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悅
(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河南 鄭州 450014;水利部 黃河水利委員會,河南 鄭州 450003)
萬歷十年(1582)六月,明代最有權(quán)勢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張居正溘然長逝,死后備極哀榮。廟堂之上,廷臣言事凡涉及張居正者,仍尊稱元輔,礙于后繼者張四維顏面,便改稱先太師,以示尊敬。
張居正生前大力推行改革,觸犯了豪強權(quán)貴的利益,其奪情起復(fù)違反程朱理學(xué)推崇的行為范式和唯我獨尊的行事風(fēng)格,不為傳統(tǒng)儒士所喜。在他去世后不久,反對的聲浪很快便如海嘯般掀起,張居正的尊榮與顯赫隨之被海浪吞噬。
萬歷十一年(1583)三月,陜西道御史楊四知提出《論故太師張居正十四罪》,大略言其貪濫僭奢、招權(quán)樹黨、忘親欺君、蔽主殃民。去世僅9個月的首輔張居正被褫奪上柱國、太師頭銜和“文忠”謚號。萬歷十二年(1584),遼王妃上《大奸巨惡叢計謀陷親王,強占欽賜祖寢霸奪產(chǎn)業(yè),勢侵全室疏》,素有斂財癖好的萬歷皇帝不顧趙錦等正直大臣反對,以“陷害親王、掘人墳?zāi)埂钡淖锩?下旨查抄張府。抄沒過程中,張府上至耄耋太夫人,下至管家奴仆,受盡凌辱,張居正長子張敬修不堪酷刑,憤然投繯自縊,慘絕人寰的人間悲劇依然沒能阻止萬歷皇帝清算師相。萬歷十二年(1584)八月,都察院等衙門覆參故相張居正疏:“張居正誣蔑親藩,侵奪王墳府第,鉗制言官,蔽塞朕聰,專權(quán)亂政,罔上負恩,謀國不忠,本當斫棺戮尸,念效勞有年,姑免盡法,伊屬居易嗣修順書都永戍煙瘴,都察院其榜居正罪狀于省直?!盵1](P2819)
至此,萬歷皇帝徹底否定了師相,張居正驟然從政治巔峰跌入萬丈深淵,身死名穢,家破人亡!經(jīng)歷了從忠貞不二的謀國賢臣到擅權(quán)亂政的“千古罪人”的身份逆轉(zhuǎn),張居正其人其事一時成為萬歷朝的政治禁忌,不少投機者在張居正家破人亡后仍彈章追論,窮追猛打;同一時期涌現(xiàn)的多種筆記小說以及士人墓銘,都將矛頭直指張居正,斥責(zé)他是禍國殃民的權(quán)奸。
隨著明朝統(tǒng)治危機的加劇,朝綱不振,國庫空虛,有識之士由對現(xiàn)實的擔(dān)憂不滿轉(zhuǎn)為緬懷萬歷初年的穩(wěn)定富庶,開始重新認識評價張居正這位飽受爭議的一代權(quán)相。朝野上下,為其抱不平者不絕如縷:有為他立碑頌德,歌頌他的社稷之勛;有刊刻遺集,自行出版;有撫文追思,愴然淚下。(1)散存于明人文集的只言片語中足可一窺朝野上下追思故相的輿論導(dǎo)向,如杜濬《變雅堂集》卷五:“昔吳門申文定以少師首輔致政家居,壽登八十,嘉定名士婁子柔為之文,僅三百余字,而且謂文定枋政不能如前人任勞任怨,功在社稷。前人者,指江陵張文忠也。”趙南星《趙忠毅公詩文集》卷十三:今之人見天下法紀陵夷,多稱江陵忠有才;鐘惺《隱秀軒集》亦言“今世頗知惜江陵”。張師繹《月鹿堂文集》卷三《賀侍御謹吾朱公八十壽序》也道出渴望能臣起衰振臂的心聲:“海內(nèi)益思江陵功,比之李贊皇、王臨川以上人,思一借其轉(zhuǎn)乾旋坤之手,為補黥息劓之用?!苯昕h令石應(yīng)嵩《張文忠公改葬碑文》:“功既震而身危,狡免良弓已矣;事蓋久而論定,云臺麟閣依然。”在幾代人前仆后繼的推動下,張門冤案得以逐步平反,張氏后人重新得到重用,以繼承先祖的遺志,為明帝國效忠。
早在萬歷二十八年(1600),安徽籍官員馮應(yīng)京出任湖廣僉事,分巡武昌、漢陽、黃州三府。此公“志操卓犖,學(xué)求有用,不事空言,為淮西士人之冠”[2](P6174),他敢于和驕恣不法稅監(jiān)作斗爭,切實維護人民利益,深為湖廣百姓愛戴。這位徽籍的湖廣僉事也對荊楚大地懷有特別的感情,他撫今追昔,為張居正的嘉言懿行隨著政治清算而淹沒無考深感遺憾,發(fā)動湖廣士紳搜集張居正遺稿,探求張氏治國之道。他堅信原始的歷史檔案必是平反昭雪的有力證據(jù),鼓勵鄉(xiāng)梓人民編纂文集,傳播張居正為政思想,喚起大家對萬歷初年的懷念,從而引起朝廷關(guān)注。
在湖廣地方官的倡導(dǎo)和推動下,張居正的兒子張懋修、張嗣修和湖廣名士曾可前、雷思霈等人都投入到搜集整理張居正遺稿的工作中。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努力,萬歷四十年(1672),《張?zhí)兰氛礁惰鲉柺?張居正在逝世30年后再次走入時人視野。
《張?zhí)兰饭?250頁,47卷,總計45萬字,需要1125塊寬1.2尺、高1尺的梨木或棗木版刻。在萬歷年間,一名熟練刻字工年薪約為十余兩白銀,編纂出版此書必然要耗費巨大的人力、財力。張家子孫在窮困潦倒的情勢下,能順利出版文集,離不開鄉(xiāng)梓人民的慷慨資助,可見張居正民本思想對后世影響深刻。(2)在張居正尚未平反前,不僅有出版商出版發(fā)行《張?zhí)兰?亦有書商自行出版張居正和呂調(diào)陽等人編撰的《帝鑒圖說》,李維楨特為此作序稱贊書商勇氣:“辛、壬而前,主無失德,國無秕政,斧藻琢磨,此圖未為無助。癸、甲而后,朝講稀御,宮府睽隔?!秷D說》之善者,行不十一,而不善者,往往郵而效之。金君取秘書廣其傳,且當好事者口實故相未已,而獨不徇眾議,察其忠款與曲江錄并行高誼,加人數(shù)等矣?!贝送?文集前附有當世大儒、賦閑致仕的禮部尚書沈鯉序言:
太岳張公集若干卷,即公之相業(yè)也。當時主上以沖齡踐阼,舉天下大政一一委公,公亦感上恩遇,直以身任之,思欲一切修明祖宗之法。而綜核名實,信賞必罰,嫌怨不避,毀譽利害不恤。中外用是懔懔,蓋無不奉法之吏,而朝廷亦無格焉而不行之法。十余年間,海宇清宴,蠻夷賓服,不可謂非公之功也。惟是人情憚檢束而樂因循,積頑既久,一旦以法繩之,若見以為苛,而公持之益堅,爭之益力,以是遂與世齟齬。[3](P503)
他首先充分肯定了張居正扶危定傾的偉大功勛,贊揚他“任勞任怨,嫌怨不避,毀譽利害不恤”的人格魅力;接下來,便以較為客觀的態(tài)度闡釋了張居正死后不久即遭“清算”的歷史原因,最后他希望萬歷能給予居正昭雪表彰,立碑紀念。
《張?zhí)兰纺┻€附有素以“剛介峭直”著稱的刑部侍郎呂坤的《書太岳先生文集后》,呂坤作為理學(xué)名家,以一個“任”字表現(xiàn)乃師擔(dān)當精神,認為張居正的功勞可與商朝名相伊尹相匹:“豐功偉績,昭揭宇宙,至今不可磨者,則一言以蔽之,曰:任!故任天下之勞易,任天下之怨難,先生以一身系社稷之安危,愛憎毀譽視為浮云。”[3](P502)他將批判的鋒芒直指那些落井下石之徒。他義正辭嚴地說:“位極有可避之嫌,事盡有必反之勢,先生日月之食,固其所不諱,而言者溲溺垢穢之,不遺余力;后來者索矍之、震抑奪之,牛矣!”文末,他對張氏冤案的平反寄予堅定的信心和熱切的期望。
沈鯉、呂坤二公都與張居正有著門墻之誼,他們非常認同張居正的為政理念,仰慕他的人格魅力,相信張居正終歸會有沉冤昭雪的一天。遺憾的是,兩位老人都沒有等到這天,但他們的預(yù)言無疑令人看到了希望之火。
《張?zhí)兰坊究梢苑从吵鰪埦诱膶W(xué)術(shù)主張、政見經(jīng)綸和擔(dān)當精神,有助于當時士人重新認識與評價張居正。曾忤逆過張居正的江陵門人、后官至工部尚書的丁賓看過文集后,對其子張懋修感嘆:“老師相業(yè)救時,海內(nèi)原自有公論,今得文集傳布家誦戶讀,更自心跡皦然?!盵4](P1136)
張居正昔日的門客劉芳節(jié)閱讀文集后,“手舞足蹈而不能已”,盛贊這是“千古奇人,千古奇書”,甚至把張居正和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相提并論:“高皇帝為生民以來未有之神圣,開天而做君;太岳先生為生民以來未有之異人,中天而作相”[3](P508),對張居正的思想和功業(yè)推崇備至。
明末大思想家劉宗周在與當時內(nèi)閣大學(xué)士朱國楨的往來書信中,也記錄了士人由從前排斥江陵的法家治術(shù)到推崇甚至要效仿學(xué)習(xí)他的為政方針:“日以號于眾曰:事君者學(xué)江陵而已矣,問其故,曰:江陵能以申韓之道事其君,擁少主當疑國而天下謐,如今天下獨不得江陵而用之,何恤時艱?”[5](P408)
從《張?zhí)兰返木幾霭娴斤L(fēng)靡士林,足以說明張居正的政治理念逐漸得到士大夫認可,越來越多人開始懷念張居正和他所開創(chuàng)的中興盛世,漸漸形成張案平反的輿論基礎(chǔ)。
張居正的去世,使明王朝失去重心,步伐不穩(wěn),最終失足墜入深淵,這種情形也漸漸為朝中清議所覺察,他們在廟堂上追憶反思萬歷初年之治,與民間“思張”思潮遙相呼應(yīng)。
其實,早在萬歷十二年(1584),皇帝下旨查抄張府之際,朝中正直大臣對此多持同情態(tài)度,希望能保全張氏家族,“平素所盡力攻之者,近亦惻然矣”[6](P341)。萬歷十六年(1588)十月,也就是張居正蒙冤的第4個年頭,與江陵張氏毫無交集的廣東御史蔡夢說,目睹在雷州充軍的張家二子張嗣修過著“室如懸磐,衣食無資,垢冠敝袍如乞人”的生活,不由心生惻隱,認為嗣修所遭境遇與罪狀完全不對等,奏上《乞宥張嗣修疏》,乞求皇帝保釋嗣修:“巡按廣東御史蔡夢說請釋故相張居正子嗣修雷州之戍,憫其情罪未確,流離困苦也?!盵1](P3811)然而,此時萬歷皇帝對張居正一事仍難以釋懷,此疏上呈后即觸犯天威,被“留中”十八日:“始奉圣旨:張嗣修自因伊父負累,何足憐憫,蔡夢說如何輒與乞恩?殊不諳事體,姑且不究,該衙門知道。欽此。”[7](P334~335)
蔡夢說的請求雖遭皇帝拒絕,但并不能阻止有良心的大臣發(fā)出正義之聲。張居正的門生王祖嫡受蔡氏感染啟發(fā),轉(zhuǎn)而向申時行、許國、王家屏三位內(nèi)閣輔臣求助,作《救張江陵仲子上申許王三相公書》申救張氏次子張嗣修:
昨見廣東按臣蔡夢說疏,敘嗣修困苦之狀。又詢荊州人,太師母旦夕入土,不異荒村。貧老嫗不覺為之墮淚,嗚呼!天下有公是非,感恩而欲刎頸者不能私,報仇而欲專剖腹者不能誣也。其骨已朽,其男已縊、已戍、已盡削籍,其產(chǎn)已沒入官,其名已為人詬斥,斯亦足矣。[6](P341)
全文言辭懇切,悲憫之情躍然紙上。他認為天下有公理是非,不能因個人愛憎喜惡而肆意顛倒黑白,張居正已為其罪過付出極大代價,嗣修無辜請予釋放以彰圣德。三輔臣閱書信后不能不為之動容,但攝于皇帝威權(quán)亦無法擅做主張。所幸的是,人言洶洶之際依舊有人申公論張正義,死者長已矣,固然不可知,而生者猶在,卻不能不感佩。
萬歷十八年(1590)冬,南京吏部驗封司主事蔡時鼎彈劾首輔申時行,他在彈劾疏中比較了張、申兩人的執(zhí)政風(fēng)格,認為現(xiàn)任首輔申時行的因循守舊、持祿養(yǎng)交不如前任首輔的持法任事。全文明貶時行,實則暗褒居正:“居正之有補于國者以其持法任事,今改革其美,而紹述其私,盡去其維天下之心,而益巧其欺天下之術(shù),徒思邀福一身,不顧國禍?!盵8](P939)這段話可謂是后張居正時代帝國官場的真實寫照,內(nèi)閣輔臣不顧國家安危循默避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再也召喚不出一個大破常格、掃除廓清天下之患的磊落奇?zhèn)ブ?難怪在6年前的倒張清算中,站在反張派一方的蔡時鼎此時則嚴詞指責(zé)繼任者,而對張居正寄予同情。
與申時行同朝為官的輔臣王錫爵察覺到輿論導(dǎo)向由“倒張”到“惜張”的微妙變化,對張居正的至交好友、吏部尚書陸光祖感慨,張居正咸魚翻身般地從“大惡”轉(zhuǎn)變成“大冤”顯得荒唐可笑,這其中有黨爭因素作祟:
仆今公道觀世界有兩截,十年前大臣子以江陵壞,至十年后大臣子以江陵冤矣。以公道觀人情,亦有兩等,其巧者東邊說好西邊亦說好,謂之忠厚;又必以東邊罵西邊,西邊亦罵東邊,而后謂之氣節(jié)矣;然此亦當看定人鬼關(guān)何如?如青天白日,果無可疑?罵倒十年前大惡,扶起十年后大冤,又何害?此可發(fā)一大笑也
王錫爵的看法并非全無道理,我們可確認無疑的是,即使是在張居正撒手人寰的最初十年,廟堂上已經(jīng)有人開始懷疑那場聲勢浩大的“倒張運動”,認為張居正的蒙冤受屈給大明官場留下了言路攻訐、黨爭紛擾、后繼閣臣不敢放開手腳的政治后遺癥,這些無不促使有識之士懷念江陵柄政時的政令統(tǒng)一、政治清明。
萬歷閣臣陳于陛寫得明白:“嘗見居權(quán)寵之人,雖有忠勞在國家,而行事不一當,輒為天所罰不少恕。其有自甘恬退,謝籫紱者。雖不甚有功于時,而子孫常受其福。夫人臣鞠躬盡瘁為難,明哲保身為易,而天意因如此,豈非權(quán)勢榮寵之地,乃人所難居者乎?”[10](P10)陳于陛父親陳以勤是張居正科舉房師,張、陳兩家關(guān)系非同尋常,這段話雖未指名道姓,似乎正是由張居正身后奇禍所發(fā)感觸。
現(xiàn)實不幸被其言中,20年后,群臣結(jié)黨相攻,朝廷上的私黨和民間的清議,漸至糾結(jié)而不可分,黨同伐異,愛惡交攻。從中央到地方,門戶林立,派系傾軋。有志之士深為眼前時局扼腕嘆息,一向反對張居正的東林黨李三才在《歷陳國勢病由疏》中追憶萬歷初年的太平盛世,雖未明指居正,但這些成就的取得離不開首輔大臣的輔佐。這充分說明,在張居正尚未正式平反前,肯定他的救時功業(yè)已成為社會公論:“臣自束發(fā)登朝,正我皇上御極之始,郊廟必親,朝講日事,用人未必賢而必才,行政未必平而必勤,庶官思奮,百廢俱修。國有余粟,民有余食,熙熙恬恬,亦一時之盛?!盵11](P125)
萬歷三十八年(1610),吏科給事中梅之煥憤然而起,寫成千余字的奏疏針砭時弊:
近日國事,無內(nèi)無外,無大無小,釀成一片虛泡世界。如蠹在樹中,風(fēng)起則摧耳。方今民窮餉竭,虜橫兵疲,大小臣工兵農(nóng)錢谷之司,日夜講求,猶懼不給。言官舍國事而爭時局,部曹舍職掌而建空言。群天下盡為一虛套子所束縛……有作意整頓者,不曰生事,則曰苛刻;事未就而謗興,法未伸而怨集,何怪豪杰灰心,庸人養(yǎng)拙,付國家事于不可為乎?臣請陛下嚴綜核以責(zé)實事,通言路以重紀綱,別臧否以惜人才。[12](P20)
“事未就而謗興,法未伸而怨集”,道破了張居正當年推行新政阻力重重的緣由。因此,他敢于在朝堂之上公開稱贊張居正修整初政、督課名實的歷史功績;當面對朝廷浙黨的攻擊時,他直言:“使今日有綜名實、振紀綱如江陵者,翕訿之徒敢若此耶?”[2](P6418)
就在同年舉行的科舉考試中,殿試探花錢謙益撰寫的策論也委婉歌頌張居正綜核名實、澄清吏治的功績:
君臣同心,治化乃成。求治之本,一言蔽之矣。臣姑無遠引先朝盛事,如左劉右戴,從容夜分,為千秋美談?wù)?。即皇上御宇?亦嘗以優(yōu)崇召對,倚毗重臣,而其人亦能以彊力把持天下。蓋六事疏中所稱省議論、重詔令者,一時綱舉目張,班班可考。則君臣同心之效,可見如此矣。自茲以后,諸庸輔之紹述者,但用其余威虛謀,搏擊言路,牢籠私人,而未聞稍為社稷計。[13](P3654)
錢謙益道出無數(shù)舉子敢想不敢言之語:天下大治,是君臣同心一起創(chuàng)造的。萬歷初年皇上倚信重臣,而重臣亦以其長駕遠馭之才統(tǒng)治天下,一時綱舉目張,海內(nèi)升平,而后繼的那些庸臣黨同伐異,籠絡(luò)人心,從不為社稷蒼生考慮。重臣何人,大家心知肚明。
錢謙益的一番高論引得禮部官員孫承宗的嘖嘖稱贊,孫承宗興奮之余,把這份試卷出示給湖廣籍同僚雷思霈品評,雷思霈看到試卷后百感交集,無奈嘆息道:“楚人不敢言也,非楚人不能知也!”[14](P694)雷思霈寥寥數(shù)語,真實反映出當時有識之士同情張居正,但攝于皇帝淫威,只能選擇三緘其口的復(fù)雜心態(tài)。雷思霈在當時選擇沉默無疑有其難處,他的同鄉(xiāng)學(xué)者劉芳節(jié)因公開稱贊張居正而遭貶謫。“(劉芳節(jié))舉丁酉鄉(xiāng)試第二。癸丑試卷已入彀,將登榜矣,而策中稱譽江陵相公太過,其詞殊激,竟擲去?!盵15](P3095)
科舉考試是古代讀書人實現(xiàn)經(jīng)世理想的最佳途徑,明末竟有士人不顧個人前程而在試卷上為張居正鳴冤,這所需要的不僅僅是個人勇氣,更離不開他背后的輿論支持??上⒎脊?jié)的吶喊最終還是歸于沉寂,他并沒有打動當權(quán)派去為張居正平反,或是效仿張居正的治國方略,滿腹經(jīng)綸的他最后落得絕意仕途的悲慘下場。
萬歷末年,士人漸漸同情理解張居正,肯定他有社稷之功,但若在朝堂等公開場合為“欽定罪人”喊冤叫屈或是歌功頌德,依然是一個常人不敢輕易觸碰的敏感話題,晚明文苑領(lǐng)袖李維楨曾指出士大夫既懷念張居正但又避諱談及其人其事的矛盾心態(tài):“今天下以江陵相為談柄,門人故吏諱言之,抑何甚也!”[16](P8508)這種朝廷命官噤若寒蟬的狀況直到萬歷三十九年(1611)才稍有改觀,這年張居正長子張敬修的遺孀高氏被朝廷“旌為節(jié)婦”,此事正史盡付闕如,清代修撰的《江陵縣志》卻有一段記載,匡補正史缺遺:
敬修因文忠被誣追臟,自縊死。以血書遺氏,囑勿死。高氏聞變,拊心大哭,投繯求死不得。一日,忽就婢手奪茶匕刺其目,血流被面,左目遂枯。孤甫五歲,高撫之成立,凡二十七年而終。萬歷辛亥,直指以事聞,詔建坊旌表。[17](P3081)
高氏在丈夫死后,含辛茹苦撫養(yǎng)孤兒近30年,湖廣官員將其事跡上報朝廷,朝廷公開下詔建坊,表彰高氏重義守節(jié)的高尚品格,此事在帝國千頭萬緒的政務(wù)中看似微不足道,但至少表明經(jīng)手此事的中央和地方官員都對江陵張氏家族心懷同情,也邁出了平反張案的重要一步。
朝中同情張居正的官員希望借高氏“旌表”之機,給蒙冤30年的故輔張居正翻案。終于在萬歷四十八年(1620),戶科給事中官應(yīng)震奏上一本《為救時舊相論定多年,仰祈昭雪沉冤以慰忠魂以開相業(yè)》,這是萬歷當朝難得一見的全面為張居正洗白辯冤、乞求昭雪的奏疏,奏疏開篇就說:
皇上御宇以來,求其有肯任之心,能任之才,敢任之力,如先臣大學(xué)士張居正者,指不再屈。居正歿矣,將四十年,從來人品,日久論定,寧有四十年而不定者?居正當穆廟龍飛以舊學(xué)簡在密勿,懲世宗末季,人心玩愒之后,以振綱紀、敷名實為第一義,在六事疏中,識者已知為救時宰相……居正立朝,總之功在國家,過在身家,先臣海瑞評其工于謀國,拙于謀身,確為定案,身家之過,身家受之,不為不慘;國家之功,國家受之,皇上獨無念乎?成季之勛,宣孟之忠,猶當十年宥之,況居正身殉社稷忠勛歷乃爾耶?惟皇上念蓋帷之遺,全君臣之義,敕下廷議,將居正謚贈祭塋,一一復(fù)還,仍諭各衙門萬歷十年以前所頒詔令,所行事宜漸次申飭修舉,庶雷霆雨露總是天恩而碎碑立碑咸歸圣德矣。[18](P36~43)
官應(yīng)震逐條介紹居正在內(nèi)閣16年對國家的重大貢獻、招人怨恨的原因和他的過失。官應(yīng)震聲稱他早年也痛恨張居正奪情違制、剛愎專擅,但20多年的宦海沉浮令他深刻體會到居正功在國家,過在身家,祈求明廷為他昭雪,激勵后來人奮進。
明史張居正本傳有言:“終萬歷世,無敢白居正者?!?00多年以來,多數(shù)學(xué)者皆采信之,但此說并不準確。官應(yīng)震這篇奏疏有力證明了萬歷末年,朝野上下為張居正平反的呼聲高漲。
官氏奏疏一上,立刻引起轟動,明末清初史學(xué)家周圣楷在其《楚寶·張居正傳》特意記下此事,即“萬歷末年,臺諫連章訟居正冤,言有十大功于國”[19](P322),緊接其后又無奈地轉(zhuǎn)折道:“(上)不聽?!?/p>
專制社會,統(tǒng)治者制造的冤案決不可能由其本人撥亂反正。由于張門冤案的始作俑者萬歷皇帝尚在,官應(yīng)震懷著滿腔熱血寫成的奏疏如石沉大海,依舊以“留中”的方式冷處理。幾個月后,隨著萬歷皇帝的離世,再也沒有阻擋為張氏申冤的洪潮堤壩了。
萬歷皇帝駕鶴西歸,張居正第三子懋修認為平反時機業(yè)已成熟,泰昌元年(1620)十一月,懋修陳情為父伸冤,開啟居正平反之路。
張懋修上疏在《明熹宗實錄》中僅以17字一筆帶過:“故輔張居正子懋修陳乞昭雪,下所司知之。”[20](P134)皇上未明確下旨昭雪,也未如萬歷朝那樣留中不發(fā)或即刻駁回,具體細節(jié)史無明載。時任翰林官的孫承宗《高陽集》中收錄的《光宗皇帝登極之詔》,為我們提供一條重要線索:
洋洋萬字的明光宗登基詔中,主要宗旨是革除時弊,如廢礦稅、餉邊防、補官缺,卻在文末專門提及張居正復(fù)官事,這或許是朝廷對萬歷末年以來,朝臣和張氏家屬不斷為張居正鳴冤做出的一個正面回應(yīng)?!豆庾诨实鄣菢O之詔》成為張居正覆敗近40年后,首次對其進行正面評價的官方文書。
明光宗僅繼位1個月,就因過度服用紅丸而一命嗚呼,次年改元天啟。恰恰此時,方志記載說荊州張居正墓“辛酉,公墓忽有白氣,如云如煙,三日方散”[22](P341),大概是功業(yè)彪炳的張居正沉冤太久,蒼天都為之悲號。
次年5月,在戶部侍郎陳大道的帶領(lǐng)下,多名在京楚紳聯(lián)合上疏為沉冤40年之久的故相請恤,疏中一一列明其社稷大功:
培養(yǎng)圣德、調(diào)護圣躬緝熙,圣學(xué)明習(xí),圣政毖飭,大典黼黻,皇猷慎重,代言裁抑,恩澤敦崇儉,德作育人,材率作省,成堤防陵運,愛惜名將,申嚴武備,弭盜安民,節(jié)用生財,明罰敕法,振提風(fēng)紀,敦崇廉讓,清恤驛遞。[20](P1088)
面對如此強大的輿論聲勢,內(nèi)閣首輔葉向高代天啟小皇帝擬旨:
舊輔張居正奪情、專權(quán)致招物議,但當皇祖沖年輔政十載,天下乂安,任怨任勞,功不可泯。所奏具見公論,準復(fù)原職,予祭葬,文忠謚已追奪著改,相應(yīng)行房屋未變價者準給子孫奉祠居住。[20](P1089)
葉向高所擬之旨受到其他內(nèi)閣大臣的一致同意,明廷終于肯定張居正有功于國,給予官復(fù)原職和祭葬的待遇,卻不肯恢復(fù)“文忠”謚號。
賜謚是朝廷大事,一字之差,寓褒貶、示高低,代表朝廷對官員歷史功過和操守品格的正式評價。張居正剛?cè)ナ?皇帝賜謚“文忠”,為“危身奉上”之意,是他一生的真實寫照,且“文忠”謚在明代僅次于文正、文貞、文成,排行位列文臣第四。葉向高要求改謚,大概是為挽回舊主顏面,不適合再把“文忠”謚還給被親政以后的皇帝手定“謀國不忠”大罪的張居正。
就連給予張氏子孫后代的撫恤也頗為微薄,僅僅把尚未變賣的房屋歸還張氏子孫,這意味著大量早已變賣的房產(chǎn)就永遠無法歸還原主。相比明初另一位含冤而死的內(nèi)閣首輔解縉的平反待遇,顯得相當吝嗇。
再者,張居正這樣一個功勛卓著、影響深遠的朝廷重臣的平反昭雪,必須明確澄清其功過是非,對天下人有所交代,也為士人總結(jié)歷史經(jīng)驗,指明帝國發(fā)展前進的方向。但在明廷的平反文書中,那些惡意栽贓在張氏頭上令他家破人亡的所謂罪名只字不提,只含糊地說張氏功不可泯,且諭旨依舊貶低其倫理道德和政治道德,使得張案愈發(fā)撲朔迷離。
朝廷平反的不徹底令以張居正為榮的楚人心緒難平,時常為張居正扼腕嘆息的梅之煥把握這次機遇,聯(lián)合在京楚紳奏上《為張相公易謚揭》,歌頌居正社稷之功,說明其對改謚的看法,進而懇請朝廷盡快為張居正賜謚:
湖廣闔省在京官某某等為文忠奉旨改議祭葬,例合先頒,伏懇賜議覆,以暢天恩,以光泉壤事:伏念舊元輔太師大學(xué)士張公居正者,歷事三朝,孤行一意,以任怨任勞之久,涉多兇多懼之途。雖圣賢之學(xué)問未融,不無身家之過;而豪杰之經(jīng)綸大展,實有社稷之功。其貽戚身家者沒其籍,長子死焉,次子戌,諸子盡齒編氓,可謂有未盡之法乎?彼昭垂社稷者,當日被之,今日思之,即后世猶憑而吊之,頃該職等愽釆公論。
細繹溫綸,恩已隆于敝蓋,而相應(yīng)著改,典直重于易名。此圣明顧念皇祖之深思也,秪應(yīng)靜俟敢復(fù)陳言?唯是謚法論品,或當察其心行之安,而祭葬視官,例當與以應(yīng)得之數(shù)。姑無論二祖八宗、朝閣臣異數(shù)不敢比,即就神宗諸相國,如新建張洪陽老先生者,曾觸皇祖震霆,生無爵矣,而今死有謚,且予祭九壇,加祭四壇,準與夫人開壙合葬。一得俱得,毫無資望,豈以太師之忠勛,不一視之錄哉?試虛心平氣以觀,但問二公遭時難易何如?秉政久暫何如?則會典應(yīng)有恩波,自宜沛然莫御矣。乃候覆已久,祭使未差;在吏部不便行文;在工部不便造葬;在原籍不便欽遵。將伊子欲謝恩拜疏,寫用何銜?是已復(fù)之太師依然奪爵之,沉輔也,幽明黯慘,朝野傳疑,職等又查本朝謚文忠者四人:南宗伯王公英、少宰曹公鼐、大學(xué)士楊公廷和、張公孚敬,連太師而得五。今即奪其危身奉上之忠,而文義、文毅、文肅似可煩擬易也。至于九邊數(shù)大捷,一品四考滿,皆辭賞不居,原疏具在,可覆案者。倘本等錄蔭或亦有難,獨靳者乎?總聽廟堂公議非職等所敢嘵嘵也。但愿及時議請,以耀幽忠于地下,并倡敢任于域中。為此合揭催請,伏乞遵旨早覆,庶八議無屯膏,而九京戴不朽矣。[12](P160)
梅之煥說得相當直白,張居正大展經(jīng)綸,功勛卓著,神宗朝的其他相國,何人之才干、威望和功勛能與其比肩?就連觸怒過萬歷皇帝被貶還鄉(xiāng)的大學(xué)士張位,近日也已復(fù)官贈謚,為何獨對張居正如此嚴苛?其言諄諄,其聽渺渺,首輔葉向高認為朝廷所做極為公道,楚人徇私情而呶呶不休,改謚、復(fù)謚之議都毫無結(jié)果,天啟朝張居正平反最終只停留在復(fù)官不復(fù)謚的層面。究其原因,不外乎以下三點因素:第一,萬歷皇帝尸骨未寒,肯定張居正就是對萬歷皇帝的否定,身為臣子者為尊者諱,只能部分肯定張居正;第二,張居正始終是毀譽不一的爭議人物,平反得太過順利必然會引起保守士人的不滿,況且天啟初年,東林盈朝,東林黨人對張居正有著與天俱來的偏見,東林領(lǐng)袖顧憲成、趙南星、高攀龍等人[23](P373)無論在倫理綱常還是思想理念都與張居正存在認知偏差(3)萬歷末年,顧憲成在東林書院講學(xué),仍大罵張居正是“夤緣為奸”的古今第一權(quán)奸,當他聽聞梅之煥稱贊張居正功業(yè),顧憲成去信史孟麟,批評梅之煥“梅長公致思江陵,其言可痛”,曾上疏朝廷:“方今君圣臣賢,千載一會,不以唐虞有道,望斯世斯民,而僅僅較短長。居正柄國之日,此臣之所痛也?!?第三,張居正生前的恩怨是非及身后的污蔑詆毀著實太多,真?zhèn)坞y辨,留給后人的只有模糊的輪廓。既然如此,執(zhí)政大臣也只能再次委屈張居正,以免引發(fā)新的政治波瀾。
降至大明崇禎年間,越來越多有識之士有感于江山日非,懷念50年前江陵柄政時期的美好歲月,自發(fā)加入到為張居正訟冤的行列,政壇呈現(xiàn)出“輿議清肅,物情皦怡,天下追誦故相江陵之烈”[24](P277)的景象。崇禎改元,戶科給事中瞿式耜上《任人宜責(zé)實效疏》,批評現(xiàn)任輔臣,稱贊張居正,認為他是明代相臣的典范:
當神廟初年,江陵柄政,凡民生國計,吏治邊防,綜理精明。雖事嫌刻核,元氣微傷,而廊廟邊疆皆有精明強固之象,則以江陵不狥情面,惟責(zé)成功故。至今談相才者,不能不追思之也……臣愚謂處今之日,論相者當先論相骨,論相才,而后論相度。[25](P1)
漢陽人李若愚大聲疾呼,呼吁朝廷進一步為居正平反:“居正輔神廟十年間,事甚確。居正死四十余年,莫敢列其功烈……其諸孫被褐負薪,令人酸楚。問其才多可錄者,合查當年蔭典盡還之,尤未足償其社稷功也,居正亦可含淚入地矣?!盵26](P516~517)
崇禎三年(1630),禮部侍郎羅喻義等人挺身而出,為張居正訟冤,他全面追述了張居正在政治、經(jīng)濟、軍事等方面的貢獻,高度評價了他以身許國的品質(zhì):
前大學(xué)士張居正作相之日,其培養(yǎng)圣德則進帝鑒等圖;其調(diào)護圣躬則請慎起居、節(jié)飲食、親賢講學(xué);其緝熙圣學(xué)則進大寶箴等書注觧、直觧、類編、累朝寶錄、寶訓(xùn);其明習(xí)圣政則請讀畢、進覽文書,閣臣在西,廂房祗候;其毖飭大典則進郊祀新舊圖,其黼黻皇猷則撰承天大志,副裁永樂大典,修世廟穆廟實錄,大明會典書成,獨不受賞……此皆居正之功在社稷民生者!居正生前愿破家負謗以殉之,而身后奇禍尤所以了捐軀報國之愿也。遺簪可念,覆卯堪憐。其歷官誥命,及生前承廕官生槩未補給。[27](P1373~1377)
當時崇禎皇帝求治心切,渴望帝國再現(xiàn)一位張居正式的治世能臣,輔助他中興大明帝國,羅喻義的懇請很快得到回復(fù):“諭故輔張居正佐皇祖十年,肩承勞怨,力振紀綱,飭弛舉廢,多有可紀,雖以奪情及身后蒙議,過不掩功,應(yīng)給恤蔭及其子懋修量復(fù)職銜,該部從公看,議從詹事羅喻義所請也。”[28](P131)
明廷對張居正的評價悄然由天啟年間的“功罪不相掩”變?yōu)槌绲潟r的“過不掩功”,史載“論大定,海內(nèi)思其功,上亦深念之,凡誥贈及謚俱給還如故”[29](P4494),就這樣,崇禎皇帝復(fù)張居正“文忠”謚、生前二蔭和四代誥命,將平反工作推向新的高度。
崇禎十三年(1640),張居正的曾長孫張同敞向崇禎皇帝請求恢復(fù)在甲申家難中死烈的祖父張敬修官職;同年十一月,江西籍吏部尚書李日宣請復(fù)故大學(xué)士張居正世蔭:
居正歴相穆廟、神廟兩朝,佐理勛猷不可殫述,如策制諸邊一切操縱得宜,是以邊圉無事,數(shù)十年安享太平,載在史冊,鑿鑿可據(jù)。當年僅得世制錦衣千戸,歲久論定,之后止復(fù)其文蔭而武蔭尚靳,夙將如戚繼光、俞大猷子孫俱經(jīng)追錄,故輔功高,發(fā)蹤賞未世延,此曾孫張同敞所為叩關(guān)以請也。[28](P978)
崇禎帝慨然答應(yīng),復(fù)敬修官,并贈謚“孝烈”,嫡孫張綮珩、曾孫張同敞都繼承恩蔭。(4)據(jù)國家圖書館藏《明少司馬張忠烈公文集》所收錄的《張別山傳》言,內(nèi)閣大學(xué)士楊嗣昌也為張同敞請蔭,希望崇禎“錄用江陵子孫”。
明廷經(jīng)歷光宗、熹宗和思宗三朝,近半個世紀滄桑沉浮后,在幾代士人前仆后繼爭取下,才還張居正一個清白,張門冤案得以徹底平反,而此時距明亡也只有4年時間。盡管如此,時年74歲高齡的蔡夢說聽聞后不能自已,特意上疏崇禎帝應(yīng)以“萬歷初政為法”,感慨道:“視臣三十五年前,所為嗣修陳乞生還恩且逾百倍矣。霪雨連旬,倏而開霽,云霧蔽空,驟見天日。”[7](P336~337)
板蕩之后,而念老臣,播遷之余,而思奇俊。明末之際,蔡夢說這樣的感慨恐怕是眾多士人的心聲,這固然與即將衰頹的時局有關(guān),但也反映出朝野上下都渴望帝國能再次涌現(xiàn)出勵精圖治、力挽狂瀾的救世宰相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