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貓捉老鼠

童孟侯

船員很喜歡貓，原因很簡單：第一，能跟它玩，解悶。貓的脾氣好，有趣，耐逗。倘若老是逗同船船員，尋開心，也不是個事兒，人家會冒火。第二，貓能夠干一件很重要的活兒：捉老鼠。

貓不止是船員的玩伴

“貓”和“錨”兩個字，讀音是相同的，右邊偏旁也相同，只是音調(diào)有異。錨是船上實用器具，貓是小寵物（或者叫貓科動物），這個“貓”和那個“錨”，有何相干？

說來話長，中國古代船民為了讓船在水面上暫時停歇，首創(chuàng)了一種帶有2個爪子的木頭錨，叫作“椗”。這是錨的雛形。

木質(zhì)船的船民喜歡把家里的小貓帶到船上玩，以解寂寞。他們發(fā)現(xiàn)小貓四爪尖利，攀桅過舷，穩(wěn)步若飛，從來不會暈船。船上有魚有蝦，天天沾腥，小貓心滿意足。

有位搞哲學的人問道：“當我們與貓玩耍時，又有誰知道到底貓是我的玩物，還是我是貓的玩物？”這個問題很有意思，然而船民們可沒有那么深沉。

當船民跟貓玩耍時，它四爪朝天，假作拳擊，舞線弄棒，揪住不放，一根小小的拖把線，可以玩上半天，從來沒有厭倦的時候。它們最喜歡的是船民撓它們的肚皮，四爪朝天，等候著，期待著。

這情景突然觸動了古代船民的靈感，小貓四爪朝天，難道不是一種最穩(wěn)固最安全的姿態(tài)嗎？貓背貼在甲板，反而可以“騰出爪來”施展所有的抵抗和玩耍手段。

船民們琢磨：錨，船上用的鐵錨，在哪種狀態(tài)下才能像小貓那樣穩(wěn)固？哪種樣子可以增加抓力？

不久，一種有4個爪的四爪錨出現(xiàn)了，它抓力大，入水后至少有2個爪扎到土中，并且抓力很強，扎得很牢。而以前的2爪木頭椗入水后，往往會倒向一邊。四爪錨是仿生的，因“貓”而得“錨”，小貓立了大功！

從此以后，船民們更喜歡小貓了，這小家伙不僅僅是玩伴呢！

那么，錨從2個爪到4個爪，是否意味著錨爪越多越好呢？為了這件事，在錨的大家庭中還引起過一場混亂：曾經(jīng)有多少不懂船也不懂海上運輸?shù)娜朔鋼矶?，大家都來設計錨，就像設計時裝一般，只要是別出心裁，只要是絕無僅有，就能博人眼球，甚至申請專利。我搞個六爪錨，這就是發(fā)明！你的錨橫桿平直的是吧？好，我設計的橫桿是月牙彎的，那也是創(chuàng)造……千奇百怪，形形色色，一下子竟然“首創(chuàng)”5 000種船錨，沒有寫錯，5 000種，我的天哪！

結(jié)果，這些“新穎”的錨，有的扯破了人家漁網(wǎng)，有的錨桿戳穿了自己的船底，還有的干脆泥牛入?！腥o回。側(cè)舷、傾翻、覆沒，多少船因為華而不實的“錨”而葬身水底。

六爪錨？八爪錨？十爪錨？不，實踐證明，像小貓的4個爪一樣的四爪錨“剛剛好”。日本人至今還在用四爪錨，至今還稱四爪錨為“唐人錨”。

翻閱我國水運古籍，常常出現(xiàn)“貓”“錨”不分的記載文字，如：“凡鐵錨所以沉水系舟，一糧船計用五大貓，最雄者曰‘看家貓，重五百斤內(nèi)外。”

看，竟然把大錨叫做“看家貓”。

無獨有偶，許多外文中也有“貓”“錨”混淆的現(xiàn)象，如法文中的“Chattc”，還有俄文中的“Kowka”，都是既可以解釋為四爪錨，也可解釋為小貓。

老鼠想把船霸占

從古至今，有人跡的地方就有吃的。于是，鼠隨人走，有人跡的地方就有老鼠吃的，就有“鼠跡”。有關方面測算過，全世界人口總數(shù)大約是80億，而老鼠的數(shù)量遠遠超過人類，達到900億只。

那么，船員上船，不讓老鼠也上船，行嗎？難！

一難：即使船和岸之間不架設跳板，老鼠也能通過帶在碼頭纜樁上的纜繩，順順溜溜爬上船。它們才不會像雜技演員走鋼絲那樣叫人膽戰(zhàn)心驚。

二難：老鼠有“水陸兩棲”的本領，它們游到船舶的排水孔旁，通過孔洞，倒爬著進入船上；它們還能攀上掛在水中的錨鏈，爬進錨鏈孔，最后進入錨鏈艙。

三難：船到港口要開展裝卸作業(yè)，有時候當?shù)氐难b卸機械會開到船上，老鼠就躲在鏟車和吊車的夾縫里，蒙混過關，屬于“偷渡”；

四難，大船經(jīng)過長途航行到達港口，必然要采購大量蔬菜水果魚肉蛋，等等，老鼠“潛伏”在蔬果里上了船……

真可謂防不勝防，防一只老鼠要比防一個偷渡客難多了。

船舶的角角落落特別多，隔層、夾層、上下層更多，那里成了老鼠的安樂窩。除了鋼板鐵釘，它們見什么啃什么：纜繩、電線、木桶、米袋、食用油、艙板、水果、船旗……如何是好？

油畫棒畫《漁船和漁網(wǎng)》

有時候，聽見老鼠就在夾層的另一邊活動，還吱吱亂叫，撒歡嬉戲，可就是抓不到它，總不見得把船壁船板用電焊槍割開抓老鼠；有時候，老鼠在船員艙室的天花板上整夜活動（老鼠通過通風管道大搖大擺進入船員生活區(qū)），總不見得一腳把天花板蹬穿了；有的老鼠還躲在船帆的夾層里，悄無聲息，總不見得像抖床單那樣把船帆抖一抖，抖出老鼠來（抖出來也未必能抓到）。

大航海時代，有一艘葡萄牙的遠洋船起航時，一個船員把一只寵物帶上船，這寵物就是一只小老鼠。結(jié)果，老鼠跑了，鉆到船底，用尖利的牙齒把船底咬出一個小洞，小洞變成大洞，船艙進水，這艘船很快就沉沒了——教訓慘痛。

又高又大的船員對付又小又瘦的老鼠，竟然無可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船長更是憂心忡忡：人們發(fā)明一種新藥時，都會拿小白鼠來試藥，這說明老鼠和人有很多相同的基因。老鼠是可能攜帶各種病毒的，萬一老鼠給船上帶來鼠疫就糟了，會讓全軍覆沒。

胡月祥船長告訴我一件有趣的事：他還是個年輕船員的時候，船長發(fā)布消息說，船上老鼠太多了，凡是在本船抓到一只老鼠，把它的尾巴割下來，就可以到船長室換一包香煙，或者換一瓶啤酒。

有一次，胡月祥在后艉甲板的纜繩圈里發(fā)現(xiàn)了一窩老鼠，一共有15只，他拎著15根老鼠尾巴，果然在船長室換到了15包香煙。

老船長朱永海，是我的好朋友，他為我描述20世紀70年代在船上和老鼠斗智斗勇的故事。

第一個故事：那時候，老百姓可以擁有氣槍，擁有鉛彈。于是，他挑選水手中的神槍手，夜晚埋伏到糧庫里（內(nèi)有大米和面粉）。老鼠從天花板下來了，它們和人間隔5 ～ 10 m的時候一點不害怕，置若罔聞。唐詩曰，“官倉老鼠大如斗，見人開倉亦不走。”埋伏的水手就開槍，“嘭”的一聲，一打一個準，老鼠應聲掉下。就這樣，一個晚上可以打掉十多只老鼠！

我知道氣槍打鳥打兔子，還真沒聽說過船員用氣槍打老鼠的。

第二個故事：老鼠不但會水平爬，還會上下爬，它們往往沿著墻面相交的垂直角往上爬，非常靈巧，“哧溜”一下就上去了。朱船長經(jīng)過仔細觀察和實驗，就在墻面的夾角處裝一塊很平常的水平木板，老鼠爬到這里不會像翻單杠那樣翻身而上，而是退下陣來，有時候頭撞擋板還會掉下來。

第三個故事：船員準備一只裝了水的水缸，缸上放半根圓棍子，棍子的那一頭綁一截油條，老鼠聞到香，就沿著棍子爬過去，還沒吃到油條就掉下水去，因為老鼠的體重大于棍子。

當然，朱船長在船上還使用了老鼠夾、老鼠藥、黏鼠膠和防鼠擋，這些是大部分船上的“常規(guī)武器”。所謂防鼠擋，就是用一塊圓圓的鐵片套在纜繩上，老鼠想順著纜繩爬上船，沒門。

上級衛(wèi)生部門到船上檢查滅殺老鼠情況。傍晚，他們特地在走道上撒了60 cm寬的沒有氣味的白粉（比如石灰粉），第二天早上起來查看白色粉末上有沒有老鼠爬過的痕跡，如果有，證明老鼠消滅得不徹底。

那一年，朱永海船長被評為“衛(wèi)生標兵”，他的船被評為“衛(wèi)生先進船”。

請出了老鼠的天敵

有沒有更好的對付老鼠的辦法？當然有，船員很容易就想到了老鼠的天敵——貓！

1890年，有一艘希臘的商船養(yǎng)了4只貓，結(jié)果船上沒出現(xiàn)老鼠。有一天，商船在印度洋上發(fā)生了海難，沉沒了，只有一個老水手和4只貓游到了一個荒島上。后來，老水手死了，可是4只貓繁衍出1萬多只貓。再后來，這個島就叫貓兒島，當然，貓兒島上一只老鼠都沒有。

曾幾時，國內(nèi)外很多船上養(yǎng)起了貓，甚至連航空母艦也養(yǎng)了貓，小貓很渺小，但是重任在肩。它們幾乎沒有什么短板，適應性極強，聽話，輕手輕腳，不外出，不偷食，黏人，經(jīng)過訓練還可以做到不隨地拉屎……

有意思的是，19世紀，飼養(yǎng)貓成了船上的“法規(guī)”，英國甚至還規(guī)定，不養(yǎng)貓的船舶一律得不到貨損保險。

如此一來，小貓在船上的地位無疑有點崇高起來了。有人稱贊，貓是一種理智、情感、勇敢“三德”全備的動物，它撲滅老鼠，像除暴安良的俠客；它靜坐念佛，像沉思悟道的哲學家；它叫春求偶，又像是抒情歌唱的詩人。

海輪一旦遇難，船長首先想到的是要搶出兩樣東西，只有兩樣，無論如何不能丟失：一是《航海日志》，好比飛機上的黑匣子；第二樣是什么？貓！不然，船翻了，不一定能得到賠償！

懶懶散散的小貓有了和海員共存亡的一種悲壯！

貓在抓老鼠這件事上沒有什么欠缺，它堅守崗位，夜以繼日。可是它的對手老鼠也不是吃素的，狡猾，機動，幽靈一般，玩起了“躲貓貓”。有句外國諺語說：“膽敢在貓耳朵里產(chǎn)仔的老鼠一定詭計多端！”

當然，一旦風浪大了，船上的老鼠是有點扛不住的。我的海員朋友阿福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春節(jié)后的一天，他隨救撈艇出海執(zhí)行任務。返航途中遇上了7級大風，排排海浪撲向艇艏。這是排水量不足百噸的小艇，時而被拋上高高的浪尖，時而又陷入了數(shù)米深的波谷。不一會兒，他便禁不住大吐起來。剛吐完，他忽然發(fā)現(xiàn)2只不知從哪兒爬出來的老鼠，趴在地上，尖尖的嘴里吐著白沫。“老鼠暈船了！”他大叫一聲。船員們顧不上暈船的折騰，從各處圍了過來，觀賞難得遇上的“老鼠暈船”。隨著劇烈的嘔吐，老鼠在地板上打起滾來，嘴里發(fā)出無力的叫聲。最后，老鼠終于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了。他顧不上暈船的不適，急忙從吊鋪上爬起來，拎起地板上那2只暈過去的老鼠的尾巴，打開舷窗，把它們?nèi)拥讲龥坝康拇蠛Ｖ腥チ恕?/p>

現(xiàn)如今，港口管理部門對船上老鼠的查處更嚴厲了。一旦查到他國的遠洋船上有老鼠，不是放出10只、20只小貓到甲板上，也不是叫當?shù)販缡箨爜韼椭鷾缡螅墙泻Ｊ虏块T直接扣船，并要處以很大一筆罰款。

2015年，我國有艘遠洋船在澳大利亞裝煤炭，當?shù)匦l(wèi)生部門上船檢查，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了一粒老鼠屎。這粒老鼠屎不僅僅“壞了一鍋粥”，而且壞了一艘船！當?shù)匦l(wèi)生部門立刻驅(qū)離我船，讓船到附近海域拋錨，然后實行全船檢查。果然，抓到2只老鼠。這艘船被罰款40萬美金！

船到他國港口，必須出示所有的船舶證書文件，其中有一份“免于除鼠證書”，有了這張證書，才可以免除檢查老鼠。它的有效期是半年，半年以后，遠洋輪再次自查，再次接受嚴格審核，只有再次達標，才能再次得到“免于除鼠證書”。

船員不是可以通過養(yǎng)貓來消滅老鼠嗎？現(xiàn)實情況是：養(yǎng)貓的船越來越少。

貓在船上抓老鼠難以做到趕盡殺絕。老鼠老是躲在鐵板后面，貓只能在外面耐心等候，此其一。

現(xiàn)代化的遠洋輪貨物包裝已經(jīng)很牢固了，基本不再暴露在外，裸露的食品也更少了，老鼠有點望洋興嘆，此其二。

現(xiàn)在很多高級貨輪客輪已經(jīng)使用熱成像儀，隔著板隔著壁都能查到動物和偷渡者，此其三。

要把動物和植物帶到別的國家港口去，動植物入境手續(xù)非常繁復，此其四……

秦始皇的宰相李斯說過：“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這句話的意思是一個人混得好不好，跟這老鼠一樣，是由所處的環(huán)境決定啊！2 000多年前的話，用到現(xiàn)在船上的老鼠倒是很合適，環(huán)境不同了，船舶先進了，老鼠混不下去了，船員對它們絕對是“全殲”，尤其是跑遠洋的大船，否則就是罰大款！

老鼠不見蹤影，它的死對頭貓只得在甲板上“下崗”了。貓在船上抓老鼠，完成了歷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