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張繼有沒有聽到鐘聲

雨林霖

寒山寺聞名天下

提起唐詩《楓橋夜泊》，恐怕大家都不會陌生。

但因為史料有限，人們對于這首詩的作者張繼并無過多了解。大家只知道他是天寶十二年（公元753年）的進士。

然而，在唐朝考中進士可不包分配，而是需要再次接受吏部的培訓和考察，當時的人將這叫作“銓選”。在銓選中表現(xiàn)出色的學子才能得到空缺的就業(yè)崗位，要不就只能參加朝廷舉辦的制科考試得到就業(yè)的機會，不然就得在家待業(yè)了。

張繼便是這樣一位在銓選中落第的進士。他原本應該繼續(xù)等待官府發(fā)布新的就業(yè)崗位或招聘信息，然而，好景不長，到了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fā)。一時之間人心惶惶，天下文士都四散逃難。因為當時江南的局勢比較安定，因此成了不少文士避難的理想地區(qū)，張繼便是逃往江南的一員。后來，他一路來到蘇州，于是就有了“楓橋夜泊”的故事。

在這個深秋的夜晚，張繼泊舟在蘇州城外的楓橋。山河破碎、前程渺茫，漂泊在外的張繼，心中的憂愁可想而知。而落月、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以及寒山寺的鐘聲，無疑加劇了詩人內(nèi)心的愁緒。通讀《楓橋夜泊》，我們可以看到一幅“秋夜不眠人惆悵”的圖景。

如果不是張繼，寒山寺也許只不過是蘇州城外的一座普通古寺。而因為《楓橋夜泊》，寒山寺聞名天下，成為一處名勝古跡。

質(zhì)疑“夜半鐘聲”

然而，到了宋代，當時的文學家歐陽修卻對張繼的這首《楓橋夜泊》提出了質(zhì)疑。他在《六一詩話》中便調(diào)侃說：“詩人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語病也……唐人有云‘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說者亦云句則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鐘時?！?/p>

歐陽修的說法結合了當時的普遍現(xiàn)實情況：在宋代，大部分寺廟沒有半夜敲鐘的習慣。因此，歐陽修的話也是有道理的?？墒?，他質(zhì)疑張繼不要緊，關鍵他將自己的調(diào)侃寫進了著作中。加上他本身的影響力非常大，他質(zhì)疑張繼的說法，最后反而讓他成了被吐槽的對象。

北宋文學家范溫在《潛溪詩眼》中便從史料研究的角度對歐陽修進行了吐槽：歐公認為“夜半鐘聲到客船”這句詩不對。可我通過翻閱史料發(fā)現(xiàn)，《南史》中就有“齊武帝景陽樓有三更五更鐘”的記載，這種鐘大概是半夜敲的報時鐘。南朝時期有個叫作丘仲孚的人，《南史》中說他“讀書常以中宵鐘鳴為限”……范溫列舉了一系列的史料，說明“夜半”的確是有鐘聲的。只是這究竟是鳴的什么鐘，還得深入調(diào)查研究一下。

成書于宋代的《古今詩話》，則站在詩歌創(chuàng)作的角度上對歐陽修的說法進行了反駁：唐朝詩人于鵠在《送宮人入道歸山》中有“定知別后宮中伴，應聽緱山半夜鐘”之句，而白居易在《宿藍溪對月》中也有“新秋松影下，半夜鐘聲后”之語。

張繼沒寫錯

姑蘇城外半夜到底有沒有鐘聲，進行過實地調(diào)研的人肯定是最有發(fā)言權的。

北宋詩人葉夢得是土生土長的蘇州人。所以，對于張繼“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這兩句詩有沒有錯，他是非常清楚的。他在自己的著作《石林詩話》中就闡述過：歐陽修說張繼這兩句詩是為了寫出佳句，刻意寫寺廟半夜鳴鐘?？蓪嶋H上，那是因為歐陽公沒有到過咱們大蘇州，咱們蘇州的寺廟的確是半夜敲鐘的啊。

南宋詩人陳巖肖曾經(jīng)在蘇州為官，他在《庚溪詩話》中也提到了這件事。翻譯過來大致意思是：很多唐詩里，都寫到了半夜鐘，況且我當初在蘇州為官的時候，每夜三更將盡、四更開始的時候，各家寺廟都會敲鐘。我想，在唐朝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這種傳統(tǒng)了吧。

對于這些說法，南宋詩人陸游在《老學庵筆記》里做過一個總結。陸游首先總結了前人的說法：歐陽公調(diào)侃張繼這兩句詩寫錯了。后來，許多人經(jīng)過研究，說張繼沒有寫錯：姑蘇城（且僅限于姑蘇城及其周邊地區(qū)）半夜是能聽到寺廟鐘聲的。

之后，陸游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可在我看來，這些說法都是不嚴謹?shù)?。唐朝詩人于鄴有《褒中即事》之詩，褒中位于陜西地區(qū)，可詩中卻有“遠鐘當半夜，明月入千家”之句。同樣是唐朝詩人，皇甫冉夜宿會稽，也說“秋深臨水月，夜半隔山鐘”。這些詩歌都不是在蘇州寫的，怎么都有夜半鐘聲呢？

所以，陸游最后說道：“恐唐時僧寺，自有夜半鐘也?！笨峙?，唐朝的寺廟，大概都有半夜敲鐘的習慣吧。

（摘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