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綱要
1965年,在熱火朝天的韶山灌區(qū)工地上,活躍著一支1700多人的不怕累、不言敗、敢打硬仗的技術骨干隊伍,他們就是特地從柘溪水庫趕過來支援灌區(qū)建設的柘溪工程總隊,他們有著豐富的水利工程建設經(jīng)驗。
他們的前身是解放軍某部工程兵部隊,按技術工種分成渡槽隊、安裝隊、起重隊、木工隊、隧洞隊等專業(yè)隊融入到各個難工險段,與民工們一道肩并肩地投入戰(zhàn)斗。
自從踏上韶灌工地起,他們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地上,沒有住房,他們就平地基、扛木料,自己搭蓋工棚;沒有道路,他們就平山坡、鋤荒草,自己修筑;沒有作業(yè)場地,他們就自己開辟;他們發(fā)揚苦干、實干、巧干精神,克服了一個又一個技術難題和重重困難,圓滿完成了指揮部交給的任務,確保了灌區(qū)工程建設的順利推進和工程按期通水。在灌區(qū)工地,留下了他們許許多多可歌可泣的先進事跡。
——題記
魚銜梁
1965年1月23日下午,天已經(jīng)有些暗淡下來了。李新官跳下車,直奔黃龍隧洞支洞開挖工作面。隧洞濕漉漉的,燈光昏暗,洞子窄、地質差,鈣質巖頁開挖后,像個百合花的瓣子,一片一片地掉落。
幾個木工師傅正彎曲著身子打撐子,滿身是汗,見到李新官來了,像是見到了“救星”,晃著李新官的膀子說:“總算把你盼來了,你的法子多。”
“你看,滿洞子都是木撐,做事都轉不開身,這種鬼地質,撐少了都不安全。”這個班的班長簡要地說著自己的困擾。
“魯班巧,沒有木料不能搞。但是,你們不能把木料擠擠密密地搞呀,要搞得巧呀。”李新官掃了一眼隧洞,然后說:“登初,你帶幾個人去搞木料?!?/p>
“可是,木料場還有蠻遠,一兩里路哩?!碧J登初顯然很熟悉情況。見李新官不說話,知道自己剛才說的是廢話。果然,李新官一個轉身,拽著蘆登初就往外走,把手一招道:“走,扛木料去?!?/p>
隧洞搭支撐采用的拼裝,排架直上直下把洞子占了很大的地方。李新官對蘆登初說:“改為木三角架支撐試試?!备牧耍瑪U大了部位,但還是站不住腳?!霸俑碾p層安全架試試”,還是不理想。臨時支撐、打眼插筋生根、鋼架支撐、鉛絲聯(lián)接支撐等措施都未成功。
折騰了幾天,如何擴大工作面的方法,讓李新官覺睡不著,飯吃不下。這時有人說風涼話:“什么魯班巧?鈣質巖頁像爛豆腐,想去掉支撐搞開挖,那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薄安淮蛑?,就沒有安全,那是搟面杖吹火——一竅不通!”
一句話,李新官聯(lián)想到師傅說過魯班“魚銜梁”的故事:一天,魯班路過一處建造宗廟的工地,正殿的地基已打好,墻也砌好,殿上的柱子豎了起來,唯獨旁邊橫放的一根大梁,因為梁和屋頂相差一小截,合不攏。魯班想了個辦法,在立柱與房梁中間用楔子一類的東西連起來,這就是后來的“魚銜梁”,既解決木料長度不夠的問題,又比較美觀。
“登初,你看看,如果按照魚銜梁的辦法,把支撐的支點落在隧洞墻壁中間,上下掛鉤將通跳吊起來,這樣不就可以把下層的全部支撐去掉了嗎?”
不等蘆登初回復,李新官如獲至寶般眼睛放光,立即找鐵件加工班。蘆登初一時沒明白“魚銜梁”是什么意思,就跟著李新官跑,要弄個究竟,像個“跟屁蟲”。
原先的蘆登初,可不是這樣的。在3年前的1963年,蘆登初是個有“污點”的人,在修水庫時吃不了苦,當了逃兵,獨自跑回家去。動員歸隊后,情緒消極,出過事故,受過處分。這次來修韶山灌區(qū),很多人把他當作“落后分子”,他本人也沒有信心,破罐子破摔。
蘆登初分配在李新官的班組,報到的時候,李新官熱情接待,幫他拿行李,整理床鋪,讓蘆登初睡在自己旁邊。真正的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干在一起。
“魚銜梁”巧妙地解決了隧洞支撐太密阻礙施工的問題,使隧洞像一座小樓,上下兩層作業(yè),下邊取消了支撐,擴大了工作面,節(jié)約木料800余根,斗車出渣由一部車增加到兩部,立模工效提高到了30%。這個經(jīng)驗很快在灌區(qū)隧洞施工中推廣。
然而,不到一個月,李新官的“魚銜梁”技術被質疑。
那是2月中旬,春雨連綿,黃龍山下的鈣質頁巖和石灰?guī)r里浸透了雨水,支洞下游的工作面,頁巖溶變,發(fā)生了塌方。聽到隧洞支洞塌方的消息,李新官立即趕到現(xiàn)場。正在當班生產(chǎn)的蘆登初,在剛塌方的洞子里搶險?!拔kU!”李新官大喊。但是,他自己卻沖進了隧洞,兩個人并肩作戰(zhàn),也無濟于事。已經(jīng)開挖的10多米長的導洞,全被堵塞,被迫停止施工。
雖然“魚銜梁”遇到了質疑的聲音,但是,李新官對被大家伙冠之為“小老虎”的蘆登初卻越來越滿意了。兩個人在一起研究“魚銜梁”的技術改進,經(jīng)常能碰撞出技術的火花來。
“師傅,打好洞再襯砌有風險,而邊開挖便襯砌,步步為營,就不會塌方了?!?/p>
“洞子窄,排架輕,模板放上去搖搖晃晃不安全,采取方木懸空固定支架,模板一次就位……”
“不好了,要翻船了,快來人呀——”
正在討論時,蘆登初聽到急切的喊叫聲,聞聲趕到工地,原來是運往工地的一臺空壓機,在下船時,搭板突然落水,空壓機半個身子懸空,快滑到河里去了。蘆登初飛跑過去,咕咚一聲跳到春寒料峭的漣水中去,把滑落的空壓機頂在了肩膀上。
李新官趕過去,大喊:“趕快下去幾個人,幫蘆登初銜??!”在李新官眼里,蘆登初此時就是活生生的“魚銜梁”。空壓機上岸,他走過去,為蘆登初迅速脫下濕衣服,披上了自己的厚棉衣。身邊的人見了,對蘆登初說,李新官就是你的“魚銜梁”呀。
斗車
他到工地的那個下午,一路上被如火如荼的浩大施工場面所感染,腳步匆匆。他從柘溪工地來,“后方支援前方”,說得像打仗一樣。
蔣師傅你看,倒渣居然要四人抬著車斗翻個,渣子粘在斗車的底子上,用三角耙耙開了,跑一趟下來又是現(xiàn)樣子。
斗車修不好,渣土出不去,就影響朱家沖隧洞進度,隧洞11月不能建成,就要影響明年3月通水。
“我們這里,58部(輛)斗車有56部(輛)推不動。想修吧,沒有鋼板,調不到,即使有材料也不曉得修?!?/p>
這一摞子抱怨的根源,就是這些被邵東民工連稱“笨死?!钡亩奋嚕谕饷媾胖?,擺了十幾輛。
見到這個新來的蔣師傅,不管是民工還是柘溪總隊的職工,好像都有一肚子的怨氣要發(fā)泄。
蔣師傅一邊抽煙一邊聽,仿佛一個將軍在運籌帷幄。沒有調查就沒有發(fā)言權,他沒有說什么,轉身往工地走。隧洞地質是紅砂礫巖,是天然的“混合土”,見水就溶化成粘泥;斗車橫擔高,倒不出洞;洞外軌道地基是稻田平過的,高低不平,上下坡度小,晴天斗車輪子進塵土,雨天斗車輪子進泥漿,失去了潤滑作用。所以斗車推不動,變成了“笨死?!?。
他沒有急著修車,而是對邵東民工連的負責人說,派10個人給他,到工地上“尋寶”。人來了,他安排兩個人為一組,分頭到各個工地的垃圾堆里去找廢棄的斗車零件?!斑@不是撿破爛嗎?”有人嘟囔?!斑@叫變廢為寶。”蔣師傅呵呵笑著說?!盀槭裁匆獌蓚€兩個一組,分散開了去找,不是更好嗎?怕我們?;祽邪桑俊笔Y師傅還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樣子說:“聰明,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原因,遇到車斗這樣的‘大家伙,兩個人可以抬,兩個人出去可以互相監(jiān)督,不會去踅摸別人倉庫的好東西?!?/p>
當時,已有20多座大型建筑開工。蔣師傅說,他已經(jīng)巡查一遍了,有很多“寶貝”。他自己也帶了一個人去了隧道工地。
3天下來,撿來了不少的輪子、車斗、鋼珠、鋼板……蔣師傅把它們分門別類擺在倉庫里,然后頭頂烈日,擺開了陣勢,敲敲打打,割開錘平。一個月之后,居然裝配了28輛斗車。有人形象地說:“你這是縫補‘百家衣呀?!?/p>
有了這新增的備用斗車,蔣師傅對調劑下來的斗車有了“大修”的時間。過去只表面上油,現(xiàn)在培訓民工連自己動手,拆卸斗車輪子,擦干凈粘土,上好機油,調整好“彈子盤”,把斗車橫擔改低,加大斗車翻身坡度。一部斗車兩人推起來飛跑,使“笨死?!弊兂闪恕盎疖囶^”。
12月,蔣師傅隨著轉戰(zhàn)到了黃龍洞隧道工地。這條隧洞長達465米、高5米、寬3米,地質條件差,是鈣質頁巖,爆破后的導洞,巖石像小刀片一樣,一片一片地下落,塌方時刻威脅著施工。
在開挖面小、地質差的情況下,隧洞支洞開挖斷面寬只有3米,襯砌后只有1.8米寬,口寬1.3米的斗車在隧洞里運渣,礙手礙腳。
蔣師傅解決“躲車”的辦法就是,將口寬1.3米的斗車,單邊改小25米。割過的斗車,必須將鐵皮拉起來才能對焊,拉攏鐵板要用“倒練滑車”,當時工地上沒有,蔣師傅讓民工連的人用8磅大錘打,鐵板彈性大,彈起半尺來高,兩臂震得酸疼且齜牙咧嘴,還是合不攏。
當時正趕上寒流襲來,蔣師傅的肺病發(fā)作,眼前陣陣發(fā)黑,有時候像針扎一樣痛。有傳言,蔣師傅要調回柘溪休養(yǎng)去了,這些年他馬不停蹄把身體搞垮了。民工連的人很著急,也不知道該怎么辦,給他端來了姜湯、紅糖水、水煮荷包蛋。蔣師傅明白他們的心意,掙扎著帶病走上了工地。
經(jīng)過反復觀察思考,最后決定改1.4米長的圓鋼加工成螺桿,用對拉螺桿燒電焊的方法,形成鋼板可依附的焊點,解決了斗車鐵板合攏的難題。
蔣師傅是柘溪總隊隧洞一隊斗車修理工,有他在,大家工作起來有底氣。在他眼里,斗車就是“斗爭”,跟車子的毛病“斗”,讓它們好好地為工程建設服務。1953~1955年福建古田水電站工程建設中,他連續(xù)3年獲得先進生產(chǎn)者;1956~1958年在廣東流溪河水電站工程建設中,他是先進生產(chǎn)者、五好職工;1959年他出席“全國群英會”。
蔣師傅的名字叫,蔣三妹俤。
立模
大施工開始了,擺在洋潭壩工程隊王道全面前的第一道難關是:截斷漣河水,完成泄洪導流工程。漣水幾千年習慣的流淌方式,如今要它改道,要它讓路。而要完成這項艱巨任務,最先的一關就是:木工立模。
立模,頂撐要垂直,底端平整堅實,木楔要釘牢。而且要在水下3~6米的急流中進行,全長140米,弧形模板正負誤差不能超過8個毫米,要求一個半月以內完成。任務大,時間短,技術性強,人手少,這是一個突出的矛盾。
兩天的水下苦戰(zhàn),許多同志鼻子、耳朵里壓出了血,僅僅立了25平方米。王道全明白,立模照這樣“鴨子浮水一樣忽上忽下”的老辦法是完不成任務的。大量增加潛水工吧?不可能。說起來,王道全這個大班長,相當于一個車間主任了,他的手下有130號人,已經(jīng)夠龐大的了。
夜深了,他還拿根小木條在盛滿水的臉盆里比劃著,冥思苦想。他讓副班長帶著隊伍用傳統(tǒng)方式立模作業(yè),自己挑了幾個腦瓜子靈泛的木工,搞起了技術攻關。幾個不眠之夜后,王道全想了一個“變水下作業(yè)為水上作業(yè)的預制立模法”,如果可行,應該會提高立模效率。
但是,第一次試驗失敗了。木頭有浮力,預制木模沉下不去,定不了位。“在木頭底部綁石塊,增加重力試試?!庇腥嗽囂叫缘亟ㄗh?!班?,是個辦法?!痹俅卧囼灂r,在預制木模上加上小石塊。但是木頭的浮力還是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定位仍然有困難。
這時,副班長那邊的立模作業(yè)也出問題了。有人向王道全反映,4號底板第一層立模接縫處走了8厘米的樣,瞞著副班長,說這是水下部分,一不影響質量,二不影響美觀。參加試驗的幾個骨干聽了,不無擔心地說,這樣搞下去,浪費時間,兩頭失算。
“瞎搞,停工整頓兩天!”隨著王道全的一聲令下,洋潭大壩工地繁忙的施工停下來了。這支隊伍絕大部分是從四面八方招到工地的,技術素質參差不齊,思想比較混亂,比吃穿,比拿錢,鬧待遇。
這兩天,王道全計劃半天講質量的重要性,一天半培訓水下立模操作。他強調,4號底板第一層立模接縫處走了8厘米的樣,會導致漏漿。這不是模板走樣8厘米,而是思想走樣了十萬八千里,是出質量事故的前奏。
下午的培訓,王道全脫下衣服,穿著短褲頭,“撲通”跳進水里,潛入水中示范著水下立模的要點,再次強調立模的偏差不能超過8毫米,而不是8厘米。
“王班長,你鉆進水里做的示范?我們看不見呀,你還是上岸來做吧?!?/p>
“對了,你不是說要改成水上預制立模作業(yè)嗎?研究得怎么樣了?教我們水上作業(yè)的新法子吧。”
“別說了,失敗了!”
大家議論紛紛,氣氛頓時尷尬起來。當大家得知失敗的原因是木料的浮力太大,水流力也大,立不住時,有人說:“那就在木頭底部綁石塊呀,工地上別的沒有,石塊多的是?!薄霸嚵?,還是不行。”“一塊不行就加兩塊,加它十塊八塊不就沉下去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快!拿砼預制塊來,拿它十塊八塊?!痹谒锏耐醯廊鼻械貙Π渡系母卑嚅L喊道。這么簡單的道理,王道全居然變成了“夢中人”。也難怪,前兩天他在臉盆里模擬比劃的時候,手頭缺乏小石子,也就沒有想到繼續(xù)加石塊。有時候,突破就是一張紙的距離。他已經(jīng)看到了希望。
當在預制木模上加到12塊砼預制塊時,木模穩(wěn)穩(wěn)地豎立在了漣水當中,預制沉放終于成功了。王道全在水里舉起拳頭,朝著天空大聲喊著:“成功了——”
這種水上作業(yè)的立模,每天可以完成90平方米,提高工效3倍多,大大加快了立模進度,為提前基坑開挖創(chuàng)造了條件。
在“五好標兵”王道全先進事跡材料中,是這么寫的:他處處嚴字當頭,一絲不茍;技術復雜的活兒,他總是自己先走一步,做出樣板。底板立模,第一塊是他親自立的;閘墩牛腿立模,第一塊又是他親自立的。
人們的面前,王道全變成了一個立模,做到了“頂撐垂直,底端平整堅實,木楔釘?shù)美巍薄?/p>
拼焊
1965年11月上旬,時序進入初冬,但是韶山灌區(qū)工地仍是一片深秋景色。閘門安裝隊,在工程打響4個月之后,才剛剛來到引水壩工地。
“住沒房子,行沒道路,這樣的場合叫我們如何作業(yè)嘛?!?/p>
“鉆山溝,踏野嶺,這種鬼地方,不如回柘溪?!?/p>
面對“逍遙派”這些牢騷話,支部書記李廣雄知道,這是沒有參加“七一開工典禮”的結果,思想境界硬是不如先來的隊伍。遇到下雨,70多個人就在這個被稱作“龍口”的地方,窩在工棚里,擺開了“龍門陣”。李廣雄就請了總隊黨委副書記孫寶亮來“補課”,傳達“七一”講話精神,闡明了引水壩就是韶山灌區(qū)的“龍頭”,“龍頭”上五扇巨大的泄洪閘門,就是五個“龍口”。
“干部不領,黃牛掉井?!睂O副書記對李廣雄說,“你是黨務干部,專業(yè)不熟,要盡快‘拼焊出一個專業(yè)骨干分子‘鐵三角出來才行啊?!薄捌春浮笔情l門安裝隊的專業(yè)術語,就是把不同的材料焊接在一個整體。當然,這里是一語雙關。
安居才能樂業(yè)。李廣雄帶領隊伍平地基、劈山坡、扛木料、挖腳坑,在萬年河邊,平整出200米長、100米寬的場地,蓋起了5間大工棚。這樣,他們安心坐在工棚里,對起泡的手掌、壓腫的肩膀、摔傷的膝蓋,慢條斯理地涂抹紅藥水了。
“大閘門的構件來了,就在公路邊,趕緊搬運,丟失了才麻煩哩?!崩顝V雄安排完,就風風火火帶著幾輛板車出發(fā)了。剛剛的那場暴雨,讓道路變得泥濘不堪??粗?400多塊閘門拼焊構件,閘門面板、三角鐵等,擺滿了公路兩側,像小山包一樣,一堆挨著一堆,李廣雄唱起了《七律·長征》,“紅軍不怕遠征難”“烏蒙磅礴走泥丸”這樣的句子,幾乎是喊起來的。
沒多久,那幾個“逍遙派”在板車邊上發(fā)泄著怨氣?!皵[著它不管,誰推斷公路就叫誰來移?!薄斑@不是干革命,這簡直是‘要命?!崩顝V雄過去一看,一臺推土機在處理暴雨破壞的道路時,反而把公路推斷了。
“有誰會來幫你移,等到明天早上都不會有,快點干完好去看花鼓戲?!蔽寮壓腹ゎ檱颊f。
“是呀,板車是死的,人是活的,就那么一小段路壞了,先抬板車過去,再抬構件過去不就行了。真是的。”老工人張富林說。
李廣雄接著他們的話題說了幾句鼓舞人心的話,那些發(fā)牢騷的人就不吱聲了,好像再說泄氣的話,反而會遭到“攻擊”似的。
晚上在花鼓戲現(xiàn)場,李廣雄學著戲文的唱段,給張富林、顧國良等打拱手表達了謝意,幾個人擠眉弄眼,心領神會;李廣雄也對那幾個“逍遙派”唱著“跑馬莫怕山,行船莫怕灘……”,又調侃說,還是看花鼓戲好些吧。
真正的難關來了——弧形閘門拼焊。有人算過賬,全隊15個冷作工,13個電焊工,17個起重工拼焊五扇閘門?!皯{著幾把破電焊鉗,幾把榔頭,每扇20天,至少要100天。就算白天夜晚連軸轉,每扇提高到15天,也要75天。上級要求60天完成,根本不科學,也不是唯物主義觀了?!?/p>
拼焊安裝任務會上,大家爭論不休,那幾個“逍遙派”,總是率先出聲,讓氣氛變得很低迷。又是老工人張富林悶聲悶氣地說:“拼焊閘門就跟打仗一樣,怎么能還沒開打就說喪氣話,那不是動搖軍心嘛?!?/p>
顧國良接著說:“對呀,前面幾個月,十萬大軍開山打洞架渡槽,修好了渠道,結果到了我們引水壩‘龍口,弧形閘門完不成,大壩‘龍口不能通水,3月不能渠道通水,影響的可就不是我們一個閘門安裝隊,而是整個灌區(qū)?!?/p>
黨員徐述執(zhí)桌子一拍,砰的一聲,等大家的眼光都聚焦過來,才緩慢地擠出幾句話來,他對角落里的“逍遙派”說:“你們幾個總是拿‘主義來說事,我看你們自己就是‘本本主義,算賬太呆板,五扇閘門的拼焊都按一個死時間計算,忽視了積累的經(jīng)驗,要我說,后面拼焊的速度與效率會越來越快?!?/p>
“好——”李廣雄用了一個京劇唱腔喝彩道。
拼焊開始了,寬10米、高9.3米的五扇弧形閘門,60%的構件要在現(xiàn)場拼焊,把兩塊鐵板面從下面拼焊上去。李廣雄安排專人做記錄分析,反復測試找出訣竅。拼焊由五天一扇,提高到兩天一扇,奮戰(zhàn)19天就完成了全部拼焊任務。
表彰會上,李廣雄把顧國良、張富林、徐述執(zhí)三人請到了臺上,給他們戴上了大紅花,表彰詞是:拼焊專家,不但拼焊閘門,而且拼焊隊伍。
飛天
1965年10月16日下午3點,秋高氣爽。隨著指揮長氣壯山河的一聲“起吊”,洙津渡大橋下的人們屏住呼吸,空氣好像都凝固了。
人們的眼睛聚焦在橫臥著的長12米、寬6.45米、重達120噸的龐然大物,心懸著,手攥著,口張著。緊接著,“臥龍”“蘇醒”了,動彈了一下。扒桿上的懸索全部繃直了,一根根帶著勁兒。
鍛工李保忠分外緊張,他的眼神一直盯著行車吊耳,一眨不眨,心里暗暗祈禱,“給勁,給勁!”緊張得渾身是汗。
月初,當起重隊把這個巨型行車吊耳任務交過來時,李保忠就難住了。吊耳規(guī)格85厘米粗(直徑),1米多長,120公斤重,這樣的圓鋼要彎成環(huán)形,烘爐間室內爐子小火力燒不紅,空間小挪轉不開,吊耳像沒把的葫蘆無處下手。
面對這個碗口粗的大鐵家伙,怎樣才能燒紅壓彎,烘爐間的人七嘴八舌議論開了,大體上是覺得干不了。當天,李保忠就組織骨干分子召開了“諸葛亮會”。會上,李保忠先講了前不久在工地上發(fā)生的“立?!钡墓适?,把預制吊裝“變水下作業(yè)為水上作業(yè)”的智慧,希望大家放開思路,提出機動靈活的戰(zhàn)術。受到了啟發(fā)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提出了許多辦法,有人提出了彎鐵“變人工為機器,變室內為室外”的想法,李保忠豁然開朗。于是,在烘爐間外的院子里挖了一個大大的地爐子,大圓鋼不好翻身,就焊了兩個把子,鐵彎不動,就在爐子兩邊墊上枕木,枕木上鋪上鐵軌,鐵軌上面放圓鋼,圓鋼中間固定大拉馬的兩腳,轉動拉馬施加壓力,用螞蟻啃骨頭的韌勁,硬是把圓鋼彎成了環(huán)形,達到了質量要求。在場的領導見了都說:“彎得漂亮?!?/p>
“停!”
隨著果斷的命令,“巨龍”懸在一人高的空中。洙津渡大橋下的人馬上警覺起來,出什么事了?只見幾個人影走近“巨龍”,小心翼翼地圍觀著,指指點點。好一陣子,那些人開始散開。然后,聽到再次指令“起”。
在洙津渡下仰望吊裝120噸巨大槽身的,還有起重隊第二班班長湯春生。他目光死死地咬著龍門扒桿,哪怕扒桿有一絲絲搖晃,都會讓他害怕。
為了龍門扒桿的平衡穩(wěn)定,早些天他爬到24米的高空,一手抱著冰冷的大鋼管,一手揮著12磅的大鐵錘,配合地面操作。這是一項艱巨危險的任務,操作稍不留神就有掉下來的危險。當時,老同志蘇述隆第一個站出來,湯春生、韓更祥也跟著站了出來。湯春生主動請纓說:“我跟韓更祥上吧,我們兩個人年輕,沒牽掛,他有老婆孩子哩。”湯春生爬了上去,班里的6個人全部跟了上去。
扒桿是“巨龍”吊裝的唯一工具。洙津渡大橋這個地方,交通不便,大型吊裝機械進不來,只好采取扒桿的吊裝方式。但是扒桿有局限性,不夠高,如果加高扒桿,又擔心“腳力”不夠。有人提出,將扒桿裝在渡槽橋墩的立柱上,利用現(xiàn)有排架高度,扒桿高度不夠的問題就解決了。
“關鍵是,這個扒桿最多吊30噸,如今要吊120噸,絕對不行,不能蠻干!”有人擔心。
“當然不能蠻干,而是要你們想辦法就地取材?!鳖I導似乎沒有退路,語氣很堅決。
攻關小組先用木板、鐵皮做出吊裝模型,不斷試驗,不斷改進,實驗由室內搬到工地,由小型試驗擴大到與120噸槽身相等的試吊……經(jīng)過不下百次的反復試驗,終于有把握用兩臺5噸的卷揚機加“龍門扒桿”這種土辦法,吊裝這120噸的龐然大物。
“巨龍”升騰到離地面一半的高度了。到了起重工劉炎青用模型做實驗時遇到的空中轉身障礙處,他沉穩(wěn)地指揮,將“巨龍”謹慎地調整臂桿,躲開了對角線長于12米形成的障礙。3個小時過去了。對班長尹光啟而言,有3年那么漫長,一分一秒都在擔心、煎熬。他強制自己保持冷靜,全神貫注地表達每一個指揮的旗語、信號。直到“巨龍”穩(wěn)穩(wěn)當當“坐”在渡槽上,抬手看表:6點10分。
洙津渡大橋下,一片歡騰。
1965年10月18日《韶山灌區(qū)報》,猩紅的“賀信”醒目地占據(jù)著頭條,“你們日夜奮戰(zhàn),反復試驗,120噸的槽身吊裝,今天成功了,這是一件大喜事,是柘溪工程隊的飛躍,是我國水利工程建設上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