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
由著名劇作家羅周創(chuàng)作、江蘇演藝集團話劇團排演的話劇《新華方面軍》終于與觀眾見面了。劇作家在劇本的創(chuàng)作上做了多方面的藝術新探索,融入眾多的時尚新元素,可以說在革命敘事領域取得了新的突破,尤其是其別出心裁、新穎別致的藝術構思,給觀眾以振聾發(fā)聵、賞心悅目的思想啟迪,情操陶冶之欣賞,審美的強烈震撼。
首先,劇作的主人公是劇作家精心虛構的藝術人物?!缎氯A方面軍》是一部紅色題材劇,按常規(guī)來說,應在堅持追求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的基礎上,本著歷史題材劇“似史而非”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就像劇作家先前創(chuàng)作的《卿卿如晤》《瞿秋白》《燭光在前》《丁香》等革命題材劇一樣,其劇作的主人公應是中國革命史上的真實歷史人物,然而劇作家并沒有將《新華日報》報史上早期創(chuàng)辦人、領導人周恩來、潘梓年等重量級的真實歷史人物作為劇作的主角,而是將精心虛構的秦一江、楊子齋、于錦如和梅容等作為劇作的主人公,不僅將其為劇作情節(jié)推進發(fā)展的線索,貫穿全劇始終,還以其為中心,圍繞其組織故事情節(jié)、安排結構,而將周恩來、潘梓年等真實歷史人物作為其的配角,處于一種陪襯的偏中心的邊緣位置。這一有違傳統(tǒng)和常規(guī)的創(chuàng)新設計,真讓人有一種意料之外的強烈感覺,這種本末倒置細想來,不正是我們所強烈渴望的新時代戲劇作品應千方百計地改變先前那種“百戲一面”“千人一腔”的概念化、圖解化、類型化的現(xiàn)象和弊端,以突破其所謂常規(guī)、傳統(tǒng)等束縛而求新求變的欣賞要求和審美變化嗎?何況,也從未有什么傳統(tǒng)或文件規(guī)定紅色題材劇的主人公不允許通過藝術想象來虛構,再則其與劇作所表現(xiàn)的劇情內(nèi)容和結構安排還是高度吻合與一致的,并沒有任何違和與不協(xié)調(diào)的地方。雖然有點出人意料,但卻在情理之中。實際上,這才是此劇對革命敘事新探索方面取得的新發(fā)展、新突破和新變革,也是其在藝術創(chuàng)新上最為大膽和成功的地方,也是此劇最為出彩的閃光亮點之一。實際上這在《林徽因的抗戰(zhàn)》中已初露端倪,不同的是林徽因這個人物是真的,其事件則完全是虛構出來的,故兩劇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正是這點使得這部劇在革命題材劇中顯得新穎別致、不落窠臼,匠心獨運、獨樹一幟,從眾多同類型劇作的激烈競爭中脫穎而出。
其次,將愛情與革命的藝術表現(xiàn)有機結合起來。須知,在革命題材劇的傳統(tǒng)創(chuàng)作中,就愛情的表現(xiàn)而言,先是很少提及,或者是干脆將其排除在外,如當年的“樣板戲”就是這樣安排和處理的。后來至新時期以后才逐步將愛情穿插進來,然與劇作對革命重點的表現(xiàn)來說則多是作為一種點綴而已。這一情況在年輕劇作家羅周筆下才得以根本性的改觀,如其最初的革命歷史題材劇創(chuàng)作,顯然對革命者的愛情做了較多的表現(xiàn)和反映,她將此視為對革命者革命一面所進行的拓展、豐富和補充,如《丁香》《眷江城》這些表現(xiàn)革命伴侶、伉儷情深的劇作,已不僅是在內(nèi)容和情節(jié)的所占的比重和分量上的增加,而呈現(xiàn)出一種質(zhì)的變化:愛情,不僅是表現(xiàn)革命者豐富情感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而且是其參加、投身革命和前進的重要原因和動力之一,還是塑造革命者性格和形象的主要途徑和手段之一。換言之,愛情與革命,這兩者是緊密聯(lián)系且高度統(tǒng)一的。在《新華方面軍》中,這得到了進一步的加強,可謂是既有所發(fā)展、又有所創(chuàng)新,其中最成功的地方是將〈新華日報〉的發(fā)展和人物的成長兩者結合起來加以藝術表現(xiàn)。從革命的一面來說,主要通過《新華日報》由武漢遷往重慶辦公、出版,客船“新升隆”號遇日寇轟炸沉沒報社同仁遇難,皖南事變的發(fā)生和及時披露報道,愛國歷史題材劇《屈原》的震撼公演,《新華日報》被迫撤離等重大歷史、文化事件為主要情節(jié)內(nèi)容,表現(xiàn)新聞工作者以手中的筆和報紙等文化媒體為武器開展文化戰(zhàn)線上的斗爭,有力支援與配合共產(chǎn)黨和人民軍隊在政治、軍事上的對敵斗爭的傳奇故事,從而完成對《新華日報》作為文化方面軍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及深遠意義之謳歌與贊頌。而這又是與報社年輕人的愛情生活結合在一起來進行表現(xiàn)的。在做出《新華日報》由武漢遷往重慶辦報并出版的決定之后,報社編輯部主任秦一江既為在武漢最后一期報紙的出版而緊張忙碌著,又為先行去重慶的妻子于錦如之安危而擔憂,楊子齋同樣也流露出為自己一直暗戀著的于錦如之人身安全而焦慮的思念之情,而年輕的女孩梅容則以既大膽又含蓄的方式向自己默默所愛著的楊子齋發(fā)出種種暗示。后來,秦一江為保護楊子齋而英勇犧牲,于錦如則從“新升隆號慘案”中死而復生,并趁機轉入地下戰(zhàn)線繼續(xù)為黨和《新華日報》而工作,而楊子齋與梅容終成革命伴侶和紅色伉儷,其兒子后來亦在《新華報社》從事黨的新聞工作。愛情,已不再是革命的佐料、點綴和陪襯,它和革命已經(jīng)是一種骨肉相連、水乳交融般的緊密關系,由此而成為一種相互依存、彼此成就而又難以切割、分離的“命運共同體”,這在其他革命歷史題材劇中是頗為難得一見的。至于楊子齋從心底里愛慕、暗戀著自己作為“情人偶像”的于錦如,不僅是在工作上堪稱其師姐級的大姐姐,更是與其有著同志之情、賽似手足的直接領導秦一江的老婆。然就是這樣一個敏感、多情的年輕人,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和察覺到既是同志又是師妹,不僅有文化而且姿容出眾的女孩梅容對自己的真摯深沉之愛戀之情。這表面上顯得既出人意料、不可思議,似乎也不合情理與道德,但實際上這反映了青年男孩正處于懵懂而模糊的愛之情愫的萌芽階段,完全是情有可原的。再說這種心理狀態(tài)不正是人物其時之真實心態(tài)和心理活動的表現(xiàn)和反映嗎?誰的愛戀不是從對自己身邊人的暗戀開始的呢?還有這顯然是劇作家在為后來劇情發(fā)展做鋪墊。劇作正是通過四個年輕人的聚散離合、命運浮沉,表現(xiàn)那種“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裴多菲)之甘愿為革命而奉獻出愛情和生命的犧牲奉獻精神,更由此把個人命運和《新華日報》以及民族的命運結合并統(tǒng)一起來。因此,我們不得不驚嘆和佩服劇作家對這種愛情表現(xiàn)的大膽設計和濃墨重彩的藝術呈現(xiàn)??梢哉f,這是劇作家對革命敘事新探索的又一成功之處,也是值得觀眾在欣賞時深入體會與耐心品味的重要方面。
最后,充滿情趣的諜戰(zhàn)劇風采。革命歷史劇多是正劇,這點似乎不容懷疑。然在正劇的莊重而嚴肅的總體格調(diào)和氛圍中,穿插一些生動有趣、幽默詼諧等喜劇元素,不僅能使劇作更加生動活潑而引人入勝,而且能使劇作更加好看耐看且耐人尋味、發(fā)人深思,進而為廣大觀眾認可接受而喜聞樂見,這正是戲劇這一最大眾化的文藝形式所應有的藝術樣態(tài)特征和社會效用。實際上,諜戰(zhàn)化的藝術元素在羅周的劇作中早有探索和成功實踐,如《丁香》中丁香與復興黨特務吳衛(wèi)國之間關于摩爾斯密電碼的激烈斗爭,但那只是初試牛刀而已,這一手法在此劇中得到了更加爐火純青的應用。為報社安排先行去重慶的于錦如,其因途中所乘輪船“新升隆號”遭日寇轟炸沉沒而不知生死,在后來的追悼會上,其丈夫秦一江堅持說其沒有死,而潘梓年則當眾表示親眼見其墜江而去,故楊子齋認為秦是想念妻子“想瘋了”。后來重慶街頭經(jīng)常有個衣著時髦、打扮俏麗的女子李太太與丈夫李先生一起坐黃包車出現(xiàn),有時則會買一份《新華日報》,楊子齋覺得其似曾相識,尤其是和于錦如頗為相像,直到后來在秦一江的追悼會上再次見到她時才發(fā)現(xiàn)其正是當年的于錦如,遂大發(fā)感慨地對其說“要是一江生前知道你沒死就好了”,誰知她竟然說其實一江早就知道了,因為他們在“新升隆號慘案”后不久兩人就曾在重慶不期而遇,一江也認出了自己。在子齋“你們當時談了什么”的追問下,于錦如對其說,自己已嫁了新丈夫,現(xiàn)在是李太太,而不是過去的于錦如了。秦一江聽了轉身離開了。子齋讓其和大家一起去革命圣地延安,她卻說自己不能同行了,但自己會時刻關注著大家。后來楊子齋接到一個秘密而重要的消息去秘密電臺,在藥鋪與一個地下黨人接頭,而接頭人正是李太太。至此楊子齋和觀眾才明白,原來于錦如當年是奉命轉入地下戰(zhàn)線,并一直在為黨、為報社繼續(xù)工作著。劇作家在開始時的巧設扣子、制造懸念,接著又通過潘梓年的出場證明進一步系緊扣子,在于錦如的生死問題上設下道道機關和屏障,以遮人耳目,最后再通過楊子齋來當眾揭開秘密、解開扣子結束。這就像諜戰(zhàn)劇一樣一步步向前推進,通過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著意制造一種越來越緊張、刺激的情勢和氛圍,讓觀眾為之一探究竟而欲罷不能。當觀眾觀看結束,靜下心來仔細回想,就能從劇作潛伏的草蛇灰線里和顯露出來的蛛絲馬跡,以及人物那帶有種種暗示性質(zhì)的含蓄話語中得到線索,既為劇作家精彩無比、新奇巧妙、匠心獨運的藝術設計和整體構思而擊掌叫好,也為其所反映出來的戲劇創(chuàng)作之天賦異稟和過人才華而由衷嘆服。
《新華方面軍》以其在革命敘事等諸多方面富有成效的藝術探索,讓我們對其成為紅色題材劇方面新的標志性優(yōu)秀作品而充滿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