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亞的詩 [組詩]

路亞

一首冒著冷氣的詩

我經(jīng)歷過嚴寒

對火爐始終保持警惕

當火焰發(fā)出挑釁

迫使我遠離——

我想起那一年

曾和你在火爐旁烤火歡笑

火星濺到我的手上

留下了永遠的疤痕

馴 馬

我們一起騎上了一匹野馬

第一次你就馴服了它

而我摔了下來

你扶我起來，又騎上去

又摔倒，被馬蹄踏了又踏

你給馬套上馬鞍

借了鞭子，喂馬吃蘋果

想盡了辦法

當我又一次摔倒的時候

你已經(jīng)騎遠

閃進了野馬一般的春風里

露臺上

月色加于我的

也加于你

我們把它當飯吃

直到，我們的身體變成它

銀白色的波浪

遮住一切，又曝光一切

柔軟，又叫人緊張

你種的月桂

陸陸續(xù)續(xù)飄來香氣

葵花仙子手里捧著一盤銀珠

站在我身旁

我的長發(fā)披下

遮住你

你說：過完這一夜

我們就用壇子封住月光

永遠不去打開

一種疼

我以為 我舌尖的味蕾

需要辣椒來激活

我預料 它的辣恰好

在我的承受范圍內

一天之后 我洗過辣椒的手

被你緊緊握住

辣顯示出強大的后勁

我的手越來越熱 越來越燙

直到疼痛難忍

不得不從你的手心里抽出

墨 魚

沒有哪種魚對之后的命運

有如此精準的預見：

無非是悲劇一場

它果斷放出一團墨水

用于自毀形象

逃逸，進入了更深更藍的海水里

自由地呼吸

這中間，發(fā)生了什么

羨慕過我的人

現(xiàn)在，過上了體面的好日子

碰到我的時候活潑又熱情

他們聽說了我的不幸

卻善良地裝作一無所知

他們提起那時，我多么勇敢

像不會游泳的人一步跨進海洋

我聽了只好尷尬地笑笑

而我曾經(jīng)羨慕過的人

現(xiàn)在，眉頭緊鎖，滿臉皺紋……

他們看見我的時候目光躲閃

我們隨便談了談天氣：

好冷啊，冬天快要到了

然后尷尬地笑笑

匆忙告別

雨中的人

我抬頭看云，我低頭看水

我常常忽視了與我平行的部分

直到黃昏卸下了一天的緊張

雨點態(tài)度堅決地落在地上

發(fā)出結實的響聲，破碎的響聲

我才發(fā)現(xiàn)一個迎面而來的人

滿懷心事的人，愁容加劇的人

我看見他抬頭時淚流滿面

低頭時，悲傷壓住了他

他就要在黑暗里和自己融為一體

他就要在黑暗里失去自己

王靜作品《秋碩》

去看一棵去年的樹

沒有比一棵白楊樹更潔白的身體

無欲使它發(fā)光

它在冬天挺起腰桿

腦袋嵌進永恒的藍里

它有觸須，卻不試探招搖

飛鳥的床，再一次在它身上裸露

鳥留給它的孤獨，被它消化

拜時間所賜，它活著就像從沒活過

光從躁郁癥患者頭頂灌下

他們的傷口浸在光里

那些似是而非的，能殺死人的東西

它無聲地命令他們放棄

在它底下走出的人，都是明亮的行人

母親的農事

她的屋子前種滿了

一串紅、美人蕉、大麗花和各種蔬菜

陽光使它們發(fā)光，雨滴使它們發(fā)光

我們回來了，她給我們摘黃瓜、挖土豆

動作麻利，看不出是一個病人

但一起去聚餐，她幾乎走不動路

我們攙著她一邊走一邊勸她放棄土地

她每一次都笑著扯開話題

一路上，一粒粒微塵在光中一閃一閃

仿佛在命令我們閉嘴、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