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珣
關鍵詞:首都博物館 藏傳佛教造像 清代 乾隆宮廷
佛教造像的造型均依據(jù)經(jīng)典進行塑造,主要以藏文《大藏經(jīng)》中的“三經(jīng)一疏”四部經(jīng)典為依據(jù)。“三經(jīng)”指的是《佛說造像量度經(jīng)》《造像量度經(jīng)》《畫相量度經(jīng)》,“一疏”是《佛說造像量度經(jīng)疏》。其中“三經(jīng)”規(guī)范了佛及諸神的人體比例、繪畫技法以及量度方式等,而“一疏”就是對《佛說造像量度經(jīng)》進行闡釋和細述的作品。因此藏傳佛教造像在制作的時候留給工匠們發(fā)揮的空間不大,其樣式比較規(guī)范。但由于不同時期和地域?qū)徝佬枨蟮牟煌?,在佛像裝飾性和整體造型上也有鮮明的特征,這就是藏傳佛教造像多種風格產(chǎn)生的原因。本文著重講述首都博物館藏清代藏傳佛教造像,梳理其藝術特點和造型變化。
首都博物館收藏有近兩萬尊佛教造像,其中多數(shù)為金銅質(zhì)地的藏傳佛教造像,這在全國的博物館收藏中,也是首屈一指的。通過對首都博物館的佛像藏品進行數(shù)據(jù)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的金銅佛像為藏傳佛教類的佛像。從全國的古代金銅造像留存來看,藏傳佛教造像也占有相當大的比例。藏傳佛教造像藝術始于吐蕃王朝時期,早期異域風格占主導,后期逐漸融入了當?shù)氐膶徝佬枨?,最終形成了極具地域性和民族性的藝術風格。非常幸運的是,首博的金銅佛像收藏序列包括了吐蕃時期、吐蕃分治時期以及元明清時期各個時間節(jié)點,并且每個時間節(jié)點的各種風格均有涉及。因此,首博對于金銅佛教造像,尤其是藏傳佛教造像的收藏有著無可比擬的優(yōu)勢,在全國博物館中也名列前茅。
清代藏傳佛教造像藝術在繼承前代風格的基礎上,又大力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形成了藏傳佛教藝術發(fā)展的新高潮。這一時期,上師造像的寫實風格興起,帶給造像藝術不一樣的審美趨向和造型標準。清代宮廷塑造了眾多的佛教造像,尤以乾隆時期最為鼎盛,是清代藏傳佛教造像藝術的集大成者。西藏地區(qū)造像依然在發(fā)展和進步,其中扎什倫布寺作為三大造像中心之一,發(fā)揮著重要的引領作用,也深刻影響著清代藏傳佛教造像藝術的風向。一世哲布尊丹巴創(chuàng)造的喀爾喀蒙古風格,兼具了獨特性和創(chuàng)新性,是清代藏傳佛教造像藝術史上盛開的一朵璀璨之花。以下主要針對這四種風格的首都博物館藏清代藏傳佛教造像進行簡要分析。
一、寫實風格的清代藏傳佛教造像
寫實風格的造像作品主要集中表現(xiàn)在藏傳佛教上師像上。根據(jù)遺存下來的造像進行分析,上師像的寫實風格是在14 世紀之后開始逐步形成的,這與當時西藏地區(qū)教派的發(fā)展、政教合一體制的建立以及西藏本土藝術的成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館藏一尊16 世紀的薩迦班智達造像(圖1)值得我們注意。薩迦班智達本名貢嘎堅贊(1180 ~ 1251),因其學貫十明學,被尊稱為“薩迦班智達”,簡稱“薩班”,是享譽藏族地區(qū)的大學者。這尊薩班造像首先從服飾上還原了薩迦派高僧的日常穿戴。圓頂?shù)纳笔撬_迦派獨有的造型,內(nèi)著僧坎,外披袈裟,衣服上陰刻了各式花紋,同時還以立體的手法表現(xiàn)衣服厚重的質(zhì)感。其次從個人肖像風格上看,我們見到了一個眉目清秀、神態(tài)俊朗的青年薩班形象,他顴骨突出,目光深邃,展示了一名大師應有的風范。他左手持經(jīng)書,右手當胸結說法印,坐于蓮臺之上,手足的刻畫柔軟、靈巧。整尊造像突出表現(xiàn)了薩迦班智達青年時期的樣貌,非常寫實,生動形象。
自14 世紀藏傳佛教進入內(nèi)地以后, 受到內(nèi)地寫實雕塑技法的影響,出現(xiàn)了大量寫實風格的上師造像作品,并在16 ~ 17 世紀達到了高峰,如首都博物館藏銅鍍金四世班禪像(圖2)就是寫實上師像的代表。同時,17 ~ 18 世紀的上師造像中,許多造像的程式化風格十分明顯。如17 世紀的宗喀巴大師造像(圖3)相對于18 世紀的宗喀巴大師像(圖4)來說,更加生動和寫實。相對于唐卡來說,“造型藝術領域中解決寫實問題,雕塑要比繪畫來得更直接也更容易,雕塑本身要比繪畫的寫實程度更高,雕塑畢竟是三維的,它首先不存在寫實繪畫遇到的形狀在空間中透視縮減和相互遮擋的問題,更不必考慮用明暗如何表現(xiàn)光線和起伏的復雜變換”。1
二、乾隆宮廷風格與仿古風格的造像
清代藏傳佛教造像藝術最重要的成就是乾隆宮廷造像。乾隆皇帝對于藏傳佛教有著極大熱情,在皇家御苑興建了大量的佛堂和寺廟, 鑄造了海量的佛像,并形成其特有的風格范式??梢哉f,對乾隆宮廷風格影響最大的是由工布查布翻譯為漢文的《佛說造像量度經(jīng)》(圖5)。2 此前關于佛像量度要求的書籍從沒有被翻譯成漢文,這是《佛說造像量度經(jīng)》一書的初譯本。這本書翻譯于乾隆七年(1742),為完善量度的規(guī)范,工布查布還撰述了《造像量度經(jīng)引》《佛說造像量度經(jīng)解》和《造像量度經(jīng)續(xù)補》三篇著作,對經(jīng)文進行了解釋和闡述。這本成書于乾隆初年的譯著,奠定了乾隆宮廷造像的規(guī)范性和統(tǒng)一性。
館藏的一尊釋迦牟尼佛像(圖6)就明顯受到了乾隆宮廷造像風格的影響。此像寶頂莊嚴,發(fā)髻高聳,螺發(fā)紺青,面龐豐滿,眉目清秀,高挺的鼻梁正面看去猶如錐形,是乾隆時期常見的造像樣式。身著袒右肩袈裟,衣紋厚重寫實。左手結禪定印,右手結觸地印,全跏趺端坐。這尊像表現(xiàn)了釋尊在菩提樹下成佛悟道的場景,也是在佛教寺廟中常見的形象。其右手指地,表示唯有大地可以證明釋尊為眾生犧牲自己的事跡。下承雙層束腰半月形蓮臺,蓮臺上下邊沿飾連珠紋裝飾,正中的蓮瓣簡潔飽滿,對列工整。整像做工精細,胎體厚重,具有乾隆時期端莊大氣的風格特色。雖然沒有“大清乾隆年敬造”的款識,但此像與故宮博物院梵華樓的一尊釋迦牟尼佛像3(圖7)相仿,只是蓮臺、衣紋的工藝表現(xiàn)明顯遜色,應是乾隆后期量產(chǎn)之故,也是乾隆造像程式化后的典型作品。
除了以尼泊爾風格為主、通體鎏金的宮廷造像外,乾隆皇帝還對一種僅以面部泥金手法處理的紅銅造像情有獨鐘,那就是清代的仿古風格造像。仿古風格造像主要以模仿尼泊爾、東印度帕拉、克什米爾等早期佛像風格為特點,加入清代審美的藝術處理,最終形成一種具有古典美術風格的造像作品,十分特殊。如館藏的一尊18 世紀大白傘蓋佛母像(圖8)就是具有仿古風格特點的造像作品。大白傘蓋佛母從佛陀頂髻化現(xiàn),在明代真界纂注的《楞嚴經(jīng)纂注( 十卷)》中記述道:“此云大白傘蓋。即藏心也。量廓沙界曰大。體絕妄染曰白。用覆一切曰傘蓋?!贝讼耦^戴花冠,耳側(cè)繒帶飛卷,耳下飾耳鐺。面部泥金,嘴唇涂紅,袒露上身,帔帛繞身,胸前飾瓔珞和長鏈,雙乳渾圓,凸顯其女尊特征。下身著貼體長裙,雙手持長傘(已失)。
全跏趺端坐于蓮臺之上。蓮臺高挑,蓮瓣小巧飽滿,下層為疊澀樣式,與帕拉風格臺座的特征相仿。整像頭部右傾,身姿左扭,十分生動靈活,做工質(zhì)樸,量度規(guī)范,體現(xiàn)了西藏地區(qū)18 世紀的仿古造像風格特點,在清宮的收藏中也不乏有與之相仿的作品(圖9) 。4
三、扎什倫布寺風格的造像
扎什倫布寺風格是指扎什倫布寺鑄造佛像所獨有的造像風格,是西藏地區(qū)清代造像最為重要的風格。這座寺廟鑄造的造像被稱為扎什倫布寺利瑪,5 簡稱扎利或扎什利瑪。扎什利瑪除了在藏區(qū)流行外,還被迎請至北京、蒙古、青海等廣大地區(qū)。據(jù)故宮博物院的馬云華先生統(tǒng)計,清宮收藏有400 多尊扎什利瑪造像,6 主要來自清代西藏、甘肅、青海、蒙古等地的進獻。在清宮收藏的大量扎什利瑪造像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給皇帝和皇后祝壽時進獻的重要造像。7
以館藏的一尊無量壽佛像(圖10)為例,此像頭戴三葉花冠,冠葉尖聳仿若山形,是尼泊爾造像常見的造型樣式。面型長圓,五官精巧,外形俊美。上身袒露,左肩斜披絡腋,胸前掛短鏈。蛇形臂釧高束至腋下,是尼泊爾早期造像常見的做法,在此有摹古之意。下身著貼體長裙,僅在裙角處堆疊衣紋,是古印度薩爾納特地區(qū)造像常見的表現(xiàn)方法。雙手結禪定印,捧持長壽寶瓶,全跏趺端坐在高臺之上。像的背后具頭光和身光,背光厚重,中部鏤空,外沿火焰造型寫實,整體形似葫蘆,是清代中期無量壽佛像常見的背光樣式。下承高臺分為兩部分,上部為單層仰蓮樣式,瓣葉寬肥,大小不一,排布整齊。下部為方形須彌座,座的中部垂搭布帛,兩側(cè)飾蹲踞的獅子,下層為多層疊澀樣式。
由此我們看出,扎什利瑪造像在整體風格上效仿尼泊爾造像,但是在面部刻畫上則具有乾隆時期造像程式化的特點。整體上看,扎什利瑪造像做工精致,用料考究,胎體厚重,鎏金亮麗,體現(xiàn)了西藏本土高超的造像工藝和審美趨向。
四、喀爾喀蒙古風格的造像
喀爾喀蒙古風格的造像是由一世哲布尊丹巴(扎納巴扎爾)創(chuàng)造的。一般認為,喀爾喀蒙古風格的造像集合東印度帕拉和尼泊爾風格于一身,融入了扎納巴扎爾本人的藝術創(chuàng)造,反映了蒙古民族的樣貌特點,是清代造像藝術中最為獨特的風格,具有高超的藝術性。目前被考定為扎納巴扎爾本人鑄造的造像很少,其本人于1683 年鑄造的銅鍍金無量壽佛像(圖11)收藏于蒙古國家博物館;大多數(shù)是受其風格影響的喀爾喀蒙古地區(qū)的造像作品。
館藏一尊喀爾喀蒙古風格綠度母像(圖12)可謂集喀爾喀蒙古風格造像大成,完美地體現(xiàn)了這種風格的特點。此像頭頂束高發(fā)髻,髻前安有化佛,余發(fā)垂于兩肩,頭戴花冠,冠下綴流蘇,華麗非凡。面相圓潤,慈眉善目,眉間飾白毫,大耳齊垂,耳下戴圓環(huán)。袒上身,胸前飾多層瓔珞,左肩斜披圣帶。下身著長裙,手足戴有釧鐲。全身衣紋簡潔,衣緣處寬邊陰刻,衣質(zhì)薄透貼體,突出了軀體的起伏變化。半跏坐姿,左手當胸結安慰印,右手置右膝,結與愿印,手中均持有蓮莖,蓮花盛開于雙肩。下承的蓮臺高大,淺束腰,上沿連珠紋下淺刻豎線,蓮瓣寬大扁平,緊貼座壁,交錯分布,是典型的喀爾喀蒙古風格的樣式。
文中述說的首都博物館藏品集中體現(xiàn)了17 ~ 18世紀藏傳佛教造像別具特色的藝術風采, 在工藝、造型等方面展示了各自的時代特點和民族特色。這些由藏漢滿蒙等多民族共同創(chuàng)造的藝術作品, 是體現(xiàn)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重要文化遺產(chǎn), 值得我們細細欣賞和不斷研究。
1 于小冬:《藏族佛教繪畫史》,江蘇美術出版社,2006 年,第293 頁。
2 圖片出自《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Vol.21, No.1419,由中華電子佛典協(xié)會 (CBETA) http://www.cbeta.org 發(fā)行。
3 故宮博物院編:《梵華樓》第三卷,紫禁城出版社,2009年,第832 頁。
4 故宮博物院編:《圖像與風格——故宮藏傳佛教造像》下冊,紫禁城出版社,2002 年,第376 頁。
5 筆者按:藏文“利瑪”指合金銅制成的器物。
6 馬云華:《清宮扎什利瑪?shù)膩碓醇跋袷筋愋头治觥?,《故宮博物院院刊》2007 年第1 期。
7 詳見馬云華:《清宮扎什利瑪?shù)膩碓醇跋袷筋愋头治觥分械膱D三,《故宮博物院院刊》2007 年第1 期。
( 責任編輯:張永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