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星星的人：初吻，在白色告別廳

龔喜經(jīng)營著一家壽衣店，快30歲了還單身。女孩們一聽他的職業(yè)都退避三舍，直到在一場白事上，他遇到了一個不怕死的姑娘。

以下是龔喜的自述——

一場特殊白事，一個特別的姑娘

我和小麗是在一場白事上認(rèn)識的。

那是個明媚的春天，清早6點(diǎn)，我的手機(jī)響個不停。我迷迷糊糊接了電話，得，一位老人清晨去世了。我爬起來，用涼水洗了把臉，用手擋住嘴，呼了兩口氣，聞了聞。一股白酒、啤酒和紅酒混合在一起發(fā)酵了一宿的氣味，一聞，頭更暈了。前一晚，一哥們過生日，邀請我去。好不容易有朋友不嫌棄我是個做白事的，我一高興就喝大了。

我叫龔喜，開了家壽衣店謀生，是個“大了”。在天津，“大了”說白了就是個白事總指揮。

洗漱完畢，我匆忙趕到死者家中。我剛開始給死者擦拭身體，就聽身后傳來一聲怒喝：“哎！我說這位師傅，你眼前是一位剛剛?cè)ナ赖睦先思?，你?dāng)是擦桌子，使這么大勁，還有，你摸摸蒙在她臉上的毛巾，也太燙了吧！”我本來沉沉發(fā)暈的腦袋，頓時清醒過來。

我轉(zhuǎn)過頭，一個個子不高，眼睛很大的白凈姑娘，正瞪著大眼珠子，直愣愣地盯著我。我也努力把自己的眼睛瞪大，不客氣地說：“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大了，你是哪里冒出來的小鬼？”我平時說話不這樣，但前一晚的酒勁還在，所以說話沖了點(diǎn)。

“我叫趙小麗，是劉奶奶的鄰居。劉奶奶一輩子孤身一人，她從小看著我長大，把我當(dāng)成她的親孫女。劉奶奶去世前，對我說了她的愿望清單……”她剛開始說的時候還氣鼓鼓的，說著說著變得滿臉溫柔?！皠⒛棠陶f，她走的那天，要把她化裝成美麗的新娘，穿上潔白的婚紗，把自己的葬禮辦成一場婚禮?！?/p>

我有些不屑，“人都死了，搞這些有什么意義？”趙小麗很嚴(yán)肅地對我說：“當(dāng)然有意義。我們應(yīng)該尊重逝者的遺愿，不要讓她最后的人生留下遺憾?！?/p>

她走到劉奶奶的遺體前，輕輕撫摸著她瘦得干枯的手，俯下身，用哄小孩子的語氣在劉奶奶的耳邊說：“到了那邊，記得先去游樂場玩一圈哦！先坐過山車，再去蹦個極……把您想玩卻沒有機(jī)會玩的，統(tǒng)統(tǒng)玩?zhèn)€夠！”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她居然不怕死人，還湊那么近跟死人說話。而且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對逝者如此特殊的祝福，更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一臉調(diào)皮地對著一具尸體，說著最后送行的話。

我一邊聽著趙小麗跟劉奶奶說話，一邊用面團(tuán)捏了兩個“打狗棒”，拿進(jìn)廚房，在煤氣淡藍(lán)色的火苗上烤。我把烤得焦黃的“打狗棒”拿了出去，面的香味很快彌漫在整個房間。

“咕嚕咕嚕……”我聽見趙小麗的肚子發(fā)出聲音，說話的語氣帶了幾分笑意，“這可不是吃的，這是‘打狗棒。嗯……怎么和你說呢……”我覺得解釋起來有些麻煩，要講一個民間傳統(tǒng)故事，總要講得有頭有尾才行。

趙小麗從供桌上抓了塊白皮點(diǎn)心，眨巴著眼睛，充滿好奇地說：“你說說，我想聽！”幾塊點(diǎn)心渣子從她的嘴里噴出來，噴到了我的臉上，我卻仿佛聞到了一股春天的花香。于是，我一邊擺供桌，一邊給她講“打狗棒”的故事。

等我說完，趙小麗拿起“打狗棒”，一手一個放在劉奶奶的手里，“奶奶，您拿著這個，我知道您最喜歡小狗，肯定不舍得打它們。您拿著玩，玩累了還可以吃?！蔽摇班坂汀币宦曅α耍拔艺f，你這是拿‘打狗棒當(dāng)熱狗啊?！壁w小麗也笑了，“也不知道那邊的游樂園有沒有賣熱狗的，沒有的話，吃這個也一樣，總不能餓肚子吧。”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她的笑容有股魔力，深深吸引了我。

我快三十歲了，一直沒找到女朋友。我渴望的愛情和婚姻很簡單，只需兩條：一是不嫌棄我每天和死人打交道，二是可以和我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樂。有熱心的人給我介紹過對象，可人家姑娘一聽我的職業(yè)，連面都不愿見。所以，我的愛情都倒在了第一條上，根本沒第二條什么事兒。時間久了，我也不抱任何希望了，我告訴自己：“趁年輕，還是努力多掙點(diǎn)錢吧！”

趙小麗是第一個不懼怕死亡的女孩。她的出現(xiàn)，讓我黑白色的世界里有了一抹色彩。

平時我擦拭遺體，都是用一塊新毛巾沾二鍋頭擦，但趙小麗不同意。她買來醫(yī)用酒精和紗布，用命令的語氣對我說：“你先把手洗干凈，再用酒精消毒?！蔽业皖^看看自己的一雙手，我平時也是洗手的，只是沒有酒精消毒這個環(huán)節(jié)。我不是覺得多余，是壓根沒想過。但趙小麗很堅持，我只好照辦。

那天，趙小麗提出當(dāng)我的助手，其實(shí)，我才是她的助手。她先用干凈的床單遮蓋住劉奶奶的全身，然后用酒精給劉奶奶凈身，接著又從家里拿來好些瓶瓶罐罐，倒了一些東西在手里，開始給劉奶奶做全身按摩。趙小麗告訴我，她是個護(hù)士。難怪，給遺體入殮時，她的動作又輕又穩(wěn)，很專業(yè)。

我拿出帶來的壽衣，準(zhǔn)備給劉奶奶穿上，她卻說：“等商場開門，我去買一件白色的紗裙，我要讓劉奶奶像出嫁一樣，美美地離開這個世界?！闭f完，她又開始給劉奶奶化妝?？粗鴦⒛棠淘谒氖掷锍蔀橐粋€端莊的“老公主”，我完全呆住了。

趙小麗轉(zhuǎn)過頭看著我，很認(rèn)真地問：“你說，死去的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到了另一個世界也會開開心心的吧？”她臉上的虔誠讓我不敢隨便回答，支支吾吾地說：“那……那肯定的?。　?/p>

我突然有點(diǎn)慚愧，我從來不曾想過，原來人生穿的最后一件衣服會如此重要。也許，穿著美麗的“晚禮服”去參加“死亡盛典”，是最具儀式感的，也是對死亡最大的尊重。

白色告別廳，初吻在那里上演

趙小麗真是太特別了，不僅不懼怕死亡，還對我的工作充滿了好奇。她有十萬個為什么。為什么去世的人手里要放個假的金元寶？“打狗棒”是干什么用的？做“大了”這個職業(yè)必須是男性嗎？

得知我的名字叫龔喜，她哈哈大笑，“我說，你可真夠逗的，你一個賣壽衣辦白事的，怎么叫龔喜這么個名字？”“我媽偷著給我改的。我原來叫龔西，干了這一行后，我媽變得很迷信，說占個‘喜字能辟邪。”我回答得有些無可奈何。都說干一行愛一行，可我這一行愛起來還真有點(diǎn)難。

她聽出了我的無奈，“你每天給人辦白事，你覺得什么是死呢？”我想都沒想，實(shí)誠地回答：“死啊，對于我來說……不就是掙錢嘛！”趙小麗看我的眼神黯淡了，好半天不說話。

突然，她跳到我跟前，“龔喜，你收我當(dāng)徒弟怎么樣？以后只要有白事，只要我有時間，我就給你當(dāng)助手，當(dāng)女‘大了，行嗎？”我很吃驚，事實(shí)是，我內(nèi)心的喜悅大過吃驚。眼前這個漂亮的姑娘，不單單不嫌棄我的工作，竟然還要和我成為同行?！靶邪?！必須沒問題！”我一個勁地點(diǎn)頭。

“龔喜，以后我就跟著你，我怕你欺負(fù)死人。我要讓你知道，‘大了不只是掙錢這么簡單！”說這話的時候，她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早上的陽光照進(jìn)房間，我迎著光看向趙小麗，她笑得像個天使。

劉奶奶的葬禮結(jié)束后，我加了趙小麗的微信。之后，只要有白事，特別是女性的白事，我都會問她有沒有時間來給我當(dāng)助手。趙小麗每次來，一定會換上黑色的衣褲，把頭發(fā)整齊地扎起來，并戴上口罩，整個人肅穆而溫柔。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有人在殯葬工作中也能如此美麗。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她是菩薩和仙女的化身。世界上再沒有一個姑娘會如此善良和美麗，她把這個世界上生命已經(jīng)消失、暗淡成灰的一個個逝者，裝扮成王子和公主，漂漂亮亮地送往另一個世界。

當(dāng)我看到那些死者的家屬，臉上掛著淚，眼里卻露出幸福的光時，我明白了，他們一定是回想起，親人在世時快樂幸福的樣子。或許這才是一場葬禮該有的表情，死可以帶走一個人，卻帶不走這個人留下的回憶，和所有人對他（她）的思念。

這些感悟，我從來沒跟趙小麗說過，我一個整天賣壽衣和死亡打交道的男人，必須保持冷靜的情緒和安靜的狀態(tài)?？墒遣恢挥X中，我完全被趙小麗改變了。對待死亡，我不再單單只是為了去掙錢，我把逝去的人當(dāng)成朋友，把他們的家屬當(dāng)成自己的家人，發(fā)自真心地去幫助他們。

在一起做了好多次白事后，我越發(fā)覺得小麗就是我要找的那個女孩。她滿足了我對愛情和婚姻的全部期待，她完全不嫌棄我每天和死人打交道，也愿意和我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樂。我很想向她表白，可我又怕被拒絕。

夏天，我接到一場白事。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幾天后即將舉行婚禮的準(zhǔn)新郎，在上班的路上發(fā)生了車禍，人沒等到醫(yī)院就走了。

我和小麗趕到他家時，新房到處貼滿了大紅的喜字。新娘呆坐在婚床上，床上是喜慶的床品，還有一堆紅棗、花生、栗子……新娘懷抱著結(jié)婚照，不哭也不鬧，只是安靜地掉眼淚，嘴里不停地說著：“昨天晚上我們還一起吃晚飯，還在想象我們的婚禮……怎么今天你就沒了呢？這不是真的！”

小麗紅著眼眶，和我一起布置好家里的靈堂，然后趕往醫(yī)院。臨走時，新娘把衣柜里燙得平平整整的結(jié)婚禮服遞給我們，“他的葬禮就是我們的婚禮，拜托你們給他穿上這套結(jié)婚禮服?！?/p>

因?yàn)檐嚨?，新郎的頭部有大面積創(chuàng)傷，一邊臉已經(jīng)迷糊不清。為了讓新郎還原成原來的樣子，我和小麗在醫(yī)院的太平間整整工作了十多個小時。最后，我們給他換上了粉色的襯衣，藍(lán)色的西裝。

那天晚上，我送小麗回家，她一路都很沉默。車停在小區(qū)門口的馬路上，小麗沒有立刻下車，她輕聲對我說：“我想看看星星，你能陪我嗎？”

我們找了塊空地坐下，抬頭看向夜空，只有幾顆稀稀拉拉的星星?！澳阏f，人死了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嗎？”“會吧?！薄拔医裉煲恢痹谙耄魈旌鸵馔?，我們永遠(yuǎn)不知道哪個先來。但明天總會來，只是如果意外先來了，明天是所有人的明天，單單不再屬于你了。真殘酷！”她抬頭看星星的側(cè)臉揚(yáng)起好看的弧度，但卻一臉哀傷。我很心疼，忍不住拉起她的手，她沒有拒絕，只是她的手像冰一樣涼。

第二天，在新郎的葬禮上，新娘讀了寫給新郎的情書：“親愛的老公，就在前幾天，我們還商量著一起去西藏度蜜月，商量著如果將來生的是兒子叫亮亮，是女兒叫晶晶，你說他們永遠(yuǎn)是咱們閃著光亮晶晶的寶貝?？涩F(xiàn)在，你走了，永遠(yuǎn)離開了我，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留給我……老公，我知道你不會離開我的，你會永遠(yuǎn)活在我心里，永遠(yuǎn)！”

最后，新娘紅著眼睛感謝所有來賓，并對著我和小麗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你們，讓我有機(jī)會跟他說了我想說的話?！闭f完，她低下頭，流著淚親吻了死去的愛人。

就在這個時候，小麗吻了我。原來，初吻和電視里演的差不多，有點(diǎn)上頭，有點(diǎn)暈眩。只是，我怎么也沒想到，我的初吻竟然是在殯儀館的告別廳里。但我知道，這個咸咸的吻里，有小麗對死亡的感動，也有她對生命的熱愛。

我開始很認(rèn)真地追求小麗，她毫不矯情，笑著說：“你對死人都這么用心，對活人也不會差吧？”

解開千千結(jié)，感謝生命的美好

第一次見小麗她爸，我不敢和他握手。我知道，很多人對觸碰我的手是忌諱的。涼菜上桌時，我拿出自己帶的碗筷，紅著臉說：“職業(yè)原因，還是注意點(diǎn)好……”小麗給了我一掌，換上家里的碗筷。我清楚地記得，碗是白色印著粉色小花的，筷子是鋼的，亮閃閃的。

小麗讓我陪她爸先喝點(diǎn)酒，她再去炒幾個熱菜。叔叔見我有些拘謹(jǐn)，笑著問：“龔喜，你怎么都不說話？”我有些自卑，“叔叔，對不起，我平時總是對著死人說話，對著活人反而不知道說什么了?！?/p>

“你這孩子，真不會說話。小麗現(xiàn)在不也經(jīng)常跟你去給人家辦白事嗎，我都知道，但你可能不知道，小麗當(dāng)‘大了，不只是簡單的好心……”叔叔神色凝重，“她啊……有個心結(jié)沒打開?！?/p>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叔叔居然流淚了。“小麗她媽媽是個很美的女人，小麗10歲時，她媽媽查出了癌癥晚期，住院化療后，瘦得脫了相，只剩下一把骨頭……她禁止小麗去醫(yī)院，甚至留下遺言，不許小麗參加葬禮。沒能見到她媽媽最后一面，小麗心里一直過不去。”原來，小麗這個“死亡研究者”背后竟然有這么一個故事。我愛小麗，我想幫她解開心結(jié)，我決定為她做點(diǎn)什么。

第二天，小麗上班時間，我再次登門拜訪?！笆迨?，您能不能詳細(xì)給我講講阿姨臨終時的情形？越詳細(xì)越好。”

兩個多月后的一個周末，我和小麗去她家吃飯。一桌子好菜，因?yàn)榫o張，我根本沒吃幾口。晚飯后，我拉著小麗坐到沙發(fā)上看電視。電視里傳出了她媽媽的聲音：“把窗戶打開，我想看看外面的陽光……”小麗用驚詫的眼神看著她爸，她爸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好好看看吧……這就是你媽媽臨終前的情形……”

阿姨在知道自己得病后，一家三口去游樂園玩了一整天。那天，叔叔特意錄了視頻，一家人在草地上野餐，陪小麗玩旋轉(zhuǎn)木馬，給小麗買冰激凌……我做視頻的朋友找到專業(yè)的演員、化妝師和配音演員，折騰了兩個月，終于復(fù)刻出很像阿姨的模樣和聲音。

電視里，叔叔推開窗戶，阿姨用微弱的聲音問：“我睡了多久？”叔叔手拿著水杯站在床邊，“睡了一天一夜。喝口水吧?！卑⒁毯攘丝谒従徴f道：“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和小麗手牽手走在海邊，她哭著問我，‘媽媽，你為什么要走？是不是我不好，你不要我了？我知道你病了，等你病好了就回家好不好？我在家等你，我會一直等一直等！”

眼淚從阿姨的眼角流下，“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我不敢告訴她，媽媽永遠(yuǎn)都不會再回家了。”

叔叔也哭了，“你就讓我把小麗帶來看看你吧?！卑⒁烫撊醯卣f：“不，我堅持了這么久，我不要她看到我這個鬼樣子。你答應(yīng)我，不要讓小麗參加我的葬禮，我要永遠(yuǎn)美美地活在她的記憶里，那樣，我就沒有真的離開她……”

阿姨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等小麗結(jié)婚的那天，你對她說，媽媽愛她，祝她幸福。等她當(dāng)了媽媽，你要替我親一親她的孩子，告訴他們，外婆會保佑他們……”阿姨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閉上雙眼，睡了過去。

鏡頭一轉(zhuǎn)，阿姨已經(jīng)安詳?shù)靥稍诹缩r花叢中。叔叔對著已經(jīng)泣不成聲的小麗說：“那一次睡著以后，你媽媽再沒醒過來。你不要怪她，她最舍不得的就是你，她只是不想讓你面對死亡的殘酷，不想你這么小就體驗(yàn)生離死別?！?/p>

小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生怕再一次錯過媽媽的葬禮。她仿佛親臨現(xiàn)場，當(dāng)視頻里的司儀說全體默哀三分鐘時，她站起身，低下了頭；當(dāng)致悼詞結(jié)束，向遺像三鞠躬時，她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當(dāng)向遺體告別時，她靠得離電視越來越近，我知道，她是想把媽媽最后的模樣牢牢記在心中。

當(dāng)一切結(jié)束，小麗痛哭一場，她說，她很想告訴媽媽，不管媽媽怎樣，在她眼里都是最美的，死亡值得尊敬而不是懼怕，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活著。

我確定自己想一輩子和小麗在一起，于是和幾個哥們商量，要給小麗一個有誠意的求婚。

求婚要浪漫，蠟燭不能少。小麗喜歡白色，我果斷決定就用店里的白色蠟燭，這種蠟燭個頭足夠大，無煙且火焰穩(wěn)定。地點(diǎn)選在壽衣店，工作求婚兩不誤。時間就選在小麗下班來店里的時候。

不巧的是，那天有兩家白事，我忙得忘了求婚這茬兒。當(dāng)我?guī)е簧淼臒埢一氐綁垡碌?，看到哥們幫我擺放的巨大心形蠟燭，才想起來?！拔以缤硪贿@該死的浪漫害死！”我一邊在心里偷偷罵自己，一邊招呼哥們一起點(diǎn)著了蠟燭。

就在這時，小麗來了，手里還拎著一袋子燒烤?？吹饺紵木薮笮男蜗灎T陣，她喊道：“這是誰死了？這么大陣仗，夠有錢啊！”在哥們的哄笑聲中，在撲鼻的孜然香味中，我拿著戒指忐忑地對小麗說：“親愛的，你愿意嫁給我嗎？”

然后，我在她耳邊小聲補(bǔ)充，“這次搞砸了，下次一定重新向你求一次婚。”小麗笑著戴上戒指，“不用下次了，這求婚有煙火氣，用了心，在我這里就是經(jīng)典?！?/p>

幾個月后，我和小麗結(jié)婚了?；槎Y現(xiàn)場人很多，小麗站在我旁邊，身后是個巨大的“囍”字。說實(shí)話，這場面我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yàn)槲以跉泝x館主持葬禮時，也是站在很多人前面；陌生是因?yàn)槠綍r我身后是一個黑白色的“奠”字，而主角會躺在我身后。當(dāng)一個職業(yè)做久了，不論在什么場合，正在做什么事情，都會下意識地聯(lián)想到工作中的細(xì)節(jié)，這已經(jīng)成為我大腦和身體的自然反應(yīng)。

我回頭望了一眼大紅的“囍”字，心中感嘆，我和小麗的戀愛史，說白了就是很多人的死亡史。

而如果你問我，在我操辦的所有白事里，哪一個讓我終生難忘？我連想都不用想，當(dāng)然是我和小麗相識的那場。

是的，死亡賜予我愛情，但我更要感謝生命的美好。

編輯/劉詩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