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江河的碎語

悠悠湟水河

哈拉烏蘇河，是我生命里遇到的第二條河，她也叫湟水河。哈拉烏蘇僅是其在海晏縣境內的名稱，這條河的源頭在海晏縣西南名曰包乎圖的大山深處，湟水河主要有湟水干流及其支流大通河組成。在源頭稱包忽圖河，流經金銀灘草原時稱麻匹河，在海晏縣稱哈拉烏蘇河。哈拉烏蘇河在縣境北側與支流哈勒景河匯合后匯入湟水，境內全長91.2公里，是匯入黃河的一條重要支流。

在源頭包乎圖西側的大山上有溫泉群，溫泉群的流水是匯成湟水的一部分，主河流則是從大山谷里流出的那一支，兩支河流在山腳下匯合后即成湟水河。湟水流域由巴燕峽、扎馬隆峽、老鴉峽等組成。兩壁陡峭，谷窄而深。盆地有西寧盆地、大通盆地、樂都盆地和民和盆地，其中以西寧盆地為最大。湟水河穿流于峽谷與盆地間，下游河谷寬闊，水力資源豐富。湟水流域孕育出了燦爛的馬家窯、齊家、卡約文化，養(yǎng)育了青海省約60%的人口，被稱為青海的母親河。

看到從靜默的群山里歡唱奔流的包乎圖河，看到由溫泉群匯聚而成的河，看到當地牧民將其奉為神泉圣水，看到雄渾大氣的山養(yǎng)育的湟水河，神圣的崇敬感和虔誠的膜拜感澎湃交織，直抵心靈。

六月的哈拉烏蘇河灘草長鶯飛，碧綠的芳草仿佛一條青翠潤滑的毯子披在它身上，吉祥而柔媚。

薄霧迷蒙中，在哈拉烏蘇河邊漫步，遠處炊煙裊裊，近處鳥兒啼鳴。站在河邊，四野寂靜，能聽到牧草舒筋活骨的聲音；和煦的微風徐徐吹過，草尖上的露珠晶瑩地舞蹈；醉人的藍天下，白云自由地漂浮著；牛羊悠閑地啃食青草，不時還會互相碰一碰鼻尖，以示親昵。天地蒼茫，青山盤臥，草原上吹拂著撩人的惠風，哈拉烏蘇河水歡悅地奔向遠方。

河灘里最美麗動人的就是那滿灘盛開的麻蓮花，遍地藍汪汪的，淡雅，高貴，令人心神蕩漾。

麻蓮花，這生長在海拔3 000多米的高原上不起眼的植物，嬌弱的身軀在曠野上歷經風雨的洗禮，為我們送來春天的信息；平凡樸實的花成為初春的草原上靚麗的風景。麻蓮花又名馬連花，屬鳶尾科，多年生草本植物，亦是藥用花卉，它具有解毒鎮(zhèn)痛之療效，可以治療瘡癰癤腫毒蟲咬傷等病癥。它的花、種子、根均可入藥。這草原上極為普通的花草遍布路旁、溝谷、山野等處，尤其是河灘里，密密擠擠的，一叢一叢，蓬蓬勃勃，滿灘都是，生命力極為旺盛。在空曠的河灘里茂盛地繁衍生息，鋪天蓋地。花兒比藍天的顏色還要濃一些，藍中透紫的花瓣宛如翩翩起舞的藍蝴蝶，碧葉修長，藍瑩瑩的花兒繁星似的蹁躚在葉叢中，輕盈纖巧，香味芬芳淡雅，彌漫整個原野。

年年花依然，歲歲人不同。曾幾何時，麻蓮花兒依舊，當年看花的人卻不知更換了多少茬。靜謐的河灘，悠悠的哈拉烏蘇河畔，我靜靜地坐著，靜靜地注視著遠山，于寂靜中領悟人生。

相伴麒麟河

定居西寧后，這條發(fā)源于昆侖山系拉脊山脈北麓的麒麟河就成為與我日日相伴的河流。她從拉脊山上流出之后，途經上新莊等村落，一路歡唱奔向西寧大南川，嘩啦啦地流經我的家門，從南往北貫穿五十余里至西寧古城北處穿木橋（今報社橋），在城北角的紅崖浪匯入湟水河的地域水系。據史載，“西寧南川河，文為之麒麟河。晉書南涼王禿發(fā)烏孤時，麒麟游綏戎故名。”這段文字是有關麒麟河最早的文獻記載。麒麟是我國民間百姓崇拜的祥獸，早在民國時期麒麟河是西寧城家喻戶曉的河流之一，解放后，改名為南川河。千百年來麒麟河在西寧百姓的生活變遷中承擔起了重要的文化傳承與情感責任。我從心底里喜歡稱其為麒麟河。自南向北的麒麟河從古城北城樓出小峽，一路向東在海石灣奔向黃河的懷抱。

麒麟河的春夏秋冬，各具韻味，春有粉色系花朵占盡風光，那山桃花，那榆葉梅，那碧桃等等，呈現著艷若少女嬌顏的柔媚。沐浴著溫潤的春風，以十里桃花撲面的氣勢，獨領初春的風騷；初夏，風情萬種的當屬丁香，那婀娜多姿的丁香滿園綻放，香氣襲人。戴望舒詩中結著愁怨、哀怨又彷徨的姑娘，似乎從那悠長又幽深的雨巷中走出來，不但走出了那令人心生惆悵的江南雨巷，而且勇敢地扎根于海拔3 000米以上的青藏高原。仿佛又是在突然之間就在高原的許多地方疊翠吐芳，她已經完全適應了高寒之地的土壤。安心于青藏高原的丁香，與江南雨巷里那身著旗袍、打著油紙傘的姑娘已判若兩人。高原雄渾與粗獷、大氣與磅礴的氣質，使她除了美麗與馨香馥郁依舊，已經融入了高原女子們的堅強與颯爽的氣質，五月的丁香，成為高原最美的風景。

麒麟河的東西兩岸皆有山，河水似銀練般輕歌曼舞，緩緩流向遠方。遠山如眉黛，形似美人骨。河岸邊，垂柳婀娜，紅柳婆娑。盛夏，當女貞子花接近尾聲，珍珠梅則怒放得正當時，不遺余力地將一腔馨香傾灑于天地間。

天空掛著云，云飄得極安逸，令麒麟河的景致處于流動的奇妙狀態(tài)。那些本應是上天用來點綴天宮花園的云朵，一不留神被人間沾盡了光彩，隨著那些云在天空中的舒展曼舞，岸邊便呈現出各異的風景：風天，雨天，晴天，陰天，雪天，白天，夜晚，清晨，傍晚，俱因天空中云朵形狀的不同，令人們眼中的景色與心境自然也不一樣。

傍晚，就要歸去的太陽，仍然不遺余力地將一抹極其柔和又多情的霞暈染在云朵之上，獨步其中，宛如穿行在一幅織錦掛畫中。

盛夏，可以說是麒麟河內涵最豐富的時候。每天散步都會遇到不同的美與驚喜。草地是夏季的羽裳，那鋪天蓋地的汪汪油綠，鋪到了所有它可以鋪到之處，就連路磚的縫隙里都有它們頑強可愛的身姿。落雨的時候，那些貼著地面的綠苔，亦讓我生出歡喜，就如在炎熱的夏天喝了一口冰鎮(zhèn)西瓜汁。行走在這充滿活力的綠色里，每天所遇皆不同。比如前天，遇到打碗碗花；昨天，就遇到了銀灰旋花；今天，則驚喜地看到野豌豆花……

夏日某清晨，偶遇一花海，遠觀翠綠可人，走近方知是鳶尾花海，其間嵌以木制棧道，曲徑通幽，花海里布滿太陽能燈，夜間的亮光一定璀璨奪目，花叢深處有一木屋，恰似童話里的溫柔。沿著花海邊沿向東走，那些花叢深處的木棧道待返回時再走，似乎更有情調。沿著邊沿有縫隙的水泥板上慢慢踱步，底下傳出潺潺流

水聲。

樹，是構成兩岸風景的主要成員，各種樹，經過園藝師的精心設計，以不同的姿態(tài)站立，便呈現出不同的風景，紫葉李以圓形姿態(tài)圍攏，中間配以金葉榆或栽種一棵開花的樹，在清晨陽光的照射下，以鳳凰浴火般的紅，使人驚艷；河邊的“聞濤”亭旁，栽種了幾叢粉色錦帶花，在雨中嬌俏得令人窒息！

踏著金秋的陽光，走在貫穿南北的麒麟河岸邊，享受著秋天獨有的色彩和靜謐，心在這里找到了一種歸屬感。秋色中的麒麟河，胸懷坦坦蕩蕩、默默無言地流淌著，穿越遠古、流逝歲月。高原純凈的藍天仿佛也賦予了西寧人一份無欲的爽朗和豁達。一代又一代西寧人，就這樣依偎在其安靜的懷抱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過得既悠閑又安逸。

河岸邊樹木茂密，景色美麗如畫。河水滔滔北去，不時會揚起素面淺淺地拋一個微笑給世人，不時還會去吻那岸邊的紅柳和一地燦爛的金黃，繼而埋下一份祝福，種下一份對往昔歲月的思念，秋就這樣綻放于麒麟河寂靜的岸邊。那絢麗多姿的色彩，瞬間使你忘卻了秋本該是一個令人惆悵、令人愁思的季節(jié)。踩在秋葉的笑聲里，仿佛能夠聽到陽光的呢語。在干凈的天空下，欣賞著秋葉散出的金黃，透出的是醉人的成熟的氣息。麒麟河水在悠悠地唱著歲月深處的歌，在這歌聲的悠揚里，我深深沉醉，匍匐在秋的最深處，聆聽著一個又一個有關麒麟河秋天的童話。

冬季，本該是小園安靜沉思的時候，但總有人不愿受季節(jié)的約束，尤其是飄雪的時候，在紛紛揚揚的雪中，獨自踏雪，靜享這園中那童話般的歡欣與浪漫。雪的世界已經很美，但是，靜默的雪林間還是需要一個賞雪人來點綴的，看，那位身著紅大氅女子的出現，增添了雪野的嫵媚，喚醒了河岸的沉寂，使冬的麒麟河生出一份靈氣，多出了一份情調。

濤濤長江水

青海地處三江源頭，擁有“中華水塔”美譽，長江、黃河、瀾滄江這三大水系都發(fā)源于青藏高原，而居住在青藏高原的我則是在武漢第一次目睹了長江的浩蕩雄姿。

那是十幾年前的一個傍晚時分，我終于站到了武漢長江大橋上。當長江大橋雄偉地矗立在我眼前時，我頓時生出了從未有過的渺小感。站在橋上俯瞰長江，“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泵珴蓶|那豪邁的詩詞立刻浮現在腦海里?！叭f里長江第一橋”，就橫跨在武昌蛇山和漢陽龜山之間，宛若一道彩虹，在浩蕩蒼茫的長江上鑄就了一條天塹通途。極目遠眺，楚天遼闊。夕陽西下，江面被朦朦朧朧的薄霧籠罩著，四周暮靄沉沉。江上渡輪如梭，往來穿行。江水滔滔，滾滾東流。壯麗的楚天景色為我此時的心情增添了幾分豪邁，幾分柔情。滾滾長江水奔騰東流，不斷地咆哮著拍打著水岸，響聲在江面回蕩，眼前跳躍著“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的畫面。江面被沉沉的夜色籠罩，四周的霓虹燈閃閃爍爍，映照在江面上，遠處的游船彩燈炫目，目力所及的水面上頓時呈現著一片奇幻色彩。想不起是誰說的“風景之所以美麗，是因為你心情的美麗。”是的，風景任何時候都很美，不同的只是你賞風景時的心情。

天幕完全落下，站在長江邊上。夜色里，長江兩岸華燈流彩，江上畫舫往來，裝扮著夜的長江浪漫迷離，如夢似幻。沿江公園里游人如織，熱鬧非凡。

從沿江大道向南直穿，走過一片蘆葦地，早春的蘆葦才冒出一點點芽尖，又是晚上，滿眼望去就是一片荒灘地。這片灘地的盡頭就是滾滾長江。與沿江公園比，江邊是寧靜的，與我心性相合。

李之儀有詩：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雖然我住長江頭，卻最先站在了武漢的長江邊，聞得到江水的體味，聽得到江水如訴。長江由沱沱河、南源當曲、北源楚瑪爾河三條河匯聚而成，當一滴又一滴晶瑩的水從冰縫中、冰層間涓涓流出，待眾多融水從冰下掙扎流出時，它就迫不及待地急急奔向遠方了。一路向東，奔騰6300多公里，就此博得“萬里長江”之美名。

獨立江邊，望著奔流不息的江水，眼前浮現一位衣袂飄逸的女子：此水幾時休，此情何時已？長江水永遠不會休，那么相思之苦也像這滾滾不息的江水一樣永不枯竭。與君共飲長江水的女子，你江水一般的情懷是否得到珍藏？

滾滾江水發(fā)出拍打江岸的轟隆聲，不覺又想起“如果忘記是愛一個人最好的方式，那么我一定選擇忘記！”這則是當代人愛人的方式了。同樣的愛，形式卻完全不同，前者是綿綿無盡的相思，后者卻有斬釘截鐵的硬氣，雖然忘記很疼，但卻必須做出這樣的選擇。古人今人，表達愛的方式不同，但為對方好的心情是一致的。放棄是為了成全，這份放棄的成全多了一份令人感動的寬仁。

春風拂面的夜色里，站在武漢的長江邊，與長江做最近距離的對話。思緒萬千的同時，心情無比地舒暢。我住長江頭，三江發(fā)源于我的家鄉(xiāng)，“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的豪邁詩篇激起了我心中的豪情?！皾L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睅锥认﹃柤t的詩詞再度浮現腦海。雄楚大地，最初撥動我心底那一根柔軟情思的是崔顥的“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钡脑娋?。當我乍讀到這意境開闊、情真意切的詩句時，心靈便被重重地撞擊了一下，從此便對這遼闊的楚天之地產生了深深的向往和眷戀情愫。我是為感受那些被前人感慨過的無涯的歡愁舊夢而來的，我是為探訪這一江秋水一幽癡愁而來的，也是為感受柳永那“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離愁別緒而來的。而今，真切目睹了它的容顏、觸摸到它的衣袂，呼吸了它的氣息，繼而也深深地醉倒在她溫情的懷里，今夜，那長久蘊藏于我心底里無法釋懷的情懷都在這觸摸的溫情中得到了撫慰！

在奔騰不息的生命長河里，我所遇到的每一條河，都是我生命的脈動，一路奔流，一路將愛播撒，在流淌得最具情懷的血液里，既有巖石般的堅韌，也有金子般的赤誠；既有對生命的熱愛，更有對塵世的柔情。

李海孌 “兩彈一星”精神研究院委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著有散文集《紫色心香》《流年靜語》《遠方》等，紀實文學《紅色記憶》，編著散文集《故鄉(xiāng)是朵紅色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