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芥生用止血功效探析

常閏然 陳瑞 崔淕榠 趙琰

荊芥為唇形科植物荊芥(SchizonepetatenuifoliaBriq.)的干燥地上部分?！吨兴帉W》[1]載其功效為:“解表散風,凡風寒、風熱表證皆宜;透疹消瘡,用于麻疹不透、風疹瘙癢及瘡瘍初起;炒炭止血,用于出血癥?！?020年版《中國藥典》[2]記載荊芥:“解表散風,透疹,消瘡。用于感冒,頭痛,麻疹,風疹,瘡瘍初起。”二者均未提及荊芥生用的止血功效?！渡褶r本草經》[3]載荊芥為“治寒熱鼠瘺,瘰疬生創(chuàng),結聚氣破散之,下瘀血,除濕痹”,雖未明確提及荊芥的止血功效,但從“下瘀血”,可見當時醫(yī)家已經發(fā)現(xiàn)荊芥可入血分。其后歷代本草對荊芥止血作用多有記載,在古方中亦多有應用,現(xiàn)代醫(yī)家也用其止血,現(xiàn)代藥理研究證明了其止血功效。本文就此對生用荊芥止血的功效進行梳理,以期增強對荊芥的全面認識,擴展其臨床應用范圍。

1 本草記載

歷代本草典籍中記載了諸多荊芥的功效,就其止血功效來說,最早在《神農本草經》[3]中僅提到“下瘀血”,唐宋元醫(yī)家繼承《本經》對荊芥的認識,并在其基礎上明確提出通利血脈的作用。其后逐漸于明代時期明確提出荊芥具有止血功效。見表1。

表1 明清時期本草典籍中對荊芥止血功效的記載

1.1 荊芥通利血脈的記載

荊芥最早記載于漢代《神農本草經》[3],稱其為“假蘇”“鼠蓂”,能“治寒熱鼠瘺,瘰疬生創(chuàng),結聚氣破散之,下瘀血,除濕痹”。其中“破結聚氣,下瘀血”點出荊芥既能入氣分也能入血分。

其后的本草典籍繼承發(fā)揚《本經》的認識,同時提出荊芥具有通利血脈的作用。唐代,《藥性論》[4]言荊芥主“辟邪毒氣,除勞……主通利血脈”。孟詵《食療本草》[5]云:“助脾胃。多食熏人五臟神。通利血脈,發(fā)汗,動渴疾”。宋代醫(yī)家將荊芥列為婦人血風的要藥,如《開寶本草》[6]提出荊芥是“治婦人血風及瘡疥”的要藥,《本草圖經》[7]云“近世醫(yī)家治頭風,虛勞,瘡疥,婦人血風等為要藥?！薄侗静菅芰x》[8]言“治產后血暈,及中風目帶上、四肢強直?！?《證類本草》[9]記載“陳士良云:荊芥,主血勞”。 元《本草發(fā)揮》[10]云荊芥可“辟邪毒,利血脈”。

1.2 荊芥止血的記載

明代醫(yī)家在前人的基礎上對荊芥通利血脈功效進一步闡述,并且逐漸認識到荊芥具有止血功效,如繆希雍所著的《神農本草經疏》[11]中詳細解釋了荊芥其性之升浮,可治療頭風、外感;又入肝經、通肝氣,可平肝息風;入血分,以祛風理血,通利血脈,用于治療血熱、目赤腫痛、腸風下血、陽明病衄血、胎毒、破傷風等疾病。同時也記錄了使用荊芥治療鼻衄、齒衄、舌上出血、血崩、腸風下血等不同部位的出血性疾病。《滇南本草》[12]記載南荊芥“治吐血,清目,疏風化痰,養(yǎng)肌,筋骨疼痛,解酒即醒,目昏,效如神”,有“通利血脈,化瘀血死血,驅風利竅”之效?！侗静菥V目》[13]中李時珍認為荊芥可治:“吐血衄血,下血血痢,崩中痔漏”,提出荊芥為風病、血病、瘡病之要藥。書中記載了使用荊芥復方治療包括“九竅出血”“吐血衄血”“下血血痢”“崩中痔漏”等多種出血性疾病,對于不同部位的出血《本草綱目》提出荊芥的不同炮制方法:“吐血,末服?？诒浅鲅?燒服。九竅出血,酒服”?？梢钥闯?荊芥在明代被應用于治療多種出血證,其止血功效受到醫(yī)家認可。

清代本草延續(xù)了前人對于荊芥止血功效的認識,《本草易讀》[14]中詳細記錄了以荊芥莖穗治療各種出血證的用法,如:“產后衄血,童尿下末”“九竅出血,酒煎服”“口鼻血涌,因酒色過者,燒末,陳皮湯下”“吐血不止,末服”“尿血,同砂仁末,糯米湯下”“血崩,麻油燈上燒焦。末,童尿下”“大便血,米飲下末”。《本草新編》《本草備要》《本草從新》《本草求真》等書中都有對荊芥止血功效的描述和應用。

綜上所述,對于荊芥入血分、活血、止血的認識由來已久,并為歷代醫(yī)家所認可。對于荊芥炮制方法選擇,古代醫(yī)家已經認識到荊芥無論生用、炒炭都能發(fā)揮其止血作用。

2 方書記載

2.1 治療腸風下血

通過對文獻的梳理,筆者發(fā)現(xiàn)古人常用荊芥治療腸風下血。腸風,《證治匯補》[15]曰:“或外風從腸胃經絡而入害,或內風因肝木過旺而下乘,故曰腸風?！奔达L入大腸,留滯不散,挾濕而成,為便血的一種,因外感得之,血清而色鮮,多在糞前,自大腸氣分而來的便血,治療應宜解熱調血順氣為主。《脈癥治方》《丹溪心法》《醫(yī)方集宜》《古今醫(yī)統(tǒng)大全》《松崖醫(yī)徑》《萬病回春》《羅氏會約醫(yī)鏡》《顧松園醫(yī)鏡》《赤水玄珠》等醫(yī)書中均記載了使用荊芥治療腸風下血的案例。明代周慎齋[16]治療“酒多而傷風下血者”,用“川烏五錢,荊芥三兩,醋糊丸服”。

2.2 治療婦科出血

古代醫(yī)家使用荊芥治療婦科出血頗有心得。以傅山為代表,《傅青主女科》全書155方中,用荊芥者26方,約占1/6,且傅山在用荊芥的26方中,絕大部分涉及婦科血證[17],在本書中多以荊芥穗或荊芥炭止血,而在《傅青主男科重編考釋》[18]中生用荊芥治療陽癥吐血;炒用治療血不歸經吐血、大怒吐血。《丹溪心法》[19]治療嘔血用“參、芪、蜜炙黃柏、荊芥、當歸、生地黃服之”;治療下血,用“胃風散加枳殼、荊芥、槐花”;治痔瘡下血者,用“川芎、當歸、黃芪、神曲(炒)、地榆、槐花(炒,各半兩)、阿膠(炒)、荊芥、木賊、頭發(fā)(燒灰,各一錢半)”;治療沖任氣虛,崩中暴下者,方用涼血地黃湯,組成為:“黃芩、荊芥、蔓荊子(各一分)、黃柏、知母、藁本、細辛、川芎(各二分)、黃連、羌活、柴胡、升麻、防風(各三分)、生地黃、當歸(各五分)、甘草(一錢)、紅花(炒,少許)”?！豆沤襻t(yī)鑒》[20]以荊芥四物湯“治崩漏初起,不問虛實,服之立止”。歸納總結發(fā)現(xiàn),古代醫(yī)家使用荊芥止血時常常配伍當歸、黑姜、人參、白芍等,以增強理氣和血、引血歸經的功效。

2.3 治療雜癥出血

古代醫(yī)家也使用荊芥來治療全身各部位的出血。喻昌在《醫(yī)門法律》[21]中“治一切失血,筋脈緊急,產后與汗后搐搦”時,用“荊芥(為細末)先以炒大豆黃卷,以酒沃之,去黃卷,取清汁調前末三五錢,和渣服之”,治療出血后因血虛失養(yǎng)導致的痙證。明·《癥因脈治》[22]中多次使用荊芥治療外感、內傷導致的各種出血證。對于不同病因導致的外感吐血,如因“太陽失汗,表邪未解者”導致的吐血使用羌活沖和湯(羌活、黃芩、生地、荊芥、川芎、葛根、甘草);因“陽明熱盛,吐血不止者”,使用葛根石膏湯(葛根、石膏、山梔、黃芩、荊芥、丹皮、生地)和犀角地黃湯(生地、犀角、丹皮、山梔、白芍藥、荊芥);對于內傷吐血、內傷嗽血用加減犀角地黃湯治療;用干葛防風湯(干葛、防風、荊芥、石膏、知母)治療外感牙衄?！夺t(yī)方集宜》[23]使用荊芥散“治耳內生血瘤出血不止日久難治”?！豆沤襻t(yī)統(tǒng)大全》[24]中記載了一個有趣的醫(yī)案:“呂滄洲治一人,偶搔腘中瘡出血,汩汩如涌泉,竟日不止,困甚,二尺脈如蛛絲,他部皆無”,醫(yī)者以“四神湯加防風、荊芥連進,脈漸出。更服十全大補湯,遂愈”。 荊芥具有“止血不留瘀”、藥性平和的特點,副作用少,在外感內傷、寒熱補瀉等復方中皆可隨證酌情配伍以治療不同病因導致的不同部位的各種出血證,臨床應用范圍廣。

3 現(xiàn)代研究及應用

3.1 現(xiàn)代藥理研究

現(xiàn)代藥理研究也證實荊芥提取物具有明確的止血作用。Zhang M等人[25]研究發(fā)現(xiàn),荊芥水提取物中的水溶性炭點可刺激小鼠外部血液凝固系統(tǒng)并激活纖維蛋白原系統(tǒng),使小鼠尾部出血和肝出血時間變短,具有明顯止血作用。Jeon BR等[26]研究發(fā)現(xiàn),荊芥提取物可抑制絲裂原活化蛋白激酶和蛋白激酶B磷酸化,抑制血小板聚集,從而起到止血作用,保護心血管系統(tǒng)。

3.2 現(xiàn)代臨床應用

現(xiàn)代醫(yī)家亦有善用荊芥止血者。劉惠民[27]十分推崇荊芥在婦科中對于血癥的治療,以其為處方中的首味藥,并成為劉老治療產前病(先兆流產/習慣性流產與妊娠惡阻)的特色用藥,他認為荊芥為血中氣藥,藥性平和,輕靈施藥,疏通經絡、調和氣血之效佳。彭建中[28]治療腎病善用荊芥治療尿血、貧血、血肌酐升高、血色素下降等癥;張瑛[29]繼承傅山對荊芥一藥的應用,治療婦科出血頗有心得;劉明翰[30]的研究表明荊芥連翹湯可用于治療出血性疾病;郝世君等人[31]的研究發(fā)現(xiàn)復方荊芥熏洗劑對肛裂術后有明顯加速愈合作用。

4 機制探討

4.1 祛風和血以止血

荊芥能散、能行,入肺、肝經,為風病、血病之要藥。因其擅入手太陰、足厥陰之氣分、血分,可行氣行血,是行血分之風藥。明代倪朱謨《本草匯言》[32]認為荊芥 “所主諸證,皆肝經血分之病也……沖任經虛,被風傷襲營血,以致崩中暴下……而治血崩,蓋謂肝虛生風而血脫也?！薄独坠谥扑幮越狻穂33]中提出“荊芥行血療風,則太陰厥陰之入,固其宜也”。《本草通玄》[34]云“按荊芥本功治風,又兼治血者,為其入風木之臟,即是藏血之地,故并主之。” 肝主藏血,荊芥辛溫以疏達肝木之氣,血隨氣而運行,氣行則血行,則血脈通利,如《本草思辨錄》[35]言“能于血中散風,即系于血中行氣?！笨梢?古代醫(yī)家認為荊芥長于治療因風所致之出血證,無論外感風邪,還是肝風內動,都會影響氣機運行,氣為血之帥,血隨氣機升降,氣機逆亂,則血氣外溢,導致腸風下血、崩中漏下等出血證,如《湯液本草經雅正》[36]描述“荊芥……則風治矣。而血已和”,即通過祛風和血來達到止血的目的。

4.2 引血歸經以止血

中醫(yī)認為引起出血的主要原因,實則火熱傷絡,迫血妄行,或瘀血阻絡,血涌絡破,血不得行經而外溢;虛則氣虛統(tǒng)攝無權,血離經外溢,即氣不攝血。無論虛實最終導致血不循經,是出血的關鍵,其治療的最終目的是引血歸經。古代醫(yī)家明確提出了荊芥為引血歸經藥。如清·陳士鐸《本草新編》[37]認為荊芥“能引血歸經”。《傅青主男科重編考釋》[18]言“凡人出血,乃血病不肯歸經,或上或下,或四肢皮毛,各處出血者是也……皆宜順其性而引之歸經”,并且評價“妙在……荊芥,引血歸經,不拂亂其性,則血自歸經,各不相犯矣”?！兜は姆ā穂19]載“嘔血,火載血上,錯經妄行……用參、芪、蜜炙黃柏、荊芥、當歸、生地黃服之?！薄妒颐劁洝穂38]中四物湯加茜草根、荊芥,“引血歸經,不拂亂其性”,認為“荊芥、柴胡皆引血歸經之味”?！侗孀C錄》[39]中記載有“婦人有懷抱甚郁,口干作渴,嘔吐吞酸,而血下崩者”,生用荊芥“通經絡”,使“血有歸還之樂”。陳士鐸善用荊芥止血并且在方中使用荊芥以止血時,評價其“全在荊芥引血歸于氣分之中”,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引氣生于血分之內,氣血之陰陽既交,則水火之陰陽自濟,斷不至臟腑經絡再有拂逆”。荊芥引血歸經之功,究其實是荊芥之行氣以理血,使血順而歸經,又散氣分之熱,可止熱迫血行,但又不過于寒涼而致血凝。

4.3 升降氣機以助止血

“下血必升舉,吐衄必降氣”[40]是止血的常用大法?！侗静菝审堋穂41]認為荊芥“氣味俱薄,浮而升,陽也”?！渡褶r本草經疏》[11]認識到荊芥“升也,陽也。春氣升,風性亦升,故能上行頭目”。 《本草備要》[42]言“其氣溫散,能助脾消食,氣香入脾,通利血脈?！鼻G芥其氣升浮,可以上達頭目,治療上部出血,荊芥又可調氣,使血止而不留瘀?！侗静菔鲢^元》[43]中關于荊芥調暢氣機升降的記錄比較完備:“蓋全乎辛味以成其溫升之氣也……辛苦中俱帶涼,是兼乎苦味,以成其涼降之氣也……則風治矣,而血已和”,認為荊芥味辛涼使其具有可升可降之機,同時“雖不專主于溫升,然佐升散得宜……雖不專主于涼降,然佐清降得宜”。對于不同病因導致的出血,“無論內因肝熱而陽僭……即外感六淫致血分有熱以僭陽者,此更能裕陰以和之……蓋血以升舉為要,藥更以升而兼降者為全功”,以其升降兼具,又不至于升降太過,可以廣泛應用于各部位的出血性疾病,正如楊時泰評價“此一味,便奏神功……緣其濕升之中,便有涼降,所謂由陰達陽,即由陽歸陰,有陰陽合化之妙,而治風乃神也”。荊芥具有升降氣機之功,可升散,可涼降,對于下部出血可升舉發(fā)散;對于上部出血又可涼降,引熱下行,應用范圍不可謂不廣泛。

5 小結

荊芥性平,氣味俱薄,行氣止血,能升能降,平肝調脾,效用實在,應用廣泛。荊芥和血的關系始于《本經》,后世歷代醫(yī)家皆有記載,參與治療止血的記載并不鮮少,止血的臨床應用范圍也十分廣泛,尤其荊芥具有止血不留瘀,性平氣薄的特點。前人對荊芥止血功效的論述、醫(yī)案方劑的記載以及現(xiàn)代臨床及實驗研究的結果,均表明荊芥生用本身具有止血作用,炒用效果更佳。對其止血機制的闡釋可歸納為祛風和血、引血歸經、調暢氣機以助止血三個方面,可以治療內科、外科、婦科等諸多以出血為主要表現(xiàn)的病證。然目前主流對于荊芥功效的認識以《藥典》和《中藥學》教材為例,重其“風家之要藥”,忽視“血家、瘡家之要藥”,深覺可惜,筆者僅總結前人之述,拋磚引玉,希冀能夠拓展荊芥的臨床用藥范圍,也為提高多種出血性疾病的臨床療效提供參考和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