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金圣嘆

喻軍

1

吳中木瀆五峰山下，有金圣嘆的墓，實際上很不好找。

前年深秋，去木瀆鄉(xiāng)野尋其墓址，到了難以通行的途徑，只好下車探路，逢人便問，總算見到一處類似哨亭的木板房。板壁上有塊“吳中區(qū)木瀆鎮(zhèn)森林防火辦公室”的貼牌，上有“金圣嘆墓至虎山咀”及“護林員某某”的手寫字樣。距此稍前，還見一處掛有“越野車不得上山”告示牌的鐵門。向里張望，一片蕭然闃寂的野境，知屬人跡罕至之地。難道，這就是金圣嘆的歸葬之所？

這里，我們先撇開金圣嘆的墓地不談。

對于金圣嘆（1608—1661），若非比較關(guān)注明清文學(xué)者，恐不太了知其人。他的家世背景幾無記載，他自己生前也鮮有提及。我們只知道，他是蘇州吳縣人，明亡后改名人瑞，字圣嘆，自稱泐庵法師，別號鯤鵬散士。他從小愛讀通俗文學(xué)，為此常遭父親的訓(xùn)斥。十來歲時父母雙亡，家境急轉(zhuǎn)直下。到了弱冠之年，他成家生子，常為衣食憂，對發(fā)妻及四個兒女總抱愧疚之情。金圣嘆起初也以陶淵明自居，取“絕意仕進”的姿態(tài)；后對江山易主的現(xiàn)實不再“感冒”，也不再持“反清復(fù)明”立場。他在51歲時因一樁“哭廟案”被處死，但其家人的厄運并沒有隨著他的罹難而有所轉(zhuǎn)圜，而是生前受“連累”，死后受“連坐”。妻兒被流放寧古塔，為死去的金圣嘆繼續(xù)贖罪。

這是何等不幸！

如果這就是金圣嘆的人生簡史，恐無多少書寫的必要，只能歸位于當(dāng)年無數(shù)個不幸家庭中的一例。倘掉轉(zhuǎn)視角窺探明清文史，便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這一生又是多么才氣出拔，不同凡響，以至于民國幾位大家，都對其不吝擢贊：胡適說他是“大怪杰”；林語堂稱之為“17世紀偉大的印象主義批評家”；周作人亦言“小說的批，第一自然要算金圣嘆”；由于一樁“哭廟案”，他又戲劇性地成為清末革命黨人口中的“抗清先烈”。

金圣嘆這個人，很難用三言兩語說清，我們只能以他少年時代的文學(xué)愛好作為話題切入。他從小天資穎悟，稍長頗為自負，十歲入私塾，雖也讀“四書”、《離騷》、《史記》、佛典和道藏之類，卻興味索然，以為“《離騷》苦多生字，好之而不甚解……吟唱而已”，《史記》也不常讀。當(dāng)他接觸到一些被正統(tǒng)派看作“誨淫誨盜”的《西廂記》《水滸傳》時，竟一下子著了迷，以至于“無晨無夜不在懷抱”。12歲起，由于酷愛“水滸”，每有心得，便隨手寫上幾行點評文字。誰承想，這不起眼的小習(xí)慣，以后竟成了他的“名山事業(yè)”。

金圣嘆以杰出的文學(xué)評論家名世，年輕時曾有一個評點“六才子書”（《莊子》《離騷》《史記》《杜詩》《水滸傳》《西廂記》）的計劃。遺憾的是，一生醉心斯集、為之魂牽夢繞的 “六才子書”，直到他被殺，也只完成了“水滸”與“西廂”兩部，其他僅剩零札散篇。金圣嘆曾言，他耗盡心力所寫的書，一為“慟哭古人”，二為“留贈后人”，立德和揚才才是他著述的根本目的。他的標(biāo)新立異、率性放蕩的性情，和明末思想界所謂“王學(xué)末流”一路的風(fēng)格不謀而合，甚至在很多方面，他都神似“狂禪”派核心人物李卓吾，被視作明中葉部分才士傲誕之習(xí)的一種延續(xù)。

2

這樣的性情，往往與世俗社會的處世法則相背離。比如金圣嘆自稱“以吾之才，入學(xué)如取芥耳”，這讓占據(jù)學(xué)術(shù)話語權(quán)的學(xué)究們十分不自在，想必會痛加呵斥：“哪里來的狂徒？”尤其在對待一般讀書人視為人生頭等大事的科舉應(yīng)試一事上，金圣嘆根本不拿功名當(dāng)回事，甚至還在考場搞惡作劇，實屬千百年科場中極出格之另類。試舉一例：某年科考的出題為“吾四十而不動心”，金圣嘆在試卷上連寫了39個“動心”，考官問其由，金圣嘆道：“孟子曰四十不動心，則三十九歲之前必動心矣?！比绱恕敖庾x”，純屬侮辱考官的智商，只好將他除名，革除“博士子弟員”資格。類似的事在金圣嘆身上還發(fā)生過幾次，十分搞笑，其結(jié)果必然是一再地“名落孫山”?？擅棵孔x到這些情節(jié)，我卻笑不出來，只想作稍稍深入的品讀：金圣嘆去考場，似乎不是為了金榜題名，而像是專來搗蛋似的，難道他的行事風(fēng)格就這么無厘頭？表面上看，這是他對科舉應(yīng)試持鄙視態(tài)度的一種表現(xiàn)，但也沒人在他背后頂一把槍非逼你進考場?。亢伪胤堑糜H臨現(xiàn)場來這么一出？況且這么做是冒極大風(fēng)險的，首先，扣你一頂無端滋事、擾亂考場的帽子一點也不冤枉。其次，這么率性妄為，還意味著你與清廷的不合作姿態(tài)，別人若有這想法，大都藏著掖著，或如黃宗羲那樣歸隱林泉便是。你倒好，敢來如此正經(jīng)的場合公開“宣示”，不怕惹那殺頭的干系嗎？其實吧，我以為金圣嘆的滋事，還是和他自身的軟肋有關(guān)。如前文所提，他從小讀不進“四書五經(jīng)”，也不以“時文”八股文見長，這在以朱批“四書”為出題范圍的考場上很是吃虧。所以金圣嘆常抱一腔怨氣，對八股制義這樣的取士方式有所憤激也屬必然，但又缺乏隱忍的功夫，不知“治怒、治懼都是變化氣質(zhì)的實際功夫?？思菏倾湫∥摇嵬渑闶强思骸钡牡览?。金圣嘆身處社會底層，遭逢種種不待見，自恃才高，卻不為時人所識，于是油然滋生一副嘲世的面目。他的目空一切、鄙視正統(tǒng)、行為乖張，拿他自己的話說皆屬“愁悶之來，如何可遣？要唯有放眼自負，白眼看人，庶可聊慰。”具體表現(xiàn)為與時風(fēng)的格格不入。

然考場上的事，和他刑場上的事相比，只能算“小巫見大巫”了。先簡要介紹一下“哭廟案”的案情。吳縣新任知縣、酷吏任維初到任后，侵吞常平倉糧三千余擔(dān)且酷刑催逼賦稅，還杖斃一人?？h內(nèi)讀書人無不憤慨，“即三尺童子皆懷不平”。他們聯(lián)名向江南巡撫朱國治舉報，金圣嘆為此專門寫了《十弗見》，且參與撰寫哭廟時的告文。正當(dāng)書生們憤憤不平之際，順治皇帝駕崩，舉國服喪，這些讀書人以為時機已到，在一個名叫倪用賓的書生的帶領(lǐng)下，沿途聚眾千余人往哭廟。他們先到文廟鳴鐘擊鼓，再到官府跪進謁帖，一心要告倒任維初。事情壞就壞在巡撫朱國治身上。他不問青紅皂白，當(dāng)即下令鎮(zhèn)壓，逮捕十一人。且并不如實上奏，而是連夜竄改證供，以“兵餉甚急，多征糧米，以備不虞”為借口，給這批讀書人扣上“罪大惡極”“震驚先帝之靈”“目無朝廷”等莫須有的罪名，清廷遂下令嚴懲。可憐一介寒士金圣嘆，不明“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的俗理，又因“眼力不濟”，沒看出一路高抬自己的倪用賓的用意，不過是想借自己的名氣壯壯哭廟的行色而已。后在朱國治的授意下，金圣嘆竟稀里糊涂地被當(dāng)成“哭廟案”的主犯而處以極刑。

行刑日，順治十八年七月十三日，一手制造了冤假錯案的朱國治親自監(jiān)斬。金圣嘆把一雙兒女梨兒、蓮子叫到跟前，說“哭有何用，咱們來對個對子吧”，于是，金圣嘆吟出上聯(lián)：“蓮（憐）子心中苦”。此時兒女泣不成聲，無心續(xù)此下聯(lián)，金圣嘆說，那好吧，我替你們對下聯(lián)：“梨（離）兒腹內(nèi)酸”。短短十個字，浸透了他對兒女的不舍，卻以這樣出人意料的、黑色幽默的方式表達出來。片刻之后，刀光一閃，人頭落地，可金氏幽默居然還能穿越生死：劊子手發(fā)現(xiàn)，從他的耳朵里掉出兩個小紙團。打開一看，一張寫著“好”，另一張寫著“疼”。劊子手雖然殺人無數(shù)，但遇到這號刑犯，竟也忍俊不禁。

雖然民間傳說不全然是虛構(gòu)的產(chǎn)物，但我們尚不能據(jù)此相信以上的故事就是確鑿的史實。在金圣嘆被殺十余年后，蘇州曾有這樣的民謠流傳：“天呀天，圣嘆殺頭真是冤。僅見圣嘆國治殺，他年國治定被國賊殲。”吳地老百姓以為，朱國治后來被吳三桂所殺，乃其冤殺金圣嘆的報應(yīng)。其實按當(dāng)時的大勢來看，這是清王朝鼎定天下、立足未穩(wěn)之際，對異見人士所采取的一種殺伐手段，所為者，“專治各種不服”也。明清更迭之際，可別小看了吳儂軟語的蘇州，當(dāng)年民氣之剛烈，實屬罕見。殉國者有之，縞素哭先帝者有之，暗中組織反清者有之，出家當(dāng)和尚或堅不出仕者亦有之。金圣嘆的被殺，不過是無數(shù)次殺戮中的一例。但他的赴死，卻成為中國文學(xué)史上因參與組織反新朝苛政而罹難的獨一例。

3

那么，對于這位明清之際杰出的文學(xué)家與批評家，專業(yè)范疇又當(dāng)如何評價呢？

明中葉以前，中國小說理論還遠遠滯后于創(chuàng)作。李卓吾評點“水滸”乃為先聲，隨后馮夢龍、凌濛初、王世貞、鐘惺、李漁等均有建樹。倘論及對小說創(chuàng)作理論進行了全面探索、獨特闡發(fā)并推至成熟境地的，公認得從金圣嘆這兒算起。這就是雖有人數(shù)落金圣嘆的種種不是，卻無法否定他是中國古典文學(xué)評論領(lǐng)域的一座高峰的緣由。鄭振鐸先生曾言，“金氏的威力真可謂偉大無匹了”，他的“腰斬水滸”，止于聚義；“腰斬西廂”，止于驚夢?？胺Q文學(xué)批評史上石破天驚的壯舉。當(dāng)然此舉歷來褒貶不一，魯迅即斥為“昏庸之舉”；胡適的看法則較“立體”，一方面他認為缺乏“科學(xué)依據(jù)”，但同時指出：“圣嘆生在流賊遍天下的時代，眼見張獻忠、李自成一班強盜流毒全國，故他覺得強盜是不能提倡的，是應(yīng)該口誅筆伐的”，繼而認為“他刪去《水滸》的后半部，正是因為他最愛《水滸》，所以不忍見《水滸》受‘狗尾續(xù)貂的恥辱”。我以為這個看法還是如鹽入水、化理入情的。坦率地講，招安以后的“水滸”，確實讀之“很不給力”，想必不能入金圣嘆的法眼。七十回以前，英雄們個個呼之欲出，氣宇不凡；七十回以后，竟齊刷刷如砍瓜切菜，橫遭不測。能活下來的，出走的出走，出家的出家，傷殘的傷殘，自殺的自殺，折煞了多少干云的豪氣、勃然的英氣？唯余碎了一地的“窩囊氣”。所以七十回金評本一出，三百年間，坊間幾不知還有百二十回本的《水滸傳》。若說金圣嘆不經(jīng)裁量，不是“藝高人膽大”，就敢提一把明晃晃的手術(shù)刀，對施耐庵的名著恣意切割，憑意徑改，恐非事實。

再則，去冗長，存精華，向來也是金圣嘆的審美觀。其在《西廂·驚夢》的批語中曾流露：文學(xué)世界乃“無端而來，無端而去”的虛擬，現(xiàn)實世界同屬“因緣所生法”，不必執(zhí)著于實相。如前文所述，金圣嘆對佛典、道藏也有過相當(dāng)深入的研究，這就構(gòu)成他的文學(xué)理論還有“出入三教”的特點。諸如“因緣”“空性”“忍辱”這些佛學(xué)觀念都被他運用到理論闡釋之中，實可謂前無古人，自創(chuàng)一格。當(dāng)然，對于宗教教義和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融匯”，是否如批評者所說在一定程度上存有牽強附會之嫌，自可商榷。

金圣嘆有大才，是無疑的。但我以為，他所體現(xiàn)的更像是一種“偏才”。雖然他的眾多膜拜者視之為 “書凡涉其手者，實皆世人之所并未得見者也”（金昌《才子書小引》），但在反對者看來，則把他進入學(xué)術(shù)畛域所做的一些研究，諸如對佛學(xué)、易學(xué)和莊學(xué)的闡釋，統(tǒng)統(tǒng)歸于“野狐禪”一類而加以詆毀，這也是金圣嘆此類著作少見流傳的主要原因。魯迅認為，金圣嘆其實早已被官紳們視為“壞貨”了，可見當(dāng)時他所處的憋屈的環(huán)境。才高若金圣嘆者，無論表現(xiàn)多么出色，都無法得到公允客觀的對待?？纯蛡兯坪跫s定俗成似的，只要你金圣嘆一冒頭，就休怪我等亂棒齊下。金圣嘆自己曾憤憤不平于“其書一成，便遭痛毀，不惟無人能讀乃至反生一障”。

所以，當(dāng)備受擠壓的金圣嘆聽到友人邵蘭雪從北京帶來的消息，說順治皇帝曾稱贊他的“才子書”：“此是古文高手，莫以時文眼看他”，便立刻在心中激起巨瀾，實可謂“狂禪志未伸，望闕心感慰”。久被抑制的委曲和憤懣，被皇帝知音這么一撫慰，得到極大的釋壓，隨之而來的，便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于是，他膝蓋一軟，向北而叩，高呼萬歲，后還寫出《春感八首》以謝皇恩，其中有：“絳縣涂泥不記春，江南梅柳漫驚新。忽逢帝里來知己，傳道臣名達圣人。合殿近臣聞最切，九天溫語朗如神。昌黎好手夫何敢，蘇軾奇逢始信真?！彪m然這個未經(jīng)證實、未見記載的皇恩，并沒有給他帶來什么實質(zhì)性的利好，卻給了金圣嘆莫大的激勵，以至于在因“哭廟案”被抓時，他仍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高呼“先帝”，并據(jù)此力爭。朱國治可能和金圣嘆犯沖，愣是沒當(dāng)回事，還劈頭蓋臉加罰二十巴掌。以金圣嘆行將赴死且自小羸弱的病體，凄慘之狀，實不忍想象。

有人看不慣金圣嘆，并不代表誰都不待見金圣嘆，他的欣賞者中，個別人甚至地位還很高。比如當(dāng)年被譽為“江南第一才子”、賦閑在家的前高官錢謙益，就對金圣嘆青眼有加。他不僅把“泐師”金圣嘆這方面的“事跡”寫進了《列朝詩集小傳》中，還把金圣嘆請到家里扶乩。對金圣嘆的“表演”非但不見疑，還表示首肯和稱贊。本文無意于詳述金圣嘆乩降招魂之行為藝術(shù)及其過程，只是想以此為例，見證金圣嘆年輕時的啖名之習(xí)和極其聰明。本來，他只是在民間一些小場合玩玩“乩仙”術(shù)，粉絲多起來后，心就有點野了，以至于“從地方臺演到了中央臺”，登上了錢謙益那樣的高端平臺，包括在“江南第二才子”、官員葉紹袁家里乩降葉女葉小鸞一節(jié)，堪稱那行當(dāng)?shù)膫鹘y(tǒng)經(jīng)典曲目。為了不露破綻，就免不了一番精心策劃，他甚至還請來幾個幫手配合“演出”。當(dāng)然表演很成功，官員很滿意，他自稱“智者大師”高足轉(zhuǎn)世，而把一生信佛的錢謙益稱作“東晉高僧慧遠”的化身。我們不禁要問，金圣嘆如此大費周章，究竟所為何事？其實，無非是想和這位“四海宗盟五十年”的文章泰斗套近乎，借牧齋之金口，揚自己之微名?？磥沓晒€是蠻豐碩的，錢謙益不僅回饋以唱和詩十首，還撰寫了《天臺泐法師靈異記》為之揚名，使當(dāng)時默默無聞的文學(xué)青年金圣嘆，一下子名揚吳中，蜚聲士林。

文學(xué)史上，有對江淹、郭璞、李白、李賀等人所謂“仙緣”的相關(guān)記載。這在今人看來都有些匪夷所思，斥為迷信也很正常。但在當(dāng)年，很多名流對扶乩之術(shù)深信不疑。底層出身、懷才不遇又具扶乩之能者，往往會利用扶乩與人接觸的方便，侈談奇合甚至裝神弄鬼，以達到接近名流、積攢名聲、打開另類社交之門的目的。其實，錢謙益自己就很明白：“古之文人才子，當(dāng)其隱鱗戢羽，名聞未彰，必有文章巨公，以片言只字，定其聲價，借其羽毛，然后可以成名。”金圣嘆當(dāng)年的求名之心，錢謙益豈能看不出來？只是出于心腸古厚、擢拔晚輩而樂于成全罷了。他是愛才的，大才者往往是愛才的，當(dāng)然，以金圣嘆的絕頂聰明和過人才華，也具備了這方面的“本錢”，否則，你稀松平常，那是任誰也扶不上梯子的。

那天，面對一片荒榛野蔓的金圣嘆墓，我不禁為其身后如此荒寒唏噓不已。史載，當(dāng)年金圣嘆被殺后，家產(chǎn)入官，妻兒于吳中即刻發(fā)遣寧古塔，故并無家人趕赴江寧收尸。所幸他的弟子、吳江沈永啟（1621—1699）不避風(fēng)險，隨往江寧為金圣嘆斂尸并運回靈柩，葬于五峰山下博士塢，才給后人留下這一點憑吊的念想。記得我在金圣嘆墓前念言愴結(jié)，回想起來，還是為未竟的“四才子書”徒增怏悒，表達嘆惋之情。

豈止是嘆惋，簡直是痛惜不已。如果不是因為這一樁“哭廟案”，以金圣嘆當(dāng)時53歲的壯年，批“六才子書”的全甌無缺想必是可以達成的，這將給中國古典文學(xué)批評史留下怎樣的一筆遺產(chǎn)？實在是難以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