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中的典故解讀

寇勤堂

余光中先生說：“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最大的抒情主題，不是愛，不是死，而是懷古之情、興亡之嘆。”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是詠史懷古詞中的佳作，歷來為人所稱頌，甚至被譽為“辛詞之首”。筆者在教學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一些學生在解讀辛詞中的典故時會根據(jù)自己對辛棄疾的固有印象籠統(tǒng)地概括詞作的內(nèi)容，而忽視了詞作的豐富內(nèi)涵。下面，筆者試從典故的用詞、用語人手，解讀一下詞作中的典故。

典故一：孫權建立偉業(yè)

“千古汀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币恍W生會從孫權的身份及功業(yè)出發(fā)，聯(lián)系初中所學的《南鄉(xiāng)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中的“坐斷東南戰(zhàn)未休”草草將本典故概括為“渴望建功立業(yè)”和“時無英雄，諷刺了南宋王朝”。這樣概括雖沒有問題，卻稍顯不足。在分析時，首先要扣住“英雄”與“風流”二詞。因為這兩個詞寫出了作者對英雄的仰慕之情。其次，要扣住英雄人物出場的背景——“千古汀山”。“千古”一詞給以孫仲謀為代表的英雄人物的出場提供了廣大的歷史背景，寫出了歷史的縱深感。這既彰顯了辛詞的豪放風格，又展現(xiàn)了詞人廣闊的胸襟和氣概。最后，風流人物都被“雨打風吹去”，再也無英雄。通過“雨打風吹”，我們能夠看到歷史發(fā)生了巨變。這與王勃的“閣中帝子今何在”、劉禹錫的“舊時王謝堂前燕，飛人尋常百姓家”等詩句有異曲同工之妙，抒發(fā)了對歷史興衰的慨嘆，再次展現(xiàn)了詞作的磅礴與厚重。這也是辛詞與其他詞作不同的地方。

典故二：劉裕收復中原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边@個典故涉及的歷史人物是劉裕。辛棄疾詳寫這個典故，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學生在學習時了解劉裕的事跡，感受到了辛棄疾對英雄的追慕。但是，我們還是要讓他們重點圍繞“斜陽草樹，尋常巷陌”和“想當年”進行分析。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描述的是劉裕的生長環(huán)境。從“斜陽”“草樹”等意象上，可知劉裕的平凡。詞人為什么要特地描寫劉裕生長的環(huán)境呢？其實，這里暗含詞人對南宋統(tǒng)治者的不滿之情。試想：像劉裕這樣出身卑微的普通人，尚且能統(tǒng)一南方，準備收復北方失地。有一定國力和軍力的南宋統(tǒng)治者卻不敢這樣做。當年，名揚天下的“寄奴曾住”之地，現(xiàn)今也只?！靶标柌輼洹绷?。曾經(jīng)的輝煌早已煙消云散，英雄轉(zhuǎn)瞬即逝，這是多么的可悲?。≡~人借助這一典故表達了對人世變幻的無奈之情。該典故與上闋中的“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相照應。

詞人在“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中，運用了借代、夸張、比喻等修辭手法，展現(xiàn)了劉裕的英雄氣概，讓讀者感受到了劉裕在戰(zhàn)場上的神威。當年的劉裕越是功名顯赫，就越顯現(xiàn)出了歷史的滄桑，越體現(xiàn)出辛棄疾如今的苦悶和悲憤。英雄的際遇與辛棄疾的遭遇形成對比，讓人倍感震撼和惋惜。

典故三：劉義隆敗北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痹文觊g，宋文帝劉義隆渴望像霍去病一樣“封狼居胥”，建立豐功偉績，卻大敗而歸。結(jié)合這首詞的創(chuàng)作背景，學生很快就理解了這個典故的內(nèi)涵，認為其表達了詞人的擔憂之情。其實，對此還需結(jié)合具體的詞語去分析。首先看“草草”。這個詞寫出了失敗的原因是由于輕視敵人，沒有準備好作戰(zhàn)的計劃。該詞既直白地告誡了統(tǒng)治者，又展現(xiàn)了辛棄疾的韜略。然后看“倉皇北顧”。此處細致地描寫了劉義隆失敗的場面?？梢韵胂螅阂鈿怙L發(fā)、志在必得的劉宋軍隊在打了敗仗后一邊潰逃一邊膽戰(zhàn)心驚地回頭看追兵，是多么的狼狽啊！任何明智的統(tǒng)治者讀到此處，一定都會脊背發(fā)涼、汗毛直立吧！這也是詞人的匠心之所在。

典故四：拓跋燾統(tǒng)一北方

“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边@個典故用的是劉宋政權的敵對方北魏拓跋燾的故事。拓跋燾擊潰了劉義隆的軍隊，南黃河北岸一路追擊到長江北岸，并且在瓜步山（今江蘇六合）建立行宮。后來，行宮成為一座廟宇。因為拓跋燾的小名叫佛貍，百姓就將這座廟宇稱為“佛貍祠”。詞人通過描寫被統(tǒng)治的中原百姓在異族人的祠廟中祭祀時的祥和場景，暗示統(tǒng)治者應該快速出兵，收復山河，否則南宋的百姓在金人的長期統(tǒng)治下也會出現(xiàn)“一片神鴉社鼓”的景象。等到失去民心后再出兵，就難以收復大好山河了。

此外，還要緊緊扣住“可堪回首”這四個字。這四個字暗含辛棄疾滿腔的憤懣與悲痛。“佛貍社鼓”的場景是辛棄疾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在筆者看來，他也是在苦苦哀求統(tǒng)治者。為了更好地理解辛棄疾的情感，我們不妨通過兩首詩來看一下辛棄疾在苦苦哀求什么。一首是江蘇民歌：“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散在他州？”這首歌反映了南宋統(tǒng)治者在外族入侵時對外實行不抵抗主義，對內(nèi)殘酷壓迫人民，偏居江南的事實。達官貴人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老百姓卻飽受離亂之苦。月亮照耀著中華大地，同在一片藍天下，高官顯宦快樂地生活，而廣大人民卻愁容滿面，流離失所。另一首是林升的《題臨安邸》：“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边@首詩揭露了南宋統(tǒng)治階級茍且偷安、腐化墮落的丑惡面目。讀了這兩首詩，再去理解辛棄疾筆下的“可堪回首”，就能體會到國家破亡的悲痛之情。當然，強烈的對比中也有對統(tǒng)治者的希冀與鞭策。

典故五：廉頗壯心不已

“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廉頗在晚年仍渴望建功立業(yè)，可惜被奸人所阻。此時的辛棄疾已經(jīng)六十六歲，和廉頗一樣渴望為國殺敵，收復失地。在解讀的過程中，需將重點放在“憑”這個字上?！皯{”是依靠、憑借的意思。這句話的意思是廉頗在暮年時尚且有被重新啟用的可能，可是“我”呢？這也就是無人過問的意思。“憑”字如驚雷一樣，表達了詞人壯志難酬、無人賞識、不被選用的憤懣之情，同時在結(jié)構(gòu)上也照應了下片中劉義隆典故中的“可堪回首”。其實，這種情感在辛棄疾的詞中很常見。如《鷓鴣天·有客慨然談功名因追念少年時事戲作》中的“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西江月·遣興》中的“醉里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都表達了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悲憤之情。

葉嘉瑩先生在《南宋名家詞選講》中提到：“辛棄疾的詞是一本萬殊——從一個根本生出千萬種不同的姿態(tài)，不管他寫的是什么，他的底色都是那種英雄豪杰的志意在被摒棄壓抑中所受的挫折，這本身就是要眇幽微、含蘊曲折的?！惫P者認為，學生在學習的過程中需沉下心來，回到文本巾去，緊扣詞作的語言，深入思考典故背后的深意，不斷培養(yǎng)自己的審美鑒賞與創(chuàng)造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