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戀灣,鱉戀灘。他愛深圳。
他說得最多的是這句:“哎呀,主要是公司離不開我啦!”
也確實的是這樣。他大學(xué)畢業(yè)來的深圳,憑著流利的英文和出色的業(yè)務(wù)能力,很快成為公司的中流砥柱,隨后在深圳買房買車成家,能說不愛嗎?
工作之外,他最大的愛好是釣魚。周末,時間緊就在立新湖或觀瀾河釣,時間充足就跑梅林水庫,或者去鹽田。
有釣友約:“老徐,去河源釣魚不?”
他搖頭,一臉的不屑:“是立新湖的魚兒不夠肥,還是深圳灣不夠大,勞累你開車兩個小時跑河源?”
盡管釣友一再鼓動:“萬綠湖是垂釣勝地。找一釣點,高粱小米打好窩,掛上紅蟲蚯蚓之類的活物,光是提漁獲,能把手提到發(fā)軟?!?/p>
他不語。只顧著低頭拌他的餌料,彎他的魚鉤,磨他的鉛墜。
從此沒人約他跑河源了。
他聽人說過萬綠湖,也上網(wǎng)查過。那湖最開始并不是湖,聽說是一個火山島。在火山停止噴發(fā)后,大量的植物殘骸和雨水堆積在火山口上,后來巖層變薄,地下水涌出,形成了一汪浩瀚的綠湖。水呢,聽說非常清澈。
可人們也常說:水清無魚。以他的經(jīng)驗,確實如此,有魚也難釣。況且又不近,往返就要大半日的時間,他不想費事地折騰,去做那所謂的“空軍”。
那一年,他負(fù)責(zé)的涉外訂單全線關(guān)閉。一夜間,他從公司的骨干成為閑人。老總有意讓他去接手川南基層線,他憤然拒絕了。從頭做起,他磨不開這臉。
時間充裕后,他釣魚也不像從前那樣滿載而歸了。無論換海釣還是上磯竿,春釣灘也好,夏釣灣也罷,屢屢都是“空軍”。
他變得焦躁起來。妻子的埋怨開始多了。
想去一趟萬綠湖,是臨時起意。那天特別煩躁,和妻子吵過一場后,他任由導(dǎo)航引領(lǐng),在一個叫東星的地方停了車。天仿佛與他作對,毫無征兆地下起了雨。他窩在車上,煩躁如同長在荒野的草,更密了。
雨停,他下了車,漫無目的地亂走。在一道埡口,隱約有水流聲傳來,他沿著清澈的溪水往山上走,聽到山中傾瀉的激流猛烈撞擊潭底發(fā)出的渾沉聲響。近了,又看到潭邊騰起綠浪,飛濺的水珠霧樣散在崖畔,籠罩著水蕨、藍耳草和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宛若仙境。
他的心境逐漸好起來。
當(dāng)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時,他已無法順著溪流找到來時的路。他在山上打轉(zhuǎn),每次都來到一片一望無際的水邊。讓他感到諷刺的是,清澈的湖里,竟然有無數(shù)的魚在游動。
他是沿著那條僅兩腳寬的小徑往草木更深處走時看到人的——準(zhǔn)確來說,也是釣友。釣友,多么熟悉的稱謂,盡管是一個陌生的釣友。釣友的漁獲似乎不錯,魚簍里隱約有十幾尾。它們在水簍中游動,似乎覺察到了他的到來,那只最大的土鯪幾次試圖往外躍。
見釣友讓一條魚脫了鉤,他找了處平地坐下,沒話找話:“你剛剛?cè)羰恰镆幌戮秃昧恕!?/p>
釣友轉(zhuǎn)過頭沖他笑:“咳,行家?。 ?/p>
他有些小得意:“哈,不過是玩了十幾年野釣的經(jīng)驗。釣魚嘛,最怕的就是脫鉤,驚擾到了窩子內(nèi)的魚,切線斷竿不說,釣點也難再上魚了。”
“可不是嘛,都有好大一會兒沒漁獲了?!贬炗延行┚趩省?/p>
“中魚后不能直接飛竿,得先頂,讓魚線有些拉力,再牽引著拉魚出窩。這樣做,就避免了魚脫鉤鬧窩子?!彼脑捵兊贸砥饋?,忘卻了自己之前屢屢成為“空軍”。
“是啊,是啊,溜魚的過程跟做人一樣,進退有度才能一擊即中嘛。說到釣魚,其實魚咬上鉤那一下才是最過癮的:掂掂魚重,猜猜魚品——魚沒上岸,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贬炗训脑捯捕嗔?。
他連連點頭,突又一怔——魚沒上岸,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何嘗不是這理呢?如果他放低姿態(tài)接手川南基層線,會出現(xiàn)如今在公司閑架、在家受妻子白眼、整天無所事事的窘態(tài)嗎?他想起前幾天老總找他談話時說的:“說不定川南會成就你的另一番天地呢。”
釣友已經(jīng)收好竿,連連向他招呼:“走,上我家吃飯!我家的竹寮就在附近,中午做了煮魚,清水湖的魚,味道很是鮮美的?!?/p>
他腦子里閃過多個畫面,開始期待起來。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
徐建英,1980年出生于湖北通山,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小小說集《守候一株鳶尾》,《大地的聲音》獲《小小說選刊》2021年度優(yōu)秀作品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