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榮 付長珍 劉梁劍
【題記】:2023年3月29日,付長珍、劉梁劍向楊國榮教授請益,所涉論域,包括實踐智慧、德性與規(guī)范、倫理與道德、倫理學核心問題、倫理學史書寫和倫理學知識體系的當代重建等。本文系訪談記錄。
付:楊老師,您在和李澤厚先生的對談中,特別提到倫理和道德的關系問題。厘清倫理和道德的分野,是否是倫理學研究的一個元問題?
楊:一些學人,如倪培民,專門討論工夫論,這也許有其學術價值,但我對工夫論持保留意見。在我看來,工夫哲學試圖將具體的修行、修煉的方式,提升和擴展為涵蓋萬有的哲學形態(tài),這恐怕存在理論上的問題。工夫確實有其哲學意義,但工夫哲學對工夫的觀念泛化,則是我無法接受的。我在有關的討論會上也表達了這一看法。
付:它可以自學習。
劉:不論是實踐,還是情理結構,都不可能用來標識中國倫理學的特點。是不是這樣一種努力的方向就不對呢?也就是說,不要試圖找到一個可以把中國區(qū)別于西方特質的籠而統(tǒng)之表述出來的概念。
楊:這里確實存在問題。思想脈絡的把握是比較困難,在這一過程中容易分不清、理還亂。但是,從倫理學的觀念出發(fā)梳理出一條線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作為一個研究者,本身需要先對倫理學概念有一個清晰的認識,然后根據這一認識,處理相關的論述。如果缺乏對倫理概念和理論的清晰認識,那可能就只能羅列倫理思想史中的不同材料??档略谒摹兜赖滦味蠈W奠基》等著作中,首先以自己的理解為討論相關問題的前提。同樣,在研究中國倫理思想史時,也需要對一般倫理學層面的理論有所理解與概括,根據自己的理解和概括梳理相關材料,并進一步反觀中國倫理學的衍化。這里有一個不斷互動的過程:一方面,形成和深化相關的理論觀念、把握倫理學的基本架構;另一方面,對中國倫理學的不同系統(tǒng)有所了解和認識,在倫理思想的梳理過程中印證相關理解。如果缺乏深入的理論觀念,對中西倫理思想就可能難以梳理清楚。當然,思想構架本身并非是不變的,需要根據實際的材料不斷地有所調整。這一過程,也可以看作是做倫理學歷史的過程。對于倫理學的問題,在歷史上有不同的看法。蘇格拉底認為,倫理學涉及對“人應該怎樣生活”的理解,中國人則注重成己與成物,為己指向的是如何成就自己,這也是對倫理道德的一種理解。康德在《實踐理性批判》等著作中提出“道德行為如何可能”的問題,肯定只有通過善良意志來頒布各種律令,并按照律令去做而不考慮后果如何,才能有完善的道德行為,其中包含對倫理實踐的看法。黑格爾則要回到倫理現實,走向市民社會、倫理、家庭、國家等,這也是一種倫理觀念。關于倫理學是什么,不是只有一家之言,不同的人可以有不同理解,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故,便可立一說。倫理學的特點之一,是拒絕獨斷的教條,不是說只有某個說法正確。在一定的意義上,倫理學就是提供一種生活的解釋模式。
劉:這樣的框架很樸實,很多根本問題已經包含其中。康德提出的四個問題看起來也非常簡單:人是什么?我能夠知道什么?我應該做什么?我可以希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