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錦波 吳志遠
在明金(清)戰(zhàn)爭整體過程中,有兩條突出的脈絡,其一是參與其中的蒙古部族同雙方關系的轉變,其二是明金雙方整飭武備攻防的過程。關寧錦防線雖是整飭武備的表現(xiàn),但其經(jīng)營興衰卻與明蒙后金三方關系密切相關,完整地展現(xiàn)了民族關系和軍事武備的動態(tài)聯(lián)系交織過程。學界圍繞這兩條脈絡,或分開或交織研究,各取得豐碩成果,卻鮮有系統(tǒng)完整地將明末明蒙后金三方關系互動同關寧錦防線籌建經(jīng)營相結合的研究,相關研究在集中于一方面的同時缺乏對另一方面的系統(tǒng)回應。
在關寧錦防線研究方面,學界主要圍繞明廷對于修筑、經(jīng)營防線始末及其細節(jié)展開,但對于關寧錦防線經(jīng)營過程與明蒙后金關系缺乏詳細論述,更多地著眼于明朝自身對于防線的經(jīng)營,未能很好地在一個較長的跨度理清二者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以人物為中心的關寧錦防線研究方面,殷琦、李川以孫承宗這一遼東事務負責人為中心,論述在其治下關寧錦防線的營建經(jīng)營始末,闡述了關寧錦防線對遼東戰(zhàn)局的重要作用,但其僅是論述孫承宗修堡、練兵、撫民的舉措,對其處理與左翼蒙古關系在營建經(jīng)營關寧錦防線中的重要作用缺乏論述。①殷琦、李川:《孫承宗與關寧錦防線研究》,《西部學刊》2017 年第10 期。陳作榮則以孫承宗經(jīng)營遼東始末為視角,論述了其在關四年功績,其中間有論及孫承宗處理蒙古占據(jù)遼西部分,但僅是寥寥帶過以佐證其收復遼西的功績。②陳作榮:《天啟間孫承宗督遼業(yè)績述略》,《東北師大學報》1988 年第3 期。而袁垣注意到相關研究對于建設防線的主體——遼東武將群體關注甚少,于是其以武將群體的角度,提出在廣寧之敗后明朝遼東武將們出關建設防線,為關寧錦防線建設做出了重大貢獻。③袁垣:《遼東武將與關寧錦防線》,《渤海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 年第1 期。在關寧錦防線整體經(jīng)營方面,周瑞奇就修筑的緣起、構筑初期之波折概況及其成效展開論述,其間指出明朝對蒙古的成功安撫使得明朝能夠收復遼西,修建關寧錦防線,①周瑞奇:《論析明末關寧錦防線構筑初期之波折與成效》,《河北北方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第35 卷第6 期。此外其《明末關寧錦防線瓦解之內(nèi)外原因探析》中以五個方面較為全面地論述了關寧錦防線瓦解的原因,但對于外部因素中的蒙古方面,僅是提及清朝對蒙古的爭取,對于明蒙之間波折最終促使明蒙關系惡化以致雙方同盟關系最終破裂卻未有提及。②周瑞奇:《明末關寧錦防線瓦解之內(nèi)外原因探析》,《佳木斯大學社會科學學報》第37 卷第3 期。
在涉及明末遼東關寧錦防線的民族關系史方面,學術界也不乏系統(tǒng)性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論述明蒙、清蒙關系變化與明朝、清朝在鼎革之際的民族政策得失,但對于關寧錦防線這一具體防御體系,大多學者僅是將其作為雙邊以及三邊關系互動中一個小分支來論述,未能較好地將二者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王榮湟詳細論述了孫承宗對漠南蒙古在天啟年間“款防合一”的斗爭策略到天啟、崇禎之交的“主剿慎款”的變化,其間也著重提及孫承宗以“且撫且防”的方式處理與左翼蒙古關系對于穩(wěn)定遼西秩序以及將遼西地區(qū)重新被明朝接管的重要作用。③王榮湟:《孫承宗對漠南蒙古的斗爭策略》,《軍事歷史研究》2016 年第5 期。吳雅舒著眼于松錦之戰(zhàn)中歸附明清雙方的蒙古人發(fā)揮的關鍵作用以及其在歸清后的安置問題,揭示了蒙古力量被清朝所爭取后對清朝取得戰(zhàn)爭勝利所起到的關鍵作用。④吳雅舒:《明清松錦之戰(zhàn)中的歸附蒙古人》,內(nèi)蒙古大學中國史系碩士學位論文,2019 年。袁森坡則詳細論述了明蒙關系過程,就明朝由爭取蒙古成功到關系惡化、爭取失敗的整體過程展開論述,分析了明朝爭取蒙古失敗的原因。⑤袁森坡:《明朝后期與遼東蒙古的關系》,《明史研究論叢》1991 年第2 期。唐烈則以東北亞政局為切入點,以朝鮮為研究重點,將東部與西部兩個三角關系納入一個宏觀研究體系當中,剖析明清交替之際東北亞政局的變化。⑥唐烈:《論明清交替之際東北亞政局的變化——以后金、明朝、蒙古、朝鮮間的關系為中心》,延邊大學專門史系博士學位論文,2015 年。王滿滿則較為系統(tǒng)地闡述了明蒙后金三方關系變化,探討了明蒙后金三邊關系形成與過渡到明后金雙邊格局的過程,但對于具體時段之間的明蒙后金關系的探討過程有些簡略。⑦王滿滿:《明、蒙、金三角關系試探》,中南民族大學中國民族關系史系碩士學位論文,2013 年。
由此,筆者在前人研究成果基礎上,以明、蒙、后金三邊關系格局向明、后金雙邊格局轉變?yōu)橹骶€,通過關寧錦防線這一軍事防御興衰為視角,進一步將明末軍事與民族關系串聯(lián)起來,探索明末北邊民族關系和明清鼎革的多元路徑與內(nèi)涵。
關寧錦防線是由孫承宗、袁崇煥于遼西走廊先后修建經(jīng)營的以寧遠、錦州、山海關為中心的戰(zhàn)略防線。在廣寧之敗后,明朝喪失廣寧在內(nèi)的遼東大片土地人口,遼西諸堡被焚,山海關成為其與后金作戰(zhàn)的前線;后金占據(jù)大小凌河一帶,兵鋒直逼遼西;左翼蒙古諸部勒馬塞上,意欲在廣寧撫賞地喪失后和明朝達成新的撫賞。在這嚴峻的形勢下,重整武備、修筑防御的提議被迅速提上日程,關寧錦防線的籌建也由此展開。
籌建關寧錦防線的提議一開始就與蒙古相關。廣寧之戰(zhàn)后,左翼蒙古占據(jù)了廣寧以西地區(qū)向明朝脅賞。而明軍前哨游擊名義上駐守中前所,但實際上盡收縮在八里鋪以西,⑧[明]孫承宗:《車營叩答合編》卷4《明高陽孫文正公傳》,清同治八年高陽孫氏師儉堂刻本,第261 頁。以東區(qū)域盡成“西虜”牧所?;谶@一現(xiàn)實,對于是否重新收取關外寧遠、錦州等五城七十二堡頓時成為討論的焦點。
圍繞遼東防御問題始以王在晉在八里鋪建重城設重兵、棄守遼東的提議在朝堂上占據(jù)主流,⑨《明熹宗實錄》卷17,天啟二年五月丙午。并獲得了皇帝帑金20 萬發(fā)放的許可。⑩《明熹宗實錄》卷18,天啟二年六月庚寅。孫承宗則認為關外形勢不明,不實地考察終不曉暢,于是在當年6 月向熹宗提出出關巡視的請求,①《明熹宗實錄》卷18,天命二年六月丙子。在其考察中,除了寧遠、覺華犄角防御的地理格局,關外的情形也促使其重視整備遼西防御。
左翼蒙古在八里鋪附近殺人劫掠,附近烽堡日日報警,極大地擾亂了廣寧之敗后的關門秩序,②[明]孫承宗:《高陽集》卷19《尺牘·又啟》,清順治十二年孫之淓刻本,第1733 頁。所以孫承宗在考察完畢,在其所上奏疏中除了提及寧遠、覺華處于要害之地不可不守外,還著重提出將左翼蒙古勢力驅逐出遼西走廊,以此使其遠離關門。③《明熹宗實錄》卷19,天啟二年七月甲寅。此外,關寧錦防線的營建還興起于救援十三山受困義民的議論中。
廣寧之敗后,大量滯留遼東的漢民被后金掌控,后金的強制削發(fā)、將遼西人口遷徙至遼東④《滿文老檔》卷35,天命七年二月初四日。,以及追捕逃人的做法⑤《滿文老檔》卷40,天命七年三月二十五日。,引發(fā)了以廣寧地區(qū)為中心大量遼民的紛紛反抗,如石河、清河民丁捆殺前來催促遷徙的后金使者⑥《滿文老檔》卷36,天命七年二月十二日。,但更多的遼民選擇逃居山上,數(shù)萬遼民集中在十三山一帶與后金前來攻山的部隊相持⑦[明]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10,上海圖書館藏明崇禎刻本,第1033 頁。,而其在被圍困的同時,也積極尋找機會聯(lián)絡明軍,在山百姓趁夜下山泛海渡往覺華向明軍求救,但明廷在自身關門防御未備,出城敢戰(zhàn)、能戰(zhàn)之士未具,接引全部義民需要數(shù)萬軍隊的情況下,最終選擇了以兵船接濟而非解圍接引,使其安頓于覺華島。⑧[明]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10,第1037 頁。
突如其來的十三山義民救援問題使得孫承宗修復遼西防御的提議得到重申,袁崇煥鎮(zhèn)守寧遠的提議也勃勃欲起⑨[明]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10,第1091 頁。,在救回一部分被困遼民后,以遼人守遼土、修葺遼西舊堡的實際舉措⑩[明]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11,第1179 頁。,證明了孫承宗經(jīng)營遼西防御的提議最終獲得了明廷的肯定,而提議最終得到肯定,也正是凸顯了明朝和后金、蒙古互動結果。
關寧錦防線的修建除了需要在籌建階段得到朝廷的肯定,另一重要因素是左翼蒙古勢力退出遼西走廊。
左翼蒙古勒馬遼西,其所圖的便是在以廣寧為中心的撫賞地喪失后與明廷達成新的撫賞。左翼蒙古的領賞地在廣寧之戰(zhàn)前主要集中于以廣寧為中心的周邊關堡及其本身,張鼐的《遼夷略》對于左翼蒙古撫賞地有著詳細的記載,?[明]張鼐:《遼夷略》,《清入關前史料選輯》第1 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年,第92 ~100 頁。而《明熹宗實錄》中更是記載了左翼蒙古諸部不同時間的撫賞地位置。?《明熹宗實錄》卷77,天啟六年十月己酉。下表即為撫賞地設立的時間和撫賞位置針對的關外部分。
在明金戰(zhàn)爭爆發(fā)以前,左翼蒙古在遼東的撫賞一般集中在開原、鐵嶺一帶和廣寧義州一帶,而隨著明金戰(zhàn)爭爆發(fā),開原、鐵嶺等撫賞地被后金攻陷,關外撫賞地轉移到廣寧一帶。在廣寧之敗后,隨著關外明軍撤回山海關一帶,遼西諸堡被焚,左翼蒙古在關外的撫賞地全部喪失,于是群聚遼西要求明廷重新議定撫賞。對于左翼蒙古重議撫賞的要求,若是明廷能夠回應得當,便有可能在廣寧新敗之際借助蒙古軍事力量抵御后金,若是回應失當,則有可能導致蒙古與后金合流,山海關有被兵戈之患。
為此,明廷專門派遣遼東經(jīng)略王在晉負責撫賞事宜并逐一與各部達成撫賞條例。在此其中,喀喇沁部首先被招撫,而其也積極與明朝展開合作,發(fā)兵設帳拱衛(wèi)山海、寧前,運送明朝在遼西丟棄的火器火炮、護送難民、接送馬畜。①[明]王象乾:《遵旨撫處屬夷報竣事》,《明經(jīng)世文編》卷464,北京:中華書局,1962 年,第5096 頁。王在晉也在五月向朝廷請給賞米布以收其向用之心。②《明熹宗實錄》卷17,天啟二年五月壬子。
關外撫賞左翼蒙古部表
但此時后金也對歹青、抽扣兒等察哈爾臺吉以金帛婚媾的方式展開爭取,③[明]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9,第1011 頁。引發(fā)了明廷的憂慮。除了被學界確認的歹青為察哈爾營下敖漢部的岱青杜楞外,劉大治指出抽扣兒即《遼夷略》記載的鬼麻的“五男石堡赤丑庫兒”,即歹青之弟。④劉大治:《后金與東部蒙古關系研究》,東北師范大學中國史系博士學位論文,2015 年,第75 ~76 頁。
察哈爾敖漢部位于平虜堡正北四百余里⑤[明]張鼐:《遼夷略》,《清入關前史料選輯》第1 輯,第99 頁。,處在察哈爾和哈喇沁部之間,位置關鍵,若歹青干預明廷對于喀喇沁和察哈爾部的爭取計劃,那么明軍既無法收復廣寧,也不能安穩(wěn)守衛(wèi)寧遠。⑥[明]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9,第1022 頁。于是明廷委派王在晉,通過與明親好且與歹青關系親密的煖太,以離間的方式使歹青就撫,最終取得“歹青等部與奴私約婚姻今悉勾致,受賞不復為異”的功效。⑦[明]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11,第1181 頁。
可見,明廷此時對左翼蒙古的爭取計勝一籌,而敖漢部的成功爭取也使得其款虜政策取得了突破性進展,促使喀爾喀五部聞風前來接受撫賞。⑧[明]王象乾:《備陳撫款事宜疏撫款事宜》,《明經(jīng)世文編》卷464,第5090 頁。而林丹汗隨后也派遣貴英恰與王在晉談論撫賞事宜⑨[明]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11,第1181 頁。,雙方最終達成以明廷給察哈爾一年兩季賞,林丹汗在廣寧附近留一萬兵丁、喀喇沁在寧前道留兵一萬協(xié)助防守,每名夷兵月給米布銀一兩五錢的協(xié)議,而此時明蒙雙方達成的盟誓不僅是明廷給予錢帛以用蒙古之兵和新的撫賞條例,雙方在此時還可能進一步達成了不互相殺掠彼此軍民的協(xié)議,如后金焚毀廣寧撤走后,一些蒙古部落見廣寧城中陸續(xù)入住的遼民想要對其殺掠以冒恢復廣寧之功時,被孫承宗以盟誓要求制止⑩[明]孫承宗:《車營叩答合編》卷4《明高陽孫文正公傳》,第265 頁。,可見此時明蒙雙方在后金壓力下達成了以撫賞為前提的和平條約,這是自左翼蒙古東遷以來明廷和左翼蒙古之間所從未達成的整體和平條議。
茅元儀此時也與拱兔部達成撫賞,使其不毀壞寧遠城廬,?[明]茅元儀:《督師紀略》卷4,明末刻本,第112 頁。而時常侵擾寧遠前屯的喀喇沁部也順多逆少。?[明]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16,第1586 頁。后金雖然在明廷撫賞左翼蒙古時也積極爭取,但其攻下廣寧、占據(jù)左翼蒙古撫賞地的行為令其明人憤恨不已,憤慨道“破我飯碗,壞我一條白道”?[明]王象乾:《請發(fā)帑金以充撫賞疏》,《明經(jīng)世文編》卷463,第5085 頁。,再加之后金此時剛占據(jù)廣寧地區(qū),根基不穩(wěn)以及遼民的反抗與毛文龍對其后方的侵擾和察哈爾小股騎兵的不斷劫掠①《滿文老檔》卷35,天命七年二月初四日。,最終使其短期無法以軍事干預明朝拉攏蒙古、修整防線的行動。
于此,關寧錦防線在1623 年5 月開始修建,1625 年夏,孫承宗遣將分據(jù)錦州、松山、杏山、石屯及大小凌河各城,防線由寧遠向前推進二百里,關外地方三百里盡復,五城二十七堡俱歸版圖,此外隨著相關裝備制造完成,兵員裁汰精簡,水陸兵籌訓完備,民夫班軍籌備充分,此時孫承宗提出“虜為護,當護于我所守之外”②[明]茅元儀:《督師紀略》卷3,第72 頁。的提議,于是撫場自八里鋪向東移,最終構成以寧遠為核心的撫賞地。
關寧錦防線的修建得益于此時明朝與蒙古重新構建的良好關系,雙方達成盟誓,左翼蒙古因此讓出遼西走廊,協(xié)助明朝鎮(zhèn)守遼西前線使后金無法騷擾明軍筑城,相反蒙古游騎不斷襲擾后金統(tǒng)治區(qū)使其無暇應付,加之左翼蒙古諸部尤其是喀喇沁部還幫助明朝運送炮銃、糧食、紅黃銅鉛,在這些有利條件的加持下,關寧錦防線得以順利營建。自此,以寧遠為中心的關寧錦防線體系初步形成。
受制于遼西走廊狹長的地形,廣寧之敗后明朝在遼東布防是一個明顯的突出部,如果沒有北方喀喇沁、喀爾喀五部等作為羽翼而相反被后金控制,關寧錦防線在實際中的作用將會大打折扣,不說收復遼東失地,就是在防守上因容易被后金戰(zhàn)場分割、切斷后勤,成為一個在野戰(zhàn)中圍點打援的極好目標。但若是左翼蒙古諸部成為明朝遼東軍事力量的羽翼,那么明軍便只需集中于向東一個方向的防御,以堡壘殺傷后金軍隊。而后金在進攻明軍遼西時也非常注重對左翼蒙古部的經(jīng)營爭取,尤其是在寧遠、寧錦之戰(zhàn)受挫以后,更是全力投入到對左翼蒙古的爭取,可以說在寧遠、寧錦之戰(zhàn)受挫前,后金對于左翼蒙古的爭取更多地是為了解決林丹汗察哈爾部為首的左翼蒙古的威脅與增強自身實力,在意識到以現(xiàn)有力量強行進攻明廷固若金湯的關寧錦防線不可取后,其對于左翼蒙古的攻略爭取更多的是整合蒙古勢力,繞道蒙古、切換方向劫掠明廷以壯大自身力量。
關寧錦防線在修建之初并非拘泥于防守,在防御之際也積極進取。隨著關寧錦防線的逐步建成,明朝正面戰(zhàn)線開始嘗試小規(guī)模進攻。1625 年孫承宗、馬世龍等遼東軍務負責人因劉伯鏹所謂“四王子住在耀州,虜兵不滿三百”③[明]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14,第1447 頁。之言決定展開柳河之役,但因倉促進攻而被后金設伏大敗。這次失敗使得明朝防線后移,大凌堡、廣寧右屯衛(wèi)由原先防線的前沿部分變成前哨站。④[明]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15,第1519 頁。防線的重心最終由向東修復堡壘壓縮后金統(tǒng)治區(qū),回歸到以寧遠為中心防御后金。而馬世龍、孫承宗在朝中也受到劇烈的彈劾,孫承宗被迫辭官,由高第以兵部尚書原職經(jīng)略遼東薊鎮(zhèn)天津登萊等處軍務。⑤《明熹宗實錄》卷59,天啟五年十月庚辰。
高第上任之后,便下令將寧、錦、大小凌河、松山和杏山等地軍民、糧食、武器全部撤回關內(nèi),在袁崇煥力爭下,最終勉強保留寧遠和前屯的軍事防備,寧遠以東軍民盡撤關內(nèi)。努爾哈赤聞訊,于1626 年正月率兵向遼西進發(fā),之所以此時進攻遼西防線并不僅是因為明朝遼東經(jīng)略的更易,而蒙古因素的變化尤其是明蒙關系惡化,以及后金對部分左翼蒙古的成功分化爭取,也是其此時選擇對明進攻的重要原因。
1.明蒙關系惡化。這一時期,明蒙雙方雖然已經(jīng)達成撫賞條例,但小規(guī)模沖突仍不斷,是影響明蒙關系的重要因素。明廷對左翼蒙古且撫且防,左翼蒙古部也在接受明朝撫賞的同時殺掠在遼軍民,雙方為此不斷發(fā)生沖突,其中以王楹被殺事件和歹青被殺事件最為典型,雙方關系幾于破裂。
1623 年11 月,喀喇沁朗素部因堵防有功,要求加賞遭拒,便于仙靈寺堡伏殺王楹,由此引發(fā)了明廷朝中撫虜和防虜派的激烈爭議,孫承宗當即命令馬世龍前去剿殺朗素部,力主斷朗素部撫賞,而王象乾擔心破壞撫局,令朗素部縛殺人者,最終以朗素部獻上殺害王楹之人并獻上馬牛羊二百九十七匹而結束。王象乾認為朗素部雖殺人在先,卻在事后有抵有罰,于是以每歲加銀950 兩維持撫局,但言官因此亦詆象乾,①《明史·王象乾傳》。王象乾也感嘆:“自王楹之死也,談者遂以款為射的,幾于廢格而不用?!雹冢勖鳎萃跸笄骸稐l議款虜疏》,《明經(jīng)世文編》卷464,第5098 頁。
歹青被殺事件則是1624 年敖漢部歹青乘醉前往白塔峪索賞,被明守兵格殺。③《明熹宗實錄》卷63,天啟六年二月癸卯。作為黃金家族子孫、林丹汗親屬的歹青,在明蒙和平之時被殺,無疑會引發(fā)雙方關系危機。憤怒的林丹汗果揚言對明朝開展報復,而明朝因擔心歹青事件會使得同盟破裂也與林丹汗進行和談,但其含糊的處理,使得雙方和談竟接近一年,未能及時挽回與左翼蒙古的關系,兵部尚書高第對此也指出:“此人情不容已者在我,當善為講處乃含糊耽閣,以致西虜懷忿聲言犯報。”④《明熹宗實錄》卷60,天啟五年十一月癸丑。此事件最終以賠償察哈爾償命銀13400 兩,并且增加撫恤銀而結束,⑤《明熹宗實錄》卷63,天啟六年二月癸卯。但林丹汗仍心懷怏怏,益思飏去,而明廷在歹青事件后也下定決心,決定專心撫局“著樞輔必能留心西虜挾賞,著撫鎮(zhèn)道將諸臣善能調停毋壞款局以開邊釁”⑥《明熹宗實錄》卷58,天啟五年九月丁卯。。
雖然此時明廷積極與林丹汗協(xié)商和談并給予相應的賠償措施,但也僅是維持雙方關系不斷裂,雙方關系已經(jīng)出現(xiàn)實質性的惡化,林丹汗隨即下令撤出協(xié)防遼西的數(shù)萬蒙古兵丁,“以喪禮之故挾我,坐門夷丁已盡撤去”。⑦《明熹宗實錄》卷59,天啟五年十月乙酉。而這一舉動也意味著左翼蒙古很可能不會在接下來后金對明朝的軍事行動中主動對明朝提供軍事援助,而左翼蒙古在寧遠之戰(zhàn)和寧錦之戰(zhàn)中,其果不主動協(xié)防,反而“隙肆暴邀絕吾商賈擄劫我堡軍”⑧《明熹宗實錄》卷65,天啟五年十月乙酉。,乘機進犯平川、三山堡。⑨《明史·趙率教傳》。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釋為林丹汗對于名義上的下屬左翼蒙古諸部的掌握失控,但鑒于林丹汗與明朝之間發(fā)生上述沖突,相關文獻記載中也沒有類似前文所言的欲掠廣寧遺民的蒙古部被孫承宗以盟誓制止的記載與林丹汗或相關部落對當事者的責罰和對明朝賠罪的描述,所以林丹汗對于下屬部落劫掠明朝持默許態(tài)度與雙方在發(fā)生上述矛盾之后,盟誓已經(jīng)實質上失效的解釋可能更為合理。由此可見,明蒙原本難得的合作互惠和平關系在雙方不斷的摩擦沖突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無法忽視的裂痕,而這也給后金加速分化和爭取左翼蒙古部眾以機會。
2.后金對左翼蒙古成功分化。1625 年8 月以后,林丹汗要進攻科爾沁的消息一直持續(xù)不斷,⑩《清太祖高皇帝實錄》卷9,天命九年八月丁丑。即使明朝柳河之戰(zhàn)軍隊敗退,防線后移,后金在這一時期也按兵不動,唯恐林丹汗趁機將原本有意依附自己的科爾沁控制,可見后金對于明朝遼西防線的進攻決策深受蒙古部狀況影響。同年11月,林丹汗聯(lián)合宰賽、暖兔、色本等喀爾喀五部半數(shù)臺吉正式向科爾沁進行征伐,?《滿文老檔》卷66,天命十年十一月初五日。其聯(lián)合行動劫掠了大量的人畜財物,并迫使科爾沁部交出札爾布臺吉等察哈爾逃人,?參見《滿文老檔》卷14,天聰二年十二月初一日。后金隨即派兵五千履行盟約,但林丹汗在聽聞后金出兵后就草草撤退,科爾沁也因此得救。雖然林丹汗組織的軍事行動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終究未能達成合政這一根本目的,反而促使科爾沁迅速倒向后金。1626 年,奧巴臺吉親自到后金與努爾哈赤對天地盟誓,正式封奧巴臺吉為土謝圖汗,科爾沁完全投入后金懷抱。?《滿文老檔》卷72,天命十一年六月初七日。
在此之前,后金先招撫了前來歸順的察哈爾烏魯特部,①《滿文老檔》卷40,天命七年三月二十六日。對左翼蒙古的其他部族進行分化、籠絡。努爾哈赤以后金的首個蒙古額附恩格德爾作為同喀爾喀五部的溝通橋梁,先行爭取恩格德爾所屬的巴岳特部,最終在恩格德爾的影響下,恩格德爾的直系家族的臺吉逐漸向后金靠攏。恩格德爾和其弟于1624年也率眾舉部而歸后金,居于“東京”遼陽,被賜予平虜堡人民。②《清太祖高皇帝實錄》卷9,天命九年正月丙辰。而面對劫殺自己使者,奪取自己牲畜的扎魯特部的昂剛貝勒,努爾哈赤采取軍事行動以殺雞儆猴,其于1623 年斬殺昂剛父子,俘獲昂剛部妻子、人口、牲畜以及捉拿桑土臺吉的妻子。③《清太祖高皇帝實錄》卷8,天命八年四月癸酉。1624 年,努爾哈赤派遣庫爾纏等人前往科爾沁部,與科爾沁部奧巴臺吉等人進行刑白馬黑牛盟誓。
正是在明蒙關系的惡化和后金的一系列運作下,將左翼蒙古干預明金戰(zhàn)爭的顧慮完全排除以后,后金方才騰出手考慮大舉攻明,由此足以看出左翼蒙古為關寧錦防線羽翼的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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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第棄防寧遠以東守備后,后金不費一兵一卒便拿下廣大防線腹地。努爾哈赤率兵6 萬奔襲寧遠城,袁崇煥堅壁清野、嚴查奸細、激賞軍民,最終挫敗努爾哈赤的進攻。后金兵受阻于明朝寧遠城的堅城利炮,而時方正月,覺華島和寧遠城之間結起厚冰,于是后金遂跨過冰面進攻明朝的屯糧基地——覺華島,劫掠焚燒明軍儲糧而歸。雖然覺華島被后金攻陷,糧草焚燒劫掠一空,但在總體上確實是明朝首次取得的防守勝利,戰(zhàn)后薊遼總督王之臣總結戰(zhàn)勝原因,除了將防守勝利的原因歸功于將士勇敢殺敵,中右所和寧遠等城堡相互配合支持與中外火器的運用外,其也指出團結左翼蒙古諸部,使得后金沒有和蒙古合流也是勝利的重要原因,王牧民、朱梅、祖大壽等都是撫夷有功之人。④《明熹宗實錄》卷68,天啟六年二月丙子。
此后皇太極繼位,親率大軍圍錦州,攻寧遠,但因為守城明軍堅守不降,城堅炮利,最終只能解圍撤退。雖然明朝兩次防守都宣告勝利,但在此期間,科爾沁部投靠后金,奧巴臺吉被賜予土謝圖汗號;喀爾喀五部已經(jīng)形成實質上的分裂。扎魯特部繼昂剛父子被襲殺后,皇太極繼位后的再次報復行動使其對后金軍事實力幾乎屈服,⑤《清太宗文皇帝實錄》卷1,天命十一年十月乙酉。后金將俘虜?shù)脑斕嘏_吉編入滿洲八旗,扎魯特部貝勒色本、馬尼、根度爾、朱徹等先投科爾沁再轉投后金;而1626 年寧遠之敗后,巴林部襲殺后金哨所,努爾哈赤遂率軍征討巴林部,斬殺囊奴克,擊潰其部眾,并取其畜產(chǎn),⑥《清太祖高皇帝實錄》卷10,天命十一年四月癸酉。而后金攻伐喀爾喀五部之際,林丹汗乘機對其加以兼并,收攏喀爾喀五部殘部,巴岳特部在恩格德爾的牽引和后金的賞賜與軍威下幾乎倒向后金。而由于察哈爾的攻擊,其一部分臺吉率部歸附后金,其余部分被察哈爾兼并。烏濟業(yè)特部炒花死后,而其子孫部落分投后金和明朝,其余部分被也被察哈爾兼并。翁吉特部暖兔其子拜渾岱、喇巴泰、滿朱習禮三臺吉于1631年從科爾沁歸附后金,⑦《清太宗文皇帝實錄》卷5,天聰三年七月辛卯。暖兔于1634 年自察哈爾歸附后金,后被編入八旗。而后金除了加強爭取尚未歸附于自身左翼蒙古諸部,努爾哈赤還積極在物質上籠絡已歸各部落蒙古部眾,給予金銀財物、皮毛華服,⑧《滿文老檔》卷39,天命七年三月十一日。并在同歸附蒙古諸部婚媾時,規(guī)訓出嫁滿洲女子行徑,以維護滿蒙關系。⑨[清]蔣良騏:《東華錄》卷1,濟南:齊魯書社,2005 年,第13 頁。
然而明朝的遼東軍務負責人袁崇煥卻因為偵察到左翼蒙古實力不如后金,以及經(jīng)營軍隊多年不可輕易使其損失為由,不愿派兵與左翼蒙古部聯(lián)合共同與后金野地作戰(zhàn),只是堅守城堡坐視蒙古部被后金兼并,其在奏疏中提出:“虎又非奴敵,虎之勢安足以抗奴……被皇上多年豢養(yǎng)之恩,且自圖存必不折而入奴?!雹猓勖鳎萃踉跁x:《三朝遼事實錄》卷14,第1585 頁。
只到后金幾乎將左翼蒙古全部控制,遼東明軍都未曾主動派遣軍隊支援左翼蒙古部,關寧錦防線北部的區(qū)域基本被后金和察哈爾瓜分,而此時林丹汗所統(tǒng)的察哈爾諸部也在分崩離析。1627 年5 月,奈曼、敖漢兩部歸附后金,11 月,察哈爾管旗大貝勒昂坤杜棱也率部屬投靠后金。同年,察哈爾阿喇克綽特部多名臺吉先后也攜帶部屬投奔后金。面對左翼蒙古失控、后金的步步緊逼以及本部的叛離,林丹汗率眾數(shù)萬西遷,并與喀喇沁、土默特等部發(fā)生沖突。
由此,關寧錦防線及薊鎮(zhèn)以北區(qū)域幾乎全部被后金以及親附后金的蒙古諸部所控制,后金不用再受限于遼西走廊北部蒙古部的阻擋,可以從容經(jīng)蒙古地區(qū)繞過遼西走廊以劫掠關內(nèi),關寧錦防線功用開始遭到巨大削弱。
隨著林丹汗西遷,其在1628 年與永謝部、土默特部、鄂爾多斯部發(fā)生大戰(zhàn),最終擊敗右翼蒙古諸部,①《明清史料·第6 本》丁編中冊,《兵部行稿》,上海:商務印書館,1951 年,第561 頁。而同年明朝革除對林丹汗的撫賞再加上明朝邊將妄殺察哈爾談判使者貴英恰以及誘殺前來脅賞的宰生等人的行為深深激怒了林丹汗,于是其在6月于得勝口講賞不許后,率步騎2萬直攻大同,以致“殺軍民數(shù)萬,大同幾不守”②[清]彭孫貽:《明朝紀事本末補編》卷3《西人封貢》,涵芬樓秘笈本,第110 頁。。而大同方面上奏的題本也記載:“頃以挾常賞未遂,兩邊齊發(fā),使我分應不暇”③《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5 冊,《為與進邊達夷剿殺事題本》,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年,第88 頁。。最終,明廷派遣王象乾作為宣大總督來撫賞察哈爾,將原給右翼蒙古的撫賞加之市賞馬價銀以及新增賞銀給予林丹汗作為招撫條件。
因為林丹汗的西遷使得明朝宣府、大同以東區(qū)域面臨后金的軍事威脅,所以明廷招撫林丹汗最大的作用就是穩(wěn)住西部防線,減少明軍在大同、宣府一帶的防守壓力,使其得以集中全力應對后金,而對于林丹汗的招撫也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了西部安寧的作用,故《明史紀事本末》稱:“插之抗衡東人者二年,西鄙無警”④[清]彭孫貽:《明朝紀事本末補編》卷3《西人封貢》,第112 頁。。但此時明廷也徹底看清了林丹汗對明朝脅賞對后金退縮的真面目,對林丹汗西遷后再與其聯(lián)合對付后金的想法不再報有幻想,《兵部為議請予宣云重鎮(zhèn)募兵補馬并有旨事行稿》載:“國家之邊患,莫大于插、奴。插歲費金絹數(shù)十萬。冀其為我外藩,與奴為難。乃奴來則去,奴去又來,稍不隨其要求,軋搶掠迎恩堡以泄憤?!雹荨吨袊鞒瘷n案總匯》第14 冊,《兵部為議請予宣云重鎮(zhèn)募兵補馬并有旨事行稿》,第270 頁。
林丹汗對于后金和東蒙古的聯(lián)合兵鋒避實就虛,而對于明朝則小規(guī)模寇邊不斷,撫賞稍不得意,便擁兵破堡。對于后金的主動出擊也僅限于攻打后金入塞后留守在遵化、大安口等地的守軍來向明朝邀賞。⑥《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7 冊,《兵部尚書梁廷棟等為遼東西犯之插漢誘賞事題行稿》,第190 頁。對于明朝關寧錦防線一帶分擔壓力與抵抗后金的作用只能說聊勝于無。而最終隨著喀喇沁部塔布囊蘇布地邀請皇太極助兵⑦[清]祁韻士:《清藩部要略》卷1《內(nèi)蒙古要略一》,清道光刻本,第23 頁。,后金三次攻伐察哈爾,最終林丹汗倉促西奔青海,于1634 年死于大草灘,余部大都歸順后金,一小部分則投靠明朝。⑧《清太宗文皇帝實錄》卷26,天聰九年十一月丁酉。
然而明朝在察哈爾西遷、后金加緊對漠南蒙古諸部的控制之際,其本應在這一過程中積極阻擋蒙金合流,但其不僅未能采取措施阻止后金西進,相反還因錯誤的決策倒推處于搖擺狀態(tài)的蒙古諸部投向后金。1628 年10 月,會同塞外饑荒,但崇禎帝卻由于得悉喀喇沁部等與后金暗中有貿(mào)易往來,堅持必須是歸降明朝的蒙古部才允許計口換糧,想以此制虜,并下令“如有疏違,以通夷罪論處”⑨《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6 冊,《兵部為袁崇煥等尊奉詳查西夷市買貨物事行稿》,第130 頁。?!秶丁份d:“虜薊鎮(zhèn)三協(xié)有三十六家守門諸夷,所云西虜也,皆受我賞。建虜雖強,其勢未大,合至是中外迎上,指謂通建虜并革其賞,諸夷已哄然。會塞外饑請粟,上堅不予且罪闌出者,于是東邊諸胡群起揚去,乃盡折入建虜不受漢索矣?!雹伲勖鳎菡勥w:《國榷》卷89,清抄本,第14148 頁。同此,本就在后金與明朝之間搖擺不定卻作為薊鎮(zhèn)屏障的喀喇沁等蒙古部,最終被推向明朝的對立面。而隨著后金對漠南蒙古的積極爭取與明朝上層主動將同蒙古羈縻撫賞互市手段的放棄,最終促使后金控制整個漠南蒙古,并掌握漠南蒙古部的人力、物力、戰(zhàn)略效用,使得明朝的關寧錦防線日趨失效。
關寧錦防線修建的目的是復遼西兩百里以衛(wèi)關門、衛(wèi)關門以衛(wèi)京師,而隨著左翼蒙古乃至整個漠南蒙古被后金(清)所控制,使得后金不必局限于在遼西走廊發(fā)動進攻,長城九邊各個關口都可以成為其突破口。雖然此時關寧錦防線仍有保衛(wèi)山海關,憑借臨近后金核心地帶,迫使后金最終退回關外的作用,但其實在功效已大大削弱。
隨著左翼蒙古被后金控制,察哈爾部西遷與喀喇沁部發(fā)生沖突,喀喇沁以及眾多右翼蒙古部落選擇與后金結盟,薊鎮(zhèn)北部區(qū)域被后金所控制,使得后金可以繞道蒙古,從左翼蒙古南部長城各關口發(fā)動對明朝北方的劫掠。而薊遼督師袁崇煥也看到后金繞道蒙古南下襲擊薊鎮(zhèn)的可能,于是上疏指出“臣在寧遠,敵必不得越關而西,薊門單弱,宜宿量兵以防窺竊”②[清]屈大均:《皇明四朝成仁錄》卷1《畿輔死事傳》,廣東叢書本,第33 頁。,希望朝廷加強在薊鎮(zhèn)的防御。
1629 年在皇太極的主導下,后金軍隊果從喜峰口破關南下,劫掠北直隸,而后隨著對察哈爾的三次西征,在政治經(jīng)濟上籠絡歸降的蒙古眾臺吉,尤其是林丹汗敗亡以后,察哈爾余部大都歸順后金,整個蒙古均被后金所控制,使后金進攻明朝的戰(zhàn)場寬度極大地擴展,后金此時便可以從長城九邊各個關口南下入侵明朝,而《明史·韃靼傳》也評價:“明未亡,而插先斃,諸部皆折入于大清。國計愈困,邊事愈棘,朝議愈紛,明亦遂不可為矣。”③《明史·韃靼傳》。1634 年皇太極分兵四路以大同、宣化為主攻方向,破關而出,大肆劫掠,正是其最鮮明的體現(xiàn)。此次入塞,一是體現(xiàn)了后金此時對蒙古諸部的掌控,二是體現(xiàn)了后金對明朝的攻伐擁有廣闊的戰(zhàn)場寬度,后金可以隨意在長城九邊選擇突破口。
由此,明朝北方核心地區(qū)都面臨后金兵鋒的威脅,使明朝對于后金的進攻防不勝防,京師作為明朝的心臟再也無法無虞兵患,而關寧錦防線衛(wèi)關門以衛(wèi)京師作用的大幅削弱也不言自明。
在蒙古諸部被控制后,后金可以繞道襲擊明朝關口,使得明朝在遼東方向的軍事力量被迫分散,薊鎮(zhèn)既臨近昌平皇陵,也是京師東邊的最后防線,其防御因而至關重要,萬歷時期,張居正更是指出薊鎮(zhèn)以守為功。④[明]張居正:《張江陵集·答閱邊郜文川》,《明經(jīng)世文編》卷327,第3503 頁。正因為薊鎮(zhèn)突出的重要性,所以在1629 年后金從喜峰口破關,直逼薊鎮(zhèn)后,袁崇煥率領遼東精銳趕忙回援京師,而此后在1630 年8 月的錦州之戰(zhàn)中,遼東總兵祖大壽因為率領軍隊滯留永平以防備后金入塞導致遼西走廊一帶兵力孱弱,最終促使明軍堅守不出,坐視后金三千人攻克雙堡、焚燒寧錦運船。此后,明朝也將有限的兵力、物資增加到薊鎮(zhèn)、昌平一帶,加強昌平皇陵的防御,以防其復尋故道,再三(躪)入陵園,⑤遼寧省檔案館、遼寧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明代遼東檔案匯編》,沈陽:遼沈書社,第1200 頁。如崇禎八年,兵部尚書張鳳翼等以宣府之兵不足以防守后金襲擾昌平皇陵為由,提請將遼兵駐防宣府昌平一帶,并獲得了在宣府昌平留遼兵五千待草枯水合之際才班師回遼的允可⑥《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19 冊,《兵部尚書張鳳翼等為議請將遼兵留戍以防護陵京重地事題行稿》,第459 ~470 頁。。學者王榮湟所指出的“明軍在防御薊鎮(zhèn)和寧錦之間陷入顧此失彼的困境”也正說明了這一點。⑦王榮湟:《崇禎三年明金錦州之役考辨》,《軍事歷史研究》2021 年第3 期。
隨著后金成功爭取漠南蒙古諸部,蒙古馬源被后金掌握,大量蒙古部落男丁被后金編入八旗,壯大了后金的軍事力量,使得后金可以以優(yōu)勢機動兵力將關寧錦防線從中間截斷。
在大凌河之戰(zhàn)中,科爾沁、阿魯、扎魯特、巴林及敖漢、奈曼、喀喇沁、土默特等八路蒙古兩萬騎步兵于8 月與皇太極匯合,共同展開對明朝大凌河堡的破壞行動。蒙古步騎兵從義州出發(fā),切斷錦州和大凌河堡的溝通,與后金部隊分兵齊聚大凌河堡城下,圍困大凌河堡①《滿文老檔》卷39,天聰五年七月至八月初二日。,無不彰顯了蒙古力量在被后金爭取后對明朝的反噬。
而在松錦之戰(zhàn)中,作為明清之間的戰(zhàn)略決戰(zhàn),更加體現(xiàn)了蒙古在明清博弈中的重要作用。松錦之戰(zhàn)開始前,清朝先從喀喇沁購置1 萬匹馬,②[明]談遷:《國榷》第15328 頁。使軍隊擁有充足的機動力量,而蒙古諸部作為清朝的新附力量,在松錦之戰(zhàn)中出力頗多,皇太極也在戰(zhàn)爭中充分肯定了蒙古軍隊,并以此指責豪格、多爾袞等不肯用心用力?!肚逄谖幕实蹖嶄洝份d:“軍國重事,無論爾等,義同一體,即新附蒙古尚知岀力報效,爾等乃不盡心憂國,以為事不關己,上而皇天,暨我皇考太祖神靈,豈不照鑒乎?”③《清太宗文皇帝實錄》卷55,崇德六年三月丁酉。
學者吳雅舒在《明清松錦之戰(zhàn)中的歸附蒙古人》一文中對于蒙古在松錦之戰(zhàn)中的作用有著頗為詳細的論述,其列舉了在此役中參戰(zhàn)的蒙古15 個部以及蒙八旗與蒙古察哈爾八旗,指出其對清朝松錦之戰(zhàn)的勝利作出了巨大貢獻④吳雅舒:《明清松錦之戰(zhàn)中的歸附蒙古人》,內(nèi)蒙古大學中國史系碩士學位論文,2019 年,第16 ~27 頁。,而在戰(zhàn)爭中叛明降清的蒙古兵將更是推動了戰(zhàn)爭的走向,本為明防守錦州外城的敖漢部吳巴什、諾木齊的反叛使得外城被清軍攻占,祖大壽只能率領余部退守內(nèi)城,最終在滿蒙聯(lián)軍的共同作用以及清軍一方策略得當,明廷上層急于催進等多種因素下,松錦之戰(zhàn)最終以明朝慘敗收場,由此可見蒙古因素在關寧錦防線經(jīng)營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松錦之戰(zhàn)后,錦州、松山、塔山、杏山四城落入清軍手中,明朝遼西野戰(zhàn)主力盡失,山海關外的中后所、前屯衛(wèi)于1643 年被清軍攻占⑤《清世祖章皇帝實錄》卷2,崇德八年十月辛酉。,中前所和沙河衛(wèi)兩城被明朝自動放棄,分別收入山海關、寧遠衛(wèi)。⑥《遼海叢書》第8 集,《沈館錄》卷7,沈陽:遼沈書社,1985 年,第2b 頁。寧遠孤懸關外二百里,難于固守,關寧錦防線名存實亡。及至1644 年崇禎加封吳三桂為平西伯,令吳三桂入關勤王,寧遠一城也最終被棄守,關寧錦防線徹底瓦解。
關寧錦防線建于明蒙關系火熱階段,逐漸失效于明蒙關系冷淡階段,最終失效于蒙古徹底依附后金(清)階段,與歷史上的軍事體系一樣,其經(jīng)營奏效與否都是有著復雜的因素,但在明末明、蒙、女真三方角逐的過程中,民族因素無疑占據(jù)了重要地位。遺憾的是,明廷雖然在戰(zhàn)事失利初期及時爭取左翼蒙古部,促使了防線穩(wěn)固建立,但在此后卻不能穩(wěn)固撫局,未能正確處理雙方關系,加之自身出現(xiàn)種種問題,最終造成防線失效,這提示我們明清戰(zhàn)爭的走向不能僅局限于明清雙方,還需要將北邊復雜的民族關系充分考量進來,以多元視角來考察明后期邊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