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清代甘肅竹枝詞中的隴右民俗文化

冉耀斌

（西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竹枝詞，古稱“竹枝”“竹枝曲”“竹枝歌”等，是中國古代受民間歌謠影響而形成的一種特殊詩歌體裁。唐顧況《竹枝》詩序云：“竹枝本出于巴渝。唐貞元中，劉禹錫在沅、湘，以俚歌鄙陋，乃依騷人《九歌》作《竹枝》新辭九章，教里中兒歌之，由是盛于貞元、元和之間?！盵1]977自中唐劉禹錫、白居易的《竹枝詞》流行以后，歷代創(chuàng)作竹枝詞的詩人層出不窮，歌詠各地民情風俗的地方竹枝詞也不斷涌現(xiàn)，蔚為大觀。任半塘先生曾說：“南迄僮俍，北屆蒙古，均有竹枝詞?！盵2]3可見竹枝詞流傳地域之廣。

有清一代，仕宦、從軍、出使、漫游、流放甘肅或途經(jīng)甘肅的外地文士相對較多，創(chuàng)作的甘肅竹枝詞數(shù)量也很可觀。著名的有清汪士鋐《岷州竹枝詞》、宋弼《西行雜詠》、李殿圖《番行雜詠》、王煦《蘭州竹枝詞》、祁韻士《隴右竹枝詞》《河西竹枝詞》、葉澧《甘肅竹枝詞》等。清代甘肅本土詩人歌詠家鄉(xiāng)的竹枝詞也不斷涌現(xiàn)，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如雷和《正寧竹枝詞》、張澍《槖駝曲》、牛樹梅《正月思鄉(xiāng)竹枝詞》、馬世燾《蘭州竹枝詞》、陳鐘秀《洮州竹枝詞》等。這些竹枝詞歌詠甘肅風物，吟唱絲路風情，成為中華竹枝詞極具特色的重要組成部分。

甘肅是古絲綢之路的“黃金路段”，也是中國地形頗為復雜、生態(tài)較為多樣的一個地區(qū)，歷史悠久，民族眾多，不但受中原文化的熏陶，也有西北少數(shù)民族文化和西域文化的影響，民風民俗極為豐富多彩，其節(jié)日民俗、日常民俗、少數(shù)民族民俗都具有濃郁的地方風情。鐘敬文先生曾說：“民俗一旦形成，就成為規(guī)范人們的行為、語言和心理的一種基本力量，同時也是民眾習得、傳承和積累文化創(chuàng)造成果的一種重要方式。”[3]2本文將通過清代甘肅竹枝詞中所描寫的隴右民俗文化來探討隴右民俗文化的特點和歷史文獻價值，為中華竹枝詞的研究和隴右民俗文化的研究貢獻一臠。

一、清代甘肅竹枝詞中的隴右節(jié)日民俗

傳統(tǒng)節(jié)日民俗活動是一個民族或國家的歷史文化和民俗文化長期積淀凝聚的過程，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中國的春節(jié)、元宵節(jié)、清明節(jié)、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等傳統(tǒng)節(jié)日，無一不是從遠古發(fā)展而來，我們不僅可以清晰地看到古代人民社會生活的精彩畫面，從中亦反映了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習慣、道德風尚和宗教觀念，寄托著整個民族的憧憬。隴右的節(jié)日民俗主要有元旦（新年）、元宵節(jié)、上巳節(jié)、清明節(jié)、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重陽節(jié)等，跟中原地區(qū)的節(jié)日活動大體一樣，不過也具有自己的地方特點。

過新年是中國非常重要的節(jié)日習俗。過新年的時候要貼對聯(lián)，貼門神，放鞭炮，祭祖宗，穿新衣，親友之間還要互相拜年。拜年是人們辭舊迎新、相互表達美好祝愿的一種方式。我國拜年習俗由來已久，南朝梁宗懔《荊楚歲時記》載：“（正月一日）長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賀?！盵4]2宋吳自牧《夢梁錄·正月》亦云：“正月朔日，謂之元旦，俗呼為新年……士夫皆交相賀，細民男女亦皆鮮衣，往來拜節(jié)?！盵5]1拜年之時，還要向長輩磕頭?？滴跄觊g江南詩人金人望曾寫到隴右過新年的情景。其《竹枝詞十六首》其四云：“紙窗未白披衣起，北向朝參賀至尊。野老也來視禮數(shù)，提攜童稚跪當門?！盵6]570道光年間浙江詩人葉澧漫游隴右，其《甘肅竹枝詞》也寫了隴右地區(qū)過年的各種習俗。其一三云：“元旦紛紛慶賀人，題名門上對聯(lián)新。年糕供奉香煙裊，未祭先人祭磨神。”[7]170隴右地區(qū)過年除了貼對聯(lián)、做年糕之外，還要祭祀祖先和磨神。先人是甘肅農(nóng)村對祖先的稱呼。磨神為主管磨面的神。舊時大年三十晚上，很多地方民間有送灶爺、祭磨神的習俗。親友互相拜賀之時，還用黃煙、黃酒、奶子茶、糕點等招待客人，充滿著濃郁的隴右風情。葉澧《甘肅竹枝詞》其二一云：“佳節(jié)芳辰客到家，新添爐火插瓶花。黃煙送罷斟黃酒，細碗盛來奶子茶。”[7]172奶子茶是西北特有的一種飲品。將茶水燒開后，再倒入新鮮的牛奶，加入適量的鹽，即可飲用。奶子茶既有牛奶的奶香味，又有淡淡的茶香，是老少皆宜的飲品。道光年間甘肅詩人牛樹梅《正月思鄉(xiāng)竹枝詞》九首也真實地記錄了家鄉(xiāng)通渭正月過年時的熱鬧情景和各種民情風俗。其一云：“對紙門神挨戶鮮，都從除日說新年?；鸸饪澙@初更候，村外家家接祖先?！盵8]641通渭地區(qū)新年還有為祖先供紙的習俗。其六有句云：“初三送紙免燒香，直到元宵鬧若狂。”自注：“除夕迎祖曰接紙，安紙錢于主后曰座紙，初三之夕焚化村外，曰送紙?！盵8]641通渭新年還有摔扁擔的習俗。其二云：“爆竹遺風自古行，于今拌柦卻成名。逐家十拌連村響，爭取雞鳴第一聲?！弊宰⒃疲骸盎蛩畺剑虮鈻?，只待雞鳴，而連擲之，以十為度?！盵8]641拜年的時候，長輩還要給小孩子壓歲錢。宣統(tǒng)年間長沙詩人閻雄《西固新年竹枝詞》其四寫道：“羞向人前學拜年，兒童生性自天然。流星花爆須重買，新得高堂壓歲錢?！盵9]新年時祭祖、拜年的習俗，都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慎終追遠和敦睦親友的傳統(tǒng)美德。

新年時候還有各種民俗慶?；顒?，甘肅最流行的是演戲、踩高蹺和打太平鼓。胡樸安《中華全國風俗志·蘭州之迎春賽會》云：“元旦后數(shù)日，市民舉行迎春賽會，滿街鑼鼓喧闐。幾許人妝扮若鬼怪，招搖過市。又十馀人負大鼓，鼓長形，且跳且擊，曰太平鼓。聞此風惟蘭州有之，他縣所無。有高蹺，與內(nèi)地同。”[10]345金人望《竹枝詞十六首》其一五寫蘭州新年賽會的盛況道：“迎春百戲兆豐年，匹練爭飛五道泉?！盵6]570百戲即指新年的各種賽會活動。清代張掖詩人曹學禹《張掖新年竹枝詞》其四也寫道：“魚龍雜戲卸妝才，取次連番勝社開。聞得沿街鑼鼓響，陜?nèi)藲q歲鬧春抬。”[11]這里寫的是張掖新年鬧社火演戲的熱鬧場景。春抬是民間社火之一種，俗稱“抬閣”。有高抬、平抬之分，按劇中某一情節(jié)將人物固定于臺上，并由多人抬著行走。后來的彩車即從此發(fā)展而來。蘭州、張掖等地在新年還盛行踩高蹺、打太平鼓，這種習俗在民國年間依然興盛。民國高一涵《蘭州絕句·題鴻汀〈蘭州古今注〉卷后》其五云：“新年社火陣堂堂，鑼隊高蹺雜劇妝。十八壯夫八面鼓，翻空騰擊唱伊涼。”[12]321高蹺是一種流傳于全國各地的漢族民間舞蹈，因舞蹈時腳踩踏木蹺而得名?！笆藟逊虬嗣婀摹睂懱m州的太平鼓舞，是蘭州地區(qū)非常著名的民間舞蹈。同治年間臨潭詩人陳鐘秀《新年詞》還寫了河湟地區(qū)獨特的社火舞蹈“霸王鞭”。其一云：“聲聲爆竹焰沖天，驚起幽人坐不眠。曙色穿窗天漸曉，滿城聽響霸王鞭。”[13]13霸王鞭又名“金錢棍舞”“錢棍子舞”“敲金杠”等。霸王鞭融舞蹈、武術(shù)于一體，因粗獷豪放、鏗鏘有力、歡樂祥和、節(jié)奏明快的獨特風格而受到當?shù)孛癖姷南矏?。高蹺、太平鼓、霸王鞭都具有非常濃郁的西北風情，是西北民俗文化的代表。

隴右最熱鬧的節(jié)日民俗就是元宵節(jié)。元宵節(jié)起源于漢代，唐宋時期最為興盛。元宵節(jié)最重要的活動是放花燈。清代隴右各地元宵節(jié)也有放花燈的活動，尤以蘭州最為盛大?！叮ǖ拦猓└尢m縣續(xù)志》載：“元宵前后四日……夜煙燈簫管，彩帳錦屏，秧歌社火，侲童番鼓，侈麗甲于隴右?！盵14]卷四清代詩人陳中騏《蘭州元夕竹枝詞》、蘇履吉《蘭州元宵燈市竹枝詞八首》《蘭州元宵燈市竹枝詞續(xù)八首》、陳炳奎《上元竹枝詞》、陳子簡《蘭州上元竹枝詞》、馬世燾《蘭州竹枝詞》等都對蘭州的元宵節(jié)鬧花燈習俗有詳細記載。陳中騏《蘭州元夕竹枝詞》其一云：“蘭州城在四山中，佳節(jié)燈光映碧空。試向鼓樓樓下過，人如水涌馬如風?！盵15]卷二蘇履吉《蘭州元宵燈市竹枝詞續(xù)八首》其六亦云：“夾道輝煌步障通，紅燈籠間碧燈籠。就中看到琉璃盞，除是蘇杭制未工?！盵16]卷四可見當時蘭州元宵節(jié)燈會的盛況。蘭州元宵節(jié)的時候還有祭拜岳飛、火燒秦檜塑像的活動。陳中騏《蘭州元夕竹枝詞》其四云：“南梢門轉(zhuǎn)小西門，彩塔高懸岳廟尊。底事千秋懷恨事，火燒奸相認煤痕?！弊宰ⅲ骸皬R前每歲元夕，用黑炭塑一秦檜像，用火燃燒，男婦大小聚觀?！盵15]卷二清代杭州詩人屠紹理《丁酉元旦竹枝詞》還寫了塞外回族同胞過元宵節(jié)的熱鬧景象。其二云：“簫鼓聲連遠近喧，回民歌舞幾千村。月光更喜燈光盛，邊塞人家慶上元?！盵17]可見隴右地區(qū)漢族文化和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相互交流與影響。

甘肅地區(qū)元宵節(jié)除了放花燈，還有一些獨特的民俗活動。通渭地區(qū)元宵節(jié)有點面燈的風俗。牛樹梅《正月思鄉(xiāng)竹枝詞》其九云：“蒸將面盞幾盤籠，纏捻浸油入罐中。不是銀花和火樹，夜來處處滿堂紅?！弊宰ⅲ骸笆逡顾滓??！盵8]641天水地區(qū)元宵節(jié)還有“轉(zhuǎn)燈”的習俗。董平章《山村元夕紀事》其一云：“淵鏗伐鼓閑摐金，魚貫燈光繞遠林。”自注：“村人夜擊鼓吹迎龍神，環(huán)行四山，謂之轉(zhuǎn)燈?！盵18]486秦安地區(qū)還有元宵節(jié)剪彩燈的習俗。清代秦安詩人巨國桂《秦安竹枝詞》其一四云：“纖纖指爪小姑矜，十樣蠻箋挖剪能。含取憐紅看不厭，梳頭油點上元燈?！弊宰ⅲ骸扒嘏舨薀羯蹙桑显?jié)以索觀，人多者為榮?！盵19]493蘭州地區(qū)元宵節(jié)還有祭廁神的風俗。道光年間蘇履吉《蘭州元宵燈市竹枝詞》其八寫道：“銅壺玉漏尚停催，會向燈前看罷回。誰賽紫姑問心事，夜宴溫釀樂銜杯?！盵16]卷三紫姑為民間傳說的廁神。南朝宋劉敬叔《異苑》卷五載：“世有紫姑神，古來相傳云是人家妾，為大婦所嫉，每以穢事相次役，正月十五日感激而死。故世人以其日作其形，夜于廁間或豬欄邊迎之?！盵20]44－45這些竹枝詞不但生動地描述了隴右地區(qū)豐富多彩的元宵節(jié)民俗活動，祭岳飛、燒秦檜、拜紫姑等習俗也反映了隴右民眾崇尚正義、同情弱者、愛憎分明的淳樸民風。

端午節(jié)也是中國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據(jù)說為了紀念古代著名詩人屈原。端午節(jié)有吃粽子、掛艾草、戴釵符、浴蘭湯、賽龍舟、插柳枝、飲雄黃酒、系五彩絲等習俗。南朝梁宗懔《荊楚歲時記》云：“五月五日，四民并蹋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戲，采艾以為人懸門戶上，以禳毒氣。以菖蒲或鏤或屑，以泛酒。按《大戴禮》曰：‘五月五日，蓄蘭為沐浴?！冻o》曰：‘浴蘭湯兮沐芳華?！裰^之浴蘭節(jié)，又謂之端午……今人以艾為虎形，或剪彩為小虎，粘艾葉以戴之。是日競渡，采雜藥……以五彩絲系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盵4]34－35隴右地區(qū)民間也非常重視端午節(jié)，許多習俗與中原相同。康熙年間著名詩人葉映榴《過皋蘭八絕句》其七云：“生憎今日又芳辰，艾虎釵符壓鬢新?！盵21]卷十三可見隴右地區(qū)端午節(jié)也有戴艾虎和釵符以避邪的風俗。端午節(jié)還有飲菖蒲酒和雄黃酒的習俗。明謝肇淛《五雜組》載：“飲菖蒲酒也……而又以雄黃入酒飲之。”[22]24葉澧《甘肅竹枝詞》其一七亦云：“競渡龍舟會莫隨，浴蘭采艾又何時。榴花未放菖蒲嫩，只見人家插柳枝?！盵7]171競渡龍舟指端午節(jié)賽龍舟的民俗活動。插柳枝也是端午節(jié)的習俗，原為紀念“教民稼穡”的神農(nóng)氏。唐末黃巢起義時，約定以“清明為期，戴柳為號”。宋元以后，清明節(jié)插柳枝的習俗非常興盛，后來有些地方在端午節(jié)也插柳枝以辟邪避疫。嘉慶年間祁韻士《河西竹枝詞》其五有句云：“扃戶家家過節(jié)時，道琴爭說鼓兒詞。靈符艾葉都無用，窄窄門楣插柳枝。”[23]34這種風俗習慣至今還有留存。隴南一帶端午節(jié)除了采艾之外，還流行“絆交”（摔跤）的游戲。清代隴南詩人劉士猷《西路竹枝詞》其九云：“野花多媚草多姿，又到端陽采藥時。斗盡芳華天未午，游人猶悔上山遲。”自注：“后山土人風俗，每于五月五日，士女結(jié)伴登山，采釀曲藥，時則與前山少年絆交為戲，日昃方歸?！盵24]“絆交”游戲也反映了隴右地區(qū)尚武的民風，具有《秦風》“高上氣力”的遺風[25]1644。這些風俗都有鮮明的地域特色，也是非常重要的民俗資料。

隴右自漢代以來，就是一個各民族雜居，宗教信仰繁多的地方，因此宗教民俗比較多，最重要的就是四月八日的“龍華會”，也叫“浴佛節(jié)”，為佛教重要節(jié)日之一。清褚人獲《堅瓠集》云：“四月八日，俗傳為釋迦生辰。各建龍華會。以小盆坐銅佛，浸以香水，而復以花亭，鐃鼓迎往富家，以小杓澆佛，提唱偈誦，布施錢財。”[26]179蘭州五泉山建有浚源寺、千佛閣、燃燈寺、臥佛殿等，為著名的佛教圣地。五泉山四月八日廟會也極為興盛隆重。葉澧《甘肅竹枝詞》其一六云：“城南山上大開筵，盛會龍華浴佛天。臥佛燃燈千佛閣，清歌妙舞酒如船。”[7]171還有魏椿《四月八日游五泉山竹枝詞》、王烜《四月八日五泉山浴佛會竹枝詞》、李伯森《五泉山廟會竹枝詞》等都詳細記載了五泉山廟會的盛況。王烜《四月八日五泉山浴佛會竹枝詞》其一云：“此日真皆大歡喜，紅男綠女滿南園。花花界有莊嚴地，個個人來拜世尊?！盵27]160咸豐年間甘肅布政使張集馨《道咸宦海見聞錄》也記載了五泉山四月八廟會的熱鬧景象：“五泉山每年開廟數(shù)日，百貨云集，游人如蟻，撞竿踩索，吹竹彈絲，極為喧鬧。廟設(shè)酒肆多處，省城官員，頗有宴客者?！盵28]212天水秦安的鳳山也有“龍華會”，巨國桂《秦安竹枝詞》其四云：“龍華會里寶陀龕，合掌低眉取次參。妾自愛男郎愛女，兩般心事有誰諳？”自注：“龍華之會，秦婦祈子女者，皆行香鳳山之娘娘廟?！盵19]493可見佛教的節(jié)日又與隴右地區(qū)的民間信仰結(jié)合在一起，體現(xiàn)了中國宗教和民俗互相影響的特征。

二、清代甘肅竹枝詞中的隴右日常民俗

日常民俗是人們在長期的生產(chǎn)生活中形成的傳統(tǒng)禮儀，具有非常悠久的歷史，也有規(guī)范和約束人們的日常行為的意義。隴右地區(qū)的婚喪嫁娶等日常民俗也頗與中原各地的風俗不同，引起了許多西行詩人的好奇和不解。清代甘肅一些地方有定“娃娃親”的習俗。蘇履吉《靈臺竹枝詞》其六云：“初生便許訂姻親，媳婦年多奈不均。女已及笄男未冠，閨中虛負度青春?！盵16]卷四古代女子十五歲為及笄，可以結(jié)婚，但是男子二十歲才能結(jié)婚?！俄n非子》云：“男子二十而室，女子十五而嫁?！盵29]374因此定“娃娃親”的男女如果年齡相同，女方只能在閨中等待至少五年才能結(jié)婚。這是定親比較早的風俗。還有洮州地區(qū)結(jié)婚又太遲。乾隆年間江蘇詩人王世錦《洮州即事》其三云：“二十而嫁三十娶，圣賢制禮可微參。洮人不論年相若，長女將來匹少男?！盵30]527《周禮》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盵31]1034但是洮州地方女多男少，因此許多女子都比丈夫年齡大。

隴右地區(qū)因為深居西北內(nèi)陸，社會發(fā)展比較緩慢，較好地保持了古代的一些婚葬習俗。《明一統(tǒng)志》引《元志》“鞏昌府”云：“俗于婚葬之儀，多循古制?！盵32]卷三十六例如古代結(jié)婚的時間都在晚上。《說文解字》：“婚，婦家也?！抖Y》：‘娶婦以昏時?！瘚D人陰也，故曰婚?！盵33]9但是后來北方很多地區(qū)婚禮都改在中午舉行，只有甘肅一些地方還保有古風，婚禮在晚上舉行。清代平?jīng)鲈娙送踉村镀經(jīng)鲋裰υ~》其四云：“成婚時必過黃昏，花燭輝煌迎入門。娶禮至今都異昔，郡城猶有古風存?！盵19]493此外，甘肅地方民風淳樸，嫁女的聘禮要求也不多，而且這里的人重視信譽，如果定親以后男方夭亡，女方會為守節(jié)。蘇履吉《靈臺竹枝詞》其七云：“嫁女從無重聘資，淳良猶見古風時。那堪一死忘姻誼，忍報官來驗朽尸。”[16]卷四當然這種“守節(jié)”的風俗有悖人情，后世也慢慢改變了。

西北的喪事習俗也與南方不同。道光年間浙江詩人王煦《蘭州竹枝詞二十四首·閨孝》云：“曉起開奩理鬢鴉，無端縞素上香車。只因要帶三分孝，便是鄰喪吊也髽?！弊宰ⅲ骸坝H串有喪，必使婦人往吊，即疏屬泛交，亦必遍身縞素，或曰：‘西屬金，色尚白?！砘蛴兄??！盵34]680乾隆年間王世錦在洮州任職期間也看到當?shù)貑识Y的奇怪景象，其《洮州即事》其四寫道：“喪家殯斂最酸辛，匍匐相將仰比鄰。何事洮民忌哭泣，哄然五塞集諸親?！盵30]527洮州人遇到喪事需要去鄰居家磕頭請人參加，喪事期間也無人哭泣，而是大家一起賭博。五塞是古代一種賭博形式。宋程大昌《演繁露》云：“博，古固有之，然而隨世更易，制多不同……鮑宏《博經(jīng)》曰：‘用十二棋，六棋白，六棋黑，所擲頭謂之瓊，瓊有五釆畫，為一畫者，謂之塞；刻為兩畫者，謂之白；刻為三畫者，謂之黑；一邊不刻者，五塞之間謂之五塞?！盵35]376這種喪事期間賭博的風氣在甘肅部分地方至今猶存。

隴右百姓平常的服飾打扮也與其他地方不同。隴東一帶百姓喜歡戴白頭巾，俗稱羊肚子手巾?？滴跄觊g慶陽詩人雷和《正寧竹枝詞》其九寫道：“莫言花翠與綾綢，一尺紅錦也索休。任是朱顏偕白發(fā)，四時相看白纏頭?！盵36]卷四十二蘇履吉《靈臺竹枝詞十首》其三亦云：“不戴纓冠戴素冠，無冬無夏白衣單。相逢一揖猶知禮，忘作人家喜事看?！盵16]卷四纓冠指用線或繩等做的裝飾品的帽子。素冠指白色的帽子，古代遭兇喪事時所戴。這里指西北人戴的白頭巾?！抖Y記·曲禮下》：“大夫、士去國，踰竟，為壇位，鄉(xiāng)國而哭，素衣、素裳、素冠?！笨追f達疏：“素衣、素裳、素冠者，今既離君，故其衣、裳、冠皆素，為兇飾也?！盵37]118西北地區(qū)一些地方人們常年戴白頭巾，在別人家有喜事的時候依然如此，也引起了南方人的不解。此外，西北婦女出行還有戴面紗的習俗。胡樸安《中華全國風俗志·狄道女子之裝飾》云：“甘肅狄道縣風俗，男女之界極嚴。女子外出，必蒙布于面，蓋猶不失我國之古禮。布之薄，可以見人，然人不之見也。”[10]346王煦《蘭州竹枝詞二十四首·面紗》云：“烏紗齊額罩如簾，霧里花枝云里蟾。一樣娉婷車上坐，有誰知道是無鹽?！弊宰ⅲ骸巴寥藡D女皆坐敞車出門，服飾鮮麗，面上卻用烏紗罩之?？梢砸娙耍涣钊艘姟！盵34]680許多西行詩人對蘭州地區(qū)小孩子戴的項索也很不解，王煦《蘭州竹枝詞二十四首·項索》寫道：“乾坤本是爐錘手，六子都由一索成。縲紲之中可妻也，男兒尤要鐵錚錚?！弊宰ⅲ骸澳现袃号涓改敢越疸y或絲絳作鎖索，為觀美也。西土則徑以鐵索索之，若縲紲然?！盵34]680縲紲，指捆綁犯人的黑繩索。《論語·公冶長》：“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盵38]41詩人用幽默的筆法寫了隴右奇異的風俗，讀之令人解頤。

隴右地區(qū)長期比較貧困落后，俗信鬼神?！叮ǖ拦猓┨m州府志》卷二云：“（蘭州）番漢雜處，敬鬼神。”[39]《甘肅通志》卷二十一亦云：“（鞏昌府）信巫尚鬼，習俗難移?！盵40]隴右民間缺醫(yī)少藥，很多人生病都靠巫師跳神來治病，許多竹枝詞都寫了甘肅民間的迷信活動。葉澧《甘肅竹枝詞》其三七云：“良醫(yī)不用用端公，秋后西鄰又復東。扮作女妝學彩舞，羊皮大鼓響蓬蓬?！盵7]176光緒年間陸廷黻《階州道中雜詠》其一八也寫道：“事鬼何嘗不事人，偶因小恙亦跳神。羊皮鼓里冬冬響，迎致村巫走一巡。”[41]292羊皮鼓是西北地區(qū)流傳的一種用羊皮制作的鼓。羊皮鼓舞是古代羌族祭祀活動中主要的舞蹈形式，具有鮮明的羌族文化特色。這里指用羊皮鼓祭神鬼的活動。《（民國）祿勸縣志》卷三云：“土人畏鬼，誦《白馬經(jīng)》以祈福，文字支離，不可辨識。夷巫曰大覡皤，漢巫曰端公。端公擊羊皮鼓，婆娑以降神?！盵42]雖然這種迷信活動不可取，但也可見古代羌族流傳下來的羊皮鼓舞在西北比較流行。

自明代以來，隴右地區(qū)民間還盛行唱“花兒”?！盎▋骸庇址Q“少年”，是一種流行于西北地區(qū)的高腔山歌?！盎▋骸卑凑樟鱾鞯牡赜颍址譃楹愉一▋?、河州花兒、洮岷花兒、寧夏花兒等。道光年間葉澧《甘肅竹枝詞》其二九寫道：“男捻羊毛女種田，邀同姊妹手相牽。高聲各唱花兒曲，個個新花美少年?！盵7]174清末文成蔚《永固竹枝詞》其一八亦云：“月支城郭近祁連，山色縱橫銷翠煙。日夕牛羊飲北泉，行人一路唱少年?！盵43]889可見“花兒”流傳之廣，傳唱之盛。各地在一些重要的節(jié)日還有“花兒會”，屆時各地的花兒歌手齊聚一堂，各逞技藝，熱鬧非凡。汪士鋐《岷州竹枝詞》其三寫道：“社鼓逄逄穰賽時，青旗白馬二郎祠。踏歌游女知多少，齊唱迎神舞柘枝?！弊宰ⅲ骸俺悄辖鹜蕉蓮R，俗以五月十五日賽神，游人畢會?！盵44]卷十九此詩即寫清代二郎山賽會唱“花兒”的盛況。

三、清代甘肅竹枝詞中的隴右少數(shù)民族民俗文化

隴右地區(qū)民族眾多，除了漢族之外，還有回族、藏族、蒙古族、撒拉族、保安族等54 個少數(shù)民族同胞聚居生活，他們也有一些自己的民俗文化，許多清代甘肅竹枝詞都有反映。隴右地區(qū)回族較多，回族同胞有戴白帽、做禮拜的習俗。王煦《蘭州竹枝詞二十四首·白帽》云：“嫁女婚男事正經(jīng)，摘纓涼帽集盈庭。中原少見真多怪，道是喪門吊客星?！弊宰ⅲ骸巴寥嗣糠昙獞c，賀客滿門。不論冬夏，皆戴白胎涼帽。相習成風，不以為怪。”[34]680葉澧《甘肅竹枝詞》其二三云：“回教西方本太多，都從禮拜寺中過。休將老教攻新教，各誦真經(jīng)意若何？”[7]172禮拜寺即清真寺，是穆斯林舉行禮拜、宗教功課、舉辦宗教教育和宣教等活動的中心場所。甘肅各地的禮拜寺較多，宗教信仰還有新教、老教之分，其內(nèi)部還有各種門宦。高一涵《河洮紀游》其八云：“天方門宦久分疆，華寺紅門又白莊。稍喜穆扶提忽醒，阿訇知上讀書堂。”[12]368華寺、紅門、白莊都是隴右地區(qū)穆斯林的著名門宦。穆夫提是伊斯蘭教教職稱謂。阿訇是對伊斯蘭教宗教職業(yè)者的通稱，負責講授經(jīng)典。胡樸安《中華全國風俗志·蘭州之回教》云：“甘肅回教，往往自己分門別類，有舊教焉，有新教焉，有新新教焉，有再再新教焉，新舊不同，遂起仇視。迨官兵往平，官既不辨其為新為舊，于是遂牽入官回之爭。兵火所及，遂獨及無教之民。皆甘肅所以多事也。”[10]345葉澧詩中也寄托了希望民族團結(jié)的美好愿望。

甘南地區(qū)的藏族同胞信仰藏傳佛教，也有一些獨特的民俗風情。王世錦《洮州即事》其八云：“佛法西方稱最神，喇嘛原即是番民。當前多少名羅漢，棒喝何人悟宿因?！盵30]527喇嘛是我國藏族、蒙古族對藏傳佛教僧侶的尊稱，意為上人、師傅。他們負責講經(jīng)說法，開悟信眾。李殿圖《番行雜詠》其一七也寫道：“講經(jīng)講法兩途升，蓋洛同參最上乘。郎俊闡經(jīng)那楞法，于中選得坐床僧?！弊宰ⅲ骸胺^之班第，搭千佛衣者謂之蓋洛，即漢語之羅漢，猶云入門也。蓋洛之闡明經(jīng)旨者謂之郎俊巴，猶言文才。蓋洛之長于符咒者謂之那楞巴，猶言武略。就二者之中推所共服者為坐床僧，謂之喇嘛出哇。喇嘛者高僧，出哇者法臺也。”[45]葉澧《甘肅竹枝詞》還記載了藏傳佛教“活佛轉(zhuǎn)世”的宗教儀式，對于我們了解隴右地區(qū)豐富的宗教民俗文化也很有裨益。其八四云：“活佛軒昂氣不同，誦經(jīng)曾侍雍和宮。自稱超轉(zhuǎn)凡三世，二品蘇拉頂子紅?！盵7]172活佛是對藏傳佛教修行人的尊稱之一。這里指夏河拉卜楞寺嘉木樣三世活佛嘉木樣·洛桑圖旦·久美嘉措（1792—1855），青海同仁縣人。嘉慶三年（1798）被迎入拉卜楞寺。道光二十九年（1849），清廷封其為“扶法禪師”。拉卜楞寺始建于康熙四十八年（1709），雍正年間，雍正帝敕賜嘉木樣一世嘉木樣·阿旺宗哲圓寂后可以活佛轉(zhuǎn)世。

隴右地區(qū)的藏族同胞的服飾打扮也很有特色，宋弼《西行雜詠》、李殿圖《番行雜詠》都有細致描述。宋弼《西行雜詠》其二四云：“番錦裁成貝作裝，方圓雕鏤綴衣裳。陌頭十五盈盈女，顧盼心知滿路光?！弊宰ⅲ骸肮湃艘载悶轱?，今番民乃如是。常見路上女子，編綴衣裳，刻鏤工巧，古人用物，因見一斑?！盵46]卷八李殿圖《番行雜詠》寫甘南一帶藏民的服飾打扮最為詳細。其一四云：“雙垂力則尚深閨，三辮平分迨吉兮。鐵木普兒多益善，金鉤斜映月生西?！弊宰⒃疲骸稗p子謂之力則。女子兩辮，婦人三辮。鐵木、達喇等族周圍作無數(shù)辮，金川亦然。普兒，婦人之稱。番婦耳墜環(huán)大者，幾似簾帳鉤?！盵45]此外，藏族同胞還有赤腳的習慣。李殿圖《番行雜詠》其二九云：“袈裟拖地勢蒙戎，此處原無五褲翁?？椭敛豁毴莸瑰?，延年只是避頭風?！弊宰⒃疲骸皾u近黑番，衣冠迥異，男、婦皆赤足無褲，氆氌毛褐曳地，冬夏皮氈為帽，竹冠草笠無有也。”[45]黑番，明清時將甘肅羌族稱為黑番，因其服裝多系黑色，故稱“黑番”。不過近代以后藏族的這種風俗已經(jīng)慢慢改變。

甘肅隴南一帶還生活著白馬氐羌的后裔，他們的服飾打扮和生活習慣也與漢族不同。漢朝末年，氐人楊氏率領(lǐng)部眾至仇池，逐漸發(fā)展壯大，建立前仇池國、后仇池國，曾經(jīng)強盛一時，綿延三百多年?！妒酚洝氛x引《括地志》曰：“隴右成州、武州，皆白馬氐，其豪族楊氏，居成州仇池山上?！盵47]2992陸廷黻《階州道中雜詠》其二四云：“楊家難敵與難當，三百年來割據(jù)強。太息仇池山下路，居民猶自說楊王。”[41]292陸廷黻《階州道中雜詠》還寫了隴南羌族婦女的服飾打扮和風俗習慣。其一五云：“峨峨高髻古時裝，左衽為衣褲作裳。自把犁鋤理禾畝，不隨少婦織流黃?！盵41]292羌族婦女挽著高高的發(fā)髻，穿著古代“左袵”（衣襟向左）的衣服，袍子寬大，衣褲不分。她們勤勞辛苦，可以干耕田、鋤地等繁重的農(nóng)業(yè)勞動，跟漢族婦女織布裁衣的習俗大為不同。

甘肅臨夏一帶還生活著保安族、撒拉族等少數(shù)民族，他們的服飾打扮與生活習慣也很有民族特色。葉澧《甘肅竹枝詞》其八五云：“勺掛純良鐵布蠻，番刀長短插腰間。賣完麝子牛黃后，上馬飛騰各進山?！弊宰ⅲ骸吧讙臁㈣F布，西番族名?！盵7]188《（道光）循化廳志》卷二：“哈麻溝水，源出于廳屬鐵布番寨之什達隆山，經(jīng)保安城西至脫屯，西入保安大河?！盵48]可見勺掛、鐵布皆在今甘肅省臨夏回族自治州積石山保安族東鄉(xiāng)族撒拉族自治縣。他們身上掛著著名的保安腰刀，主要靠打獵和畜牧為生，經(jīng)常售賣麝香、牛黃等名貴藥材。

四、清代甘肅竹枝詞的歷史文獻價值

清代甘肅竹枝詞數(shù)量眾多，內(nèi)容豐富，廣泛地描寫了隴右各地的政治、經(jīng)濟、歷史、地理、文化、氣候、物產(chǎn)、民族、宗教和風俗民情，尤其是描寫甘肅各地民情風俗的竹枝詞仿佛一幅幅民情風俗畫，生動地描述了隴右邊地的民情風俗，可謂“有韻的地方志”，對于我們了解清代甘肅的歷史文化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第一，清代甘肅竹枝詞描寫隴右民情風俗真實細致，可以以詩證史，堪稱“詩史”。中國古代有“采詩”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詩經(jīng)》中的十五《國風》就是依靠采詩制度而保存下來的各地民歌。《漢書·藝文志》曾說：“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盵25]1708后來的漢樂府也繼承了這一傳統(tǒng)。歷代詩人也重視這種傳統(tǒng)，他們通過竹枝詞來反映民情風俗，希望統(tǒng)治者能夠“觀風俗”以“知得失”。清代詩人袁學瀾《姑蘇竹枝詞》跋云：“竹枝之作，所以紀土風之奢儉，表民俗之邪正，以備采風者之取擇。”[49]李殿圖《番行雜詠序》也說道：“至于番情土語，即事成詠，職在采風，道取征實?！盵45]宋弼《西行雜詠》小序亦云：“自入甘省，耳目頓異……征其緒言，以廣見聞，暇時頗錄其事，并搜及瑣屑，以絕句紀之。”[46]卷八可見他們創(chuàng)作竹枝詞的目的也是記述風土，真實地反映當?shù)氐纳鐣顩r，因此其竹枝詞有“征實”的特點。許多詩人在用竹枝詞記述風土的時候，并不是機械地描摹，而是注意反映世態(tài)民情，也有勸懲人心、移風易俗的用意。清代詩人得碩亭《草珠一串序》曾說：“竹枝之作，所以紀風土、諷時尚也。然于嬉笑譏刺之中，亦必具感發(fā)懲創(chuàng)之意?！盵50]49甘肅竹枝詞中的許多詩歌在歌詠民情風俗的同時，都寄托了詩人的諷世之意。

因為竹枝詞有“征實”的特點，能夠廣泛地反映當?shù)氐拿袂轱L俗，可以作為地方志有益的補充。清代詩人陳松齡即認為楊甲秀的《徙陽竹枝詞》內(nèi)容廣泛、紀事真實，可以“補志乘之闕，以當文獻之助”[51]458。民國時期周作人在《關(guān)于竹枝詞》一文中更為明確地提出竹枝詞是“韻文的風土志”。他認為竹枝詞“專詠古跡名勝、風俗方物，或年中行事，亦或有歌詠歲時之一段落如新年，社會之一方面如市肆或樂戶情事者，總而言之可合稱之為風土詩。其以詩為乘，以史地民俗的資料為載，則固無不同”[52]106。他還呼吁有志研究中國史志的學者們要“把史學的興趣放到低的廣的方面來，多注意田野坊巷的事，漸與田夫野老相接觸，從事國民生活史之研究。此雖是寂寞的學問，卻與中國有重大意義”[52]106。

第二，清代甘肅竹枝詞是研究清代隴右文化和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重要文獻。隴右地區(qū)僻處西北，社會發(fā)展緩慢，較好地保持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這些文化傳統(tǒng)在甘肅竹枝詞中都有反映，可以作為研究隴右文化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資料。民國時期學者山僧曾說：“古人‘禮失而求諸野’，于今則禮失可求之于西北……甘肅僻處西北，外力不易侵入，其文化還很堅強地保持著‘中國本位’。其在他處已經(jīng)失掉了的寶貝，在此處尚巍然獨存?！盵53]131尤其是近代以來“西學東漸”，“歐風美雨”影響了中國各地的民情風俗，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在很多地方出現(xiàn)了斷層，但是甘肅一些地方的節(jié)日民俗、日常習俗都有古代傳統(tǒng)文化的留存，這些風俗民情在甘肅竹枝詞中也有反映，因此，這些甘肅竹枝詞也是研究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文獻資料。許多甘肅竹枝詞也確實作為重要的民俗文化資料被收入了各種地方志，如汪士鋐《岷州竹枝詞》、雷和《正寧竹枝詞》、吳之珽《隴西竹枝詞》、陳裕民《陰平竹枝詞》、王源瀚《平?jīng)鲋裰υ~》等。此外，甘肅地區(qū)生活的少數(shù)民族同胞較多，他們也有自己獨特的民風民俗，但是因為這些地方的文化、教育比較落后，記載少數(shù)民族風俗的文獻資料相對較少，因此許多有關(guān)甘肅少數(shù)民族的竹枝詞就顯得彌足珍貴，成為學者研究隴右少數(shù)民族歷史文化的重要文獻資料，如宋弼《西行雜詠》、李殿圖《番行雜詠》、葉澧《甘肅竹枝詞》等都被許多研究論著反復引用。

綜上所述，隴右地區(qū)是我國古代絲綢之路的“黃金路段”，這里地形復雜、生態(tài)多樣、民族眾多，受到中原文化、西域文化和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影響，民風民俗多姿多彩，與中原、江南、山左等地多有不同。許多西行詩人和本土詩人在竹枝詞中用優(yōu)美的詩筆細致地描述了隴右民俗文化，不但豐富了中華竹枝詞的題材內(nèi)容，而且展現(xiàn)了隴右地區(qū)五彩繽紛的民俗風情，體現(xiàn)了中華文化的豐富多彩和悠久深遠，在中國文化史和中國民俗史上都有重要的意義，值得我們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