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臺灣為什么有很多山東籍藝人？

近日，一則“郭品超山東泰安尋親落淚”登上微博熱搜。在中國臺灣，像郭品超這樣祖籍是山東的藝人有不少，如林青霞、焦恩俊、齊秦、伊能靜、趙文瑄、姜育恒、王耀慶、王心凌等等?？梢哉f，這已經(jīng)成為中國臺灣文藝界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那么造成這一現(xiàn)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臺灣省里的山東藝人

林青霞的父親林維良是山東萊陽人，年輕時是國民黨軍隊里一名醫(yī)生，1948年隨國民黨部隊撤往臺灣。林青霞在2005年入選“中國電影百年百位優(yōu)秀演員”。她最為觀眾熟悉的影視人物當屬電影《笑傲江湖Ⅱ：東方不敗》中的東方不敗。焦恩俊祖籍山東青島，他在電視劇《小李飛刀》中飾演的李尋歡和《寶蓮燈》中飾演的二郎神楊戩堪稱經(jīng)典。有一年，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還說出山東話：“大家到青島哈啤酒、吃蛤蜊。”口音很地道，引來眾多網(wǎng)友點贊。

齊秦祖籍山東，父親齊濟曾是國民政府的國大代表，1947年時從黑龍江前往中國臺灣。齊濟因思念山東老家，給子女起名時，根據(jù)老家一條名叫濟水的河流流向，給大兒子取名齊魯，二女兒取名齊豫，小兒子取名齊秦，與濟水流經(jīng)山東、河南、陜西三地相對應(yīng)。

伊能靜祖籍山東濟南，父親吳敏是山東人，早年曾是國民黨軍隊中一名軍官，應(yīng)該具有一定的地位，娶的是中國政治家楊元丁之女楊淑婉。據(jù)伊能靜回憶，她從小住在眷村，附近住的全部是山東人，她經(jīng)常能見到一群山東人拿著一根大蔥、大蒜站在家門口啃。

趙文瑄與林青霞是老鄉(xiāng)，祖籍也是山東萊陽。父親畢業(yè)于黃埔軍校，后隨國民黨戰(zhàn)敗退往中國臺灣。據(jù)趙文瑄回憶，在兩岸還沒通航的時候，他們輾轉(zhuǎn)收到山東老家叔叔寄來的信，得知奶奶已去世，他的父親流下眼淚。趙文瑄被導(dǎo)演李安發(fā)掘，進入演藝圈，出演過電視劇《大明宮詞》，曾在電影《辛亥革命》中飾演孫中山一角。

姜育恒祖籍山東榮成，與其他藝人不同，他的父母早年是在韓國，他也是在韓國出生，后來前往中國臺灣發(fā)展。他的一首《再回首》，紅了30多年，至今仍為許多人傳唱。

此外，還有王耀慶祖籍山東青島，號稱“霸道總裁”專業(yè)戶，是內(nèi)地多個綜藝節(jié)目的常駐嘉賓。王心凌祖籍也是山東青島，代表作《愛你》《彩虹的微笑》，因參加綜藝《乘風(fēng)破浪的姐姐》人氣再度飆升。

為什么臺灣省有這么多山東籍藝人呢？這與1949年國民黨在青島的大撤退有關(guān)。

撤離青島

1949年初的山東，中國大陸大部分已解放，只有青島、長山列島和即墨仍被美軍控制。在青島的國民黨軍隊、政府機關(guān)及其家眷人心惶惶，陷入撤退的慌亂之中。

青島是國民黨第十一綏靖區(qū)駐地，時任綏靖區(qū)司令、青島行政長官劉安祺指揮的是第三十二軍第十九師、兩個保安旅以及一個山東警備旅改編的部隊，其中多是山東子弟，號稱十萬兵力，實際上只有八萬人左右。鑒于國民黨敗局無可挽回，蔣介石密令劉安祺：“相機撤離青島孤島，轉(zhuǎn)進臺灣待命?！碑敃r在青島的除了劉安祺部，還有從青島撤離的國民黨官員、國大代表、“立委”及其家眷幾萬人，再加上要運輸?shù)母鞣N物資，所需船只成為最大問題。劉安祺專門乘飛機到溪口，請求蔣介石“務(wù)必把黃浦江、招商局乃至寧波附近的大小船只征發(fā)過去”。到撤退前，共征集到5000噸到2萬噸的船只七八十艘，集中在青島外海待命。與此同時，劉安祺成立海上運輸管制處，對青島所有船只實行軍管，還扣押了在青島港的一些商船，一并用于撤離。

1949年5月初，中國人民解放軍發(fā)起青即戰(zhàn)役，在青島駐防的美軍太平洋艦隊和海軍陸戰(zhàn)隊開始撤離青島。這下國民黨軍隊更慌了，據(jù)劉安祺回憶，因南京統(tǒng)帥部消息泄漏，原定于5月25日的撤退改為6月初。實際上，在正式撤退前，已陸續(xù)有大量的物資被運往中國臺灣，如國民黨中央銀行青島分行儲備的大批黃金、啤酒廠的生產(chǎn)線，還有貨物、糧食、被服、農(nóng)副產(chǎn)品、生活用品等。另外，也有工廠加入撤離大軍，如青島啤酒廠將生產(chǎn)設(shè)備運到中國臺灣，中國臺灣公賣局啤酒廠繼續(xù)利用這些設(shè)備制造啤酒，創(chuàng)立了啤酒品牌——臺灣啤酒。

除了搶物，國民黨軍隊還在青島瘋狂抓捕壯丁。據(jù)檔案記載，1949年，第十一綏靖區(qū)征兵指標是1.6萬人，實際上征到人數(shù)超過3萬。劉安祺原有兵力大概5萬人，在青即戰(zhàn)役中損失7000余人，但后來他帶到中國臺灣的部隊則有8萬余人，據(jù)此可以推斷，他在青島增加的兵員大概是3萬多人。這和他晚年回憶稱“新增加3個師兵力”基本吻合。這么多的人基本是抓壯丁抓來的。

據(jù)當時媒體報道，國民黨下屬的青島警察局以清查戶口的名義挨家挨戶搜查，一夜之間抓獲千余人，凡是符合征兵年齡又無保人的壯丁一律羈押，成為征募的兵員，而且一開始還有年齡限制，只要20歲到35歲的男子，到臨近撤退時，為了湊數(shù)，從十幾歲的孩子到五六十歲的老人都抓。有個叫周云亭的臺灣老兵，他本是青島城陽區(qū)夏莊鎮(zhèn)人，他為了躲避國民黨軍隊的抓兵，躲到山上七天七夜，最后實在忍不住下山回家看看，還是不能幸免。被抓的時候已經(jīng)40歲了。

6月1日，正值中國人傳統(tǒng)的端午節(jié)，從青島撤離國民黨軍隊的船只分五個時段從青島大港駛往外海。青即戰(zhàn)役戰(zhàn)場上被擊潰的國民黨殘兵，劫持了一些小舢板劃到外海，登上在那里等候的船只。劉安祺乘坐招商局“臺北”號輪船駛離大港碼頭，在國民黨軍艦的護衛(wèi)下，與其他船只一起駛往中國臺灣。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當時沒有意識到，這一去，就是生離死別。

“壯丁”厄運

對于撤往中國臺灣，不少被抓的壯丁曾反抗過。據(jù)參與青島撤退的國民黨軍官葉如松回憶：船上強抓來的壯丁，聽說要坐船到臺灣去，都不愿意，紛紛逃跑。最慘的是，有的人逃掉又被抓回來，為了恐嚇未逃的人，便拿幾個來槍斃。也有不怕死的，這里在槍斃，那里仍是繼續(xù)逃，真是抓不勝抓，沒辦法，只好將這些新兵的手都拴起來，一個連一個。

經(jīng)過三天三夜的航行，由青島撤出的船只陸續(xù)抵達中國臺灣基隆港。劉安祺的部隊停在基隆沒幾天就接到蔣介石的命令，調(diào)往湛江和海南島。當時，蔣介石正打算向海南島撤退，調(diào)劉的部隊鎮(zhèn)守湛江來為撤往海南的大部隊打掩護。在與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戰(zhàn)斗中，一部分從山東來的國民黨士兵比較幸運，他們投降后加入人民軍隊，最后得以返回家鄉(xiāng)。據(jù)城陽夏莊鎮(zhèn)的老兵陳結(jié)本回憶，他被拉到臺灣后又被派往廣東，在陽江登陸。剛登陸就遭到攻擊，本就無心打仗的國民黨士兵如驚弓之鳥，紛紛登船逃跑。陳結(jié)本被俘后，被我軍優(yōu)待政策感動，果斷報名加入人民解放軍，后來還榮立二等功和三等功。而逃往中國臺灣的那些山東老兵就沒有這么幸運了。

據(jù)前文提到的周云亭回憶，他在中國臺灣的部隊里待了十幾年，退役時已年過半百，又沒什么積蓄，找工廠打工，人家嫌年紀大，手腳不利索，想做個小生意又沒有本錢，幾乎要流落街頭。后來在朋友幫助下，他進了天主教堂當工友，每天擦擦洗洗，打掃院子，算是有了棲身之所。一直到將近80歲時，他才在教堂修女的幫助下，與家人取得聯(lián)系，拿著旅游護照，從中國臺灣轉(zhuǎn)菲律賓、再轉(zhuǎn)香港到廣州，終于回到闊別將近40年的祖國大陸。由于他是在開放歸國探親政策前偷偷回中國大陸的，“臺灣當局”給他注銷了戶口，還被列入所謂的“通匪”黑名單。

與周云亭相比，薛貴存的境遇要稍微好點。

薛貴存是青島薛家島人。他當年本可躲過國民黨軍隊的抓丁，但當國民黨兵威脅要摔死他才3個月大的妹妹時，他主動從藏身的樹林里出來，那一年他17歲。被抓后，他曾偷偷逃過幾次，被抓回去后免不了一頓毒打。據(jù)他回憶，他們在中國臺灣待了沒幾天被派往廣東，運輸?shù)拇辉诤Ｉ习l(fā)生故障，從中間斷開，死了很多人。他們僥幸活下來的換乘小船來到海南島江河市。當時的海南島一片荒涼，他們吃穿成了問題，到處挖野菜、摘野果子充饑，沒有鞋就割草藤自己編草鞋。這樣的狀態(tài)下自然無心戀戰(zhàn)，最后全部撤到中國臺灣。到中國臺灣后，他考上了憲兵，收獲了愛情，后又轉(zhuǎn)考警察，收入漸漸有了保障。

當然，也有一些老兵不是被抓到中國臺灣去的，他們大多當時在國民黨軍隊中任職，有一定的地位，如林青霞的父親林維良是國民黨軍隊軍醫(yī)，1948年時就跟隨撤往中國臺灣。

青島城陽區(qū)夏裝村的欒錫三在1949年撤往中國臺灣時，已經(jīng)是連長了，家里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到中國臺灣后又在部隊干了10年，退役后與幾個同為退役老兵的朋友合伙做小生意，因為經(jīng)營不善，生意失敗，只能到處給人打工維持生活。山東榮成的曲光鏞與他經(jīng)歷相似，曲光鏞出生在榮城當?shù)卮髴羧思遥箲?zhàn)爆發(fā)后他投身革命，在成都考上黃埔軍校一分校第十七期。1949年隨部隊撤到中國臺灣，退役后開過工廠、飯店，用他自己的話說是“賠得一塌糊涂”，后來沒力氣折騰了，又去幫別人打工，直到有一天干不動了，他找到過去一個老部下，把他弄進了“榮民之家”，等于進了養(yǎng)老院。

總體而言，這些撤退到中國臺灣的山東老兵，大部分生活得并不如意。當時的中國臺灣一下子涌入大量外來人口，資源奇缺。本地人對這些外來人也不友好。很多老兵沒有一技之長，在離開部隊后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

在當時去往中國臺灣的山東人到底有多少呢？中國臺灣學(xué)者李瞻在主編的《山東人在臺灣》一書序言中提到：“1949年，大約有30萬山東人，在炮火漫天，兵荒馬亂中，經(jīng)過各種不同的途徑來到臺灣……”另一名中國臺灣學(xué)者林桶法在其著作《1949大撤退》中也提到了遷臺人員的一些情況，其中山東人有9萬，約占總遷移人口的9.7%。具體人數(shù)恐怕難以確定，但山東人在當時臺灣所謂“外來人口”中占比較高則是事實。

不過，較大的人口基數(shù)，是臺灣省內(nèi)山東藝人偏多的必要非充分條件，我們還不能忽略山東人的文化傳統(tǒng)因素。

山東人的家國情懷

山東人歷來有很重的家國情懷。當那些流落在中國臺灣的老兵不能歸鄉(xiāng)時，他們只能把思念藏在心底。老兵曲光鏞在訪談時稱，在榮民院里，老兵們湊在一起幾乎從來不敢提老家的事情，可那眼神和表情各自都明白，每一個人都在盼著有回家的那一天。另一方面，他們又很重視讓子女保持有家國情懷，時常表達對故土的思念。

林青霞在她的《窗里窗外》一書中提到，父親林維良最后的愿望是回山東老家青島走一趟，她安排了幾次，最終還是沒去成。后來，她參加了一個山東文化旅游團，第一站就是青島。她在書中這樣描寫當時的感受：“到了青島，我們下巴士走到海港邊。我扶著欄桿，迎著風(fēng)。這是我家鄉(xiāng)的風(fēng)啊！那風(fēng)輕輕地吹拂著我的臉、我的發(fā)、我的衣衫，仿佛父母化成了家鄉(xiāng)的風(fēng)包裹著他們深愛的女兒。我閉著雙眼聆聽那風(fēng)的話語，感受那風(fēng)的撫慰?！碑斔髞碓跐系囊粋€小雜貨店前，偶然聽到一位老人說了句她父親閑聊時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時，“禁不住眼眶里充滿了淚水”。

焦恩俊有一次在訪談中回憶，他的父親一輩子不抽煙不喝酒，有一次拿到兩罐嶗山啤酒，他把家中所有孩子集合起來，讓他們每個人都喝一口。他的父親對孩子們說：“這是嶗山的水，是家鄉(xiāng)的水，我雖然身在臺灣，但是我告訴你們，我是山東人！你們是山東人！”臨終時，父親對他說：“我走了后，你一定要把我的骨灰?guī)Щ刈鎳箨懀瑤Щ厣茵B(yǎng)我的地方，和你爺爺奶奶葬在一起，如果不行，就把我的骨灰撒在家鄉(xiāng)的大海里。”

伊能靜在參加節(jié)目時也說過，她父親臨終前一直想要回山東老家，臨終前最想念的就是老家，可惜他一直沒有能夠回去，所以十分遺憾。

趙文瑄母親經(jīng)常跟他講以前山東老家的事情。他早年對中國大陸的印象，基本上來自母親的講述。1989年他第一次到青島時，油然地生出一股回到老家的感覺。

姜育恒雖然出生在韓國，但從小他的父母就常跟他說：“你記住，你是山東人，要會說山東話?！焙髞硭缴綎|演出時，用了一口榮城話，馬上拉近了與觀眾的距離。王心凌在演出時也曾專門秀了一段山東話rap。她曾在社交平臺上提到，她的爺爺是山東青島人，對她非常好，以前除夕夜時，她的爺爺經(jīng)常握著她們的手，用濃濃的山東腔一遍又一遍重復(fù)當年自己怎么來到中國臺灣的歷程。

王耀慶在參加綜藝時提到，他們家是山東人，能吃大蒜，還講了只有山東人才明白的吃餃子細節(jié)：“餃子當然一口一個啊，我們山東大餡兒的餃子也是一口一個地吃。我家只有過年的時候，才一口吃一半，因為里面會包錢。”

父母的言傳身教，往往對孩子的價值觀、人生觀產(chǎn)生重要影響。在家庭氛圍熏陶下長大，他們大多自然而然地對祖國大陸懷有深厚的情感。有了這種情感認同，這些中國臺灣藝人也更愿意到中國大陸發(fā)展，并在事業(yè)發(fā)展中進一步增強這一認同?；蛟S，這種基于血脈的情感，能夠迸發(fā)出跨越那灣淺淺海峽的力量，化開那攢積了數(shù)十年的濃濃鄉(xiāng)愁。（來源：國家人文歷史）

責(zé)任編輯/張元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