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作為北宋中后期的宰相之一,曾積極投身經(jīng)濟領域建設。章惇所推行的多項經(jīng)濟舉措大多因時因地制宜、能從大處著眼,小處著手,在實施中不斷完善,對北宋中后期經(jīng)濟的發(fā)展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展現(xiàn)出章惇作為一名“干才型”官吏的特點。此外,章惇在經(jīng)濟領域表現(xiàn)出理性審慎的態(tài)度與敢于擔當?shù)木?,亦體現(xiàn)出其迥異于后世史學家不良評價的一面。
章惇(1035—1105),字子厚,建州浦城(今福建建寧)人,是北宋中后期的重要宰相。其一生經(jīng)歷了北宋五位皇帝的更迭,對于北宋中后期的歷史進程有著深遠的影響。他長期支持王安石的新法,并在王安石去職后仍能堅定不移地推行新法。長期以來,前人的著作大多關注章惇在北宋后期政治、軍事方面的作為及對其為人的評價,而對其在經(jīng)濟領域內的作為尚無系統(tǒng)的研究[1]?,F(xiàn)嘗試從其在任時期的諸項經(jīng)濟舉措著手,探究其利弊與歷史影響。
章惇于宋神宗熙寧前期的經(jīng)濟作為
王安石因欣賞章惇的才能而將其提拔并委以重任,在神宗熙寧前期(1068—1073)章惇也因此積極配合王安石推行各項新法措施。神宗熙寧四年(1071)三月,章惇奉詔相度夔州路的賦稅征收?!跋喽取币鉃橛^察估量,即派遣章惇前往當?shù)卦u估賦稅狀況。在出發(fā)去往夔州路之前,中書欲支給料錢、添支和驛券補助章惇,神宗起初不同意,“惇已請?zhí)碇В终報A券,恐礙條貫,檢嘉祐以來至近歲例呈”。對此,王安石上言:“嘉祐、治平已有例,且陛下患人材難得,今無能之人享祿賜而安逸,有能者乃見選用,奔走勞費,而與無能者所享同,則人孰肯勸而為能?如惇以才選,令遠使極邊,豈可惜一驛券?”王安石最終說服了神宗答應中書的請求[2]。
然而在章惇到達夔州之后,在評估稅賦狀況的同時還要經(jīng)制渝州,無法面面俱到,因而上言:“欲止以渝州役事立定條約,推行于一路。”由于各州的役事都有所不同,如果以同一法推行至全部,確有疏于簡略之處。神宗便責怪章惇消極避事,遂罷章惇相度夔州路役的差事。
盡管遭遇打擊,王安石仍對章惇極為看重,他認為“惇才極高,但為流俗人所毀耳”“(章惇)多與轉運司不同,可見其不肯詭隨,宜擢用”,為其據(jù)理力爭。神宗也答應了王安石的請求,重新起用章惇,任命其為兼詳定編修三司令式,及諸司庫務歲計條例,派其“往邠州制勘知州張靖,以及本州觀察推官、權管勾經(jīng)略司機宜文字王撝等,并體量所經(jīng)過的陜西州縣推行雇役新法及民間利害以聞”。“體量”意為體察衡量,即命章惇前往體量新法施行的成果。十月,章惇上奏:“陜西路每歲支移稅賦,蓋欲實軍儲于邊郡。然臣體問所支移緣邊谷才十萬余石、草二十四萬束,所省不過數(shù)萬緡,而一路為之騷然?!闭聬l(fā)現(xiàn)陜西路每一年都要通過支移稅賦來貼補、充實邊郡的軍儲。然而事實證明,此舉不但費時費力,而且效果不佳,更使陜西一路屢受擾動。因此,章惇請求罷支移。他還建議,若擔心因此會引發(fā)糧食儲備不足的問題,也可在無事之時“使兵馬就食近里州軍,即緣邊軍儲自然充積”。章惇的提議深得神宗認同,于是神宗命轉運司速罷支移。
可見,這一時期章惇在其所任地方能夠因地制宜,施行符合地方特點的經(jīng)濟舉措。其自身的不懈堅持與王安石的鼎力相助使其想法逐步得以實現(xiàn)。
章惇于宋神宗熙寧后期的經(jīng)濟作為
改善三司內部的運轉
熙寧七年(1074)十月,三司的大火導致內部案牘文件多遭損毀,章惇因之上奏:“三司焚毀,舊行公案全闕吏人,帳司吏多,乞選三十人分于逐案,卻撥三司善算吏還帳司?!驈某嘉偌斑x檢法官一員,同取索在省主行文籍,逐一看詳。素有令式者歸有司,未有令式者立條例?!闭聬苏埱笈扇藦驮粨p毀的賬目文件之外,對三司內部的文簿賬冊分類不清的問題,也請求將其進行明晰分類。
同年十月,宰相韓絳上奏神宗,鑒于目前三司存在“出入之數(shù)并無總要、考校盈虛之法”的問題,建議設置機構統(tǒng)計全國的年稅租額,以此作為每年支出比較的參考。對此,三司使章惇亦上言:“請選置才士,刪修為策,每年校其增虧,以考驗諸路當職之官能否,得以升黜?!痹诙说淖嘌韵拢褡谙略t置會計司。此外,在三司的管理方面,章惇減罷勾覆官和孔目官各一人,且辟官三員為三部主簿,又奏請由自己來選舉三司的成員、由三司統(tǒng)領外司之財?shù)取?/p>
提議杜絕原有倉法的弊端
倉法是王安石推行的諸項新法之一。熙寧新法前,宋代職役規(guī)定只有少數(shù)局司吏員可以領受朝廷的俸祿。而大多數(shù)的吏員由于沒有俸祿,只能另謀財路。王安石推行倉法的目的即是革此弊端。由朝廷支付給吏員足夠維持生活的俸祿加以施行重法,使吏員不再因生計困難而另謀生路。
然而事與愿違,在實際操作中,吏員在領受俸祿后仍有巧借各種名目另謀財路的現(xiàn)象。章惇上奏:“昨增吏祿,行河倉法,蓋欲革絕私弊。今聞卻有以假借、典質之類為名,經(jīng)隔月日方受財物者,宜為防禁?!睂Υ?,神宗“詔行倉法人因職事以借便、質當為名受財者,告賞,刑名論如倉法”,即通過施行和倉法一樣的處罰來杜絕這一現(xiàn)象。
提議在河北與河東榷鹽
章惇奏乞榷河北鹽,他進言:“諸路榷鹽,獨河北、京東不榷,官失歲課,其數(shù)不貲?!睅兹蘸螅聬诌M言乞榷河東鹽。此項建議因非常符合新法中的“開源”政策以及河東的情況,從而得到了神宗的支持。
章惇認為,河東雖已施行了鹽鈔法,但是“商人得鈔千錢,才售四五百,縣官暗失錢數(shù),鋪戶獲利不貲”。又因當?shù)厮截?、私鹽難禁,遂使稅收日減。對此,章惇再上書:“今若依解鹽例,募商人入錢請買,或當官自鬻,仍嚴禁私販,歲課必大增羨,緣邊糧草卻用見錢糴買?!鄙褡谝虼讼略t“河東路永利兩監(jiān)鹽,自今官自計置,依商人和雇車乘,輦赴本路州縣鎮(zhèn)鬻之,禁人私販,犯者并告捕,賞罰論如私鹽法;并邊糧草以見錢糴買,仍出見錢鈔十萬緡給其費,收賣鹽錢償之”。這樣既增加了地方的收入,又充實了延邊地區(qū)的糧草儲備。
然而,相比于河東,河北的情況則較為復雜。由于河北靠近遼國,其境內所產的食鹽不僅質量較好且價格較為低廉,因此私販入境的情況比較嚴重。宋仁宗慶歷年間,張方平曾上言:“今未榷,而契丹盜販不已,若榷則鹽貴,契丹之鹽益售,是為我斂怨而使契丹獲福也。契丹鹽入益多,非用兵莫能禁,邊隙一開,所得鹽利能補用兵之費乎?”[3]可見,即使宋廷進行榷鹽,也難以禁絕河北地區(qū)的私販現(xiàn)象,而且還會引起當?shù)厝说牟粷M。然而,如果因為禁鹽而破壞了宋遼之間的和平局面,宋廷則損失更大。因此,宋廷一直都未將河北的鹽區(qū)列為專賣。到神宗時,章惇又提議榷河北之鹽以增加朝廷的財政收入,但神宗終因對地方情況及宋遼和平局面的考量而未予采納。
總之,章惇任職三司期內,他根據(jù)全國以及各地實際情況多次提出改善舉措,這些舉措推動了北宋經(jīng)濟的發(fā)展。
章惇于宋神宗元豐年間的經(jīng)濟作為
元豐年間(1078—1085),雖然新法施行的力度已不及熙寧年間,但整體上仍在繼續(xù)推行。時任參知政事的章惇,雖受限于各種因素難有新的作為,但仍在努力推行新法,這主要體現(xiàn)在他對“導洛通汴”工程的支持。北宋都城汴京的錢糧大多需要通過汴河自江南輸送而來,由于汴河的主要水源來自黃河,黃河水多泥沙,這使得汴河很容易淤積,維修改善常常要耗費大量物力與人力。對此,宋仁宗時期便已產生了用含沙量較少的洛水代替黃河作為汴河水源的提議,此之謂“導洛通汴”。神宗熙寧年間,王安石再度提議,但仍未能施行。直到后來汴河淤積情況日益嚴重,神宗才下定決心動工并于元豐二年(1079)六月竣工。這其間,章惇對此工程大力支持并于元豐三年(1080)完成《導洛通汴記》,最終神宗將之定名為《元豐導洛記》并命人將其刻石于洛口廟以紀念這一工程。
章惇于宋哲宗元祐更化的經(jīng)濟作為
宋哲宗元祐年間(1086—1094),時任宰相的司馬光堅持廢除免役法。章惇雖然此時已不在三省,仍然據(jù)理力爭,進上《駁司馬光箚子奏》,將司馬光對免役法提出的質疑逐一反駁。這份奏章的重點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章惇認可免役法確實有弊病,但并非所有人都認為免役是有害的。還應審慎地調整役法中的不當之處;再者,章惇指出,司馬光要求盡數(shù)罷廢免役法、全部恢復熙寧元年(1068)之前舊法的做法忽略了時代的發(fā)展變化。而且司馬光還要求州縣如未能按期完成,則須在五日內提出妨礙利害之處。章惇認為這更是“務欲速行以便民,不知如此更張草草,反更為害”。還有,章惇指出司馬光雖然對免役法的看法較為偏頗,但其所言“下戶元不充役,今來一例納錢,又錢非民間所鑄,皆出于官,上農之家所多有者,不過莊田、谷帛、牛具、桑柘而已。谷賤已自傷農,官中更以免役及諸色錢督之,則谷愈賤”也確實直擊免役法中納錢的問題,這也是在后續(xù)復行免役法時需要細究并完善之處。
在批駁司馬光后,章惇建議讓各地先“各令盡心講求,豫具利害擘畫次第,以俟朝廷遣使就逐處措置”,然后選任公正干練的官吏“親詣逐州、縣,體問民間利害”,即力求明晰免疫法的利害與實施情況。考慮到“人戶貧富、役次多寡與重難優(yōu)輕窠名,州州縣縣不同”的情況,章惇等根據(jù)各州縣的具體情況制訂出相應的配套措施后再實行,并以此為范例向諸路推廣,以期一兩年之內完善役法。
可以說,章惇的這份奏疏從希望完善役法的立場出發(fā),其論點分明、實事求是,顯示了章惇對免役法利弊的洞察及其直率無畏的個性,這也引起了宋廷的重視。此后,宋廷設置役法所,將役法問題進行務實探究。
章惇于宋哲宗紹圣年間的經(jīng)濟作為
哲宗紹圣(1094—1097)年間,熙豐新法在素有紹述之志的哲宗與新黨支持下得以恢復?,F(xiàn)簡要列舉當時得以恢復的經(jīng)濟措施。
紹圣元年(1094)閏四月,恢復免役法。同年七月,恢復設置制置三司條例司,命張康國、鄧洵武看詳利害事以聞。同年九月,罷廣惠倉,見管錢斛撥入常平倉收管,并下詔戶部按元豐敕令立法;又擴大手工業(yè)的生產規(guī)模,下詔復行置水磨茶出賣與在京鋪戶。
紹圣二年(1095)正月,恢復施行“導洛通汴”工程。同年七月,復行青苗法。
紹圣三年(1096)二月,恢復元豐官印契書既有法式。同年七月,恢復保馬法。
紹圣四年(1097)十一月,修繕汴河,治理黃河,開通楚州支家河,引導淮河與漣河相通。同年十二月,恢復設置市易務。
熙豐時期的新法被廢止多年后再次施行,其中的一些舉措已不太符合紹圣時期的現(xiàn)狀,哲宗對熙豐新法也不盡滿意。為此,新黨對其不足之處有所改進。
對于免役法,章惇曾指出其存在讓下戶一律納錢及引發(fā)錢荒兩大問題。他在此次復行時即有所修正。新修的免役法中強調“寬剩錢不得過一分,如輒過數(shù),及到以名目敷納,并以違制論,委所屬常切覺察?!駚韺捠eX既不得過一分,其合減數(shù)并先自第五等人戶、從于物力最低者次第蠲減”[4]。將熙豐年間的免役寬剩錢從收二分降為一分,又使第五等人戶再次第蠲減以全面減輕農戶的負擔。同時,章惇還廢除了元祐年間典賣田宅時必須遍問四鄰,否則便不得進行買賣的敕令。此外,新黨對青苗法、保馬法和市易法也都進行了改良。紹圣年間青苗錢“歲收一分之息,給散本錢不限多寡,各從人愿,仍勿推賞”[5],即減少利息與強制手段。對于保馬法,也減輕民眾負擔:“體究得民閑愿將牧地牧馬但與蠲其租課,仍不責其蕃息,俾養(yǎng)馬人戶無追呼勞擾之患;并不愿養(yǎng)馬之家,不得抑勒?!盵6]對于市易法,加強了對監(jiān)官及放貸信用的管控:“許用見錢交易,收息不過二分,不許賒請。監(jiān)官惟立任滿賞法,即不得計息理賞?!?/p>
值得一提的是,章惇雖復行新法,可他并非完全抵觸元祐時期的做法。甚至能“兼取元祐”,沿用其有益的部分。因此熙豐新法在紹圣年間復行的情況較好。然而這其中除免役法外,朝廷真正由章惇主持事物的并不多。這可能因為相關史料記載不足或刻意未載,抑或是當時章惇雖任宰相,其職權仍受多方面因素限制。
經(jīng)過紹圣年間復行新法的一系列努力之后,在哲宗元符年間(1098—1100),章惇便集中精力經(jīng)略西北。而后哲宗逝世,章惇在立新帝問題上觸怒了徽宗,他的仕宦生涯也就此終結。
章惇在北宋中后期經(jīng)濟領域的作為充分體現(xiàn)了其“干才型”官吏的特征[7]。他能夠從大局出發(fā),摒棄個人紛爭,因時、因地制宜地進行改良并不斷完善,推動了熙豐新法的施行,為北宋中后期的經(jīng)濟發(fā)展做出了貢獻。章惇在其中所表現(xiàn)出的理性審慎的態(tài)度與敢于擔當?shù)木褚插漠愑诤笫乐T多史家的不良評價?,F(xiàn)對于章惇在經(jīng)略荊湖以及西北地區(qū)時對當?shù)夭扇〉慕?jīng)濟舉措展開探討,希望能在今后對此有所增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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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志陽(1993—),男,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西夏史、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