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閆妮：我勇敢，不怕失敗

闕政

《學(xué)爸》。

《學(xué)爸》。

今年的暑期檔，是電影人的狂歡。截至8月下旬，暑期檔票房已接近200億元——要知道，去年的全年票房也才300億元。

在這個電影熱火朝天的盛夏，現(xiàn)實主義題材是大贏家。繼《八角籠中》《孤注一擲》取得口碑票房雙豐收后，閆妮也一口氣帶著兩部現(xiàn)實主義題材電影來接力——8.18上映的《學(xué)爸》，黃渤監(jiān)制，關(guān)注“小升初”親子話題，閆妮飾演一個“雞娃王者”劉真真；8月25日上映的《最后的真相》，黃曉明監(jiān)制，是一部立足法制的懸疑片，片中，閆妮又挑戰(zhàn)了一個此前從未演過的“惡女”角色金喜妹——暑期檔因為她的到來，更如烈火烹油，火上添火。

閆家有女初長成

閆妮每回和黃渤合作，都會碰到電影人最怕的元素——上回是《斗?！罚膭游?，這回是《學(xué)爸》，要拍孩子。

《學(xué)爸》里的黃渤，是小澡堂老板雷大力，為了讓兒子雷小米能上一所像樣點的小學(xué)，賠笑臉、假結(jié)婚、買兇宅、學(xué)編鐘、雨夜下跪……無所不為，卻一再失敗。相比之下，閆妮飾演的單親媽媽劉真真，女兒就是真正“別人家的孩子”，每天上四個補習(xí)班，做一箱又一箱的練習(xí)題，讓學(xué)什么學(xué)什么，一句怨言都沒有，情緒穩(wěn)定得不像個孩子。

劉真真這個角色找到閆妮的時候，她被人物身上的悲劇性打動了。銀幕上早有不少虎媽形象，但劉真真的“暴力雞娃”，和她們都不同：“她并不打罵孩子，看起來也沒有‘火嫂（萬茜飾）那樣暴脾氣，但是給女兒施加的是一種無形的壓力。作為單親媽媽，她把很多自己和前夫的關(guān)系投射給了女兒。”

第一次出場，劉真真就出現(xiàn)在一座寺廟里?！扒笊癜莘?，看起來很有信仰，實際上卻為了十萬塊錢把自己出賣了（和雷大力假結(jié)婚幫他獲得購買學(xué)區(qū)房資格）。這么一個‘有戲的人物，讓我感覺能挖掘的地方挺多的。”

電影說的是“小升初”，閆妮自己也是個母親，女兒鄒元清，小名元元——推算起來，元元小升初的年紀(jì)，正是閆妮因為《武林外傳》紅遍大江南北的時候，她沒有可能像電影里的劉真真那樣整天守在女兒邊上“雞娃”，況且她根本也不持有這樣的教育理念：“對女兒我是有愧疚的，從小陪伴她的時間不多，我女兒因此自理能力比較強，從好的方面來說，可能壓力會小一點吧?！?/p>

一眨眼，元元已經(jīng)從小女孩，到中戲表演系畢業(yè)，成為了和媽媽一樣的女演員，還和閆妮搭檔合作了《山海情》等好幾部戲。有的明星會非常反對兒女進(jìn)入娛樂圈，但閆妮聽說女兒想報考中戲時，第一反應(yīng)是去確認(rèn)她是否熱愛這個行業(yè)：“我覺得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是沒有辦法替孩子決定她未來道路的。其實當(dāng)初我打算做演員的時候，我那個時代，我的父母也從來沒有反對過?？赡芤驗槲沂窃诓筷爩W(xué)校（解放軍藝術(shù)學(xué)院），他們比較放心吧，所以是‘棄權(quán)的。我也是同樣的想法：你要做演員，如果你真的愛這一行，你就去做，我會盡我的能力幫助你，但人生的路還是只能靠你自己走。”

《武林外傳》。

電視劇《外婆的新世界》。

也許是從小跟著閆妮在空政文工團(tuán)耳濡目染，元元對演員的工作環(huán)境早就有所了解。她以高分通過了文化考試，閆妮也被她的這種熱忱打動了，仿佛看到了當(dāng)年的自己：“她有一段模仿獅子表演的視頻，我一直都留著，看到她的模仿能力，我覺得她還是有表演天賦的。她可能不是那種第一眼就讓觀眾記住的演員，但她的形象也有自己的特點。”

在2021年的電視劇《突圍》里，閆妮第一次和女兒合作，女兒飾演她的角色石紅杏的少女時代。“當(dāng)時我還挺緊張的，會給她一些表演上的指導(dǎo)意見?！钡搅?023年電視劇《外婆的新世界》，兩人又合作了其中一個單元，女兒的戲份不少——鄒元清飾演的楊柳，先被公司領(lǐng)導(dǎo)性騷擾，再狀告，后又反轉(zhuǎn)性地與領(lǐng)導(dǎo)訂婚，是個內(nèi)心較為復(fù)雜的角色。閆妮本想和她溝通細(xì)節(jié)上的處理，卻被編劇李檣叫停，還說：“閆妮你把你自己管好就行了啊，你就不要想你要跟她說什么。”這時，閆妮從一個母親的身份中抽離，反而發(fā)現(xiàn)了女兒在表演時的自信：“我覺得她是相信這個角色的，我看到了她的成長。對角色，她有自己的理解和鋪排，如果我非要插嘴，倒影響她了，不如放手讓年輕人自己去演吧?！?/p>

在走紅之前，閆妮曾有過長達(dá)十多年的龍?zhí)咨?，在各種電視劇里演一些戲份并不多的小角色——這樣的經(jīng)歷，女兒自然都看在眼里。閆妮會提醒女兒，演戲是一種合作，不但看個人，機遇和時間也很重要?！稗朊缰L是行不通的，做演員離不開時間的積累，觀眾熟悉你是需要一個過程的，你自己的演技磨練也是需要時間的，而好導(dǎo)演也只有在熟悉你以后，才會把好作品的主要角色交給你去演繹。經(jīng)驗的積累，人脈的積累，一切都需要時間。我想先告訴她，你要有耐心?！?/p>

元元倒是和其母一樣，有種不徐不疾的沉穩(wěn)勁兒。“沒戲拍的時候，她會跟我‘哭訴：媽媽，我又失業(yè)了。但她也會說，她不著急。”

和女兒成為同行之后，閆妮也從女兒那里獲得新的啟發(fā)：“他們的老師會告訴她，如果你當(dāng)了演員，你這輩子都沒有休息的時候，生活當(dāng)中每一個時刻都是在為演戲做準(zhǔn)備的?！?h3>一輩子能有一個代表作就好了

黃渤在成名之前四處做駐唱歌手的事早已街知巷聞，同樣地，閆妮也曾到處“走穴”演出：“我們還會討論，他說這段經(jīng)歷對他來講是一種鍛煉，我說我也是——我演過幾百人的大場子，也演過觀眾就在我面前的場子，那種近在咫尺的距離感，就是對我的鍛煉——以后再遇到什么的時候，沒有那么害怕?！?/p>

即使在跑龍?zhí)椎臍q月里，閆妮也沒有對自己灰心喪氣過?！澳贻p人，有戲演就高興，不管角色大小?！彼f，“我對自己的期待沒有那么高，那個時候就想著，哎呀，我這一輩子能有一個代表作就好了?！?/p>

“拍《武林外傳》的時候，所有演員都不知道會紅，就是大家一起拍了一個情景喜劇嘛。哪知道會那么炸。”沒想到，《武林外傳》一火就是20年，每個主角都成了當(dāng)紅明星。因為飾演劇中的同福客棧老板娘佟湘玉火了之后，閆妮又干了一件全國人民都想不到的事：塑身，變身少女感十足的“閆大美”——閆大美是閆妮粉絲對她的昵稱，我不知道閆粉里有多少是“顏值粉”，但我猜比例肯定不小，因為他們的應(yīng)援口號是：天下女子千千萬，唯有閆妮最好看。

因為塑身，因為好看，閆妮在佟湘玉之后，一路拓寬自己的戲路：“我記得當(dāng)時是很想能演電影，但我又不是一個電影演員，所以我在外形上必須要有所改變，讓大家能覺得我還可以有其他的形象，而不是一想到我就是一個大胖子呀。”

2009年的《三槍拍案驚奇》為她打開了電影的大門，此后，《大魔術(shù)師》《形影不離》《我11》《捉妖記》《羅曼蒂克消亡史》《情圣》《反轉(zhuǎn)人生》……閆妮成了大銀幕上的?？汀Ｔ?jīng)想著“一輩子能有一個代表作就好了”的她，也早已有了多部代表作、多個讓觀眾記住的角色——《一仆二主》中的唐紅、《少年派》中的王勝男、《裝臺》中的蔡素芬、《山海情》中的楊縣長……

天知道一個西安人常年低碳水，是要忍受多少個深夜的內(nèi)心煎熬，但“閆大美”一美就是十多年，演了《情圣》里的大美女，還跟大帥哥胡歌上演了姐弟戀?！爱?dāng)了演員，你的身體就不是你自己的了，這一頓吃多了，下一頓就得少，要保持身材，沒有別的辦法。”

生活中的閆妮很溫柔，和她演過的許多潑潑辣辣的女子大相徑庭，和《學(xué)爸》里的強勢媽媽也很不一樣。黃渤形容她，本人是撲面而來的質(zhì)樸，但鏡頭一放就不一樣。跟出口成章的黃渤相比，閆妮顯得很慢熱，她接受采訪的十大名場面在各大網(wǎng)站上傳播很廣——語速慢悠悠的，顯得靦腆，顯得囁嚅，但突然會爆出一個金句，顯露出個性里的幽默。難怪她演喜劇能火，她身上就有這種“反差萌”。

《情圣》。

生活中的閆妮很溫柔，和她演過的許多潑潑辣辣的女子大相徑庭。

朋友們會用“迷糊”來形容她，說她家里裝修也很大條，看到朋友家裝修好的房子，覺得風(fēng)格不錯，就決定“原樣來一套”。但每到演戲時，卻像換了個人似的認(rèn)真、執(zhí)拗，為了討論一場戲、為了按自己的理解去演，能在片場跟自己的老搭檔吵得面紅耳赤。

“我覺得我還是一直有追求的吧，我接任何一部戲都不是‘交行貨。都需要先對人物有自己的認(rèn)識和理解?！睉{借《少年派》，她曾榮獲上海電視節(jié)白玉蘭獎最佳女演員。當(dāng)時評委會授予她的頒獎詞是：“閆妮把對角色最理性的分析隱藏在了最感性的表演中。作為一個演員，她對劇本的二度創(chuàng)作表現(xiàn)卓越，令人印象深刻?！遍Z妮特別高興：”那一刻我就覺得，其實你所有的努力和付出，觀眾是能夠看到的。”

我這個人身上有種愣勁兒

在閆妮身上，你能感受到一種韌勁，勝不驕，敗不頹。那種韌勁，是跑十年龍?zhí)兹匀粺釔畚枧_，是紅十年仍然接受新的挑戰(zhàn)，是即使每日一城連跑了幾周的路演，凌晨睡清早起，一天接受十個八個訪談，雖然疲倦，但坐到記者面前就思路清晰、侃侃而談。為了在幾個訪談之間能有小小的喘息，她換上了《學(xué)爸》定制款家居便裝，自然大方，全無偶像包袱。

身處上海酒店的高層，她想起自己曾經(jīng)多么想演一個上海人——王小帥拍《我11》的時候，閆妮自告奮勇想演上海人說上海話，奈何導(dǎo)演不讓?！巴跣浾f，只要是外地人演上海人，都不像。所以那一次我請求失敗?！钡匠潭鷮?dǎo)演拍《羅曼蒂克消亡史》，閆妮說上海話的愿望才終于實現(xiàn)——她演了上海一個錯綜復(fù)雜大家庭里的管家：王媽。

《最后的真相》。

“當(dāng)時導(dǎo)演說讓學(xué)上海話，我這個人身上有種愣勁兒，我勇敢，你讓我去干我就去干，也不管這個事兒成與不成啊，我就先去干，我不怕失敗。”別人拍電影學(xué)方言，一般只學(xué)自己那些臺詞的咬字發(fā)音，但閆妮不同，她去找男人說，找女人說，到處找人練上海話。

在很多女演員都追求少女感，拒絕演媽媽角色的時候，閆妮在戲路上卻變得越來越大膽。今年年初，她接受著名編劇李檣的邀請，出演《外婆的新世界》，演奶奶輩，還一演就是倆——雙胞胎孫玉蘭和孫玉萍，性格反差巨大的兩位老人，一個是一輩子不結(jié)婚，開中醫(yī)館，周身都是道理的大明白；一個是一輩子忍氣吞聲，一下子氣吞山河離家出走的大迷糊。

哪里來的勇氣？閆妮說：“李檣老師拿著這么好的本子來了，姚晨、梅婷、耿樂……好朋友都來助力，這種好角色我怎么可能推辭？能拿到這樣的角色是演員的幸運?！钡拇_，《外婆的新世界》由一個個單元故事組成，拍出了電影的質(zhì)感。出走的外婆，遇到過通緝犯、遇到過背刺（背刺她的正是女兒鄒元清飾演的楊柳）、遇到過第二春、遇到過丈夫的背叛，把一輩子沒見過的“大世面”都見遍了，是難得一遇的老年題材好劇。

為了演出老年人“骨質(zhì)疏松的步態(tài)”，閆妮去觀察了很多生活中的老年人，她還囑咐化妝師，不要把老妝化得太刻意，“老不老主要是看臉部結(jié)構(gòu)，我們就從結(jié)構(gòu)上入手去化，而不是故意加很多皺紋，免得觀眾看著出戲”。

到了《最后的真相》，閆妮又有新的挑戰(zhàn)——金喜妹是個游走在社會邊緣的性工作者，和涂們飾演的馬雙喜發(fā)生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最終也因為涉嫌殺害馬雙喜，被送上了審判庭。她的命運走向如何，事實真相又是怎樣，成為影片最大的懸念。

“這是我第一次演不那么良家的婦女吧。所謂的‘惡女，我覺得最大的吸引力是她的悲劇色彩，她游走在社會邊緣，有復(fù)雜的經(jīng)歷，能帶給觀眾較大的信息量。而且這個角色是根據(jù)真實人物改編的，對我來說，很有創(chuàng)作的欲望?！?/p>

為了貼近人物，閆妮的“執(zhí)拗”再次上線，她對服裝不夠滿意：“那會兒是快過年了，服裝的問題一直沒解決。我覺得我不是一個隨便穿身什么衣服都能演對角色的人，服裝一定是要幫助我塑造人物形象的。我當(dāng)時想的是，像金喜妹這樣的工作性質(zhì)，她哪怕是穿一身牛仔衣，里面隱隱約約露出的內(nèi)衣也一定是要帶鏤空花邊的，這些鏤空花邊能把她的一些特質(zhì)凸顯出來，也能讓觀眾感受到，這樣一個人物，是能讓電影里的馬雙喜對她產(chǎn)生欲望的?！弊罱K，在大部分商店都打烊的大年初一，他們終于找到了合適的服裝。

要走進(jìn)“金喜妹”這樣的人物內(nèi)心并不容易，因為閆妮的生活中不太能接觸到這樣的人，和涂們也是第一次合作。但她和涂們第一次見面，“涂們老師一看見我，就親吻了我的手。那一刻，他的表達(dá)就讓我相信，我們能夠演好戲里的這一對CP”。

能長紅十多年，閆妮靠的，絕不是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