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國有企業(yè)無償劃轉的重要實務問題探析

劉小進　楊威

一、引言

國有企業(yè)產權無償劃轉是國有資產轉讓的特殊形式，不同于在支付合理對價基礎上的正常交易行為，該行為是基于國有資產管理需要而對國有產權行政化的無償調整，劃轉雙方也具有一定的被動性。目前，根據無償劃轉標的是否屬于上市公司股權，國有企業(yè)產權的無償劃轉主要適用依據分別為《企業(yè)國有產權無償劃轉管理暫行辦法》和《上市公司國有股權監(jiān)督管理辦法》。因此，國有企業(yè)進行無償劃轉的程序與批準實際上已有明確規(guī)定，故對于有關的大部分事項照章辦事即可，但仍有個別重要問題在實踐中存在疑問有待厘清。同時，從司法實踐來看，無償劃轉引起的爭議糾紛總體較少，但也并非完全沒有爭議和法律責任風險。

此外，因國有企業(yè)除國資屬性外還具有一般商事主體的地位，且作為無償劃轉行為基本依據的《企業(yè)國有資產法》《企業(yè)國有產權無償劃轉管理暫行辦法》《上市公司國有股權監(jiān)督管理辦法》并不能排除適用《民法典》《公司法》《證券法》等一般商事法律法規(guī)和金融等特殊行業(yè)監(jiān)管規(guī)定，故無償劃轉在實踐中還面臨著一般商事法律法規(guī)和金融等特殊行業(yè)監(jiān)管規(guī)定的約束，故無償劃轉并不能“隨心所欲”，需要同時遵守其他規(guī)定。

基于以上考量，筆者現根據相關法律法規(guī)，結合相關裁判案例和筆者的服務經驗，就國有企業(yè)無償劃轉涉及的重要實務問題分析與梳理如下，以資參考。

二、重要實務問題的解讀

（一）關于無償劃轉適用的主體與范圍

首先，2005年施行的《企業(yè)國有產權無償劃轉管理暫行辦法》第二條規(guī)定：“本辦法所稱企業(yè)國有產權無償劃轉，是指企業(yè)國有產權在政府機構、事業(yè)單位、國有獨資企業(yè)、國有獨資公司之間的無償轉移。”據此，國有獨資企業(yè)、國有獨資公司之間可以進行無償劃轉，但兩個政府部門共同出資設立的企業(yè)或者兩個國有獨資公司出資設立的企業(yè)能否進行無償劃轉？很明顯，雖然前述情形下的企業(yè)并非國有獨資，但實質上全部是國有出資，其進行無償劃轉并不會造成國有資產流失，似乎是可以的，但依據是什么？

對此，國務院國資委于2014年出臺《關于促進企業(yè)國有產權流轉有關事項的通知》規(guī)定：“三、國有全資企業(yè)之間或國有全資企業(yè)與國有獨資企業(yè)、國有獨資公司之間，經雙方全體股東一致同意，其所持股權可以實施無償劃轉。具體程序按照……《企業(yè)國有產權無償劃轉管理暫行辦法》（國資發(fā)產權〔2005〕239號）的規(guī)定辦理。”按照該通知，國有全資企業(yè)也可以作為無償劃轉的主體，但需全體股東一致同意，實際上解決了前述提出的問題。

其次，《企業(yè)國有產權無償劃轉管理暫行辦法》第三條：“股份有限公司國有股無償劃轉，按國家有關規(guī)定執(zhí)行?！闭f明股份有限公司國有股進行無償劃轉不適用于該規(guī)定，而應適用國家的特別規(guī)定。2007年國務院國資委與證監(jiān)會聯合發(fā)布《國有股東轉讓所持上市公司股份管理暫行辦法》，為上市公司國有股權無償劃轉提供了依據，但針對非上市股份有限公司的特別規(guī)定卻遲遲未來。直到2018年，國務院國資委出臺《關于進一步明確非上市股份有限公司國有股權管理有關事項的通知》明確規(guī)定：“非上市股份有限公司的國有股權無償劃轉，參照《關于印發(fā)〈企業(yè)國有產權無償劃轉管理暫行辦法>的通知》（國資發(fā)產權〔2005〕239號）等規(guī)定執(zhí)行?！敝链?，非上市股份有限公司的國有股權無償劃轉也有了明確依據。

再次，前面解決了非上市股份有限公司國有股的無償劃轉依據問題，那么上市公司國有股無償劃轉的依據是什么呢？前文已述，在此之前是2007年的《國有股東轉讓所持上市公司股份管理暫行辦法》，但2018年國務院國資委、財政部、證監(jiān)會出臺《上市公司國有股權監(jiān)督管理辦法》，這是目前上市公司國有股無償劃轉的依據，按照該辦法第三十七條規(guī)定：“政府部門、機構、事業(yè)單位、國有獨資或全資企業(yè)之間可以依法無償劃轉所持上市公司股份。”

最后，股權以外的資產能否在主體適格的國有企業(yè)之間進行無償劃轉？對此，《企業(yè)國有產權無償劃轉管理暫行辦法》第二十一條規(guī)定：“企業(yè)實物資產等無償劃轉參照本辦法執(zhí)行?！睆臒o償劃轉的適用主體范圍與制度目的看，由于無償劃轉是在國有獨資、全資企業(yè)之間進行，所以不會出現國有資產流失問題，故筆者認為，前述規(guī)定的“實物資產”以外的土地使用權、知識產權、債權等資產也應可以歸于“等”的范疇而允許進行無償劃轉。

此外，筆者服務的國有企業(yè)客戶曾提出，債務能否進行無償劃轉？筆者傾向于認為，債務不屬于資產，不能作為無償劃轉標的，但可分不同情況進行相應處理：一方面，如果是國有獨資或全資企業(yè)之間存在債務，債務固然不可以作為無償劃轉標的資產，但可以反向思考該問題，即一方對另一方負有的債務，反過來是一方對另一方的債權，故可按無償劃轉債權的思路解決該問題。另一方面，《企業(yè)國有產權無償劃轉管理暫行辦法》第八條規(guī)定：“劃出方應當就無償劃轉事項通知本企業(yè)（單位）債權人，并制訂相應的債務處置方案。”據此，雖然實務中大部分時候劃出方的債務處置方案都是規(guī)定由劃出方繼續(xù)自行承擔，但并不代表不可以將劃出方相應的債務（主要是與劃出資產有關的債務）轉移至劃入方承擔，即將債務轉移作為債務處置方案的內容與資產劃轉事宜一并報批。不過，按規(guī)定，債務轉移需要債權人同意，否則，對債權人不發(fā)生效力。

（二）關于無償劃轉的《公司法》的相關限制程序與風險

根據《企業(yè)國有產權無償劃轉管理暫行辦法》第五條規(guī)定：“有限責任公司國有股權的劃轉，還應當遵循《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的有關規(guī)定?！币虼?，作為國有產權劃出方的股份有限公司不僅應遵守《公司法》第一百四十一條“發(fā)起人持有的本公司股份，自公司成立之日起一年內不得轉讓”的規(guī)定，還應遵守《公司法》第七十一條關于有限責任公司轉讓股權的規(guī)定，這一點的適用在實踐中存在爭議。

按照《公司法》第七十一條規(guī)定，在公司章程無特別約定的情況下，國有產權劃出方在無償劃轉其持有的標的公司股權時，應按照《公司法》第七十一條規(guī)定書面通知其他股東并征得其他股東過半數同意，其他股東半數以上不同意轉讓的，不同意的股東應當購買該轉讓的股權；經股東同意轉讓的股權，在同等條件下，其他股東有優(yōu)先購買權。對此問題，筆者分析如下：

首先，無償劃轉股權沒有征得其他股東過半數同意有什么法律后果？《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四）》第二十一條規(guī)定：“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向股東以外的人轉讓股權，未就其股權轉讓事項征求其他股東意見，或者以欺詐、惡意串通等手段，損害其他股東優(yōu)先購買權，其他股東主張按照同等條件購買該轉讓股權的，人民法院應當予以支持。前款規(guī)定的其他股東僅提出確認股權轉讓合同及股權變動效力等請求，未同時主張按照同等條件購買轉讓股權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其他股東非因自身原因導致無法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請求損害賠償的除外?！睋?，未按規(guī)定征得其他股東同意并不會導致無償劃轉股權無效，但從字面意思理解，其他股東有權主張按同等條件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如果股權劃轉已完成并辦理工商變更登記導致其他股東無法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可要求損害賠償。

其次，筆者認為，雖然有前述規(guī)定，但在無償劃轉的特殊情況下，其他股東的優(yōu)先購買權能否行使、如何行使值得討論。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四）》第十八條規(guī)定，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時判斷“同等條件”，應當考慮轉讓股權的數量、價格、支付方式及期限等因素。但是，對于無償劃轉這種特殊情況，不存在對價支付，如何確定同等條件呢。筆者認為，即使其他股東滿足無償劃轉的劃入方主體資格條件，即也是國有獨資或全資企業(yè)，但無償劃轉是國資監(jiān)管部門或國家出資企業(yè)在特定主體之間作出的戰(zhàn)略安排，其他股東是不可能滿足該等特殊主體條件的，更不可能以“無償”的“同等條件”受讓，否則，將導致國有資產流失，也與優(yōu)先“購買”權的本義矛盾，故其他股東并不能具備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的條件。

客觀來說，由于無償劃轉股權對有限責任公司的人合屬性會形成一定挑戰(zhàn)，實踐中也可能出現其他股東對無償劃轉股權提出異議進而引發(fā)糾紛的情況。對此，前已分析，雖然其他股東不具備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的條件，但在公司章程無特別約定的情況下，股權劃出方還是需要征得其他股東過半數同意，且在其不同意的情況下反而有“義務”購買該等股權，導致與擬進行的無償劃轉行為背道而馳，這也會在實踐操作中給股權無償劃轉造成諸多麻煩甚至糾紛。

綜上，為避免發(fā)生糾紛并順利辦理工商變更登記，在公司章程沒有特殊規(guī)定的情況下，國有企業(yè)在進行無償劃轉股權前應努力協調，取得其他股東同意無償劃轉并放棄優(yōu)先購買權的書面文書，但實踐中更多是通過股東會決議的方式進行。同時，要做到未雨綢繆，國有企業(yè)在進行合資新設公司或對外投資公司時，應爭取在公司章程的股權轉讓條款明確特別約定，國有企業(yè)“根據國有資產無償劃轉規(guī)定轉讓股權的，不適用關于股權轉讓的一般性規(guī)定，可自由轉讓”。對此，作出類似安排且得到法院支持的案例可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7）最高法民終205號”民事判決書：“甘肅鑫匯公司章程第十四條第（三）項規(guī)定：‘股東不得將其股權無償贈予他人，但根據國有資產無償劃撥規(guī)定的不在此限，且無償劃撥不適用關于股權轉讓的規(guī)定，故甘肅匯能公司的該次股權劃轉不適用股權轉讓的規(guī)定，即甘肅匯能公司無需提前三十日告知天津鑫茂公司，天津鑫茂公司也不存在行使優(yōu)先購買權的基礎。”

（三）關于上市公司、新三板公司國有股權無償劃轉程序要點

前文已述，國有企業(yè)進行股權無償劃轉本質上也是股權轉讓，不僅要遵守國資監(jiān)管規(guī)定，還要遵守證券、金融等特殊監(jiān)管規(guī)定。對于被劃轉標的企業(yè)屬于上市公司、新三板公司或金融等特殊行業(yè)公司的，相關的證券、金融等特殊管理規(guī)定對于股權轉讓往往具有受讓主體資格條件、比例限制、變更審批/備案以及信息披露等要求，需在無償劃轉操作過程中特別注意。另一方面，這些監(jiān)管規(guī)定針對無償劃轉這一特殊股權轉讓行為，也相應作出了特別規(guī)定，在個別程序要求上做了簡化處理。現筆者結合實踐經驗就該方面的問題提示如下幾點。

首先，按照《上市公司收購管理辦法》第六十三條，經政府或者國有資產管理部門批準進行國有資產無償劃轉、變更、合并，導致投資者在一個上市公司中擁有權益的股份占該公司已發(fā)行股份的比例超過30%，投資者可以免于發(fā)出要約，但投資者應在前款規(guī)定的權益變動行為完成后三日內就股份增持情況做出公告，律師應就相關投資者權益變動行為發(fā)表符合規(guī)定的專項核查意見并由上市公司予以披露。同時，投資者還應當在與上市公司股東達成收購協議之日起三日內編制上市公司收購報告書，通知被收購公司，并公告上市公司收購報告書摘要。收購人應當在收購報告書摘要公告后五日內，公告其收購報告書、財務顧問專業(yè)意見和律師出具的法律意見書。筆者認為，基于前述規(guī)定，國有企業(yè)可通過或結合無償劃轉的方式收購上市公司，進而獲得一定的靈活空間。

其次，《全國中小企業(yè)股份轉讓系統(tǒng)掛牌公司股份特定事項協議轉讓細則》第四條規(guī)定：“掛牌公司股份轉讓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向全國股轉公司和中國結算申請辦理特定事項協議轉讓手續(xù)……（五）行政劃轉掛牌公司股份?！薄度珖行∑髽I(yè)股份轉讓系統(tǒng)并購重組業(yè)務規(guī)則適用指引第2號——權益變動與收購》第2.2.1條、第2.2.2條規(guī)定：“（1）掛牌公司有實際控制人，且實際控制人未發(fā)生變化，僅第一大股東變化的情形，掛牌公司自事實發(fā)生之日起兩個交易日內披露第一大股東變更的公告即可，而無需履行披露收購報告書等義務。（2）掛牌公司第一大股東或實際控制人的人數減少，且未新增第一大股東或實際控制人的，掛牌公司自事實發(fā)生之日起兩個交易日內披露第一大股東或實際控制人變更的公告即可?！卑凑涨笆鲆?guī)定，可以通過協議方式對新三板公司股份進行無償劃轉，且在國有企業(yè)集團內部進行無償劃轉的，在一定條件下即使導致第一大股東變更，也可豁免履行披露收購報告書等義務。

最后，在金融領域，《證券公司股權管理規(guī)定》《保險公司股權管理辦法》《商業(yè)銀行股權管理暫行辦法》《融資擔保公司監(jiān)督管理條例》等監(jiān)管規(guī)定均對股東資質條件提出了明確要求，有些還對股東資質條件分類分層設置或對股權比例進行一定限制。比如，《中國銀監(jiān)會辦公廳關于加強中小商業(yè)銀行主要股東資格審核的通知》規(guī)定中小商業(yè)銀行持股比例一般不超過20％，《保險公司股權管理辦法》將保險公司股東分為財務Ⅰ類股東、財務Ⅱ類股東、戰(zhàn)略類股東、控制類股東等四類，并分別設定了資格條件。因此，被劃轉企業(yè)是前述特殊領域公司的，在確定受讓方時需事先考察是否符合相應的資格條件或轉讓后是否會導致持股比例不符合規(guī)定，否則，無償劃轉面臨無法通過金融監(jiān)管部門審批或違反監(jiān)管規(guī)定的風險。

（四）關于無償劃轉與相關合同的權利與義務

無償劃轉不僅要考慮法律法規(guī)的限制性和程序性規(guī)定，從實踐操作來看，還應考慮與無償劃轉標的相關的合同權利義務的轉移問題，現筆者分析如下。

首先，由于無償劃轉的標的可能市場價值不菲，國有企業(yè)如作為借款人、擔保人簽署了相關貸款合同、擔保合同，該類合同可能對國有企業(yè)無償劃轉資產的行為作出限制性規(guī)定，有的可能需要債權人、擔保權人同意，有的可能僅需通知，但無論如何，違反該等義務都很可能導致嚴重違約。同時，國有企業(yè)如發(fā)行了債券，無償劃轉股權也會受到限制，故需要考慮是否需要債券持有人會議同意和進行信息披露。此外，還可能存在前述類似約定的還包括股權投資合同，比如國有企業(yè)下屬子公司通過增資引入戰(zhàn)略投資人，國有企業(yè)作為控股股東有可能被要求在一定期限內未經戰(zhàn)略投資人同意不得擅自轉讓股權，否則，構成嚴重違約。因此，在進行股權無償劃轉時必須對前述合同的限制條款進行梳理并采取相關合理措施，以避免違約。

其次，有合同義務就有可能有合同權利，比如在國有企業(yè)對外股權投資中，可能會要求實際控制人、控股股東單獨提供或在合同中作出相關的承諾，但該等承諾是否會因國有企業(yè)不再是公司股東而失效可能存在爭議，尤其是在股權投資合同中未明確約定的情況下。因此，在進行股權無償劃轉時還需要對與股東資格掛鉤的重要合同權利進行梳理，并采取要求相關主體重新對股權受讓方出具承諾、簽署補充協議等合理措施，以避免相關合同權利實質喪失的風險。

（五）關于無償劃轉的責任風險與劃出方債權人合法權益保護

國有產權無償劃轉不同于支付合理對價的正常財產轉讓行為，無償劃轉完成后，客觀上將導致國有產權劃出方資產減少進而償債能力下降，存在損害國有產權劃出方債權人利益的問題，導致國有資產管理與債權人合法權益保護的矛盾。從實踐中來看，國有產權無償劃轉引發(fā)劃出方的債權人提起訴訟的情況較少，出現的糾紛基本是由于國有產權劃出方出現資不抵債、償付能力嚴重下降導致無法足額清償債務，故大多數時候，國有產權劃出方正常經營且無償劃轉對其償債能力未造成嚴重影響的情況下并不會出現爭議。

對此，《企業(yè)國有產權無償劃轉管理暫行辦法》第八條、第十八條規(guī)定，劃出方應當就無償劃轉事項通知本企業(yè)（單位）債權人，并制訂相應的債務處置方案，如劃出方債務未有妥善處置方案的，則不得實施無償劃轉。但從該規(guī)定看，國有產權劃出方僅需就無償劃轉事項通知債權人，制定的債務處置方案是否“妥善”系無償劃轉審批單位自行認定，而并不需要征得其債權人同意或認可，實踐中也很少有就無償劃轉事項征得債權人同意的做法，所謂的債務處置方案大多數時候也是劃出方的債務繼續(xù)由其自行承擔，故前述規(guī)定并沒能解決相關問題。實踐中，一旦國有產權劃出方不能按期足額償債，其債權人就可能對該無償劃轉提出異議并進行維權，那么相應的法律后果與責任可能包括哪些呢？現筆者結合相關法律規(guī)定和最高人民法院的相關案例具體分析如下。

1.未經債權人同意的無償劃轉，對債權人造成損害且受讓人知道該情形的，存在經債權人請求而被人民法院撤銷該無償劃轉行為

《民法典》第五百三十八條：“債務人以放棄其債權、放棄債權擔保、無償轉讓財產等方式無償處分財產權益，或者惡意延長其到期債權的履行期限，影響債權人的債權實現的，債權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撤銷債務人的行為。”據此，無償劃轉未經劃出方債權人同意的情況下，無償劃轉行為面臨著被撤銷的風險。

顯而易見的是，國有產權無償劃轉必然導致劃出方資產減少，但是否對債權人造成損害且應被撤銷，則需要根據實際情況認定。比如，最高人民法院 “（2017）最高法民再92號”民事判決書中認為：“在仲裁裁決執(zhí)行過程中，已經確定隧道公司可供執(zhí)行的財產遠不足以清償本案債權及利息，故應認定隧道公司轉讓股權的行為對國富公司造成了損害。”因此，最高人民法院最終判決撤銷隧道公司（股權劃出方）無償劃轉其持有的廣州西朗污水處理公司33%股權的行為。

此外，撤銷權的行使是有期限限制的，《民法典》第五百四十一條規(guī)定：“撤銷權自債權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撤銷事由之日起一年內行使。自債務人的行為發(fā)生之日起五年內沒有行使撤銷權的，該撤銷權消滅?！币虼耍欠裨跓o償劃轉時通知債權人進而直接觸發(fā)撤銷權起算時間值得考慮。

2.未經債權人同意的無償劃轉，國有產權劃入方存在就國有產權劃出方的債務在接收產權范圍內承擔賠償責任的風險

最高人民法院“（2006）民二終字第236號”民事判決書認為：“由于企業(yè)的所有財產是對其全部債務的一般擔保，新興材料廠在承擔保證責任期間，將其持有的驪驊公司的股權無償轉讓給公有資產公司的行為，事實上造成了新興材料廠對債權人進行擔保的法人財產的減少。而且無論是新興材料廠無償轉讓資產，還是公有資產公司無償受讓并出售資產，均未對擔保人新興材料廠原有的債務進行處理，也未征得債權人事先同意或者事后認可。該財產轉讓行為侵犯了債權人撫寧農信聯社的權利，客觀上造成了金融債權的落空，因此，原審判決公有資產公司在其無償受讓并出售驪驊公司62.09％的股權所得價款范圍內與新興材料廠共同承擔連帶責任，并無不當?！?/p>

按照前述觀點，國有產權劃入方雖然不是債權合同主體，但在一定條件下應承擔侵權責任。對此問題，最高人民法院在“（2017）最高法民終181號”民事判決書進一步論證如下：“債務人之外的第三人，對于依法成立并生效的債權，亦應秉持善意，不得隨意侵犯。華星公司在資不抵債、瀕臨破產的情形下無償劃轉案涉股權給他人，具有逃廢債務的主觀故意。中小企業(yè)擔保公司未能提供證據證明其取得股權財產支付了合理對價。中小企業(yè)擔保公司配合華星公司逃廢債務行為違反了法律和規(guī)范性文件規(guī)定，違背公序良俗，具有侵犯他人財產權的主觀過錯。”

但是，與前述最高人民法院“（2006）民二終字第236號”民事判決書認定的連帶責任不同，該判決書認為，“中小企業(yè)擔保公司作為國有出資設立的企業(yè)接受案涉股權，存在一定的被動性，不具有與華星公司意思聯絡共同侵犯他人財產權益的主觀故意，長城資產公司吉林分公司并未提交充分的證據證明華星公司與中小企業(yè)擔保公司屬于共同侵權，故原審判令中小企業(yè)擔保公司承擔連帶責任不當，本院予以糾正。因中小企業(yè)擔保公司配合華星公司劃轉案涉股權的行為具有過錯，其無償接收案涉股權侵害長城資產公司吉林分公司的合法財產權益”，最后“本院酌定在無償接收案涉股權80%的范圍內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

綜上，一旦國有產權劃出方不能按期足額償債，其債權人就可能對該無償劃轉提出異議，國有產權劃入方并不能以并非債權合同主體為由而免責，人民法院可能因國有產權劃入方配合接收劃轉產權損害劃出方債權人利益而認定其存在過錯，應就國有產權劃出方的債務在接收劃轉產權（或一定比例）范圍內承擔侵權賠償責任，但該等侵權賠償責任仍受到訴訟時效的限制。

3.未經債權人認可的無償劃轉，作出國有產權劃轉決定的股東存在被認定為濫用股東權利而就國有產權劃出方承擔連帶責任的風險

結合前文分析，從司法實踐層面看，一旦國有產權劃出方不能按期足額償債，其債權人就可能對該無償劃轉提出異議，要求撤銷該無償劃轉行為。進一步而言，債權人不僅可能要求國有產權劃入方承擔連帶或賠償責任，還可能向作出國有產權無償劃轉審批決定的股東單位提出賠償請求，其主要法律依據為《公司法》第二十條第三款：“公司股東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逃避債務，嚴重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的，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p>

比如，在最高人民法院“（2017）最高法民終181號”案件中，原告的訴訟請求就包括“吉林市國資委在濫用股東權利無償劃轉華星公司持有的華微公司2000萬股股權范圍內，與華星公司對長城資產公司吉林分公司的債務本息承擔連帶償還責任”。但是，對于該請求，最高人民法院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第二十條屬于衡平性條款，只有債權人利益通過其他途徑無法獲得救濟時方得適用。本案中，長城資產公司吉林分公司的債權因吉林市國資委權利行使行為受到的影響，可以通過中小企業(yè)擔保公司就接受股權的價值承擔賠償責任獲得救濟，基于此，長城資產公司吉林分公司并未因吉林市國資委的權利行使行為受到損失，沒有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第二十條追究吉林市國資委的必要?！?/p>

綜上，雖然暫未見明確判決無償劃轉審批主體擔責的案例，但基于《公司法》第二十條第三款的規(guī)定，筆者仍認為，作出國有產權劃轉決定的股東單位存在被認定為濫用股東權利而需就國有產權劃出方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的風險。

［作者分別為國浩律師（成都）事務所管理合伙人， 國浩律師（成都）事務所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