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仙桃方言構式“去1X去2”

向洋 曹春靜

內容摘要：仙桃方言的“去1X去2”是一個構式，“X”的性質有動詞、動詞性短語和表處所的名詞或代詞三種，“去1”是動詞，“去2”是事態(tài)助詞。在語法意義上，該構式表示未然；在語義功能上，該構式表示命令、祈使意義。該構式是主觀化與交互主觀化的體現(xiàn)。

關鍵詞：“去1X去2” 組構成分 意義與功能 主觀化與交互主觀化

《中國語言地圖集》（1987）將仙桃方言規(guī)劃為西南官話武天片。仙桃市內部分為四小片，但因差異不大故統(tǒng)稱仙桃話。仙桃中有一個較為特殊的構式“去1X去2”，使用頻率很高，如“去吃去”。本文將其符號化為“去1X去2”，其中“去1”和“去2”語音和功能都不同，“去1X去2”的語義不是各個組成成分之和，也不能完全被預測，因而可以將其視為構式。本文擬對能進入構式“去1X去2”的成分以及“去1X去2”的構式的語義和功能進行分析，并從主觀化的角度探討其功能形成的原因。

一.構式的組構成分

（一）變量X

構式“去1X去2”X可以由動詞、動詞性短語、表處所的名詞或代詞充當，可單獨成句，也可在句中作謂語，表示自己要去做某事或者命令聽話人去做某事。

1.X為動詞

在仙桃方言中，“去1X去2”主要用于表示動作義，能進入該構式的往往是表示動作的動詞，此時構式可以作謂語，也可以單獨成句。

例如：

（1）去吃去！

（2）去唱歌去！

（3）去玩去！

（4）你快去干活去！

上述例句主要表示去做某事，X往往表示“去”的目的，因而表示具體動作行為的動詞更容易進入該構式。構式也可以表示某種狀態(tài)，可以是動作狀態(tài)，也可以是心理狀態(tài)，當V為心理狀態(tài)時一般需要帶上賓語。而表示能愿、判斷、致使以及“生、老、病、死”等生命規(guī)律發(fā)展的動詞則不單獨出現(xiàn)在該構式中。

2.X為動詞性短語

構式“去1X去2”中，“X”為動詞性短語的比率也較高。

例如：

（5）快去寫作業(yè)去！

（6）你去跟他打個電話去！

（7）去和他打個招呼去！

（8）去醫(yī)院看看你媽去！

（9）去幫我打掃一下去！

3.X為表處所的名詞或代詞

構式中的“X”還可以由表處所的名詞或代詞充當。例如：

（10）你去哪里去？/我去深圳去。

（11）我去北京去。

在這種情況下，不是所有代詞都能進入該結構，該構式中“X”只是指代地方的代詞。

（二）常量“去1”和“去2”

仙桃方言構式“去1X去2”中前一個“去”音[kh？捫53]，后一個“去”音[·kh？捫]，前后兩個“去”讀音不同，后者有弱化。

1.“去1”

“去1X去2”中的“去1”為動詞，意思與普通話中的“去”基本相同?！叭?”表示實在的位移，X表示“去1”的目的或目的地。有的“去1”位移義已經(jīng)弱化或消失，而主要表示要做某事。陸儉明（1985）指出“去+VP”的內部語義結構關系比較單一，“去”表示施動者位移的運動趨勢，“VP”表示施動者位移后進行的行為動作，“去”和“VP”之間有一種目的關系?！叭ァ庇迷趧釉~后面表示目的（呂叔湘，1980），所以動作本身就是有意識的、有心的，即動詞含有自主義。

2.“去2”

“去1X去2”中的“去2”不是句中的核心動詞，其動詞語義弱化，并且去掉“去2”也不影響基本的語義。因為此時“去2”語音已經(jīng)弱化，不承載具體的趨向義，而主要表示目的。趙元任（1979）認為“換了衣裳打球來”“上街買菜去”中的“來”和“去”是輕聲，是表示目的的助詞。

王國栓（2003）提到現(xiàn)代漢語中的事態(tài)助詞“去”從“V2+0+ V（去）”產(chǎn)生起，“去”作為主要動詞的地位就受到了來自“V2”的威脅，因為根據(jù)漢語“一個動詞核心”的句法限制，在受該規(guī)則約束的動詞結構中，如果還有其他動詞存在，則該動詞有可能因受一個動詞核心規(guī)則的限制而發(fā)生語法化，V（去）在句尾可以省略，其意義基本保持不變。例如：

（12）上太原去=上太原

（13）去外邊去=去外邊

仙桃方言中的“去2”也發(fā)生了類似的語法化。在仙桃構式“去1X去2”中，“去1”是整個句子的核心動詞，根據(jù)“一個動詞核心”的句法限制，在受該規(guī)則約束的動詞結構中，還存在動詞“去2”，則“去2”有可能因受一個動詞核心規(guī)則的限制而發(fā)生語法化。去掉“去2”，句子的意義基本保持不變，“去1X去2”中的“去2”已經(jīng)不是動詞，而是用在句尾表示趨向的助詞，側重于表示事件的狀態(tài)或變化。語音的弱化也可以印證“去2”的語法化。

二.構式的意義

“去1X去2”在仙桃方言中出現(xiàn)頻率高，具有獨特的語法意義和語用功能。

1.語法意義：表示未完成

“去1X去2”構式在仙桃方言中一般表未然，是指打算去做且未開始做的事。例如：

（14）我去吃飯去。

（15）我去寫作業(yè)去。

（16）我去幫他搬一下東西去。

例（14）-（16）中，主語是第一人稱，是主語對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情進行的陳述，此刻的主語并未吃飯、寫作業(yè)和搬東西。上述例句大多出現(xiàn)在對話中，語義不是“去”＋“X”意義之和，表示未完成的動作。當“去2”被去掉，在仙桃方言中“去1X”與普通話中的說法無異，即“我去吃飯、我去寫作業(yè)、我去幫他辦一下東西”，“去1X”是對事實的陳述。

2.語用功能：表示命令、祈使意義

仙桃方言中構式“去1X去2”不需要與其他成分共現(xiàn)就能表達未然、祈使意義。而在普通話中，如果表示將要“去X”或者命令別人“去X”時，“去X”一般要有其他的共現(xiàn)成分，如“要”“快/快點”才能表示未然或命令的祈使意義。試比較：

（17）最后，經(jīng)常帶孩子到野外去游玩，擴大孩子的視野，讓孩子認識大自然，并喜歡大自然。（當代＼CWAC＼AEJ0010）

（18）這種坍縮中的巨大質量恒星核的結局當時尚不清楚，大多數(shù)天文學家去研究其他課題了。（當代＼CWAC＼SPB0483）

（19）你要去中國才能真正了解中國人。即使同在中國，我的生活和普通中國百姓的生活也是不一樣的。（當代＼史傳＼姚明 我的世界我的夢）

（20）但是，在調任之前，我們必定先確定，他對自己將要去負責的部門，已有深切的了解。（當代＼應用文＼社會科學＼哈佛管理培訓系列全集＼結束語）

例（17）-例（18）是普通話“去X”，僅表示陳述意義，分別陳述“經(jīng)常帶孩子到野外去游玩、天文學家去研究其他課題”這個事實，“去X”在句中作謂語，在普通話中陳述意義為主要意義。而當“去X”想表達未然時，“去”一般需要與“要、將要”搭配使用，如例（19）例（20）。

普通話中，當“去X”想表達祈使語義時，一般也需要其他成分共現(xiàn)。例如：

（21）“你快去吧。要去晚了，你們家藹齡又該怪我啦。”（當代＼史傳＼宋氏家族全傳）

（22）轉了半天，突然對馮麻子說：“我馬上回家去，你趕緊去找賴和尚和李葫蘆，讓他們到我家說事！”（當代＼文學＼大陸作家＼劉震云 故鄉(xiāng)天下黃花）

例（21）-例（22）中，普通話中“去”分別與“快、趕緊”搭配使用表示命令的祈使意義。分別是對宋子文和馮麻子發(fā)出指令，發(fā)出“去藹齡家里、找賴和尚和李葫蘆來家里說事”的命令。

而類似的情況，在仙桃話中用“去1X去2”來表達即可。例如：

（23）“你去藹齡家里去吧，要去晚了，你們家藹齡又該怪我啦?！?/p>

（24）轉了半天，突然對馮麻子說：“我馬上回家去，你趕緊去找賴和尚和李葫蘆去，讓他們到我家說事！”

例（23）-例（24）是根據(jù)例（21）-例（22）的意思轉換為仙桃該構式而來，分別對宋子文和馮麻子發(fā)出指令，發(fā)出“去藹齡家里、找賴和尚和李葫蘆來家里說事”的命令。不需要共現(xiàn)成分，本身自帶祈使、命令意義。

在普通話中，“去X”在表示未然往往需要與“要”“打算”等共現(xiàn)，如例（19）-例（20），在表示祈使時往往需要與“快”“趕緊”等共現(xiàn)，如例（21）-例（22）。在仙桃方言中，存在構式“去1X去2”，它不需要與其他成分共現(xiàn)就能表達未然、祈使意義，如例（23）-例（24），這是該構式與普通話中“去X”的最顯著區(qū)別，是該構式的特殊之處。

三.構式的主觀化與交互主觀化

“去1X去2”在漢語普通話中表示陳述意義，但在仙桃方言中“去1X去2”表示命令、祈使語氣，且不需要共現(xiàn)成分來凸顯祈使意義，往往是說話人對聽話人提出的建議、要求、命令等，該構式暗含說話人的主觀意愿，該構式的意義越來越依賴說話人的主觀情感，在仙桃方言中，“去1X去2”從表示未完成到表示命令和祈使的過程，是一個主觀化的過程。之一過程主要可以從兩個層面來考察。

（一）主語的變化

“去1X去2”由第一人稱向第二人稱轉變。先有第一人稱的“去1X去2”表示陳述意義，大多是對自己將要做的事情進行陳述，然后有第二人稱做主語，此時“去1X去2”表示祈使意義，大多是說話人對聽話人進行命令，要求等，且表示祈使意義時不需要其他成分共現(xiàn)。

例如：

（25）我去吃飯去。

（26）我去寫作業(yè)去。

（27）我去看電視去。

（28）你去吃飯去！

（29）你去寫作業(yè)去！

（30）你去看電視去！

在例（25）-（27）中，主語為第一人稱，“去1X去2”在句中作謂語，表示未完成的事但打算去做的事，分別表示“我沒吃飯，我準備去吃飯?！薄拔覜]寫作業(yè)，我準備去寫作業(yè)?！薄拔覜]看電視，我準備去看電視?！痹诶?8）-（30）中，主語為第二人稱，“去1X去2”在句中作謂語，在表示未完成的同時增加了祈使意義，分別表示說話人對聽話人提出“吃去吃飯、去寫作業(yè)、去看電視”的指令?！叭?X去2”構式從開始的僅表示未完成到能表達命令、祈使意義，且不需要共現(xiàn)成分?？梢哉f，“去1X去2”經(jīng)歷了一個主觀化的過程，這一過程的實現(xiàn)與主語人稱的變化密不可分。

（二）未然、祈使與主觀化

從時體角度看，“去1X去2”在時間上表示未然，表現(xiàn)為體的將來時?！叭?X去2”大多出現(xiàn)在口語中用于交際，當主語為第二人稱時，“去1X去2”往往用于交際雙方的對話。在交際過程中，說話人在說“去1X去2”時對聽話人進行命令或建議，命令或建議的內容往往是未發(fā)生的，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此時意義變得更聚集于聽話人，說話人關注聽話人的態(tài)度與反應，希望聽話人能對此給與回應，交際成員的主觀化與交際主觀化，使意義在雙方不斷地做出調整，以凸顯其成員的主觀情態(tài)?？梢?，構式是從未然到祈使、命令的發(fā)展過程也是一個主觀化的過程。

在仙桃方言中“去1X去2”一般是在對話中的，說話人用明確的語言形式表達對聽話人“自我”的關注，這種關注可以體現(xiàn)在認識意義上，即關注聽話者對命題內容的態(tài)度。在仙桃方言中，“去1X去2”構式已經(jīng)演變?yōu)楸硎久畹钠硎挂饬x，說話人在對聽話人發(fā)出指令之后會關注聽話人的回應，包括語言、行為等，此刻的重心轉移到聽話人，從而證明該構式經(jīng)歷了主觀化和交互主觀化的過程。

仙桃方言中存在“去1X去2”構式，句中“X”的性質有動詞、動詞性短語和表處所的名詞或代詞三種，該構式有單獨成句和充當謂語兩種形式；“去1”為動詞，“去2”為事態(tài)助詞?！癤”是說話者表達的重心和信息的中心。該構式經(jīng)歷了主觀化與交互主觀化的過程。該構式在普通話中也有體現(xiàn)，如“我們去吃飯（去）吧！”探討仙桃方言中的特殊構式并且找到與普通話之間的差別能進一步了解仙桃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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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浮現(xiàn)視角下當代漢語程度量級構式演變研究”（21FYYB025）成果。

（作者單位：杭州電子科技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