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臺映流光

魏霞

父親退休后，迷上了看戲。平常在老家，他的大多數(shù)閑暇時光是在我給他買的唱戲機(jī)前度過的。父親暑假來我家小住，我告訴他，周五晚上附近公園有露天劇場，唱豫劇。父親說：“好，到時候我們看戲去?！敝芪宄赃^晚飯，我拎著馬扎陪父親去看戲。

通往公園的人行道上人來人往，父親拄著拐杖走得十分吃力，特別是右腳，似乎抬不起來。我要攙著他走，他不讓，非要自己走。父親一輩子就是這么犟，不愛麻煩人，哪怕那個人是心甘情愿受他麻煩的女兒。父親的拐杖“噠——噠——噠”緩慢地敲打著地面，也一聲聲敲打著我的心。年輕時如白楊一樣挺拔的父親，如今背駝了，腰也因前些年的手術(shù)向一側(cè)傾斜著，整個人看上去似弱不禁風(fēng)的垂柳。我心頭一酸，不忍再多看。父親是真的老了。

父親一步步地往前挪著腳，我在一旁小心地護(hù)著他，從家到公園短短五百米的路程，我們父女走了十多分鐘。

臨時搭建的戲臺前，觀眾以中老年人居多，大都坐著自帶的凳子。我一手拎著馬扎，一手?jǐn)v扶著父親尋位置，這時父親沒有拒絕我的攙扶。終于尋到一個靠近戲臺的位置，剛剛讓父親坐穩(wěn)，戲就開始了。唱的是豫劇《四郎探母》，這是父親愛看的老戲。父親把拐杖豎在胸前，身子前傾，雙手疊加放在拐杖上，仰著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戲臺看了起來?？粗赣H投入忘情的樣子，我心里感到些許欣慰。

安頓好父親后，因沒帶多余的凳子，我怕站在父親一側(cè)影響后面的人觀看，于是走到了人群外，也有一搭沒一搭地朝著戲臺看了起來?？戳硕畞矸昼?，我看向人群里的父親，影影綽綽中，父親縮著肩，垂著頭，眼睛沒往戲臺上看。是環(huán)境嘈雜、音響設(shè)備差，父親不樂意看了嗎？我貓著腰來到父親身邊，蹲下來準(zhǔn)備詢問。

父親發(fā)現(xiàn)了我，扭頭小聲對我說：“回家吧?！弊?？這還沒看多久呢，我問父親：“是唱得不好嗎？”父親搖搖頭，說：“不是。”“是嫌熱？還是……”“都不是。坐在這兒活受罪。”父親的聲音里流露著無奈，“腰疼，看不清，也聽不清?！?/p>

攙扶著父親走出看戲的人群，想到父親連唯一的愛好也不得盡興，我心里說不上來地難受。我對父親說：“爸，明天我們還是去劇院看吧，劇院里有軟座，環(huán)境也好。”去年暑假父親來我家小住，我曾陪他去劇院看過戲，看一次五元錢，時間在兩小時左右。父親看得很過癮，也很高興。父親嘆了口氣說：“不去了，軟座也不行。就算在家看唱戲機(jī)，看上二十分鐘，也得閉上眼躺在床上歇眼歇腰。”

父親的話令我又是一陣心酸，短短一年的時間，父親的身體竟虛弱到如此地步，我卻渾然不知。想起小時候村里有一次唱戲，戲臺上演員明眸流光、輕袖曼袂勾著我的魂，我鬧著非要去看，那時父親有忙不完的工作，沒時間也沒興趣去看戲。在我的哭鬧下，父親還是牽著我的手去了。到了戲臺前，戲早已開始，那時鄉(xiāng)村娛樂項目少，看戲的人很多。我人小、個子矮，根本看不見戲臺上的演員，急得要哭。父親見狀，把我舉上了他的肩。父親那時的雙肩，那么寬那么厚，我坐在上面忘記了時間，忘記了是坐在父親的肩頭……

我攙扶著父親，走在昏黃的路燈下，心里十分后悔，去年我怎么就沒想到陪父親多去劇院幾次呢。那一刻，我在心里暗暗決定，趁著父親還能在看戲機(jī)上看戲，在家一定要陪父親多看上幾場。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