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
摘要:關(guān)于《聊齋志異》英譯文、譯本的勾稽梳理,似已完備。然而《聊齋志異》英譯文、譯本狀況蕪雜,研究者時間精力有限,敘述或有不夠準(zhǔn)確之處,內(nèi)容也難免遺珠之憾。本文通過對已有研究成果的訂誤與補(bǔ)輯,希望能為《聊齋志異》英譯文獻(xiàn)整理略盡綿薄之力。訂誤主要內(nèi)容如下:荷蘭漢學(xué)家高延(Jan Jakob Maria de Groot)翻譯了十一篇聊齋故事而非十篇,篇目與李福清、王麗娜所列也有出入;潘子延所譯“A Crow Wife”不是《馬介甫》而是《竹青》,所譯“Some Players of the Magic Sword”(含兩則故事)分別為《池北偶談》中的《劍俠》與《女俠》,其中《劍俠》篇被誤認(rèn)為《聊齋志異》中的《王者》。補(bǔ)輯內(nèi)容如下:潘子延所譯《大力將軍》與高延翻譯的《果報》《跳神》為研究者失檢,而高延未曾翻譯的《頭滾》卻被錄載。同時高延所譯《聊齋志異》故事可謂開以研究為目的的《聊齋志異》英譯之先河,其以研究為目的的典籍征引與翻譯具有獨(dú)特而明顯的特征。此外,筆者還發(fā)現(xiàn)了兩種此前僅有存目而無詳考的譯本,分別是1937年白廼逸譯本和1974年呂世棠譯本,后者為抄襲之作。最后,筆者認(rèn)為2008年出版的馬德五譯本為偽譯本。因此筆者建議將“呂譯本”與“馬譯本”排除于《聊齋志異》英譯史及英譯研究之外。
關(guān)鍵詞:《聊齋志異》英譯文;高延;潘子延;白廼逸;呂世棠;馬德五
中圖分類號:I207.419 ?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
引言
本文所作相關(guān)訂誤及補(bǔ)輯乃是按《聊齋志異》(下文簡稱《志異》)相關(guān)英譯文及譯本的出版順序進(jìn)行。首先是荷蘭漢學(xué)家高延(Jan Jakob Maria de Groot,1854—1921)翻譯整理,收錄在他的代表性著作《中國的宗教系統(tǒng)及其古代形式、變遷、歷史及現(xiàn)狀》(1892—1910年出版,后再版數(shù)次)中的十一篇《志異》故事英譯文的考述;其次是1933—1934年發(fā)表在《中國科學(xué)美術(shù)雜志》上的潘子延譯文考訂;再次是由白廼逸翻譯,1937年上海中華書局出版,歸入“英文學(xué)生叢書系列”的譯本考述;最后是1974年香港的英語出版社出版的呂世棠譯本和2008年出版的借《志異》之名行創(chuàng)作之實(shí)的馬德五譯本考述。
一、荷蘭漢學(xué)家高延《聊齋志異》英譯文補(bǔ)輯、訂誤與詳考
國內(nèi)外學(xué)術(shù)界通常認(rèn)為荷蘭漢學(xué)家高延是最早針對中國宗教與民俗作出系統(tǒng)深入研究的學(xué)者。他曾在荷蘭萊頓大學(xué)榮獲博士學(xué)位,又于1912—1921年期間在柏林大學(xué)擔(dān)任教職。他的代表作有《中國宗教系統(tǒng)》或名《中國宗教制度》(The Religious System of China:Its Ancient Forms,Evolution,History and Present Aspect)、《中國的教派與宗教騷亂》(Sectarianism and Religious Persecution in China)等。他還分別于1894年、1898年、1902年三次榮獲法國儒蓮獎,是一名頗具影響力的漢學(xué)家。
在他的著作中,六卷本《中國宗教系統(tǒng)》卷帙最巨,出版時間跨度最長,聲譽(yù)最隆。此書在中國典籍征引方面涉及范圍極其廣泛,同時又附有大量實(shí)物照片。其中涉及的小說及大型小說類書數(shù)量甚夥:《搜神記》《搜神后記》《廣異記》《酉陽雜俎》《靈怪錄》《聞見前錄》《聞見后錄》《墨莊漫錄》《述異記》《封氏聞見記》《宣室志》《江行雜錄》《異苑》《子不語》《聊齋志異》《太平廣記》《太平御覽》等。該書中凡所征引的史料均附有相應(yīng)的英譯文,這一部分內(nèi)容長期為專注于“中國典籍英譯研究”的學(xué)者所忽略。事實(shí)上,他為研究所做的大量中國典籍英譯工作與《中國叢報》《中日釋疑》《中國評論》《教務(wù)雜志》等早期漢學(xué)期刊上的中國典籍譯介和評論交相呼應(yīng),一并構(gòu)成了中國典籍英譯的肇始與海外漢學(xué)發(fā)端。
高延《中國宗教系統(tǒng)》首版至今,已有一百三十余年。然而高延在漢籍英譯方面的貢獻(xiàn)卻依然為學(xué)界所忽略。就《志異》英譯文而言,除了李福清、王麗娜老師于1989年對此書中的《志異》英譯文篇目略加錄載之外,再不見于其他相關(guān)研究成果。
該文如此錄載:“《中國宗教制度》(The Religious System of China:Its Ancient Forms,Evolution,History and Present Aspect),哥羅特(Jan Jakob Maria de Groot)著。1892—1901年荷蘭萊登出版,共六卷。其中包括《志異》中的《長清僧》《妖術(shù)》《白蓮教》《尸變》《山魈》《荍中怪》《拆樓人》《頭滾》《促織》《土偶》十篇故事的英譯文。中英文對照,并附有插圖。據(jù)中外學(xué)界反映,哥羅特的譯筆比較高超,更能體現(xiàn)原作的精神與風(fēng)格?!?[1]129
筆者發(fā)現(xiàn),該書中并沒有《頭滾》的征引與翻譯,但卻有《果報》《跳神》的征引與翻譯。換言之,前者為介紹文所誤收,而后兩者被其失收。同時該書中十一則《志異》故事的實(shí)際征引順序?yàn)椋骸洞倏棥罚摚保埃福?、《長清僧》(頁135—141)、《土偶》(頁342—345)、《果報》(頁451—452)、《拆樓人》(頁453—454)、《荍中怪》(頁474—476)、《山魈》(頁515—517)、《尸變》(頁735—738)、《妖術(shù)》(頁889—892)、《白蓮教》(頁924—925)、《跳神》(頁1330—1332)。這與介紹文的次序有所出入。其中,《促織》僅翻譯了故事梗概,《白蓮教》僅節(jié)譯了一個片段,其他各篇為全文引用全文翻譯。
從翻譯時間來看,高延英譯文與[美]衛(wèi)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英]梅輝立(William Frederick Mayers)、[英]阿連壁(Clement Allen)、[英]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和[英]禧在明(Walter Caine Hillier)等譯者發(fā)表的譯文相似,都處于清末民初。這是《志異》英譯的第一個高潮期,也是發(fā)軔期,這一時期的譯者身份以來華傳教士和外交官為主。而高延的身份略顯特殊,他既非傳教士又非外交官,只是一個純粹的漢學(xué)家,因此他英譯《志異》故事的目的與同時期大部分譯者不同。其他譯者多以傳教、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促進(jìn)中西方文化交流等為目的,唯有高延純粹以研究為目的。換言之,他為服務(wù)自己的研究而翻譯了《志異》等相關(guān)故事。
據(jù)目前所掌握的資料可以斷定,高延應(yīng)是《志異》英譯史上乃至漢籍英譯史上較早純粹為研究而翻譯的漢學(xué)家。自高延之后,直到1983年,[英]白亞仁(Allen Barr)博士論文成型,才有了更多的以研究為目的的《志異》英譯文。而在白亞仁之后涉足《志異》研究的漢學(xué)家,如[美]蔣興珍(Sing-chen Lydia Chiang)、[美]蔡九迪(Judith Zeitlin)、[美]張春樹(Chang Chun-shu)、[美]駱雪倫(Shelley Hsueh-lun Chang)、羅輝老師等也紛紛以《志異》英譯文作為論文的論據(jù)。同時,高延還是首位將《志異》故事與其他中國志怪、傳奇小說故事作為一個系統(tǒng)進(jìn)行選擇性地征引,并探索出中國宗教文化的源流與特征的英譯者。
在詳細(xì)介紹高延是如何將《志異》故事的征引及翻譯與其研究主題緊密結(jié)合之前,筆者先來簡單介紹一下《中國宗教系統(tǒng)》的編排體例。首先,此書由六卷(又可稱為“冊”,英文都是Volume)組成,分為兩編,上編(Book Ⅰ)包含前三卷(冊),下編(Book Ⅱ)包含后三卷(冊)。同時,每“編(Book)”下又設(shè)置了“部”(Part)和“章”(Chapter)。其次,“卷(冊)”與“部”和“章”之間無直接關(guān)系,僅等于“冊”。“編”“部”“章”之間則構(gòu)成等級關(guān)系。因此,本文提到某故事在第X卷或在第X編第X部第X章時,兩者并行而不沖突。
在第四卷中,更準(zhǔn)確地說是下編“靈魂和祖先崇拜”第一部“哲學(xué)與民俗觀念中的靈魂”第七章“生者魂離”出現(xiàn)了《促織》的故事概要 ① 。在同編同部第八章“死后復(fù)活”中出現(xiàn)了《長清僧》全文及譯文。高延在第七章中針對蒲松齡與《志異》作了如下譯介:“《聊齋志異》是一部收錄有430篇鬼怪傳奇的故事集,為各地文人所熟知,我們曾經(jīng)在第一編中提及。” ① 該頁中注釋②提到:“《聊齋志異》為清初山東淄川蒲松齡所著。該書是最為人知的志怪傳奇,就其風(fēng)格而言,具有中國文學(xué)少見的清醒與純粹——根據(jù)英文原版注釋回譯?!?[2]1090為了配合此章“生者魂離”的主題,他特意選擇了青柯亭刻本中《促織》里成名之子魂化促織的情節(jié)。而在第八章中,他將“死后復(fù)活”分成了“死者因自身靈魂附體而復(fù)活”和“死者因他人靈魂附體而復(fù)活”兩大類。為了借助《長清僧》中某得道高僧死后靈魂不滅并附于某新亡故的鄉(xiāng)紳之子身上得以復(fù)活的情節(jié)來說明后一種“復(fù)活”的情形,他選擇征引并翻譯《長清僧》全文。
在下編第一部第十三章“無生命物體的成精”中,高延引用并翻譯《土偶》全文。在引用之前,他說:“同樣,死者的塑像也可能化為他本人,可以轉(zhuǎn)化得十分徹底,以致他能使他在世的妻子懷孕?!?[2]1213在下編第一部第十六章“鬼魂所施行的因果報應(yīng)”中引用了《果報》《拆樓人》的全文及英譯文。高延提到:“死者的鬼魂一定會向害死他們的人復(fù)仇,同樣地,因悲痛和絕望而死的人,其鬼魂也會向傷害他們的人報仇。不管是何種原因?qū)е碌?,鬼魂的報?fù)總是會以不同的方式實(shí)現(xiàn)。鬼魂會進(jìn)入仇人的身體,致使其精神錯亂,因此說出其罪行的所有細(xì)節(jié),使其受到人間的公正審判和法律制裁;鬼魂也會占據(jù)仇人體內(nèi),讓他生病或者發(fā)瘋;還可能會長期折磨仇敵,讓其痛不欲生而自殺。” [2]1283“一個被陷害致死的人,其鬼魂會轉(zhuǎn)世成為仇人的獨(dú)子或獨(dú)孫,然后過著放蕩不羈、目無王法的生活,將家業(yè)和家族名聲敗壞殆盡,通過這種方式來報仇雪恨。相反,如果一個家族中出了一個優(yōu)秀的孩子,為家族光宗耀祖,那么,這個孩子可能是前來報恩的鬼魂轉(zhuǎn)世的?!?[2]1283這兩段話可以作為高延對《拆樓人》《果報》的宗教學(xué)解讀。從古到今,因果報應(yīng)思想在中國尤其是在民間深入人心。這種情況確實(shí)折射在《志異》的創(chuàng)作之中,并被高延敏銳地捕捉到了。
《荍中怪》出現(xiàn)在下編“靈魂和祖先崇拜”第二部“鬼神學(xué)”第一章“中國鬼怪的普遍性和多樣性”中。“鬼屬陰,是宇宙中黑暗的一部分,所以它們在夜里出來活動。尤其晚上11點(diǎn)到凌晨1點(diǎn),中國人稱為子時,這是晚上最為黑暗的一段時期,鬼怪也最為猖獗。然而,鬼并不一定要遵循這一自然法則,它們甚至在大白天,在太陽底下就能出去危害生人。下面這則故事就描述了鬼物白天來害人的情形” [3]1309,接著征引并翻譯了《荍中怪》全文。
《山魈》出現(xiàn)在下編第二部第二章“山林鬼怪”中?!罢缥覀兯姡糯鷤鹘y(tǒng)認(rèn)識中,魈被描述長達(dá)10尺的巨人。而在現(xiàn)代文學(xué)作品中,它有時作為兇宅鬧鬼的罪魁出現(xiàn),比如下面這則故事:孫太白嘗言……?!?[3]1333《尸變》出現(xiàn)在下編第二部第十章“有肉身的鬼怪、僵尸”中。高延說:“不言自明,從上述兩個故事可以看出,尸體作怪的一個原則,就是尸體必須仍是新鮮而沒有腐爛的,所以我們讀到,它們最經(jīng)常發(fā)作的時間段,是在葬禮之前,葬禮之后它們的活動必然受到棺材的制約,而將逐漸腐爛。在尸體還未埋葬之前,甚至是生前溫和的婦人,她的尸體,都可能變成兇惡的鬼魂,正如下面的故事所揭示的那樣:陽信某翁者,邑之蔡店人……?!?[3]1456接著,他引用并翻譯了《尸變》全文作為觀點(diǎn)的例證,并附有插圖一幅。
《妖術(shù)》出現(xiàn)在下編第三部“巫術(shù)”第三章“通過人的魂魄害人”中?!罢w中國人都深深地被其對惡鬼的無比恐懼所束縛,因此,非常自然地,他們能夠操縱惡鬼的法術(shù)也非??植?。這種妖術(shù)可以指揮鬼怪以最迅猛、最兇殘的方式攻擊人們。正如偉大的作家蒲松齡在《志異》中描述的那樣:‘于公者,少任俠,喜拳勇,力能持高壺,作旋風(fēng)舞。” [3]1557高延在引用并翻譯《妖術(shù)》全文之后說:“巫術(shù)在這則故事中變成了雙重謀殺和犯罪。被占卜者放出來傷害于公的鬼魂,也是活人的魂魄,只是附著在木偶之上。因?yàn)橛诠挠⒂潞蜋C(jī)智,導(dǎo)致這些魂魄受傷之后,難以恢復(fù)原型,甚至魂魄對應(yīng)者也會因此死掉,或者變得終生癡呆?!?[3]1557-1558
《白蓮教》在下編第三部第五章“其他形式的巫術(shù)”中出現(xiàn)。“在巫術(shù)活動中,影響能夠替代真人的觀念是明確無誤地顯示出來的。在廈門我不止一次地被當(dāng)?shù)厝艘韵喈?dāng)嚴(yán)肅的態(tài)度告知,很多船主和商人被謀害,就是對手在他們家大門口偷偷地畫上一艘船,船頭朝向大街。因?yàn)楫嫷煤艿?,所以很難發(fā)現(xiàn)。當(dāng)他們的船出航以后,就沒有能夠再回來。在一則蒲松齡講述的故事中我們讀道:‘白蓮教某,山西人,忘其姓名,大約徐鴻儒之徒。左道惑眾,慕其術(shù)者多師之。某一日將他往,堂中置一盆,又一盆覆之,囑門人坐守,戒勿啟視。去后,門人啟之,視盆貯清水,水上編草為舟,帆檣具焉。異而撥以指,隨手傾側(cè);急扶如故,仍覆之。俄而師來,怒責(zé):“何違吾命?”門人立白其無。師曰:“適海中舟覆,何得欺我?”” [3]1579-1580
《跳神》出現(xiàn)在下編第五部“泛靈信仰的神職人員”第六章“現(xiàn)代女巫”中?!拔覀兛峙聸]有理由懷疑,在神靈附身情況下發(fā)布神諭——尤其是有關(guān)疾病者的女性媒介者,遍見于整個中國。在幾乎婦孺皆知的《聊齋志異》中,蒲松齡清楚地說,這類婦女在華北十分常見:濟(jì)俗,民間有病者,閨中以神卜……一家媼媳姊若妹,森森蹜蹜,雁行立,無歧念,無懈骨?!?[4]1864在征引全文之后,他接著說:“隨后,這家親人的鬼魂以及某些神靈,諸如關(guān)帝,便通過這類的靈媒而給予勸告或預(yù)言,并祛除邪魔。廈門的女性經(jīng)常這樣召請死者亡靈附身,稱之為‘牽亡或者‘尋神。大多為專職性的這類降神者被稱為‘尪姨。” [4]1863-1864
通過上述案例,我們可以得知高延不僅擅長借助所選《志異》故事來佐證自己的宗教學(xué)觀點(diǎn),而且還經(jīng)常將《志異》中所記載的真實(shí)民俗或宗教現(xiàn)象與他在現(xiàn)實(shí)生活中親眼所見的或者日常聽聞的相關(guān)或類似的宗教現(xiàn)象進(jìn)行了互相佐證或匯總,并進(jìn)行歸納總結(jié)再上升到理論層面。
就翻譯質(zhì)量而言,無論是與早期的《志異》英譯者相比,還是與當(dāng)今的譯者相比,都毫不遜色。只可惜翻譯篇目太少,不能構(gòu)成與翟理斯譯本等其他較為成熟的譯本相抗衡的《志異》英譯本。加之,此書體量太大,很少在國內(nèi)再版,因此在普通讀者中流傳不廣,甚至是專門研究《志異》英譯的學(xué)者都鮮有人注意到此書中《志異》英譯文的存在。然而筆者認(rèn)為,他在漢籍英譯方面作出的貢獻(xiàn)不容忽視。因?yàn)樗牡浼g與研究開啟了以研究為目的的《志異》英譯之先河,又為后世類似研究提供了典范,一并從各個層面印證了《志異》的史學(xué)、民俗學(xué)和宗教學(xué)價值。
二、關(guān)于潘子延《聊齋志異》英譯文的訂誤與補(bǔ)輯
潘子延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中國古典文學(xué)翻譯家。他曾長期為《中國科學(xué)美術(shù)雜志》(又稱《中國雜志》)供稿。據(jù)目前掌握的資料,除了在雜志上發(fā)表的零散的傳奇志怪散文英譯文之外,他至少有兩種文學(xué)類英譯本問世——《影梅庵憶語》《赤壁鏖戰(zhàn)》,因此可以說他是中國文學(xué)作品英譯史上一個不可忽略的人物。
然而由于相關(guān)文獻(xiàn)的匱乏,目前沒有學(xué)者能夠充分挖掘有關(guān)該譯者的詳細(xì)生平信息。筆者經(jīng)過苦苦檢索,曾得到過一條重要的線索。在吳湖帆(1894—1968)《仿范寬溪山行旅圖》上有一條題跋:“此畫系湖帆姑丈遺其妹丈朱君者,深得原本神髓,洵可寶也。甲申孟冬,子延識(印文:子延)”?!罢f明:1,潘子延題本幅。潘子延,吳湖帆內(nèi)侄?!?[5]129內(nèi)侄者,人妻之侄也。查吳湖帆之妻為潘靜淑。潘靜淑乃潘祖年之女。潘祖年為潘祖蔭之弟,潘曾綬之子,潘世恩之孫。潘世恩家族是清朝歷史上有名的科甲望族,因此關(guān)于潘氏家族有不少史料文獻(xiàn)傳世。筆者查蘇州《大阜潘氏支譜》得知,潘靜淑的子侄輩也就是潘祖蔭的孫輩,潘氏一族人丁興旺。據(jù)統(tǒng)計,潘氏家族在這一輩活到成年的男子有七十二人,但非??上У氖窃谶@七十二人中,筆者暫時還沒發(fā)現(xiàn)潘子延的蹤影?;蛘吲俗友右?yàn)槭桥遂o淑更遠(yuǎn)的侄子所以沒有被該家譜所收錄,或應(yīng)擴(kuò)大搜尋范圍。因此即使暫時還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jù)來證明譯者潘子延就是畫家吳湖帆的內(nèi)侄,但從他的翻譯活動時期來看,從他與吳湖帆、潘靜淑的生卒年之間的關(guān)系來看,他仍然有可能就是潘靜淑的子侄輩。換言之,翻譯家潘子延很有可能屬于蘇州“貴潘”這個大家族。筆者盼望著在學(xué)界同仁的共同努力下,能夠早日破解潘子延的身世之謎,這對推動中國文學(xué)作品英譯研究大有裨益。
潘子延英譯《志異》故事存世的僅有兩篇。因其翻譯數(shù)量較少,不受研究者重視,故而其中出現(xiàn)的訛誤及遺漏迄今沒有得到糾正,以致一誤再誤。他的《志異》譯文雖然只有兩篇,但是譯筆優(yōu)雅,內(nèi)容忠實(shí),也是《志異》英譯史上不可或缺的一筆,因此有必要略作厘清。
李、王兩位老師在《聊齋志異外文譯本補(bǔ)遺》中提到“潘子延翻譯的《志異》的單篇英譯文《吼叫的妻子》(A Crow Wife)即《馬介甫》,載于上海出版《中國科學(xué)美術(shù)雜志》(China Journal of Science and Arts)1933年第18期” [1]129之后,葛桂錄主編的《20世紀(jì)中國古代文學(xué)在英國的傳播與影響》、李海軍《從跨文化操縱到文化和合》、朱振武《中國學(xué)者文學(xué)英譯的困頓與出路》等幾乎所有相關(guān)論文及著作都承襲了這一說法。只有孫軼旻《近代上海英文出版與中國古典文學(xué)的文化傳播》一書的附錄里提到了“A Crow Wife. Translated by Pan Tze-yen. 《鴉妻》,潘子延譯【《聊齋志異·竹青》】”。并且也提到了另外兩篇潘子延翻譯的聊齋故事(《大力將軍》《王者》)以及他所有發(fā)表在該雜志上的古典文學(xué)英譯文目錄。
筆者在國家圖書館找到了該雜志相關(guān)卷期,拜讀過后得知孫軼旻確實(shí)是最早發(fā)現(xiàn)“A Crow Wife”并非《馬介甫》而是《竹青》的學(xué)者,也是最早發(fā)現(xiàn)《大力將軍》譯文的學(xué)者,唯一可惜的就是將“Some Players of the Magic Sword”中出自王士禛《池北偶談》的《劍俠》誤認(rèn)為是《志異》中的《王者》了。李、王合作的論文最早將“crow”理解為“吼叫”確實(shí)是一個明顯的失誤。同時他們所描述的卷期也不準(zhǔn)確,并非1933年第18期,而是第18卷第1期。在該期《竹青》譯文中還有一條有趣的注釋:“This translation differs in many respects both in sense and in phraseology from that published in‘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 by Dr. H. A. Giles.” [6]176與在其后選譯《志異》的白廼逸一樣,潘子延也深受翟理斯譯本影響而又刻意強(qiáng)調(diào)自己的譯文有別于翟譯。翟譯本也有《竹青》這一篇,題目譯為“The Man Who Was Changed into A Crow”。顯然這個男子指的是“魚容”,也就是說翟理斯把“竹青”置換成了“魚容”,但是這里的crow與“A Crow Wife”里的crow是一個意思,并非“吼叫”,而是“烏鴉”或泛指相似的鳥類。因此孫軼旻將其回譯成《鴉妻》是合理的,但卻不及《竹青》有詩意。
為進(jìn)一步證明潘子延所譯三篇故事確為《志異》中的《竹青》《大力將軍》與《池北偶談》中的《劍俠》,而非《馬介甫》與《王者》,下文將錄載相關(guān)故事的開頭及結(jié)尾的原文及譯文,方便研究者進(jìn)行比堪。
1.“A Crow Wife”(《竹青》)
原文開頭:
魚容,湖南人,談?wù)咄淇ひ?。家綦貧,下第歸,資斧斷絕。羞于行乞,餓甚,暫憩吳王廟中,因以憤懣之詞拜禱神座。[7]2736
潘譯文:
Yu Jung was a native of Hunan,the particular city or district from which he hailed being forgotten by one who tells this tale. His family was very poor,and once,when returning home after failure to pass his examinations,he was at the end of his resources,but was ashamed to go begging. Feeling extremely hungry he went to rest for a while in the temple of King Wu,where he fell on his knees before the altar to give expression to his sorrows,after which he went out to lie down in the porch. [6]175
翟譯文:
Mr. Yu Rong was a Hunan man. The person who told me his story did not recollect from that what department or district he came. His family was very poor;and once,when returning home after failure at the examination,he ran quite out of funds. Being shamed to beg,and feeling uncomfortably hungry,he turned to rest awhile in the Wu Wang temple,where he poured out all his sorrows at the feet of the God. [6]167
對讀之下,確定是《竹青》無疑。值得一提的是潘譯文還附有美麗的插圖。插圖上注明作者為“L.H.CHOW”。插圖下方有注釋:“When seated with a lighted candle by his side,Yu noticed something like a bird settling down before his table,and,on gazing at it,found it was a beautiful girl of about twenty.” 此句對應(yīng)原著中的“是夜宿于湖村,秉燭方坐,忽幾前如飛鳥飄落;視之,則二十許麗人”。
2.“The General of Great Strength”(《大力將軍》)
原文開頭:
查伊璜,浙人。清明飲野寺中,見殿前有古鐘,大于兩石甕,而上下土痕手跡,滑然如新,疑之,俯窺其下,有竹筐受八升許。不知所貯何物。使數(shù)人摳耳,力掀舉之,無少動,益駭,乃坐飲以伺其人。 [7]1328
潘譯文:
Cha I-huang,a native of Chekiang,while drinking at a village mon?螄astery on the day of the Festival of Clear Weather,chanced to see an antique bell lying in front of the hall. It was larger than big jar holding one hogshead and bore signs of having been recently moved. His suspicions were aroused. On bending over to peep in through the bottom of the bell,he saw inside a bamboo basket having a capacity of about eight quarts,but he could not make out what its contents were. He bade a number of people standing by lift the bell,but,after pulling its ears with all their might,they could hardly move it all. This caused him more surprise. He,therefore,sat down to wait for the return of the owner of the basket. ?[8]331
3.以“Some Players of the Magic Sword”為題的譯文含有《池北偶談》中《劍俠》《女俠》兩則故事,其中《劍俠》與《王者》相似。白亞仁在《論“王者”的由來》一文中論及《聊齋志異·王者》與《池北偶談·劍俠》的異同。誠如白教授所言,兩者故事結(jié)構(gòu)極其相似,但是,行文中還是有很多區(qū)別的。通過兩篇原文與譯文的比對,很容易發(fā)現(xiàn)潘子延所翻譯的并非《聊齋志異·王者》,茲舉數(shù)例簡要說明:
《王者》開頭:
湖南巡撫某公,遣州佐押解餉金六十萬赴京。途中被雨,日暮愆程,無所投宿,遠(yuǎn)見古剎,因詣棲止。天明,視所解金,蕩然無存。眾駭怪,莫可取咎?;匕讚峁?,公以為妄,將置之法。及詰眾役,并無異詞。公責(zé)令仍反故處,緝察端緒。[7]2687
《劍俠》開頭:
某中丞巡撫上江。一日,遣使赍金數(shù)千赴京師。途宿古廟中,扃鑰甚固。晨起,已失金所在,而門鑰宛然。怪之。歸以告中丞,中丞大怒,亟責(zé)償官。吏告曰:“償固不敢辭,但事甚疑怪,請予假一月,往蹤跡之。愿以妻子為質(zhì)?!敝胸┰S之。[9]564
潘譯文:
A certain Governor of one of the province in the Upper Yangtze Valley one day despatched an official to escort several thousands of ounces of silver to the capital. On the road the official took shelter at an old temple,the door being securely bolted and locked. But,on getting up next morning,he was horrified to find that the silver had disappeared,although the door was still locked. Unable to make anything of such an occurrence,he returned forthwith to report it to the Governor. The latter got very angry and ordered the official to make good the loss,but he implored the governor,saying,“Of course,I dare not disobey your instructions,but,as the case seems to me a mystery,may I ask you,Sir,to let me have one months time to find the missing silver?And I am willing to offer my wife and children as a pledge for the fulfilment of my promise.” This request the Governor granted. [10]26
《王者》結(jié)尾:
公卒后,家人始傳其書。后屬員遣人尋其處,則皆重巖絕壑,更無徑路矣。[7]2688
《劍俠》結(jié)尾:
久之,乃知書中大略斥中丞貪縱,謂勿責(zé)吏償金,否則,某月日夫人夜三更睡覺,發(fā)截三寸,寧忘之乎?問之夫人良然,始知其劍俠也。日照李洗馬(應(yīng)廌)聞之望江龍簡討(燮)云。[9]565
潘譯文:
Later it leaked out that the letter contained a warning to the Governor against his corruption and avarice,accompanied by these words:“You must not call upon the official to make good the loss. If you should think to disobey my injunctions,remember that one night your wife woke up at the third watch to find three inches of her hair cut off?”After questioning his ife,the Governor was convinced that this must have been done by a swordman. The above story was told by a Li Ying-chieh of Jih-chao. [10]28
潘子延的翻譯也以忠實(shí)為原則,但是偶爾也作一些刪減。比如他將“日照李洗馬(應(yīng)廌)聞之望江龍簡討(燮)云”翻譯為“以上故事是由日照李應(yīng)廌所講述或所告知的”。他刪除了兩個官職名以及一個人物綽號。也將原本較為復(fù)雜的轉(zhuǎn)述關(guān)系作了刪除。這樣處理并不影響故事情節(jié)和基本內(nèi)容,也可降低讀者的接受難度。而且這一句的原文也經(jīng)常被各類語文考試的出題人以及古文故事的編輯者所刪改或刪除,因故事出處或來源對普通讀者意義不大。除此之外,還有多處細(xì)節(jié)都可說明本篇乃是《劍俠》而非《王者》,茲不贅述。
三、白廼逸譯本初探 ①
筆者于2021年8月偶然發(fā)現(xiàn)白廼逸《志異》譯本被收錄于陳劍光、毛一國編著的《新編中國文獻(xiàn)西譯書目(1900—2017)》一書中。深知此譯本具有一定的文獻(xiàn)價值,因此于孔夫子舊書網(wǎng)上購得此書,并希冀能對此譯本作出相關(guān)考訂。然而有關(guān)該譯者的生平資料還是十分匱乏,經(jīng)過苦苦檢索僅找到了他于1936年發(fā)表在《高級中華英文周報》“WHOS WHO IN THE WEEKLY”欄目上的一篇英文自傳。根據(jù)這篇自傳,可以推斷他生于1904年或1905年。因?yàn)樗f按照中國序齒方法,那一年他三十二歲,所以,推測這個三十二歲可能是虛歲。但是因?yàn)檗r(nóng)歷和公歷紀(jì)年有所出入,不能準(zhǔn)確判斷他到底是生于1904年還是1905年。此外,他的籍貫、教育經(jīng)歷和職業(yè)經(jīng)歷,尤其是英語學(xué)習(xí)經(jīng)歷都在這篇自傳里有詳細(xì)說明。其中比較重要的經(jīng)歷有:1923年他考進(jìn)了國立東南大學(xué)上海商學(xué)院(Shanghai College of Commerce——A Department of the Defunct National Southeastern University,Nanking),師從唐慶詒(C.Y.Tang)和林天闌(Ling Tien Lan)等當(dāng)時的名師。他于1927年畢業(yè)拿到了學(xué)士學(xué)位,之后就職于南京市政當(dāng)局下的財政機(jī)構(gòu),從事會計工作。自1930年起,他經(jīng)人引薦就職于光華火油公司(Kwang Wha Petroleum Company),做高級英文秘書。關(guān)于他的相關(guān)作品,除了英譯《志異》之外,他還在《高級中華英文周報》和《競文英文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系列英語語法、閱讀、寫作教學(xué)類的作品。例如以“Proper Arrangement of Words in Sentences”為題的語法教學(xué)類文章。
白廼逸(約1904-?)于1936年8月22日至1937年5月29日在《高級中華英文周報》上分二十一期連載了他翻譯的十五篇聊齋故事(其中七篇分兩期連載)。篇目為《橘樹》《小髻》《噴水》《僧術(shù)》《丐僧》《豢蛇》《孝子》《杜小雷》《古瓶》《于江》《大人》《汪可受》《宅妖》(《鬼哭》) ① 《杜翁》《安期島》。這十五篇《志異》英譯故事被重新排序整理后于1937年結(jié)集成書,并被納入“英文學(xué)生叢書”,由上海中華書局出版。但是該書正文僅有《志異》故事原文與英譯文,沒有添加任何注釋和介紹。相比于翟譯本,不僅翻譯數(shù)量太少,而且形式過于簡陋。雖然在當(dāng)時有一些影響力,但是很快就絕版失傳。如今存世的復(fù)本不過幾本,也沒有很高的再版價值。再加上后世新的《志異》英譯本層出不窮,此譯本早就失去了競爭力,被圖書市場所淘汰。因此,白譯本并非李海軍教授所強(qiáng)調(diào)得如“明珠”般珍貴。
就翻譯特點(diǎn)而言,白譯本有兩個明顯的特點(diǎn):
第一,該譯本是最早包含“異史氏曰”英譯文的譯本。絕大多數(shù)譯者都不會翻譯“異史氏曰”。主要原因有以下兩點(diǎn):1.“異史氏曰”里存在大量的駢文形式的議論,典故也十分密集,翻譯難度甚大。2.相對來說,聊齋故事曲折離奇的情節(jié)和千奇百怪的形象更容易引起普通讀者的興趣,而“異史氏曰”所包含的艱深議論很難吸引入門級讀者。簡言之,“異史氏曰”的可理解性和可譯性相對正文來說都比較低。筆者猜測,他或是出于更好地服務(wù)于漢語母語者英文學(xué)習(xí)的目的,亦或僅僅是為了有別于“翟譯”,因此選擇譯出所選篇目里的“異史氏曰”。
第二,該譯本是最早由本土譯者出版的教材類“《志異》單行譯本”。在該譯本出現(xiàn)之前,已經(jīng)有不少由外籍人士編著的含有《志異》英譯故事的海外漢語學(xué)習(xí)教材,如[美]衛(wèi)三畏的《拾級大成》(1842)、[英]禧在明的《中文學(xué)習(xí)指南》第二卷(1907)、[俄]布蘭特(Brant)的《漢語進(jìn)階》(1927)。在《拾級大成》與《漢語進(jìn)階》中,《志異》英譯文依附于教材正文存在,而白譯本與《中文學(xué)習(xí)指南》第二卷類似,雖然被歸入教材類,但卻都是以《志異》英譯故事單行本的形式而存在。
然而白譯本與其他三種教材類英譯本有著本質(zhì)不同。因?yàn)榘鬃g本旨在為漢語母語者的英文學(xué)習(xí)服務(wù),而其他三本教材則旨在為英語母語者的漢語學(xué)習(xí)服務(wù)。因此,其他三個譯本都在原文基礎(chǔ)上作了詳細(xì)的注釋,甚至是逐字注音逐字翻譯,而白譯本卻未對原文作任何相關(guān)的處理來幫助讀者理解原著大意。因它服務(wù)于漢語母語者的英語學(xué)習(xí),仿佛默認(rèn)了漢語母語者并不需要借助注釋就能讀懂《志異》原文,同時只要書中的英譯文質(zhì)量過關(guān),就可以幫助讀者提升英文閱讀理解能力。而事實(shí)上,對于后世漢語母語者來說,可用來修習(xí)英語的教材實(shí)在是汗牛充棟,所以作為英語學(xué)習(xí)教材的白譯本很快被市場淘汰,也在情理之中。同時,既然該譯本的目標(biāo)讀者是漢語母語者,那么它就不太可能在中國典籍西傳史和中國文化對外傳播領(lǐng)域發(fā)揮作用,筆者認(rèn)為這是白譯本最大的局限性。
此外,該譯本還出現(xiàn)了以下三個錯誤:
第一,蒲松齡在《孝子》篇尾如此議論:“有斯人而知孝子之真,猶在天壤,司風(fēng)教者,重務(wù)良多,無暇彰表,則闡幽明微,賴茲芻蕘?!?[7]1115蒲松齡的本意應(yīng)是贊揚(yáng)周順亭的孝心的,說那些為官作宰的沒空表彰此等孝心,就只能靠我這一篇微不足道的文章來彰顯了。但是白譯文卻是:“From the example of our hero,we may see that instance of naive filial piety is not wanting under the sun. Those who attend to morals and education are apparently too busily engaged to exhibit such an instance;hence this humble story.” [11]29回譯過來就是:“這個故事的主人公的幼稚的孝心在天底下是不被需要的。那些參與管理道德和教育的人太忙了以致不能宣傳這個例子,所以這個卑微的故事承擔(dān)了這個責(zé)任?!倍钨t德翻譯的是:“There really are such people in the world,who know their duty like this filial son. Those official scribes who keep track of human custom and tradition dont have time to promote this philosophy,due to their many official duties,which is why Im elaborating the true meaning of this story with my own shallow words.” [12]906從宋譯來看,他正確地理解了蒲松齡的意思,而且對這句話的翻譯更勝一籌。而白廼逸先生則誤解了原文意思,導(dǎo)致翻譯出現(xiàn)錯誤。
第二,根據(jù)趙伯陶先生的注釋,《杜小雷》中的馎饦乃是一種水煮面食:“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餅法》:‘馎饦,挼如大指許,二寸一斷,著水盆中浸。宜以手向盆旁挼使極薄,皆急火逐沸熟煮。非直光白可愛,亦自滑美殊常。這里似指餛飩或水餃一類的水煮面食。” [7]2879然而白將其翻譯成了烘焙食品cakes。根據(jù)相關(guān)語境及注解,譯成dumplings更妥帖。雖然dumplings也不能做到完全還原“馎饦”的意思,但是總比cakes更貼近一些。其他相關(guān)譯者多將其譯為“boiled dumplings” [12]2293,與筆者所想一致。
第三,在《安期島》中,“蛟宮龍族”宋譯:“the shark palace of the dragon lords”,白譯:“every aquatic animal of the dragon family”。對比之下,宋譯出了“宮殿”的含義,而白則忽略了“宮殿”的含義。
即使翻譯體量甚小,又出現(xiàn)了幾處失誤,且如今也已絕版,但該譯本作為《志異》英譯史上最早由本土譯者翻譯并以服務(wù)于中國英文學(xué)習(xí)者為目的的譯本,自有其不可取代的位置和一定的文獻(xiàn)價值。它的發(fā)現(xiàn)和研究有助于提升《志異》英譯史研究的準(zhǔn)確性,但是也無須夸大它的價值。
四、抄襲與附會——《聊齋志異》英譯史消極的一面
《志異》的翻譯與研究均是關(guān)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傳播與發(fā)展的大事。在這個過程中,技術(shù)意義上的訛誤、遺漏在所難免,也情有可原。但如果有譯者惡意抄襲前人譯本或新編一些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故事附會成《志異》故事的英譯版,則實(shí)屬令人難以接受的行為,相關(guān)研究者也應(yīng)該予以揭露并抵制類似的行為。
因此本節(jié)將梳理呂世棠譯本乃是抄襲翟理斯譯本一事,以及馬德五假借《志異》之名行創(chuàng)作之實(shí)這兩個負(fù)面案例。
呂世棠譯本與其他罕見譯本相似,也是在1989年僅被李福清、王麗娜著錄,之后再無研究者提及的譯本。個中緣由,應(yīng)該是此譯本曾被如此著錄:“5,《聊齋志異》(Strange Stories from Chinese Studio),Lu Shi-tang譯。中英文對照本,1974年香港英語出版公司出版。” [1]129譯者的姓名信息只有拼音沒有漢字,因此研究者并不能判斷譯者姓名到底是由哪三個漢字組合而成的,這就給后來的研究者帶來檢索上的困難。經(jīng)過筆者反復(fù)試驗(yàn)不同的漢字組合,最后幸運(yùn)地找到了該譯本。
經(jīng)考察發(fā)現(xiàn),呂世棠譯本所選八篇聊齋故事均是從翟理斯譯本抄襲而來的。除個別印刷錯誤,斷句錯誤之外,其他部分重合率為百分之百。雖然該譯本為抄襲之作,但它并非毫無貢獻(xiàn)。該譯本與白廼逸譯本類似,也是以中英文對照的形式出現(xiàn)的。但與白譯本不同的是,該譯本的中文部分并非《志異》原文,也并非如宋德利譯本那樣使用由《志異》原文直接翻譯而成的白話文故事,而是由翟譯文回譯而成的白話文。換言之,呂世棠譯本微小的價值在于他把八篇翟譯《志異》故事回譯成了白話文。因此,此譯本可作為翟譯本影響力甚大的文獻(xiàn)證據(jù)而存在。相關(guān)篇目見下表:
呂譯本與翟譯本對應(yīng)篇目篇題對照表
從上表可知,呂譯本所涉及的八篇,題目英譯與翟譯本重合率為百分之百。因翟譯本對研究者來說較易得,而呂譯本因流傳不廣,較為難得,故下文征引兩處來自呂譯本的譯文,其是否抄襲翟譯本,研究者一望便可定論。
1.《畫壁》開篇第一句:
A Kiang-si gentleman,named Meng Lung-tan,was lodging at the capital with a Mr. Chu,M.A.,When one day chance led them to a certain monastery,within which they found no spacious halls or meditation chambers,but only an old priest in déshabillé. [13]3
2.《勞山道士》的結(jié)尾:
His wife picked him up and found he had a bump on his forehead as big as a large egg at which she roared with laughter;but Wang was ove?螄rwhelmed with rage and shame,and cursed the old priest for his base ingratitude. [13]14-15
據(jù)其他學(xué)者考證,呂世棠名下的《安徒生童話選集》也是抄襲葉君健老師的《安徒生童話全集》,由此可判斷,呂世棠靠抄襲出譯本似是常態(tài)。
署名為李蘭的天津財經(jīng)大學(xué)碩士論文《從目的論視角看〈聊齋志異〉三個英譯本比較研究》,以梅爾譯本、閔福德譯本與馬德武譯本為研究對象。其中“馬德武譯本”應(yīng)為“馬德五譯本”。而馬德五譯本實(shí)際上并不能算《志異》真正的譯本,而李蘭卻將它歸入《志異》英譯本,并與其他兩個譯本作了比較。
筆者詳考馬德五譯本發(fā)現(xiàn),該譯本共包含著二十一個《志異》故事,然而幾乎每一篇譯文的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形象都與原著大相徑庭,敘事語言也變得過于通俗易懂,如果讀者不作強(qiáng)行關(guān)聯(lián),讀到他的譯文都想不到他究竟翻譯的是《志異》中的哪一篇故事。因此這個譯本并沒有文獻(xiàn)和學(xué)術(shù)價值,在翻譯水平上也無可圈可點(diǎn)之處。在此舉一例來說明為什么該譯本必須排除在《志異》英譯史之外。
作者在題為《嬰寧》的譯文中,將男主角“王子服”的名字強(qiáng)行改成了“黃章”。原文開頭一段為:
王子服,莒之羅店人。早孤,絕慧,十四入泮。母最愛之,尋常不令游郊野。聘蕭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會上元,有舅氏子吳生,邀同眺矚。方至村外,舅家有仆來,招吳去。生見游女如云,乘興獨(dú)遨。有女郎攜婢,捻梅花一枝,容華絕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顧忌。” [1]244
馬德五的譯文卻是:
One cloudy afternoon,when Huangzhang,a young man in his late teens,was passing by the foot of a mountain,he heard a girls giggling. Soon he discovered a pretty girl playing “cats and mouse” with a few other young women in a small woods comprised mostly of peach trees. The girl,acting as the cat,held a branch of peach flowers in one hand giggling loudly while all the others played as mice. [14]11
馬德五回譯:
一個陰暗的下午,黃章,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男子,經(jīng)過一個山腳時,他聽到了一個女孩子的傻笑聲。不久,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非常秀麗的女孩,她正和另幾個年輕女子在一個小桃樹園里玩“貓捉老鼠”的游戲。這個女孩裝扮貓,她的女伴們裝扮老鼠。裝扮貓的她一手拿著一枝桃花,一邊傻笑個不停。 [14]11
李蘭認(rèn)為:
Ma rewrites this part with simple and modern language according to his own idea. While it reads interesting,but it has lost the charm of literal beauty. However,Mas version is for modern English readers,and its purpose is to provide interesting and amusing stories for the readers. From this point of view,and according to Skopos theory,the translation method(adaptation)Ma adopted is well justified. [15]44
李蘭承認(rèn)這樣的改寫失去了原著的文字之美,但是卻認(rèn)為在目的論視角下也能為這種行為找到合理性,筆者對此持不同意見。筆者認(rèn)為將原文篡改到這種程度,譯本就不能再冠以《聊齋故事選》之名。雖然“忠實(shí)”或“對等”等概念早就不為翻譯學(xué)界所青睞,“改寫”“妄改”也已堂而皇之地獲得了合理性,某些譯者也已經(jīng)放棄了“信達(dá)雅”的追求,不以徹底背叛原文為意。但是翻譯研究者不能縱容這樣的偽翻譯,其中最核心的原因不僅只是譯作在內(nèi)容上完全背叛原著,而且“妄譯之作”的水準(zhǔn)距離原著太遠(yuǎn)。即使“妄譯之作”因其通俗易懂而更為普通讀者所接受,也難免對蒲松齡及《志異》的聲譽(yù)造成損害,并且對《志異》讀者形成誤導(dǎo)。這種現(xiàn)象不利于《志異》在英語世界的傳播。
綜上,呂世棠譯本乃是抄襲之作,馬德五譯本則屬于偽譯本,筆者提議,它們都應(yīng)被排除在《志異》英譯史之外。
結(jié)語
本文新發(fā)現(xiàn)并詳考的譯文、譯本,對《志異》英譯史的完善具有一定的價值和意義。首先,高延所譯故事首開以研究為目的的《志異》英譯,可與后來漢學(xué)家聊齋學(xué)研究中的英譯文相呼應(yīng),構(gòu)成《志異》英譯史中易被忽略又不可或缺的重要門類。其次,白廼逸譯本作為首個中國籍譯者的譯本,也具有一定文獻(xiàn)價值。呂世棠譯本作為首個也可能是唯一一本抄襲之作,甚有辨明之必要。最后,馬德五譯本與喬治·蘇利耶·德·莫朗譯本一樣,均借《志異》之名行創(chuàng)作之實(shí),此舉有掛羊頭賣狗肉之嫌,對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極為不利,相關(guān)研究者應(yīng)予以抵制,方能遏制這樣的不良風(fēng)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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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xué)院,2010.
The Errata and Supplements of English Translated Texts and Versions of Liaozhai Zhiyi
ZHANG Li
(New Zealand Tertiary College,Auckland 0620,New Zealand)
Abstract: At present,the collection of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Liaozhai Zhiyi seems perfect. However,after the research of a long period,I discovered a series of new valuabl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Liaozhai Zhiyi,which are necessary for researchers to collect and generalize into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English translation of Liaozhai Zhiyi. First,Pan Ziyans two translations published in the Chinese Science and Art Journal in 1933—1944 was always missed by scholars. To be exact,only one of them was noticed by scholars while they all think the translation was Ma Jiefu,but it is Zhu Qing. Another story comes from Chibei Outan,which is not The king. Secondly,The General of Great Strength translated by Pan Ziyan,The Retribution and the Trance translated by Gao Yan were missed by researchers too. While The Head Roll was collected by Li Fuqing and Wang Lina,in fact Gao Yan never translated this story. Simultaneously,the translation by Gao Yan was the very first translation of Liaozhai Zhiyi which are for a research purpose. Generally speaking,the translation for research purpose has some obvious and unique features. This type of translation has been ignored by researchers,while I think it is necessary to recollect and study them. The last part of this paper is the two textual criticism of two rare translated texts——a version by Bai Naiyi in 1937 and a version by Lü Shitang in 1974. Lü Shitangs translation is plagiary. Ma Dewus version is not a real translated text of Liaozhai Zhiyi. It is suggested that both of them should be excluded the study of Liaozhai Zhiyi.
Key words: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Liaozhai Zhiyi;Gao Yan;Pan Ziyan; Bai Naiyi;Lü Shitang;Ma Dewu
(責(zé)任編輯:譚 ?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