文學研究共同體誤讀米勒,并扣其“解構理論家”的大帽子不過是用來?;H硕选O挛奈覀円悦桌铡拔膶W終結”說的中國旅行為例,⑦具體剖析和管窺中外對話交流中我們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共同體所凸顯的“中國問題”。
米勒(1928—2021)是現(xiàn)當代美國文學批評家,曾擔任過美國現(xiàn)代語言協(xié)會的主席,也是耶魯解構學派的代表人物。他一生醉心于文學批評和學術研究,對美國文學批評共同體的影響歷久彌堅。米勒生前發(fā)表學術論文數(shù)百篇,出版著作三十余部,包括《文學死了嗎》(2002年)、《共同體的焚毀:奧斯維辛前后的小說》(2011年)等。上述論著大致反映了米勒文學批評觀念從新批評到意識形態(tài)批判,從解構闡釋到言語行為理論研究的多次轉向。
雖然有學者考證,早在20世紀60年代米勒就受到周煦良的推介而出現(xiàn)在國內(nèi)相關的述介中,⑧但其真正受到國內(nèi)外國文學批評共同體的關注是在20世紀80年代。張隆溪在《二十世紀西方文論述評》(1986年)中將米勒作為“耶魯學派”的一員推介給國內(nèi)。他指出,以米勒為代表的美國解構批評家⑨消解了語言符號與所指的對應關系,并將文學視為“最能揭示語言的修辭性和含蓄性”的藝術形式(166)。王逢振等主編的《最新西方文論選》則譯介了米勒的《作為寄主的批評家》(156—186),以此為解構批評搖旗吶喊。盛寧也在《二十世紀美國文論》(180—208)中專門引介了后結構主義批評與文本解構思潮,其中涉及包括米勒在內(nèi)的“耶魯解構學派”,并肯定了耶魯學派的解構式批評實踐。朱立元也在《當代西方文藝理論》(312—322)中介紹了耶魯學派及其解構批評,并肯定了米勒在文學解構批評實踐方面的貢獻。國內(nèi)早期對于西方理論著作的譯、述、評初步奠定了米勒在中國相關學術共同體內(nèi)作為西方解構批評家的地位,也為中國外國文學與文論共同體探究米勒作為“耶魯四人幫”解構批評家之一的迷思鋪平了道路。
米勒1988年應中國社會科學院王逢振的邀請來華進行學術訪問和演講,從此一發(fā)而不可收,開始應邀頻繁往返于中美之間與中國的學術共同體進行交流。后來他又與王逢振一起共同主編《知識分子圖書館》叢書,由此掀起了中國大規(guī)模譯介西方理論著作的大潮。米勒也因此在中國聲名鵲起,并于1988—2012年訪問中國18次,⑩先后在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國內(nèi)名校舉辦了三十余場講座,他所撰寫的多篇論文和著作也陸續(xù)被譯介到中國,在中國外國文學與文論界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表現(xiàn)之一就是從20世紀90年代至今,僅中國知網(wǎng)上收錄的研究米勒文學批評的碩博士論文和期刊論文就達數(shù)百篇。同時,以米勒為研究對象的著作相較其他西方批評家而言也在數(shù)量上驟增,甚至遠超比他更有名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文論家詹姆遜。
由于本文重點是透過米勒現(xiàn)象看中國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共同體所存在的問題,并非對米勒文學批評中國之旅的專門研究,因此下文將聚焦米勒“文學終結”說在中國學術共同體中所掀起的浪潮,試圖以此再現(xiàn)米勒與中國學術共同體的對話,探討其“文學終結”說在中國的傳播與接受,并對其在中國所引發(fā)的爭議與批評作“癥候式”的剖析和反思,以揭示“米勒現(xiàn)象”背后所暴露的“中國問題”,即中國式誤讀、錯位、模仿與挪用,以及解決“中國問題”的可能出路。
米勒是近40年來國內(nèi)外文學批評界關注的焦點人物之一,稱其為“奇人”并不為過:一是米勒本科時學的是物理專業(yè),但在哈佛大學攻讀碩士和博士學位時卻轉到了他一直感興趣的文學領域,其博士論文就是受后結構主義和法國解構派思想的影響從新批評的視角對狄更斯的小說所進行的研究。二是米勒一生涉獵頗廣,學識淵博,雖在理論上并不如他的好友德里達和詹姆遜那樣建樹頗豐,但就其對文學批評的狂熱之情逾六十載不減,老而彌堅,且在批評實踐上采用拿來主義而言,確實別具一格。正是由于他胸懷坦蕩,視野開闊,對他認為對的理論來者不拒,由此形成了其“異于常人”的文學批評視域和特色:從早期受其在霍普金斯大學工作時的同事兼法語系主任、同時也是日內(nèi)瓦學派的代表人物普萊(Georges Poulet)的意識形態(tài)批評的影響而與當時主導的新批評決裂,到中期與其同在耶魯大學執(zhí)教的解構學派的鼻祖德里達交好,并與布魯姆(Harold Bloom)、哈特曼(Geoffrey Hartman)、德曼(Paul de Man)等一起從事文學批評解構實踐(Lentricchia, 75—76),再到后期(2000年之后)回到文學研究的形而上本身,積極反思和探討文學的本質及文學批評何為,其學術生涯借用詹姆遜的話是“豐富、異彩紛呈而又難以歸類”(單德興 58),用一“奇”字來評價他一生波瀾壯闊的文學批評之旅可謂名副其實。
有趣的是,美國學術共同體對米勒的關注度遠不能與大洋彼岸的中國學術共同體相比。在美國,德里達以“正義”(The Just)為米勒正名(691),M.H.艾布拉姆斯等在《文學術語匯編》中則將米勒的學術貢獻主要歸結于其解構批評實踐,并贊揚他為“最著名的解構主義者之一,尤其以把解構主義批評閱讀應用于小說中而著稱”(60)。蘭特里奇亞(Frank Lentricchia)在其充滿諷喻的《新批評之后》一書中也對米勒予以了充分關注,并對米勒本人及耶魯四人幫的解構批評實踐進行了辛辣的諷刺。在蘭氏看來,米勒等解構派學者所要解構的其實是他們所從事的文學批評自身,文學文本的意義在諸如德里達、德曼和米勒等人的解構中已完全被消解,他們由此也通過解構批評實踐而解構了他們所解讀的文本意義本身(75—76,182—185)。阿拉克等人1983年主編出版的TheYaleCritics:DeconstructioninAmerica正式確立了耶魯解構學派及米勒作為耶魯四人幫的解構批評家的地位。鄧恩在該書的序言中認為2012年之前的米勒受到“早期伯克(Kenneth Burke)、普萊(他的前三本著作)、德曼和德里達(Jacques Derrida)(倫理轉向與后來作品)”的影響(Dunne xviii)。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米勒在美國批評界的名氣日漲,由庫鈞澤克(Dragan Kujundzic)執(zhí)導的《首航:米勒》(TheFirstSail:J.HillisMiller)專題紀錄片也于2010年面世發(fā)行。
值得注意的是,西方許多學者也敏銳地觀察到20世紀90年代以來米勒與中國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學術共同體之間的互動和交流。詹姆遜就在其應邀為米勒的《萌在他鄉(xiāng):米勒中國演講集》(2016年)所寫的序言中認為米勒準確地抓住了中西方學者在一些關鍵問題上所面臨的共同困境(1)。加拿大批評家哈特(Jonathan Hart)也在其論文中高度評價了米勒的東方視野與比較文學及世界文學觀(78—97)。在米勒2021年離世之后,法國榮耀冠軍(Honoré Champion)出版社于當年出版了《J.希利斯·米勒與中國: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的紀念???以此紀念米勒之于中國及西方學術共同體的重要意義及其對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發(fā)展所作出的貢獻。
與國外相對不那么熱鬧的米勒研究相比,米勒對中國中外文學學術共同體的影響巨大,尤其是進入21世紀以來可謂如日中天。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米勒在1988年之后的20余年間密集往返于中美之間,低調(diào)充當了中美學術研究共同體的“學術交流大使”的角色。米勒在中國多達20余所著名高校的30余次演講中多次談及他對文學在數(shù)字時代的本質屬性的思考及其對文學研究過度理論化的擔心,這在國內(nèi)學術共同體中引爆了炸彈,攪渾了原本死氣沉沉的中國中外文學與文論研究的一池靜水。爭議之一就是有關文學的本質及文學闡釋的方法問題。比如張江與米勒分別在《文藝研究》《文學評論》和美國刊物《現(xiàn)代語言季刊》(MLA)中進行了三次對話。雖然米勒至其故去都不太理解張江提出的“強制闡釋”到底是何意,其內(nèi)容具體包含什么,也非常好奇中國的學術共同體在全球化語境下到底要采用何種方法將西方價值觀清除干凈,但他還是十分坦然地面對中國的學術共同體對他的質疑和詰問,也坦承中國有中國的語言文化語境及特色。
盡管解構批評的高潮已退,但國內(nèi)對米勒的解構批評研究在新時代仍然熱度不減。部分學者也開始嘗試將米勒的解構批評與中國古典文論相結合,使米勒的解構批評在中國21世紀的新時代和新語境下煥發(fā)了活力。與此同時,國內(nèi)還涌現(xiàn)出了一系列專門研究米勒解構批評的碩博士論文與專著,比如蘇勇的博士論文《解構批評:形態(tài)與價值》(2010年)、申屠云峰和曹艷的《在理論與實踐之間:J.希利斯·米勒解構主義文論管窺》(2011年)、秦旭的《J.希利斯·米勒解構批評研究》(2011年)等,這些都形成了對米勒解構批評相對完整的中國式解讀。
當然,在米勒文學批評的中國之旅中反響最大,也持續(xù)至今的爭議就是他2000年所提出的“文學終結”說。該觀點至今仍然在中國學術界有反響。下文將就此獨特的“米勒現(xiàn)象”進行剖析,以此揭示中國學術共同體對米勒的誤讀以及只注意米勒之術而忽略其道的緣由,以期為中國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共同體提供可資借鑒的案例和反思。
當代中國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共同體對“米勒現(xiàn)象”的相關研究仍然聚焦其解構批評的思想,劉康認為這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通過大量譯介西方學術思想和文化理論”來“重構中國的人文社會研究的話語體系”所造成的必然結果(184—201)。國內(nèi)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共同體對米勒解構批評實踐的大規(guī)模譯介則可以追溯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且多出現(xiàn)于外國文論研究相關著述的“解構主義”章節(jié)中。
進入21世紀后,盡管米勒的解構批評仍在中國的學術共同體中繼續(xù)廣泛傳播,但中國的學術共同體開始在新世紀、新語境下更加辯證地看待米勒的解構批評及其他學說,并嘗試與米勒本人進行直接對話,其中有關“文學終結”說的對話則一直持續(xù)到米勒2021年去世之前。
在米勒到訪中國所作的大量演講被譯介成中文后,其文學批評主張于21世紀初開始引起了中國相關學術共同體的共同關注。米勒在中國大學的演講中多次提及全球化時代文學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問題,并最終激發(fā)了中國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共同體關于“文學終結”說的熱烈討論。2002年,米勒在《文學死了嗎?》一書的開篇便慨嘆:“文學就要終結了。文學的末日就要到了。是時候了。不同媒體有其各領風騷的時代?!?約瑟夫·希利斯·米勒 7)他同時還對文學的“悲慘”現(xiàn)狀進行了“科學”分析,即全球化進程、新媒體的發(fā)展以及文學理論的蓬勃發(fā)展都正在使現(xiàn)代意義上的文學逐漸走向死亡(約瑟夫·希利斯·米勒 7)。
米勒的“文學終結”說在西方20世紀后現(xiàn)代及后后現(xiàn)代的場域中并不新鮮,甚或可以說是在21世紀初的一種老調(diào)重彈,但它卻在中國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共同體內(nèi)部引發(fā)了爭議,前期遭到了中國學術共同體的猛烈抨擊,其中以童慶炳、張江和朱立元為代表。他們率先發(fā)起對米勒的論戰(zhàn),并結合中國的歷史文化語境對米勒的“文學終結”說進行了全面質疑和反駁。有關米勒與中國學術共同體“文學終結”說的這場論戰(zhàn)從時間上來看要晚于西方三十余年。2002年,童慶炳在《全球化時代的文學和文學批評會消失嗎?——與米勒先生對話》中公開反駁了米勒的“文學之死”說。在他看來,全球化、其他媒介的發(fā)展不僅不會導致文學的死亡,反而會以新的形式改造文學,并為文學發(fā)展帶來新的活力(131—133)。
引人注目的是,在中國的學術共同體對米勒“文學終結”說的眾聲喧嘩中,也有學者進行了冷靜分析,探究米勒“文學終結”說背后的動因。比如,肖錦龍2007年在《希利斯·米勒“文學終結論”的本義考辨》一文中,就對米勒“文學終結”說的內(nèi)涵以及中國學者所持的反向觀點進行了深入探討。肖錦龍認為,中國學者與米勒生活在“不同的時代和文化傳統(tǒng)中,持有不同的信仰,從而導致他們表現(xiàn)出對文學概念的不同理解。因此,中國學者和米勒之間真正的對話是不存在的”(19)。他還指出,“他們[中國學者]所批判的并不是米勒本人意指的東西,而是他們強加在米勒身上的東西,批判者和被批判者所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19)。此后,仍有不少國內(nèi)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者著文進一步探討這一話題。如朱立元2016年在《“文學終結論”的中國之旅》中指出,中國學界早期對米勒的“文學終結論”主要持批評態(tài)度,也暴露出了一些誤讀,但隨后又較為冷靜和客觀地看待了文學在新時期的發(fā)展情況,并與米勒達成了共識(35—36)。在探討“文學終結論”的本質時,朱立元提出了“狹義”與“廣義”文學觀之分。隨后又探討了米勒在《文學死了嗎》一書中所呈現(xiàn)的文學研究新觀點,比如文學言語行為研究。朱立元指出這場熱議“促使當代中國文藝學在眾聲喧嘩中朝著更加開放多元、富有生命力的方向邁進”(“文學終結論”的中國之旅,48)。
值得注意的是,米勒的“文學終結”說在中國學術共同體中所引起的爭論也引起了美國學術共同體的注意。美國的《現(xiàn)代語言季刊》(MLA:ModernLanguageQuarterly)2018年9月刊出了由中國張江、王寧、朱立元和米勒、德漢及劉康作為部分回應所撰寫的專輯《西方文學理論在中國》(Western Literary Theory in China)。其中朱立元的文章題目就是《米勒論文學終結》(“Hillis Miller on the End of Literature”)。在該文中,朱立元回顧了米勒“文學終結”說在中國所引起的爭議,分析了“文學終結”的原意(即米勒的意思,部分為米勒做了辯護),“文學終結”的中國語境(及含義),以及“文學終結”與文學研究的(新)開端。該文與其2016年發(fā)表于《中國文學批評》第一期的論文《“文學終結論”的中國之旅》單就觀點而言并無大的差別,他于結尾處強調(diào):
在中國,有關文學終結的辯論歷史地看恰好與中國學界當時對于視覺文化、日常生活審美化、文化研究和全球化的關注相交集。這些討論同時包含對于文學理論及其學科邊界的未來發(fā)展和變革的洞察。有關對米勒論點的理論解讀的不同看法和觀點已經(jīng)讓位于有關文學‘終結或死亡’的更加極端和更宏觀的爭論。(“Hillis Miller on the End of Literature” 305)
米勒本人在同期發(fā)表的論文中除了表達謝意,也對此予以了關注和部分回應。有趣的是,對于米勒的回應,朱立元2020年再次撰寫《印刷文化、數(shù)字文化、詩學和解釋學—與希利斯·米勒討論》一文予以回應,就米勒所謂的“印刷文化向數(shù)字文化的大規(guī)模轉變”理論的“中國問題”及“詩學與解釋學的不同功能”問題展開對話,并提出了他個人的認識和不同觀點(60—69)。同年,曾軍也在其《中西文論對話中的身份建構與話語轉型—希利斯·米勒中國行的意義》中專門提到米勒“文學終結”說在中國所引起的世紀之爭。不過他認為這場論爭始終“沒有真正在希利斯·米勒和中國學者之間展開”(104)。顯然,他似乎忽略了上文提到的諸如張江和朱立元與米勒之間有關“文學終結”說的幾次商榷。
上文對米勒“文學終結”說的中國“旅行”進行了全景式的癥候掃描分析,從中不難看出“米勒現(xiàn)象”背后的“中國問題”。
首先,“文學終結”說在中國學術共同體中所引起的論辯與其說是由米勒看似極端的觀點所引起的,倒不如說是中國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共同體內(nèi)的一種自娛自樂。這么說是因為米勒作為“文學終結”說的始作俑者,除了與張江、朱立元等幾位學者就此話題有過真正的“文辯”,他與國內(nèi)絕大多數(shù)的討論者并無正面的交流討論,更談不上思想互鑒了。國內(nèi)的相關討論基本圍繞的是米勒的“話術”,而非他的“文道”。即便是少數(shù)幾位與他真正展開過交鋒的學者如張江和朱立元,他們與米勒的筆談交流也基本上是各說各話,重在“術”而非“道”的探討。米勒在2018年出版的《現(xiàn)代語言季刊》專輯里也談到了與中國學者交流的問題,其中最大的困難在于雙方語言文化的不通。他很難理解中國學術共同體的“話術”。比如,他談到張江的“強制闡釋”時認為有點空;談到朱立元的論點時,認為“日常生活審美化”(“aestheticization of everyday life”)難以理解,因為英文中沒有“aestheticization”一詞,他實在搞不懂何謂“日常生活審美化”等。雖然朱立元在2020年再次國內(nèi)發(fā)文回應了米勒的疑惑——他也是目前國內(nèi)對米勒“文學終結”說評價較為客觀理性的少數(shù)學者之一,其回應似乎還是沒有抓住“文學終結”說之“道”:米勒對于文學及其終結的理解并非在于“廣義”和“狹義”之分的文學本身,而在于米勒把“文學”本質上看作社會中的“文學”。他一直強調(diào)“文學”首先是社會建構之物,其功能首先是社會性的。由此來看,數(shù)碼、電訊和數(shù)字時代的“文學”就其社會功能而言與其印刷時代的輝煌相比已漸趨式微甚或終結?!拔膶W”社會功能的喪失和輝煌不再才是理解米勒所謂“文學終結”說的要義或曰“道”。至于米勒對于詩學和解釋學的理解,確有其偏頗或無法自圓其說之處,但如果將米勒置于資本主義快速發(fā)展變革中的技術理性和美國實用哲學的語境中,其看似不通或自相矛盾的說辭也就迎刃而解了。
其次,米勒“文學終結”說在中國的旅行帶給我們的另一個啟示就是“有學術,無話語”“有批判,無思想”。在“文學終結”說所引起的“世紀之爭”中,看似交流討論熱鬧非凡,但盛宴的背后是“有學術,無話語”:從學術上看,參與爭論的三四十位學者都是雄辯異常,且絕大多數(shù)站在中國學術共同體的立場指責米勒“文學終結”說的荒謬。但看似學術的爭辯卻并沒有讓我們看到中國學術共同體的理性思考及其“話術”的科學可靠的理據(jù)。許多雄文看似是在對話,實則是在自說自話,脫離了米勒“文學終結”說的社會文化語境而只談我們對“文學之術”的理解,沒有真正形成有效的學術論辯話語策略和話語體系。在批判米勒“文學終結”說時,我們的批判性話術未能展現(xiàn)出“獨立之思想”,雖然我們已在批判中踐行了“自由之精神”?!坝信?無思想”事實上也部分折射了中國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共同體的真實狀況。
當然,在指出上述“中國問題”的同時,也要看到中國相關學術共同體的進步和向好發(fā)展:就“文學終結”說的中國之旅而言,雖然大多數(shù)學者的闡釋和米勒的“意指”可能并不在一條直線上相向行動,即尚未形成真正的互動,但持續(xù)多年的交流討論還是引起了大洋彼岸米勒本人及美國有關學術共同體的注意。而米勒后來頻繁往來于中美學術共同體之間的行動也直接推動了中國學術共同體與歐美相關學術共同體之間愈來愈多的互動,有力地推動了中外文學研究共同體之間的交流互動,為中國文化走出去和外國文化引進來起到了不可或缺的橋梁作用。而中國學術共同體對“文學終結”說的批判、誤讀、或挪用、模仿的本身也是對米勒本人或美國學術共同體研究的一種反撥或反動。對米勒現(xiàn)象的這種癥候式閱讀/闡釋或誤讀本身既提升了中國外國文學研究共同體在國際學術共同體中的地位,也有力發(fā)出了中國學術共同體的聲音,為中外學術共同體之間未來更加平等的交流互動打下了基礎,這也是米勒“文學終結”說在中國傳播并形成“米勒現(xiàn)象”所帶來的啟發(fā)與思考,也是米勒“文學終結說”跨國旅行的意義所在。
劉康十余年來聯(lián)合國內(nèi)外眾多學者就“西方理論的中國問題”展開討論,“試圖超越中西二元模式的思維定式,把中國視為世界的中國,而非世界與中國的兩個不同存在”。這種視角確實有其優(yōu)勢,也暗含并實際上契合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訴求?!笆澜绲闹袊睙o疑既是一種深度開放的積極的理想信念,同時也是中國走向世界并為世界所接納的必由之路。但就中國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現(xiàn)狀而言,目前我們基本上還處于一種自說自話和以拿來主義和模仿挪用為主流的境地:表面上與世界尤其是西方的外國文學與文論潮流很合拍,國內(nèi)學術共同體的跟風也很潮,但表面上的繁榮實際上掩蓋了國際交流中的集體失聲和被動消音。“世界的中國”從這個角度來看目前還只能是一種愿景,一種希冀,一個未來視角和一條筑夢之路,有待中國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共同體去努力實現(xiàn)的學術研究的“中國夢”。唯如此,中國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才能真正實現(xiàn)從“世界與中國”到“世界的中國”的“世紀跨越”及世界主義的理想轉變,完成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的國際學術共同體。
當然,中國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未來是否應以翻譯問題為核心,以外國文論譯介和中國特色批判話語體系的構建為兩翼,積極反思目前研究中存在的“中國問題”,這確實還是一個問題。中國的外國文學與文論學術共同體應當有機融合“兩張皮”,設定中長期目標和愿景,以“中國問題”研究為導向,并以刀刃向里和向外的雙重切割精神,重構未來中國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的范式和話語體系。中國的中外文學與文論學術共同體應秉持“中國立場、世界眼光”,立足當下,著眼未來,勇于探究類似“米勒現(xiàn)象”背后之“中國問題”,以真問題、真學術、真批判的態(tài)度進行守正創(chuàng)新,為中國的外國文學與文論研究走出國門,邁向世界,構建堅實的學術共同體理論話語體系和實踐基礎。
注釋[Notes]
① 申丹和王邦維領銜的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09&ZD071)的成果《新中國60年外國文學研究》共計六卷七冊,2015年9月出版,系統(tǒng)梳理和探討了新中國60年以來的外國文學研究歷史,從深層次上揭示了中國外國文學研究的得失和演化規(guī)律。
② 參見陳眾議:《外國文學研究七十年述評》,《東吳學術》5(2019):10—11。
③ 以美國杜克大學劉康、清華大學王寧及上海大學曾軍等為首的團隊則以“中國的世界”和“世界的中國”為命題,對西方文論進入中國的情況進行了全面的梳理和反思,提出“西方理論的中國問題”這一命題,并圍繞該命題組織了十余次專題討論會,發(fā)表相關論文數(shù)十篇,掀起了中國對于西方理論在中國旅行的反思大潮。
④ 此處所謂的“反動”非貶義,而是一個中性詞,從英文“reaction”而來,既有對劉康之問的回應之義,亦含對其問題進行反思之后的反撥,亦可參見本文的結語。
⑤ 如申丹提出的“雙重敘事進程”、楊義提出的“中國敘事學”、張江提出的“強制闡釋”說、曹順慶提出的比較文學“變異說”等均引起了國際學界的注意,其中也不乏批評的聲音。
⑥ 米勒雖然以“耶魯解構四人幫”之一出名,他本人也與法國解構主義大家德里達是好友,并為了學習法國解構主義的思想精髓而學習法文,但他從來就不是解構理論的原創(chuàng)者或參與者,而是美國解構理論的積極推動者(Lentricchia 75-76;單德興 58)。
⑦ 米勒在中國首次拋出“end of literature”之說應該是在2000年北京師范大學舉辦的“文學理論的未來:中國與世界”國際學術討論會上所作的大會發(fā)言。該發(fā)言后以《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xù)存在嗎?》為標題以中文發(fā)表于《文學評論》2001年第1期。“end of literature”在國內(nèi)一般譯作“文學之死”,比如米勒2002年出版的OnLiterature(Routledge)在譯為中文時就變成了《文學死了嗎》(約瑟夫·希利斯·米勒:《文學死了嗎》,秦立彥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其實“end of literature”最貼合米勒意思的譯法應該是“文學終結”。關于米勒“文學終結”說2016年前中國之旅的相關述評可參見朱立元:《“文學終結論”的中國之旅》,《中國文學批評》1(2016):34—48。
⑧ 參見曾軍:《中西文論對話中的身份重構與話語轉型—希利斯·米勒中國行的意義》,《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4(2020):102。
⑨ 張隆溪在書中將“deconstruction”譯作“消解批評”,為方便行文,本文統(tǒng)一為“解構批評”。
⑩ 據(jù)郭艷娟統(tǒng)計,米勒在1988—2012年先后18次往返于中美之間進行學術交流活動。參見郭艷娟:《附錄一J.希利斯·米勒在中國(1988—2012)》。希利斯·米勒:《萌在他鄉(xiāng):米勒中國演講集》,國榮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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