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步行、自行車到小汽車

段艷麗

法國著名哲學(xué)家亨利·列斐伏爾認為，日常生活有三要素：工作、家庭與休閑。休閑是日常生活的非日常性體現(xiàn)，人們可以暫時從緊張的工作中抽身出來，享受一段自由與愉快的時光。它可以使大腦得以休息或刺激，從而產(chǎn)生更強的生命力。休閑的方式與科技的發(fā)展息息相關(guān)，也會帶來文學(xué)形式與內(nèi)容的相應(yīng)變化。

山野遠足及都市漫游

遠足是英國人喜歡的一種運動方式，與地理環(huán)境有關(guān)。英國國土面積不大，但戶外自然風(fēng)光優(yōu)美，有連綿起伏的丘陵、茂密的樹林、蜿蜒崎嶇的海岸等。政府開辟了專供人們遠足的步行小徑，人們也自行踏出了不少遠足路線。弗吉尼亞·伍爾夫（1882—1941）的父親喜歡遠足，受其影響，伍爾夫也喜歡在戶外散步。這是最簡單易行的運動方式，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她喜歡在山丘、田野進行各種探險。住在蘇塞克斯的僧侶屋時，“每天下午，無論天氣如何，她都會帶著狗在山丘或河邊散步。當?shù)厝肆?xí)慣了，在他們眼里，她是一個古怪、孤獨的人，穿著破爛，自言自語。”伍爾夫夫婦倆都喜歡在鄉(xiāng)野一邊散步一邊閑聊。初到羅德梅爾時，他們還嚴格控制散步時間，以免在烏斯河畔散步所花的時間比寫作時間還多。

伍爾夫也喜歡在城市街頭、公園散步，是城市街頭生活的“漫游者”?！岸际新握摺边@個詞源于法語中的“flaneur”，是個陽性詞，沒有陰性，因為以前有教養(yǎng)的女性不能獨自一人在街頭行走，更不能在街頭閑逛。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女性有了更大的行動自由，但即便如此，想在街頭漫步仍然要找借口?！督诸^漫步：倫敦冒險》中的借口是去買鉛筆，而短篇小說《邦德大街上的達洛維夫人》中女主人公的借口是去買花。漫步讓人們離開了狹小的居住房間，而步入更開闊的公共空間。除了鍛煉身體，也給人們一種“放縱的感覺”，可以看到都市人們的生活百態(tài)：商場櫥窗里琳瑯滿目的商品、形形色色的顧客、小商店里老夫婦的拌嘴等。夜晚的街頭漫步使腦海里對過去的回憶與對未來的暢想交織在一起，欲望和本能被偷偷釋放，個體的多面自我同時存在，成為雜色的、光怪陸離的混合物，不再是白天那個一本正經(jīng)、別人看到表面的、外在的自我：

1月里站在人行道上的我是真正的自我呢，還是6月里在陽臺上俯身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是在這里，還是在那里？抑或真正的我既非此，亦非彼，既不在這里，也不在那里？而是某種千變?nèi)f化、飄忽不定的東西，結(jié)果只有在人們信馬由韁、讓自我憑著自己的喜好自由無礙地任意馳騁時，我們才是真正的自己嗎？

這樣豐富、立體的個體才是人的真實存在，而無拘無束、任意馳騁的意識狀態(tài)帶給作家許多靈感，散步時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都給她的寫作提供很多素材。在《往事隨筆》中，伍爾夫?qū)懙溃骸坝幸惶?，我在塔維斯托克廣場散步時，想到了《到燈塔去》，就像我有時會構(gòu)思書一樣。很突然，顯然是不由自主地。一件事突然引發(fā)了另一件事……一邊走，我的嘴唇似乎在一邊自動發(fā)出音節(jié)?！?h3>波西米亞式的自由

騎自行車在19世紀末成為時尚，發(fā)展得很快，到1895年，僅在倫敦就已經(jīng)有300個俱樂部。戴維·洛奇的《作者，作者》中就描述了亨利·詹姆斯買自行車，并學(xué)習(xí)騎車的事。在20世紀的前幾年，劍橋的“使徒”們喜歡在劍橋周圍騎自行車，自行車也成為布魯姆斯伯里文藝圈令人迷戀的交通工具，代表著前衛(wèi)和自由。在《雅各之室》中，雅各和他的同學(xué)們剛剛從劍橋教授沉悶的家中出來，就想尋找自行車，因為那會帶給他們一種“自由的感覺”。美學(xué)家羅杰·弗萊精力充沛，是自行車的狂熱愛好者。1910年，他答應(yīng)戴斯蒙德·麥卡錫去法國騎自行車度假，前提是后者能陪他一起為倫敦的后印象派畫展挑選畫作。麥卡錫答應(yīng)了，后來抱怨說弗萊騎得飛快，如果不是每隔幾英里就得停下來畫畫素描，他就會被遠遠甩在后面。伍爾夫的丈夫倫納德·伍爾夫年輕時被稱為自行車的“鑒賞家（connoisseur）”，他曾詳細地介紹了第一次學(xué)騎自行車的過程：

我哥哥赫伯特在生日那天得到了第一輛真正的自行車，那時他大概12歲，我11歲。那時候還不是充氣輪胎，我們推著這個極其沉重又笨拙的家伙去萊克漢姆花園，學(xué)騎車。他練了幾分鐘后，允許我上手或毋寧說上腿試試。車座對我來說太高了，我只能蹬著踏板。但他猛然推了我一下，我就全速沖向了一條溝，撞上了一根燈柱，自行車被摔成兩半，車把和前輪沖著一個方向，后輪、座位和我自己朝著另一個方向。后來我們騎得很嫻熟，幾乎成為專家，……假期里我們騎車旅行。騎自行車周游英國的費用低得令人難以置信……”

后來，倫納德還騎自行車環(huán)游了錫蘭。當時作為交通工具的自行車比步行省時省力，比馬車速度也快。1894年，從倫敦到布萊頓（108英里），乘長途馬車要8個小時，中途還要多次換乘，而騎自行車卻只需四個半小時。

騎自行車并未被視作僅是男性的娛樂活動，英國最早的女性騎行者是上流社會女性，她們會坐馬車到倫敦公園去騎自行車。當時她們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是著裝的煩惱。因此，19世紀末，關(guān)于自行車和女性的主要問題并不是“女性應(yīng)該騎嗎？”而是：穿著長裙，如何騎？因為當時如果女性不穿裙子，就會遭到公眾的嘲笑和蔑視。19世紀50年代，阿梅莉亞·布盧默夫人曾提出改革服裝，認為女人最合適的騎行裝束是褲裙，它看起來像裙子，但實際上是及膝短褲或燈籠褲。1881年，英國成立了“理性著裝協(xié)會”（Rational Dress Society），旨在推廣及膝褲裙。1883年，有一位金夫人在“理性著裝協(xié)會”的旗幟下，發(fā)起了反對穿長裙騎自行車的運動。1893年，第一個女子自行車俱樂部成立。同年9月，一位16歲的女孩兒穿著“理性服裝”（主要是及膝褲裙），騎著一輛男式自行車，用了八個半小時，從倫敦騎了120英里到達布萊頓。這件事引起了轟動，被人們熱烈地討論了好幾個星期，極大地鼓勵了大膽、熱愛自由的女性們，騎行在女性中得到進一步普及。伍爾夫周圍的一些女性朋友，如音樂家埃塞爾·史密斯就經(jīng)常騎自行車去看她。在《達洛維夫人》中，灑脫的薩莉就在護墻周圍騎自行車。騎車也符合布魯姆斯伯里成員波西米亞的生活方式，大膽、自由、無拘無束。弗吉尼亞·伍爾夫和姐姐也騎自行車，姐姐凡妮莎經(jīng)常騎自行車去藝術(shù)學(xué)校上課。1897年2月，伍爾夫在位于倫敦西南的博格諾度假時，跟凡妮莎騎著自行車進行了一次探險，“沒有地圖，沒有手表，也不了解這個村莊”，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道路比她們騎行過的任何道路都泥濘、糟糕”，然而，這極大地刺激了她們的冒險精神。

如果說自行車剛開始出現(xiàn)的時候還算時尚、新奇的話，到了20世紀20年代，它就已經(jīng)成為普通大眾能買得起的普通的交通工具了。1926年5月2日到12日英國工人發(fā)起了大罷工，伍爾夫在5月5日的日記中寫道： “人人都在騎自行車，……沒有公共汽車，沒有海報、沒有報紙?！碑斢剂T工非法并頒布禁令后，伍爾夫還“讓一些年輕人騎著自行車，趕往倫敦各處收集知名作家和藝術(shù)家的簽名，請求他們呼吁政府不要懲罰礦工”?？梢娮孕熊囈呀?jīng)成為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用品，是最便捷的交通工具了。自行車的輕便、靈巧、環(huán)保即使在今天仍然廣受歡迎。

腦海里的世界地圖

就在這時，一輛汽車停在了大門口；士兵敬禮；大門隨后關(guān)上。

公共馬車與小汽車、小貨車、面包出租車、出租汽車等交織在一起——這兒有一輛敞篷汽車，里面有個女孩，……半睡半醒地坐在汽車的一角。又開來了一輛車；又一輛。又一輛汽車開過去了。

這是短篇小說《邦德大街上的達洛維夫人》中的兩個片段。第一個是在白金漢宮門口的景象；第二個是漫步在邦德大街上的達洛維夫人看到的情景。無論是第一個畫面中皇室特權(quán)階層，還是第二個畫面中普通百姓的俗世生活，都可以看到，汽車作為交通工具，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人們的生活中。

隨著汽車的到來，曾經(jīng)時尚的自行車被汽車的華麗與喧囂所掩蓋。汽車大批量生產(chǎn)始于1921年，到1924年，英國汽車產(chǎn)量達到146，000輛。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私人汽車的擁有量從大約11萬輛上升到230萬輛，汽車已經(jīng)成為“新富裕的中下層階級的主要標志”。“當中產(chǎn)階級家庭有能力購買他們買得起的型號的汽車時，汽車行業(yè)就迅速對富裕的精英人士的欲望做出了回應(yīng)?！?0世紀20年代，布魯姆斯伯里圈的人大多擁有了汽車：利頓·斯特雷奇早在1922年就買了一輛；梅納德·凱恩斯有一輛，盡管伍爾夫說它是“廉價的那種”；1928年5月，伍爾夫的弟弟阿德里安·斯蒂芬開著新車撞到了一輛卡車上；凡妮莎和鄧肯·格蘭特后來則分別開著一輛雷諾和雪鐵龍。1924年，伍爾夫在《國家與雅典娜》上發(fā)表了一篇短文《汽車貶值》（The Cheapening of Motor-cars），她在文中譴責了汽車對英國鄉(xiāng)村活力的破壞。然而，1927年，當她自己擁有了汽車后，她的看法改變了。1927年5月5日，伍爾夫在日記中寫道：“書（指《到燈塔去》）賣完了。出版前（我想）我們就已經(jīng)定出1690本——是《邦德大街上的達洛維夫人》的兩倍……現(xiàn)在我想我們完全可以買車了?！?1927年7月15日，夫婦倆買了一輛二手車辛格（Singer），花了275鎊，錢大部分源自她兩個月前出版的《到燈塔去》。在7月23日她寫道：“我們有了一輛很好的輕便小汽車……這是對我寫《到燈塔去》的回報?！闭麄€夏天，伍爾夫在信件和日記里表達她對擁有汽車的興奮之情。在給珍妮特·凱斯（Janet Case）的信中，她說：“我們買了一輛汽車……我每天都在風(fēng)車山（Windmill Hill）上搖搖晃晃地開著轉(zhuǎn)圈，盡量避開狗和孩子。”

剛學(xué)開車的時候，夫婦倆沒有經(jīng)驗，總會遇到麻煩，如齒輪和點火裝置出現(xiàn)故障等。實際上，他們第一次開車出去時就不順，伍爾夫在寫給維塔·薩克維爾-韋斯特的信中詳細描述了這件事：

這該死的東西發(fā)動不起來。變速器被卡住了，發(fā)動機堵塞了。全村的人都跑來看熱鬧——倫納德幾乎氣得發(fā)瘋。最后，我們不得不騎自行車從劉易斯那里接了一個人過來修。他說那是磁石的問題——你知道這個嗎？我們應(yīng)該知道嗎？今天再試一次，我們很生氣，很沮喪，也很堅定。我們什么也不想。如果再發(fā)動不起來，倫納德會開槍斃了自己。

伍爾夫的姐姐凡妮莎比他們稍早幾周買車，并學(xué)會了駕駛，后來就經(jīng)常自己開車出行。伍爾夫的駕駛技術(shù)比不上姐姐。7月23日，就在伍爾夫夫婦買了第一輛汽車的幾天后，伍爾夫?qū)懶沤o姐姐，說也在上駕駛課：

我一直都在跟哈里斯學(xué)開車?！f我現(xiàn)在可以獨自在鄉(xiāng)下開車了。我覺得這非常令人興奮。他說（但這可能是奉承話），我的技術(shù)比一般人強。我們都有同樣的缺點——你和我——我們總是太靠左——但我的換擋非常好。

從這些話里可以看到，伍爾夫剛開始學(xué)習(xí)開車時情緒高漲，但后來以把車開進了籬笆而告終，決定放棄。

與此同時，好學(xué)的伍爾夫夫婦訂閱了關(guān)于汽車方面的書籍和雜志，例如：《駕駛?cè)腴T》《開車進村：周末鄉(xiāng)村道路指南》等。他們與有車的朋友們有了新的話題。伍爾夫在1927年8月14日寫信給艾略特說：“倫納德告訴你了嗎？我們的全部生活就是開車、清潔、在車棚里出出進進、在地圖上計算英里、規(guī)劃行車路線、去探險、被大雨阻擋，在公路上吃三明治，咒罵擋路的牛、羊和騎自行車的人，即便在休息的時候也只是談?wù)撈嚭推??！蔽闋柗蛟谌沼?、信件、散文和小說中不停地提到汽車，說明了她對現(xiàn)代科技持歡迎態(tài)度，從而駁斥了她“對汽車不感興趣”的說法。伍爾夫也將她對汽車的知識寫到了小說中，《邦德大街上的達洛維夫人》就描述了一些細節(jié)，比如爆胎、司機更換輪胎時的動作等，這些都增加了作品的可信度。

伍爾夫和姐姐、丈夫喜歡開車去鄉(xiāng)間進行各種探險，她在給利頓·斯特雷奇的一封信中說：“我們幾乎每天都快速穿越蘇塞克斯……；參觀廢墟；在廢棄的護城河邊沉思……”作為“人類交通運輸史上的一次飛躍”，汽車的出現(xiàn)為現(xiàn)代都市生活提供了更多的便利，它能夠讓人們快速地實現(xiàn)空間轉(zhuǎn)移，可以很方便地往來穿梭于鄉(xiāng)間住宅和倫敦市區(qū)，增強了伍爾夫與親朋好友彼此間的互動，使得塔維斯托克廣場和僧侶屋之間、戈登廣場和查爾斯頓之間的來往更頻繁。Nuala Hancock認為這尤其促成了“伍爾夫和貝爾兩家的互惠關(guān)系”。黛安·吉爾斯派認為這對伍爾夫的寫作有很重要的意義，在“與姐姐盡可能親密的認同感中，弗吉尼亞更加確信自己的藝術(shù)天賦?！蔽闋柗蛟谌沼浝锱d奮地寫道：

是的，汽車正在成為我們生活的樂趣，是我們平常靜態(tài)職業(yè)的額外生活，自由、行動自主、輕快。我們很快開到法莫，開過丘陵，順便拜訪羅廷丁，然后橫掃西福德，在瓢潑大雨中到達查爾斯頓，……輕快、便捷，宛若空中翱翔的雄鷹。

1927年圣誕節(jié)期間，凡妮莎寫信給妹妹，說她打算開車去海姆·斯普瑞（Ham Spray）看利頓，然后開車“去切爾滕納姆的斯諾（指Margery Snowden——作者注）那里過夜”，然后再返回倫敦。伍爾夫說：“這是我們生活中一個偉大的開端。一個人可以去博迪亞姆城堡、阿倫德爾，探索奇切斯特丘陵，把那好奇——那張在腦子里的世界地圖擴展開去?！?/p>

不只是在國內(nèi)旅行便捷，伍爾夫夫婦還開車到國外。1928年，他們開車到法國旅行，4月，她從拉貝格爾（La Bergere）給昆汀寫信說：“我們比預(yù)計時間提前到達，由于辛格性情沖動，天性熾烈，跑得越來越快，以至于我們幾乎跑遍了整個法國。”回到英國后，她在日記中寫道：“我們已經(jīng)跑遍法國回來了——那肥沃土地上的每一寸都留下了可敬的辛格的痕跡?！比绻f火車必須沿著既定的鐵軌和時間表運行的話，個人駕駛的小汽車就自由得多，更具靈活性和個性化，可以隨時調(diào)整時間和目的地。同時汽車像是個移動的房間，既可以隨時步入室外空間，又可以將自己與外面的世界隔離開來，營造一個屬于自己的封閉空間。就像倫納德·伍爾夫所說的那樣， 汽車旅行帶來的是一種“美妙的解放感”。

1929年，伍爾夫夫婦的年收入超過了3100鎊，他們又買了一輛新的“辛格陽光沙龍（Singer Sunshine Saloon）”，這是一輛有鏈傳動的可伸縮車頂?shù)某ㄅ褴嚒?933年，他們又買了一輛銀綠色的蘭徹斯特，這是一輛豪華汽車，每小時能開50英里。伍爾夫形容“它像鰻魚一樣順滑，速度飛快”。它的價格至少是辛格的兩倍，相當于當時一個工薪階層家庭年收入的三倍。1930年，出產(chǎn)蘭徹斯特牌汽車的廠家正式成為英國王室汽車的供應(yīng)商，于是，蘭徹斯特牌汽車也被賦予了王室的光暈，成為上層社會生活的標志物。由此，不難理解伍爾夫的喜悅心情。同時，這也顯示出身為作家的伍爾夫也不能免俗，重視羅蘭·巴特所言的商品的符號意義。與自行車不同，在當時，汽車是奢侈品，不是普通物品。不同于電車、火車、公共汽車等大容量的新式交通工具，小汽車一般只能容納個位數(shù)的乘客。擁有汽車或者具備汽車的使用權(quán)成了社會地位和階級性質(zhì)的標簽。Beer在《島與飛機：以弗吉尼亞·伍爾夫為例》（The Island and the Aeroplane： The Case of Viginina Woolf ）這篇文章中，比較了伍爾夫筆下飛機和汽車的異同，認為飛機是鳥的意象，它是“自由的、頑皮的、開放的”；汽車則具有“模糊的附加意義”及“等級秩序”。汽車不只是單純的代步工具，而被賦予更多象征意義。在《邦德大街上的達洛維夫人》中， 女王的汽車是權(quán)威的象征；在《公爵夫人與珠寶商》中，珠寶商的汽車是財富的象征。伍爾夫的汽車賦予她一種優(yōu)越感：她不僅是有車一族，而且擁有的還是豪華汽車。這輛車顯示了伍爾夫夫婦更高的社會、經(jīng)濟地位，讓她信心倍增，更愿意去參加聚會。她說，坐在蘭徹斯特車里：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富有、穩(wěn)健、愛國、虔誠、具有欺騙性，我非常喜歡這個新的弗吉尼亞。她是我認識的最好的人之一，她對羅斯貝里夫人（Lady Roseberys）的派對的喜愛超越一切。

“消費是工作的補償機制?！蔽闋柗蛞宰约旱呐Q來了對交通工具的更新?lián)Q代，汽車的到來擴大了她活動的半徑，提供了交往的便利，反過來又使她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更加豐富。她的作品中不斷出現(xiàn)汽車的身影：《幕間》中，拉爾夫·曼雷薩擁有“偉大的鍍銀汽車”，從而“看起來非常像有土地的紳士”；《奧蘭多》中，主人公去瑪莎的快節(jié)奏購物之旅是由一輛汽車開啟的；《歲月》中，丈夫送給科爾的生日禮物就是一輛汽車，她開車行駛在家族的土地上，帶著一種寧靜的驕傲“炫耀她的引擎”。在隨筆《夜幕下的蘇塞克斯》里，伍爾夫描述了夜幕下乘坐汽車時的感受。敘述者意識飛揚，化身為四個分裂的自我。Makiko Minow-Pinkney 在《弗吉尼亞·伍爾夫與汽車時代》一文中指出，伍爾夫在1927年購買汽車前后，寫作風(fēng)格發(fā)生了明顯變化，因為：“任何一種美學(xué)模式都不會獨立于既定時期的技術(shù)條件和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p>

旅行會讓作家從焦慮、緊張的日常創(chuàng)作工作中脫離出來，投身于大自然或更寬廣的天地中，身心愉悅，思路開闊。從家門口的散步到騎自行車，再到乘坐小汽車，伍爾夫的活動半徑在逐步擴大。親身體驗不同地方和國家的風(fēng)土人情、考察歷史遺跡、探險地質(zhì)概貌等，能獲得書本之外的直觀感受和體驗，帶給她新感覺、新聲音、新味道，這些不同的感官體驗和不斷擴大的視野會激發(fā)其深度思考，豐富文學(xué)表達。伍爾夫旅游交通工具的變化亦在說明：作家隨時代的進步而欣然接受新技術(shù)，通過自己的努力享受新技術(shù)所帶來的便利，并將自己的體會付諸作品之中，豐富了作品的內(nèi)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