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行為批評視域下《忠臣藏演義》中文化負載詞研究

吳天翔　王佳璐

【摘要】文化負載詞指某一種文化所特有的事物和概念，具有某一語言社會獨特的印記。因此往往成為翻譯的一個較大難點。文本研究以《假名手本忠臣藏》的周文次右衛(wèi)門的譯本《忠臣藏演義》為例，將其中的文化負載詞按照奈達對文化系統(tǒng)的分類進行劃分，從譯者行為批評視角對其翻譯效果進行分析，討論譯者行為的成因。研究發(fā)現譯者行為受到語言性、社會性、翻譯觀和文化的多重影響。

【關鍵詞】文化負載詞；譯者行為批評；“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忠臣藏演義》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3）13-0064-04

一、引言

日本江戶元祿年間，播州赤穗藩藩主淺野內匠頭長矩被五代將軍——綱吉任命為敕使，奉命接待來自朝廷的使者。然而，他在這一事上深感受到年賀使的高家筆頭“肝煎”——吉良上野介義央的刻意刁難與侮辱，憤怒之下，在松之廊下舉刀刺傷了吉良上野介義央。事發(fā)之后，將軍綱吉勃然大怒，在未做詳盡調查之下，草草判令赤穗藩藩主淺野內匠頭長矩即日切腹自盡，并沒收其領地。而作為事件的另一位參與者——吉良上野介義央被將軍認為是受害者，未受到任何懲罰。翌年冬天，赤穗家臣四十七人，團結一心，于深夜大雪紛飛之時，夜襲吉良家邸，砍下吉良首級，終為主公報仇雪恨。

赤穗事件事發(fā)之后，在民眾間引起了較大的反響，與事件有關的劇目也輪番被搬上舞臺。寬延元年，在距離事件發(fā)生半個世紀之后，竹田出云等三人通力合作，創(chuàng)作出了以赤穗事件為藍本的凈琉璃名作劇本《假名手本忠臣藏》。隨后，唐通事周文次右衛(wèi)門又將其翻譯成漢文白話小說《忠臣藏演義》。在原文中，不乏對生態(tài)環(huán)境、風俗習慣、社會文化以及家臣們活動的細致描寫，行文中包含了大量的文化負載詞。

“文化負載詞”是指表示某一文化特有事物的詞語、慣用語等語言表達，反映了某一民族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逐漸積累起來的獨特的生活方式。本文以《假名手本忠臣藏》的周文次右衛(wèi)門的譯本《忠臣藏演義》為例，從譯者行為批評的角度，選取《假名手本忠臣藏》中的文化負載詞，運用“求真—務實”的譯者行為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試分析周文次右衛(wèi)門的翻譯行為及其使用的翻譯策略。

二、譯者行為批評與“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

譯者行為批評是由中國學者周領順于2010年提出用于指導翻譯批評的理論。譯者行為指的是“社會視域下譯者的語言性翻譯行為、社會性翻譯行為和社會性非譯行為的總和”[1]。譯者在翻譯的時候，要把源語轉化為異語，從面向原文或者作者端來看，譯者是“語言人”。另一方面，譯者也要考慮翻譯外的因素，考慮到讀者的接受問題，從面向讀者或者社會來看，譯者是“社會人”，因此，譯者通常具有語言性和社會性兩種屬性[2]?！扒笳妗獎諏崱边B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則是“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的核心架構?！扒笳妗笔侵缸g者為實現務實于讀者、社會的目標而全部或部分求取原文語言所負載意義真相的行為；“務實”是指譯者在對原文語言所負載意義全部或部分求真的基礎上為滿足務實性需要所采取的態(tài)度和方法[3]。連續(xù)統(tǒng)指持續(xù)不斷而又可分等級的連續(xù)體[4]，“求真”和“務實”處在一個連續(xù)統(tǒng)上，因此存在過渡狀態(tài)和階段性特征，譯者需要遵循“求真為本、求真兼顧務實；務實為用（上）、務實兼顧求真”的行為準則，力求達到認知的平衡。換句話說，譯者受目的語文化以及讀者期待的影響，為滿足務實性需要，不得不結合自身所處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對譯文進行調整[5]。借用“求真—務實”譯者行為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可以分析譯者譯出態(tài)度和行為。

三、文化負載詞翻譯中譯者行為探究

文化負載詞指某種語言中具有特殊文化意味的詞語，也是對其他語言使用者來說，不易理解或難以掌握的詞語，因此，它也是翻譯時常常會遇到的一個難點。本文將參照奈達（Nida）對文化系統(tǒng)的劃分，從以下五個維度，分別選取《假名手本忠臣藏》中具有典型性的文化負載詞進行分析，試圖探討譯者在翻譯時采取了何種翻譯策略，并進一步探討譯者的翻譯行為。

（一）生態(tài)文化負載詞

如“虎丘”“鹽田”等反映某個區(qū)域獨有的地理環(huán)境、動植物、氣候特點等等文化負載詞，一般稱之為生態(tài)文化負載詞。因此，在翻譯的過程中，如果不熟悉含有生態(tài)文化意義的特殊詞匯，翻譯效果將會大打折扣。

例1：ハアヽもし稲荷前をぶらついて、かの玉殿につまゝりやせぬかの。

譯文：倘若狐貍廟前緩步徐行，被那話児騙了也不見得。（《忠臣藏演義》）

“稲荷”一詞由“稲（イネ）”和“荷（ナリ）”組成，“稲”指稻子，“荷”是肩負、扛、擔的意思，所以“稲荷”合起來就是背稻谷的意思。由于古代日本沒有貓和虎之類的動物，在稻田里捕捉老鼠主要靠狐貍，使得很多農民把狐貍視為有益農業(yè)生產的護糧使者，漸漸被日本的早期居民接受為農神或農神的代言人[6]。譯者在翻譯“稲荷”的時候，考慮到了其背后的文化含義，以及認識到神社的宗教場所性質，借用了“廟”替代神社，形象也與原文描寫相近，在文本求真的基礎上做到了務實。

例2：與市兵衛(wèi)が埴生の住家。今は早野勘平が。浪々の身の隠里。

譯文：卻說與市兵衛(wèi)的草屋，今來勘平流落投靠在此，權且同他居住。（《忠臣藏演義》）

“埴生の住家”是指用泥巴把房子糊一圈的粗糙小屋，和漢語里的“草屋”略微不同，譯者在漢語中選取了類似的表達，雖然喪失了求真度，但還務實性較強，符合“求真為本，務實為用”的行為規(guī)律。

（二）語言文化負載詞

語言是一個民族自源起之時就存在的，能夠直接反映這個民族的文化特征。漢語和日語分屬于不同的語系，所以在語言表達上，如成語、諺語、俗語等方面，其背后所使用的文化內涵也不同。

例3：主の威光の召しおろし。鶴のまねする鷺坂伴內。肩肘いからし、申しお旦那。今日の御前表も上首尾?。塩谷で候の、イヤ桃井で候のと。

譯文：托著主人威勢，正乃姓鷺的裝做鶴鳥的模樣，髙聳手臂，對主公說道：“今日在公廳內，唯獨相公最體面，塩冶侯、桃井侯両ヶ徃常雖是誇口，也不省得什麼規(guī)矩禮法。（《忠臣藏演義》）

“鶴のまねする”出自諺語“鵜のまねする烏水をのむ（鳥が鵜を真似て潛ると溺れる）”，比喻無能力者模仿他人必敗。在這里譯者顯然理解了這句諺語，“鷺”和“鶴”大體上外觀相似，“鶴”始終要比“鷺”正直、高潔。在翻譯時譯者脫離了原文的格式，破壞了原文的結構，將“鷺坂伴內”翻譯成“姓鷺的”，使讀者一眼就能知道鷺坂伴內的人物特點。在“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上，做到了務實為上。

例4：道は闇路に迷はねど、子ゆゑの闇につく杖も。

譯文：雖是路途黑暗，也不曾著迷，只為著児女，免不得執(zhí)迷。（《忠臣藏演義》）

“子ゆゑの闇”出自《後撰和歌集》中的“人の親の心は闇にあらねども、子を思う道にまどひぬるかな”，比喻父母過于思念孩子，以至于父母迷失在黑暗中，無法進行思考。在原文中用以描述父親過于急切地要將金子交給女兒、女婿，在天已變黑、道路已經泥濘的情況下，仍然冒險走小道，最終慘遭盜賊殺害。譯者在充分理解原文之后，采用了直譯的手法進行翻譯，避免了在翻譯過程中語義的丟失。

例5：この本蔵聞きながしおくべきや。禍びは下僕のたしなみ。掃除の役目しまうたら。

譯文：這本藏聽不掉，小廝們不要亂說禍事，掃過庭內退去。（《忠臣藏演義》）

“禍びは下僕のたしなみ”出自諺語“わざはひはしもからおこる”（毛吹草·二），意思是主家的災難大多源自孩子、家仆、女人等下位者。在日語中“下僕”同“しもから”為同音異義的雙關語，而譯者在此處的處理相對有所不足，雖然做到了信息完整的轉換，但是背后的文化趣味缺失了，在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上，偏向于務實。

（三）社會文化負載詞

社會文化負載詞涵蓋社會結構、社會關系、社會規(guī)范、社會現象等方面，包括所有非物質的東西，指代該文化所特有的與社會活動相關的詞匯。

例6：今日御上使のお出でとうけたまはりしが。定めて殿の御閉門を御許さる御上使ならん。

譯文：聽見今日有欽差到府，必然相公免了閉門的恩令。（《忠臣藏演義》）

日語中“御上使”指將軍家為了傳達其意向而派遣給大名、旗本的使者。漢語中“欽差”的意思是受皇帝委派，并代表皇帝出巡辦理重大事務的官員。在這里，譯者采用了歸化的翻譯策略，選擇了漢語中意思與之相近的詞匯，易于讀者理解，在求真的基礎上偏向務實。

例7：その方が今度の科は?？`り首にもおよぶべきところ。お上の慈悲をもつて。切腹仰せつけらるゝをありがたう思ひ。

譯文：此番論你的罪犯是理當斬首示衆(zhòng)，只因將軍慈悲之心，教你破肚，應該感恩早做準備。（《忠臣藏演義》）

“縛り首”是死刑的一種，是將罪人的手用麻繩捆住，再將白布蓋在罪人臉上，讓罪人的脖子往前伸出再砍下來，是非常屈辱的一種死法。譯者將其翻譯成“斬首示衆(zhòng)”，沒有突出背后的文化內涵，喪失了求真度。

例8：十二の內侍のその內にて。兵庫司が女官なりと聞きおよぶ。さぞ見知りあらんず。覚えあらば兜の本阿彌。

譯文：聽見臨時塩治之妻在禁中十二的皇妃，又兼管兵庫女官，諒必認那頭盔，倘若記得，要分真假。（《忠臣藏演義》）

“本阿彌”指鍛造、擦拭、鑒定刀劍的行家。此段出自高師直在得到前朝武將的頭盔，請曾經負責掌管寶庫的宮廷女官活所濃夫人來鑒定真假。譯者對原文直接進行文內解釋，很好地貫徹了求真為本，務實為上的原則。

（四）物質文化負載詞

一般包含日常工具、食物、服飾、建筑等，是本民族在發(fā)展創(chuàng)造過程中與生活息息相關的各種物質產品，能夠反映本民族的物質文化的詞語，此類詞語可以歸類為物質文化負載詞。

例9：出頭の師直様へ慮外いたせし科によつて、塩谷判官は閉門仰せつけられ。網乗物にてたつた今帰られし。

譯文：塩冶侯高定對他高野侯師直公刃傷，因有罪犯，罰他墩鎻，教高定坐著囚車己囬去。（《忠臣藏演義》）

“網乗物”指押送重罪犯人時候使用的乘具，為了防止犯人出逃，外面用染成藍色的網遮蓋住。譯者將其譯為“囚車”，采用了歸化的翻譯策略，顯然更偏向務實，讓讀者更易理解。

例10：若狹之助はかねて待つ、師直遅しと御殿の內。奧をうかゞふ長袴の紐締めくゝり、気くばりし。

譯文：只說桃井侯就在這里等他高野侯定要斬做両段，把褲子拽扎起，拿刀在手相等。（《忠臣藏演義》）

“長袴”即下裝，長過腳面的寬大裙褲。在漢語里沒有描述此類事物的名稱，因此譯者采用歸化策略，將其翻譯為“褲子”，間接地讓目的語讀者理解其意思，是偏向務實的翻譯。

（五）宗教文化負載詞

日本是受神道教以及佛教影響的國家，在原文中也多次出現了宗教文化負載詞。

例11：貴殿に逢ふも優(yōu)曇華?；à騿Dかせて侍の。一分立ててたまはれかし。古朋輩のよしみ、武士の情け。お頼み申すち両手をつき。

譯文：于今過著足下像ケ闇夜淂火一般、萬望貴手幫儭做成你看我舊友之面、都靠你良心、就把雙膝跪著在地。（《忠臣藏演義》）

“優(yōu)曇華”是佛教用語，傳說其花三千年一開，值輪王及佛出世方現，比喻極為難得的不世出之物。“優(yōu)曇華”出現在早野勘平與千崎彌五郎的相遇的片段。早野勘平因在主公出事期間，未能陪在主公身邊，失了忠義，悔恨不已，最后同妻子一同回到鄉(xiāng)下父母家中，暗地里打算為主公復仇，但苦無門路。一次外出狩獵時，偶遇千崎彌五郎，得知千崎彌五郎同伙要替主公報仇的打算，謀求一同加入其中。“優(yōu)曇華”在這里形容早野勘平與千崎彌五郎相遇的機會難得，如曇花一現。周文次右衛(wèi)門在翻譯過程中保留了原文的比喻，將其意譯為暗夜里的火，在文本求真的基礎上做到了盡可能務實社會。

例12：ハア南無三寶。お屋敷へと、走りかゝつて、イヤ??。閉門ならば館へはなほ帰られじ、と行きつ。

譯文：也聽得勘平大呌一聲苦，將要跑囬府中，又想道：既受了閉門，如何能勾回府。走一步，退一步。（《忠臣藏演義》）

“三寶”指“佛、法、僧”，“南無三寶”是“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簡略讀法，是感嘆詞，無實際意義。一般用于在遇到令人吃驚或感到要失敗的時候，口稱“南無三寶”，向佛祖求救，以祈求成功。譯者在這里做了歸化的處理，保留了原文的意思，沒有遵從原文的形式，靈活地翻譯，偏向于務實。

四、譯者行為成因分析

“語言性”和“社會性”是譯者的兩種屬性。首先，從“語言性”上來看，中國和日本在地理上雖然為近鄰，但在語言上卻大相徑庭，反映在文化負載詞的翻譯上，譯者需要為圍繞原文所負載的意義而實施的翻譯行為，或歸化或異化，比如周文次右衛(wèi)門常常采用歸化的翻譯策略來處理原文。其次，從“社會性”上來看，譯者要在不妨礙閱讀的基礎上，盡量為讀者展現原文的內容，往往要在“求真”的基礎上而“務實”社會，所以周文次右衛(wèi)門也會采用文內解釋的方法來翻譯原文。最后就是譯者行為的“社會化”，反映的是“翻譯外”的問題。江戶時代，長崎作為日本的對外貿易港，在與當時的中國人往來之間，誕生了一門新的學問“唐話學”，“唐話”即明清白話口頭語[7]，從事唐話翻譯工作的即為唐通事。作為唐通事，周文次右衛(wèi)門將凈琉璃劇本《假名手本忠臣蔵》翻譯成《忠臣藏演義》，為了滿足白話漢文小說的形式，譯文上會出現選擇性的翻譯，反映為超越了語言性“求真”和“求真—務實”譯者行為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所能夠描寫的“超務實”，務實于社會的合理度或高。

五、結束語

文化負載詞的翻譯往往是一個難點。通過對《忠臣藏演義》中文化負載詞的翻譯分析，我們可以了解到，譯者在“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上，基于“求真”，但更偏向于“務實”，也反映出譯者行為受到“語言性”和“社會性”的影響。另一方面，在評價現有譯本時，我們必須避免一元標準和二項對立的觀念，將譯者行為置于連續(xù)體評價模式中，全面認識譯者行為和譯文的社會化過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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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領順.譯者行為與“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譯者行為研究（其一）[J].外語教學，2010，31（1）：93-97.

[3]周領順.譯者行為批評關鍵詞集釋——代專欄導言[J].語言教育，2020，8（01）：51-5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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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劉克華，李陽.對民俗藝術形象與民間信仰變遷之關系的考察——以日本稻荷信仰中的“狐”為例[J].藝術百家，2018，34（03）：61-65+252.

[7]王佳璐，徐麗麗.唐話學的文學遺產之一——日本白話體漢文小說[J].哈爾濱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5，6（04）：123-125.

作者簡介：

吳天翔（1999-），男，漢族，湖北黃岡人，長春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2021級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日本語言文化。

王佳璐（1982-），女，吉林長春人，文學博士，長春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日本語言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