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盛夏沒有果實

張云帆

一

盛夏時節(jié)，淅淅瀝瀝的雨籠罩著學校，就連宿舍樓前都是淡淡的薄霧。登記完入學信息，李果和媽媽帶著行李上了樓梯。宿舍里迎接他們的，有幾張冷漠的臉，還有斑駁的墻面以及生銹的桌椅。這樣的場景讓人壓抑，即將在這里度過“高四”的他本來就難以快樂。

臨走前，李母囑咐道：“家里的事不用操心，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薄熬鸵粋€，來時多帶點好吃的?！崩罟魂噳男?，并未意識到李母的期許?！澳愣际肆?，何時能讓我省點心？看看你的分數(shù)，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把你送到這里來？”李母生氣了。

李果沉默了。的確，高考連本科線都未到的他，沒有任何還嘴的余地。其實，他不是那種調(diào)皮搗亂的壞學生，上課都聽了，作業(yè)也交了，但分數(shù)就是提高不了?？粗罟y受的樣子，李母連忙改口答應。這時，清脆的鈴聲響遍了整個校園，李母匆匆與他告別，李果飛快地跑向教室，迎接高四生涯的“開學第一課”。

講臺上，班主任聲情并茂地講述著教學計劃。剛開始，李果的注意力還在線，但沒過多久就走神了，余光開始在周圍掃視。雨漸漸停了，云朵里透出的微光，通過玻璃的反射映在了同學們的臉上。李果循著光望去，發(fā)現(xiàn)角落里坐著個穿白裙子的女孩，女孩似乎注意到了李果，露出些許的吃驚來，李果怔了一下，咦，那不是夏丹嗎？夏丹是李果高中時代的同班同學，那時她是全班公認的班花。李果當時對她很著迷，可夏丹驕傲得像公主，時間久了，李果便將她埋藏在了心底。

那天，李果第一次由衷地露出了笑，感覺就像收拾舊物時，偶然間找到了遺失多年的寶貝。

二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李果以借紅筆為借口，高興地跑過去搭訕：“夏丹，沒想到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了?！?/p>

“誰跟你是淪落人啊，本姑娘要不是為了進重點大學，才不會來這鬼地方哩?！毕牡ず芸旆瘩g了李果。同時準備著下節(jié)課的書，把李果晾在了旁邊。

李果碰了個軟釘子，心情很是郁悶。放學后，他甚至謝絕了室友的邀約。路上，他為剛才的舉動感到可笑，夏丹的成績一直不錯，但不知為何，這次卻發(fā)揮失常了?？磥?，自己和她注定是兩條平行線了。

距離食堂越來越近了，李果邁得歡快起來。因為媽媽說了，中午她會帶蛋糕來看他。蛋糕是榴蓮味的，上面鋪撒著餅干屑，李果叉起一塊塞進嘴里，隨著口中細膩觸感的充盈，做題帶來的疲勞正慢慢消散。

看他吃得開心，李母問起了她最關(guān)心的事：“學習還能跟得上吧？同學間有沒有榜樣？”

李果草草地應付道：“有，班里有個女生，成績特別好，我很想向她學習?！痹捯粑绰?，李果突然有了可以名正言順接近夏丹的主意。一想到這，嘴里的榴蓮蛋糕仿佛更香了。

第二天下課，李果翻出幾張考過的試卷，認真研究起錯題來，并將知識點一一規(guī)整。許久，李果鼓起勇氣來到了夏丹面前。夏丹本想回絕，但看李果羅列得如此詳細，以為就是尋常的“學術(shù)交流”，終于破天荒地允許李果坐在她身旁。李果竊喜，邊保持著若無其事的樣子，邊搜刮著大腦里僅有的知識來應答。

結(jié)束以后，李果將剩下的那一份榴蓮蛋糕遞給了她：“拿著吧，就當是給你的報酬?！毕牡す烙嫑]想那么多，順手就收下了?；氐阶?，李果的心不停地在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動心？這感覺未免太緊張了。

三

時間宛如年輪，一圈圈地重復和積累，但有些東西正悄無聲息地在改變。

李果驚奇地發(fā)現(xiàn)，為了接近夏丹，他解決的難題越來越多，成績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不知何時起，夏丹主動問起了李果，她的問題則是諸如你喜歡哪種口味的奶茶等，只要李果說了，沒過幾天，夏丹的手里就會出現(xiàn)同款。

這樣的日子久了，李果開始厭惡學校的封閉，總想帶夏丹去“外面的世界”玩。

冬日的天氣陰冷，天空不時還飄著雪花。李果悄悄來到夏丹的宿舍樓下，把她約了出來：“現(xiàn)在是休息日，能自由外出三小時。上次我媽給我?guī)н^城北的一家羊肉湯，味道特別棒，想不想去品嘗下？”

“太遠了，點外賣吧，萬一我們遲到了怎么辦？”

“那家店不支持哎，再說這么冷的天，來碗熱湯能驅(qū)寒嘛。”夏丹終于答應了。到了目的地，兩人搬起凳子坐在了一起。路途遙遠帶來的疲勞，很快消散在食物的美味里。羊肉湯呈乳白色，里面有碧綠的蔥花以及火紅的辣子點綴，同時還加入了面餅提味。李果和夏丹大快朵頤。

但回去的路上，他們遇到了麻煩。因為車輛擁擠，公交車堵在了中央，李果和夏丹只得下車，徑直跑向?qū)W校。突然，李果的耳旁傳來一聲劇烈的撞擊。由于路面濕滑，夏丹不小心扭傷了腳。李果趕緊蹲下身，慢慢背起夏丹到了診所。在醫(yī)生換藥時，夏丹拼命維持著微笑，李果陪在身邊，心里很是自責。

“那家的羊肉湯味道真不錯?！毕牡に坪跸朕D(zhuǎn)移話題，主動說起了她的往事。去年，她的父親有了外遇，跟她媽媽離婚了。家庭突如其來的變故影響了她的高考，她很想通過考入重點大學來回報媽媽。無論有多難，她都不會放棄。

李果的嘴里不知怎地冒出來一句：“我知道，我能理解你的感受?！?/p>

四

隨著白雪融化，沒有哪個春天會被辜負。

離高考只剩三個月了，李果愈加珍惜和夏丹相處的時光。但最近，李果明顯感受到，班長周浩老愛往夏丹的座位處跑。而夏丹也沒有拒絕，臉上還洋溢著笑。

李果的心里很不對味。周浩長得高大帥氣，而且家境富裕，萬一被這家伙得逞就糟了。沒辦法，李果只得加大題目的難度，那些讓夏丹都頭疼的化學題，現(xiàn)在成了李果的救命稻草。李果熬了好幾個通宵，終于搞懂了一些，當李果耐心地給夏丹講完時，夏丹投來的目光里滿是羨慕，李果情不自禁地笑了。

“李果，回頭幫我把這個給周浩吧?！闭斃罟两诘靡庵校牡さ脑捳Z把李果拉回了現(xiàn)實。望著那張精致的賀卡，李果有種不祥的預感。半路上，他好奇地打開了，上面的字跡很娟秀：

我已經(jīng)抑制不住情感，如果你有意，請2月14日晚7：00到操場東門，我們不見不散。

頓時，李果只覺得眼前變得模糊，連如何到的宿舍都不知道。到了那天晚上，李果懷著僥幸心理，悄悄來到了東門，想親眼驗證一下。沒想到，那里只有周浩。

“怎么是你？”周浩和李果都很是意外。

李果只得把夏丹給他賀卡，而他出于報復扣留了的事情全都講了。周浩聽完，臉比茄子還要紫：“天哪，那是我寫給她的??！”李果目瞪口呆。鬧了半天，原來是夏丹沒答應周浩，退回了他的情書。

知道了實情，夏丹笑得直不起腰來：“你干嗎還要扣留他的賀卡??？”

“我覺得他不適合你，因為我做得比他多！”李果實在忍不住了，將心里話吐露了出來。

五

經(jīng)歷了“情書風波”，同學們看他倆的眼神變了，班級戀愛榜也增加了他們這一對。但李果和夏丹都十分享受這種感覺。伴隨著大家的調(diào)侃，他們漸漸公開地出雙入對，終于，班主任察覺到了。本著“斬草除根”的原則，班主任迅速通知了兩人的家長，來到學校開啟“三堂會審”。

辦公室里，夏丹的媽媽氣急敗壞，當眾指著夏丹的鼻子罵。夏丹哪里會懼，邊承受著她的怒火，邊針鋒相對地駁斥。李果嚇得低下了頭，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響。這期間，李果用余光偷瞄了媽媽，看到媽媽保持著沉默，李果稍稍緩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見眾人都冷靜下來，李母這才開口了：“果果你先回去吧，我想跟這位女孩說幾句話?！闭f完，在老師和夏丹媽媽驚愕的眼神下，李果顫抖著“全身而退”。

媽媽到底說了什么，李果不曉得。但自那以后，夏丹被老師調(diào)到了外班，其間李果曾去見過夏丹，夏丹的言語里沒有了溫情，取而代之的是客氣。面對李果遞出的零食，她竟也沒要，完全拒李果于千里之外。

李果無法接受夏丹的轉(zhuǎn)變，難道幾句話就打敗了“堅貞不渝”的愛情嗎？他想了很多辦法補救，包括送鮮花，遞紙條等，但夏丹就像喝了忘情水，一一回絕了李果的心意，只是讓他把心思多花在學習上。

李果的癡情終于耗完了。有天，他用幾瓶昂貴飲料收買了夏丹的室友，讓她們晚上定要勸夏丹來學校林蔭處。沒想到，李果在寒風中苦苦等待了一個多小時，還是不見夏丹的身影，陪伴他的除了沙沙的落葉和月光下的影子，只有他提著的第一次送她的那款榴蓮蛋糕。

李果心里難過地喊著，夏丹啊，夏丹，你就這么絕情嗎？連告別的機會都不給我？良久，李果拆開了那份榴蓮蛋糕，淚水的咸和著奶油的香，一齊吞進口中，在味蕾深處緩緩發(fā)酵。

六

即使時光靜謐，歲月也未曾有過停駐。

那天以后，李果完全放下了夏丹，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備戰(zhàn)。轉(zhuǎn)眼間，高考的日子來了，結(jié)局并沒有傳統(tǒng)劇情那樣逆襲，李果只是以壓一本線的成績被普通大學錄取了。聽夏丹的同班同學講，她則去了向往的重點大學。班長通知李果參加畢業(yè)聚會時，身在外地的李果思量再三，還是答應前往，因為他有想見的人和想問的話。

又是一年盛夏，李果從外地趕了回來，在飯桌上，李果再次見到了夏丹，夏丹還是穿著那件白裙子，只是這回她一反常態(tài)，竟主動端起紅酒，要和李果干杯，出于禮貌，李果連忙起身。

“果，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會怪你。我們必須在適合結(jié)果的季節(jié)作出愛的選擇?！?/p>

夏丹的道歉堪稱范文，博得大家的陣陣掌聲，李果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只得隨聲附和道：“哪有，我們現(xiàn)在這樣多好啊！”

飯局彌漫著熱鬧的氣氛，李果卻只顧垂著頭喝酒，夏丹的答案沒有使他滿意。過了一會兒，李果抬頭看向夏丹，發(fā)現(xiàn)她面色紅潤，暗叫不妙，怎么把她酒量小給忘了？李果趕緊將她扶到了門外的沙發(fā)上。在李果拿墊子時，她的眼角不知何時有了淚珠。

“果，你知道狠心拒絕你時，我有多難過嗎？但我別無選擇。你媽媽對你抱了極大的期望，她和我媽媽一樣，一直含辛茹苦地支撐著家。但你和我不同，你必須全力以赴才能考上大學，我不想讓你媽媽傷心。唉，多希望你從未出現(xiàn)過?！?/p>

李果不禁啞然失笑，真相竟是如此簡單。也許，青春就是一列轟隆隆的火車，因為有了媽媽和夏丹這種無聲的關(guān)懷，才讓他沒有眷戀旅途的風景，到達了正確的人生站臺。

“是啊，夏丹，這是個沒有果實的盛夏?！崩罟p聲回道。

（插圖/謝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