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連環(huán)殺”：三個嫌疑人，兩個來自首

長島冰茶

命案現(xiàn)場，出現(xiàn)三個嫌疑人，其中兩個都來自首，說自己殺了人。究竟誰才是真兇，女警邱天陷入了沉思……

工地老板命喪雨水井

2021年2月4日清晨5點，轄區(qū)一處工地內(nèi)。一名建筑工人晨起，迷迷糊糊地，準備去方便。突然，他被什么絆了個踉蹌，險先栽了個嘴啃泥。只見一個尚未完工的雨水井里，露著一雙腳，就那樣直勾勾地豎著。民工被嚇得徹底清醒，邊叫“死人了”，邊去喊人。

工頭報警后，女警邱天帶著女法醫(yī)安靜和徒弟哪吒，迅速趕到現(xiàn)場。案發(fā)工地，一大片老舊的樓房墻體斑駁，已經(jīng)被挖掘機推倒一半，磚塊、水泥磚堆得老高。尸體掉入的井深只有一米多，里面沒有水，也沒蓋井蓋。尸體一頭栽在井內(nèi)，兩只腳丫子呈“V”狀倒立。邱天和同事小心地將尸體抬出來，平放在地上。痕檢的同事指給邱天看，從西南方向到雨水井有一條清晰的拖拽出來的血跡。

死者張大山，時年43歲，是該工程項目的老板，經(jīng)濟條件相當不錯，但身體不是很好，有癲癇病史?！八麘摬皇撬烙诎d癇病發(fā)作?！狈ㄡt(yī)安靜仔細查看尸表，“死者顱骨骨折，應該是外力造成的。此外，他右手骨折，背部、臀部、腿部，有多處淤青，是很明顯的抵抗傷。可以判斷死者生前曾遭到過嚴重毆打。結(jié)合剛才這條拖拽的血跡，推斷是兇手拽著死者的衣領將他拖至下水井拋尸?！?/p>

邱天點點頭，沿著血跡往前走，血跡停止處，是剛建了一半的6號樓，外面搭著腳手架，有八層高。根據(jù)地上的血跡、摩擦痕跡可以推斷，這里曾發(fā)生過打斗。旁邊的綠化帶，躺著一部碎屏的手機，已經(jīng)證實是死者的。灌木上，還掛著死者羽絨服上的一塊碎布，少許鴨絨毛黏附在上面。

“師父，快看！”哪吒指著地上碎成幾半的紅色磚頭，上面還帶著血。

邱天和哪吒立刻對6號樓進行勘察，在四樓靠近腳手架的空地上，采集到部分凌亂的腳印，推測有人故意從四樓拋下磚頭，砸中張大山。

法醫(yī)安靜戴著手套將磚頭及碎渣一并裝進了證物袋，“初步看來，死者顱骨傷口的和這塊碎磚吻合，是他的致命傷。極有可能是被高處墜落的磚頭砸中導致。從尸僵程度來看，死亡時間在昨晚8點至9點之間?；究梢耘袛?，張大山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他殺?！?/p>

派出所的同事調(diào)取了監(jiān)控錄像。經(jīng)過排查，鎖定兩男一女，他們不是民工裝扮，先后進入工地，比較可疑。其中一名男子身高1.8米以上，身形健碩；另外一名男子非常瘦弱，目測只有1.6米。而那名女子由于距離較遠，只拍到了一個模糊的背影。

張大山的尸體被運往殯儀館的驗尸間，死者家屬得到消息，紛紛趕到殯儀館。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一頭卷發(fā)，身著緊身黑裙，挽個蔻馳包，被一屋子男女老少團團圍住。

“大山之前就沒有跟你交代過什么？”

“他有沒有說公司賬目怎么分??？”

這些人一個個七嘴八舌，卻沒有人主動去停尸房里認尸。人群中，有個短頭發(fā)的女人，微胖，穿著件灰色套衫，牛仔褲洗得發(fā)白，緊緊牽著個瘦弱的十五六歲的少年。

哪吒拿著本子湊過來，朝邱天努了努嘴，“張大山生前有兩段婚姻。穿黑衣服的年輕女人是他第二任的妻子，叫馬心怡，比張大山小十歲。這個短頭發(fā)的女人是他的前妻孟小蘭，旁邊十幾歲的男孩是他們的兒子。”

回到隊里，還沒理出個頭緒，就有人指定要找邱天，說要自首。來的人叫朱宇，是張大山手下的民工，跟張大山是一個村的。

“我不是故意的，他欺人太甚！”審訊室里，朱宇癱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很久，那張略顯憨厚的臉上，逐漸浮現(xiàn)出些許懊悔。

朱宇說他在張大山手下干了五年，一直勤勤懇懇。半年前母親身患肝癌，需要一大筆錢住院。可他手頭沒錢，只能找張大山商量預支工資。沒想到，張大山不僅不同意，還把他狠狠羞辱一頓，說自己要是出錢，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朱宇厚著臉皮找親戚朋友借。等他好不容易把錢湊齊，母親還是因為沒有得到及時治療而撒手人寰?！按蠓蛘f了，要是早一點治，俺娘說不定還有救……”朱宇供述，事發(fā)當晚，他在工地里散步，意外在6號樓附近撞見張大山。聽說張大山最近跟前妻鬧矛盾，害怕前妻來工地搗亂，經(jīng)常過來巡邏。

張大山看到朱宇，冷漠地轉(zhuǎn)頭就走。朱宇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追上張大山，一巴掌將其扇倒在地上，一記又一記拳頭落在張大山臉上、身上，將他狠揍了一頓。朱宇沒打過癮，余光瞟見灌木叢旁邊有根木棍。他揪住張大山的脖領子，拼了命地把他往灌木叢里拖，并不斷抽打張大山。張大山發(fā)出殺豬一樣的哀號。他的羽絨服被扯破，里面的鴨絨飛了一地。

直到張大山躺在地上不動，朱宇才停手。

“你走的時候，張大山還有意識嗎？”邱天問。

“我見他不動彈，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出了一身的汗。我也沒真的想打死他！哎，就怪俺太沖動了……”朱宇哭喪著臉。

按照朱宇的供述，邱天找到被他丟棄的木棍，在上面采集到他的指紋。朱宇因為故意傷害罪，被刑事拘留在看守所里。

可是，安靜后來又對尸體仔細檢查過，確定了死者的致命傷，極可能是被高空拋下的紅磚砸死。邱天推斷，很可能兇手另有其人。此外，監(jiān)控上看到的三個可疑人物，還沒有眉目。

三個嫌疑人，兩個自首

邱天圍繞張大山展開走訪調(diào)查。

張大山二十歲開始進城務工。原配孟小蘭陪他起早貪黑，推著一個大板車，日曬雨淋，賣了五年水果，總算小有積蓄。后來，張大山跟一個親戚合伙承包工程，過上人上人的日子?？伤l(fā)家之后，不僅在外胡搞找小三，還經(jīng)常喝酒家暴孟小蘭。離婚時，張大山提前轉(zhuǎn)移所有財產(chǎn)，并且偽造欠條，使孟小蘭背上巨額債務，并以此為契機，奪走兒子的撫養(yǎng)權。孟小蘭被逼瘋了，在精神病院療養(yǎng)了一段時間，過了好久才出院?？祻秃?，她在張大山的工地對面支了個煎餅攤。此處靠近二中，過往學生多，附近工地的民工也經(jīng)常光顧。

她逢人就說，在那里擺攤就是成心惡心張大山，不讓他快活。

去張大山家走訪的時候，馬心怡提供線索說，離婚后張大山一直不讓兒子跟孟小蘭見面。

“我老公為啥大半夜跑工地去守著？還不是因為他前妻威脅說要把樓炸了！”

原來，孟小蘭為見到兒子，曾多次威脅說要帶上擺攤的煤氣罐，炸掉他修了一半的樓，讓他的樓盤變成兇宅，賣不出去。張大山叫了幾個人把孟小蘭的煎餅攤給踹了。孟小蘭并沒有因此退縮。前不久，孟小蘭在工地下班后，從側(cè)門溜進去，拍照片發(fā)給張大山，還挑釁地問他覺得在這個地方炸樓怎么樣。所以，張大山隔三岔五地跑到工地巡視。

邱天正準備找孟小蘭問話，她不請自來了。

“邱警官，人是我殺的！”

又一個自首的？邱天和哪吒對視了一眼，沒想到孟小蘭來得這么快。

孟小蘭交代，她之前嚇唬張大山，不是真的想炸樓，只是用這種手段逼張大山把兒子還給自己。因為她聽說，小三上位的馬心怡對兒子不好，經(jīng)常明里暗里給孩子氣受。

孟小蘭眼圈一紅?！澳翘焱砩?，我像往常一樣跑進工地，看見張大山癲癇發(fā)作倒在地上。我把心一橫，覺得要讓他吃點苦頭。我拖著他來到井邊，把人頭朝下扔進了雨水井里，想趁這機會摔死他。”

說到這里，孟小蘭突然大聲冷笑起來?！拔沂巧窠?jīng)病，殺人不犯法的?！?/p>

“你錯了，精神病患者在精神狀況正常的情況下實施犯罪行為，依然要承擔法律責任?！鼻裉靽烂C地告訴她。

孟小蘭依舊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表情。經(jīng)過比對，孟小蘭正是監(jiān)控畫面里的那個女人。

安靜指出，根據(jù)尸檢報告，張大山的顱腦出血不多，如果被孟小蘭拋進井時仍然活著，由于血壓，一定會伴有大量出血。但現(xiàn)在井里只有些許血跡，可以反推，張大山在被扔進去時，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

孟小蘭強調(diào)自己眼神不好，沒注意到張大山有傷，以為他是癲癇發(fā)作，但邱天總覺得哪里不對。

晚上，邱天再次回到案發(fā)現(xiàn)場。她走到張大山被毆打的樓體下面，這里照明條件確實不太好。準備原路返回時，邱天腳下踩到一個硬物。打開手電一看，是一個精致的打火機，上面寫著“free健身俱樂部”。工地上出入的都是民工，不太可能出入健身場所，張大山個子不高，但肥肉堆積，也絲毫沒有鍛煉過的痕跡。

邱天小心翼翼將火機裝入證物袋，嘀咕哪吒在勘查現(xiàn)場的時候，居然漏掉了這么重要的東西。

次日，邱天讓哪吒去孟小蘭家里搜查，他帶回來一件孟小蘭的棉衣。雖然棉衣已經(jīng)經(jīng)過清洗，但安靜還是從上面提取到血跡，經(jīng)過檢驗，證實是張大山的。顯然，孟小蘭在說謊。那晚她把張大山拖進井里的時候，身上就沾上了血跡。

隊里再次提審孟小蘭。她終于承認，那晚她尾隨張大山進入工地，和他發(fā)生沖突，趁其不備，拿磚頭把他拍死了?？墒?，關于具體細節(jié)，孟小蘭總含含糊糊，說不清楚。

憑直覺，邱天感到孟小蘭在隱瞞什么。

邱天和哪吒決定先去free健身俱樂部走訪。沒想到，卻在那里遇到馬心怡。

馬心怡顯然已經(jīng)走出了喪偶的陰影，正和里屋的幾個教練笑嘻嘻地道別。這時，路邊一輛跑車里的男子按著喇叭?？吹角裉旌湍倪刚龑λ凶⒛慷Y，趕緊從車里鉆出來。

“他是我的健身教練趙飛昂，說送我回家?！瘪R心怡表情有些尷尬。邱天起了疑。哪吒走過去和對方搭訕。

邱天低頭看了下自己的鞋子?！皝?，我鞋帶松了，幫我拿下手機。”不等趙飛昂回答，邱天就把自己的手機遞到他手里。邱天慢慢蹲下身系好鞋帶，小心地拿回手機，說了句謝謝。

真相之外母愛無邊

二人走后，邱天示意哪吒，將手機送到物證鑒定中心，提取趙飛昂的指紋，并與張大山手機上提取到的指紋進行比對。

哪吒了解到，趙飛昂與馬心怡早在半年前就有了不正當關系。之前的監(jiān)控畫面拍到身材健碩的男子，經(jīng)比對，正是趙飛昂。當時，他身著白色羽絨服，在趙飛昂的住處，警方找到這件羽絨服，袖子上面還沾染了磚紅色痕跡，成分和拍死張大山的紅磚一致。此外，邱天在案發(fā)現(xiàn)場拾到的打火機和張大山的手機上，都提取到了趙飛昂的指紋。

經(jīng)過審訊，他終于交代了犯罪經(jīng)過，不過他試圖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馬心怡身上。

“是那個女人非逼著我干的，她說張大山晚上會到工地巡視，讓我找個機會動手，目的就是想獨吞家產(chǎn)，還說事成之后會給我一筆錢。”

趙飛昂交代，案發(fā)當晚七點多，他在工地上找了一塊磚頭當武器，躲在正在修建的6號樓。那晚，他看見張大山從樓下經(jīng)過，緊張地準備動手。誰料這時，一名大漢突然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摁住張大山一頓猛揍。等打人者走后，張大山罵罵咧咧地站起身，一邊從兜里掏出手機準備報警，一邊繼續(xù)往前走。趙飛昂瞅準時機，扔下磚頭，不偏不倚地砸在張大山頭上。

“等我下去的時候，張大山已經(jīng)死了。我怕他已經(jīng)把報警電話撥出去，趕緊撿起他的手機看。我嚇得不行，把手機往地上一扔就直接跑了，也沒來得及處理指紋?！?/p>

同時，馬心怡也被抓進了局里。技術科同事恢復了她和趙飛昂的微信聊天記錄，里面有大量馬心怡出謀劃策，指使趙飛昂殺人的內(nèi)容。

根據(jù)掌握的證據(jù)和驗傷報告，案情基本理清。

案發(fā)當晚，張大山像往常一樣來到工地巡視，先是撞見朱宇，被暴打了一頓，而后又被趙飛昂活活砸死。

哪吒問道：“老大，孟小蘭為什么要說張大山是她拿磚頭拍死的呢？她完全沒必要為趙飛昂背鍋?。俊边@一點，邱天也一直想不明白。

按照孟小蘭交代的，她是在晚上八點半經(jīng)過6號樓，而朱宇和趙飛昂的作案時間大概在晚上七點半到八點之間，所以，當孟小蘭走到6號樓，見到的應該是張大山的尸體。可她又為什么要為兇手掩蓋罪行，進行拋尸？

邱天反復查看著監(jiān)控拍到的那段視頻。當晚，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里的，除了孟小蘭和趙飛昂，還有一個瘦弱的身影。邱天盯著那個身影，把鼠標點得啪啪響。能讓孟小蘭如此在乎，拼命維護的，只有兒子！

邱天馬上走訪張大山兒子張小志的學校，老師說當天晚自習，他稱病提前回家。不過，馬心怡和他奶奶都說，張小志是十點多下了晚自習才到家的。

經(jīng)過詢問，張小志說自己裝病，是去了爸爸工地對面，他知道，媽媽為了多攢錢，經(jīng)常晚上還出來擺攤營業(yè)。他想偷偷跟媽媽見上一面，并勸媽媽不要走極端。等他成年，逃離他爸的魔爪，就跟媽媽遠走高飛，搬到別的城市，再也不分開。

只是，那晚媽媽沒出攤。他給媽媽打電話，孟小蘭叮囑兒子在原地等，她馬上就到。在這空當，他遠遠看見張大山走進工地。張小志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不過，工地黑燈瞎火，張小志不熟悉，一下跟丟了。等他遠遠聽見父親張大山的叫喚聲，循著聲音摸過去，正好看見朱宇離開。

昏暗中，張小志覺得害怕，就隨手撿了塊磚頭給自己壯膽。

“隔了大概十幾米遠，我看見我爸正掙扎著爬起來，可我還沒走近，就聽到一聲巨響。隨后，從樓里竄出來個大高個，他看了我爸一眼，也跑了。等我湊到跟前，發(fā)現(xiàn)我爸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我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丟掉磚頭，跑了?！?/p>

張小志的供詞后來從孟小蘭嘴里得到了印證。

當時，孟小蘭接到兒子的電話，一路小跑趕過來，卻遠遠地看見兒子已經(jīng)走進了工地。孟小蘭就跟了進去。等她聽見動靜趕到6號樓的時候，只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把手里的磚一丟，從她視線中一晃而過。孟小蘭怎么也不會認錯，因為那個人穿一件黃色的毛呢外套，是她之前親手做的。

聯(lián)想到兒子對張大山的恨，孟小蘭心里一沉。

她上前查看，發(fā)現(xiàn)張大山已經(jīng)斷了氣。孟小蘭嚇得六神無主，以為張大山是兒子用磚頭拍死的，決定替兒子善后。她把尸體丟進井里，偽造成張大山癲癇發(fā)作，失足落井的樣子。之后主動投案，將警方的視線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

“真是想不到，這么一個簡單的案子，居然冒出四個關鍵人物！”安靜過來送文件，感慨起來。

“是啊，四個人，在彼此不知情的情況下，完成了一場合謀?？梢姡瑥埓笊竭@個人，真是壞事做盡。幸好，他兒子張小志沒有參與。”哪吒沖邱天邀功。

這個案子，嚴格意義上說，只有趙飛昂和馬心怡是兇手。朱宇和孟小蘭的行為分別構(gòu)成故意傷害罪和侮辱尸體罪。邱天幫孟小蘭申請了法律援助。鑒于張大山存在毆打孟小蘭等過錯，以及孩子的成長不能缺少母親陪伴，法院最終對孟小蘭從輕處罰，判處監(jiān)外執(zhí)行，并變更了張小志的撫養(yǎng)權。

從法院出來，孟小蘭牽著兒子的手，回頭向邱天不停地鞠躬道謝。邱天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飽經(jīng)生活摧殘的女人，笑起來也挺好看。

太陽的金光從云層里投射下來，邱天瞇起眼睛，終于在這個冰封的冬日，感到些許暖意。

編輯/邵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