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溝行記

7月，溫暖的陽光灑在班瑪肥沃的土地上，遼闊的草原生機勃發(fā)，遠處的雪山若隱若現(xiàn)。我們從班瑪縣城出發(fā)，沿著波光瀲滟的瑪可河驅(qū)車前行，約40公里后到達風景秀麗的亞爾堂鄉(xiāng)子木達溝，也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班瑪紅軍溝紀念館。一尊書有“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二方面軍”“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四方面軍”和“班瑪”字樣的紅旗雕塑映入眼簾，向我們訴說著當年紅軍長征在青海境內(nèi)留下的感人故事。

這是一個發(fā)生在葳蕤盛夏的故事，這是一個充滿軍民魚水情的故事，這是一個高原缺氧不缺精神的故事。溫故而知新。85年過去了，它還是那么鮮活，那么溫暖，那么充滿深情而又令人懷念……

“紅軍是我們信得過的朋友”

遙想85年前的子木達溝，一定和我們?nèi)缃窨吹降囊粯有忝?，群山聳立，草木滴翠。沿著緩緩流淌的靈動的瑪可河，讓我們的思緒逆著時光回溯至1936年的7月，那個和現(xiàn)在一樣讓人留戀的美好時節(jié)。當時，在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的長途跋涉中，紅二、紅四方面軍及紅軍總部約3萬人，風餐露宿來到這里，在班瑪縣境內(nèi)停留20余天，后取道甘南北上，在青海留下了寶貴的革命足跡。

紅軍剛到班瑪時，深受馬家軍迫害的當?shù)夭刈迦罕娨虿涣私饧t軍而十分害怕，有些群眾甚至躲進了山里。

“阿媽，我還是回一趟家吧，再拿一些糌粑回來。紅軍來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走?！痹餍⌒囊硪淼貙ψ约旱陌?/p>

說道。

“你可不要冒險，你要是回不來，我和你妹妹怎么辦？馬家軍殺害了你的阿爸，搶了隔壁索南家的牛羊，他們比山里的惡狼還要兇殘?，F(xiàn)在又來了紅軍，一樣的軍，來了，我們子木達溝就見不到太陽了?！卑屢荒樉o張地阻攔著。

夜幕降臨，山里的氣溫越來越低，看著阿媽和妹妹蜷縮的身體，看著所剩不多已經(jīng)不夠吃幾頓的糌粑，扎西在母親和妹妹熟睡以后，悄悄走出大山，憑著記憶摸進了家。

靜謐的月光下，家里的樣子漸漸清晰起來，“奇怪，家里沒有變，藏在柜子里的糌粑也原封不動，難道紅軍沒有來嗎？”扎西想不明白，好奇心讓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于是，他鎖上門，往尼瑪家走去。

“扎西，快把你阿媽從山里帶回來吧，這些‘瑪米（藏語音譯，指當兵的人）和馬家軍不一樣，他們紀律嚴明，不搶我們的牛羊，不燒我們的家，還尊重我們的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到瑪可河邊，或者到村外的山坡去看，那里扎了很多帳篷，紅軍怕打擾我們，就睡到村外去了?！?/p>

聽了尼瑪?shù)脑挘鲗⑿艑⒁傻嘏艿酱逋??！澳岈敼粵]有騙我”，穿過月光，扎西看見村外確實搭了很多帳篷，隱隱約約地，他還看見有一些“瑪米”甚至就睡在帳篷外面?？吹竭@里，扎西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如果紅軍像馬家軍一樣，那尼瑪一家肯定早就遭殃了，現(xiàn)在尼瑪家好好的，紅軍還睡在村外，這就說明，這些‘瑪米不是壞人。于是，扎西連夜將母親和妹妹帶回了家。

就如扎西看到的一樣，紅軍是他們信得過的朋友，不是馬家軍。

紅軍在子木達溝休整期間，通過懂藏語言的翻譯，用多種形式向藏族群眾宣傳黨的民族宗教政策、黨的政治主張和革命道理。共產(chǎn)黨、革命、解放......這些閃亮的嶄新詞匯宛如一縷縷溫暖的陽光，逐漸照射進扎西和許多同扎西一樣的普通藏族群眾的內(nèi)心深處，激蕩起民族解放的澎湃心潮，使他們真正認識了“紅軍”，了解到了班瑪以外更廣闊的世界，隱約看到了向往的美好未來。

當然，也有一小部分群眾由于聽信了一些人的挑撥，對紅軍有一些不友好的舉動，甚至用武力阻止和干擾紅軍的行動。特別是紅軍在班瑪?shù)貐^(qū)籌集糧食時，受到了一些不明真相的群眾的阻擾，甚至有紅軍戰(zhàn)士流血犧牲的事件發(fā)生，但紅軍沒有予以還擊，而是以極大的克制和忍耐，朝天鳴槍警告，把他們攆走而不加傷害。這讓越來越多的當?shù)夭刈迦罕娚钌畹孛靼滓粋€道理：“紅軍是人民的隊伍，是為咱老百姓做好事的隊伍”。

就這樣，大家對這支紅軍隊伍的態(tài)度慢慢改變了，躲進山里的群眾也都陸續(xù)返回家園。他們熱情地幫助紅軍籌糧、買牛羊，救護傷病員，儼如親人一般。同時，他們還積極充當紅軍的向?qū)?、為紅軍提供食宿，與紅軍戰(zhàn)士們一同譜寫了一首蕩氣回腸的軍民魚水之歌、民族團結之歌。

那一年，紅軍在班瑪留下足跡。班瑪?shù)牟刈迦罕妼t軍由最初的恐懼到逐漸了解，由逐漸了解到熱情擁護，由熱情擁護到念念不忘、深切懷念。為了紀念紅軍，他們把紅軍走過的子木達溝稱為“紅軍溝”，把紅軍走過的橋叫作“紅軍橋”，把紅軍走過的路稱為“紅軍路”，把紅軍喝過的泉水稱為“紅軍泉”……

一件件文物銘刻歷史

一抹紅色記憶，一段軍民魚水情，緊緊地牽動著紅軍與班瑪藏族群眾的心。1986年5月27日，為紀念紅軍長征經(jīng)過班瑪?shù)貐^(qū)這一具有歷史性意義的事件，繼承和發(fā)揚紅軍精神，緬懷革命先烈的豐功偉績，青海省人民政府將紅軍溝列為青海省文物保護單位。同年，班瑪縣人民政府在這里立碑，修建了融合藏漢建筑風格的“紅軍亭”，亭內(nèi)保存著紅軍刻有標語的石頭，亭外圍欄上系著藏族群眾獻上的潔白哈達。2012年11月，紅軍溝被命名為省級愛國主義教育基地。2017年3月，紅軍溝被中共中央宣傳部命名為“全國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同年8月，班瑪紅軍溝紀念館正式揭牌開館。

進入紀念館，紅軍長征路經(jīng)果洛班瑪?shù)貐^(qū)的路線圖，當?shù)厮略?、群眾為紅軍提供幫助的故事圖，還原藏族群眾與紅軍交流交往的塑像，以及反映當?shù)夭刈迦罕娭С旨t軍的繪畫等一一展現(xiàn)在眼前。

在一張電報翻拍的照片前，講解員向我們介紹道：“這封1936年7月8日的電報，原文中提到‘劉軍今到絨玉已無糧，‘絨玉就是如今班瑪縣江日堂、亞爾堂、燈塔三鄉(xiāng)的統(tǒng)稱。平均海拔3 500米的班瑪縣是青藏高原少有的半農(nóng)半牧區(qū)，紅軍到達班瑪后的主要任務就是籌糧。當時，紅軍部隊嚴重缺糧，供給缺乏，卻一直堅持撿拾牛羊骨頭燉湯、采挖野菜等方式充饑，很少向牧民征購糧食，也從不踩踏破壞地里的莊稼……”

講解員指著一口銅鍋繼續(xù)介紹：“當年，承蒙藏族群眾悉心照顧的紅軍戰(zhàn)士在臨走前，將其使用過的一口銅鍋贈送給牧民索多，用以表示軍民魚水之情永存，漢藏友誼牢不可破。如今，這口被珍藏多年的銅鍋由索多的后代捐贈給班瑪紅軍溝紀念館，在陳列柜里向人們訴說著過去?！?/p>

一套紅軍軍服，也講述著一段感人故事。當年，紅軍隊伍在泉水邊駐扎修整，并用石板將泉水圍砌起來。起初，藏族同胞心存疑惑不敢靠近，只在遠處觀望。但慢慢地，戰(zhàn)士們主動過來與打泉水的藏族群眾交流，幫老鄉(xiāng)們挑水。通過與戰(zhàn)士們的溝通交流，當?shù)氐牟刈迦罕娏私獾胶芏嘈迈r事物，認識到中國共產(chǎn)黨北上抗日的重要性，他們主動為戰(zhàn)士們送上酥油、糌粑、酸奶、牛羊肉等物資。這一天，紅軍隊伍要離開班瑪向川北阿壩地區(qū)挺進，一位前來送行的藏族老阿媽將裝有泉水的牛皮水袋遞到戰(zhàn)士們手中，緊緊地握著戰(zhàn)士的手舍不得松開。高原的天，娃娃的臉，瞬息萬變。就在這時，原本還是晴空萬里暖陽高照的天，突然轉(zhuǎn)陰下起了雨，變得陰冷起來。戰(zhàn)士們便將這套軍服披在了老阿媽的身上。如今，這套軍服靜靜地陳列在紀念館里，呈現(xiàn)著當年紅軍戰(zhàn)士和藏族老阿媽依依惜別的感人場景。

時光如梭。一幅幅圖片，一封封電報，一本本回憶錄，一件件紅軍當年用過的遺物歷歷在目，使紅軍當年在班瑪?shù)倪@段歷史得以重現(xiàn)。在這里，保存了當年紅軍途經(jīng)班瑪時留下的馬鞍、馬鞭、馬叉子、刀子、勺子、鐵鍋等被牧民群眾視為珍寶的遺物。如今，這些遺物作為紅軍路過青海的歷史見證和珍貴文物，載入了班瑪縣的

史冊。

紅軍走了，承載著歷史與軍民情誼的紅軍溝卻依然在靜靜地講述著紅軍當年在班瑪?shù)囊粋€個感人故事。作為愛國主義教育示范基地的重要組成部分，班瑪紅軍溝紀念館真實再現(xiàn)了當年紅軍在班瑪短期休整期間與當?shù)夭刈迦罕娭g的一些交往交流、互幫互助的場景，深刻體現(xiàn)了紅軍隊伍的優(yōu)良作風和軍民魚水情深，極具感染力，讓人深受教育和鼓舞。

如今，越來越多的人慕名來到這里，走在當年紅軍走過的路上，欣賞這里林木蒼翠、花香鳥語的高原森林自然風光，聆聽紅軍在班瑪?shù)墓适拢瑐鞒屑t軍精神，感受軍民魚水之情。在子木達溝口約40米的石壁上，“北上響應全國抗日反蔣斗爭！安慶宣”的標語，雖歷盡歲月滄桑，但依舊清晰可辨。站在這塊石壁前，人們不由得對當年那些艱苦奮斗的革命前輩肅然

起敬。

長征精神永駐班瑪

如今，距離紅軍經(jīng)過班瑪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85年。在班瑪這片鮮為人知的高地上，從此有了紅軍溝、紅軍亭、紅軍路、紅軍哨所、紅軍橋、紅軍墓、紅軍泉......一處處紅軍長征留下的歷史遺跡成為生動的教育素材，感染著當?shù)厝罕姾蛠碓L的人們始終銘記長征精神，傳承民族品德。

高原地區(qū)缺氧，環(huán)境惡劣，天氣變化無常。當年，紅軍進入班瑪時幾乎兩手空空，除了遭受饑餓之外，還要忍受缺氧、嚴寒，和自然界作斗爭。除此之外，敵人像只餓狼一樣，躲在暗處時不時出來咬上一口，對敵斗爭艱難復雜。但就是在這樣艱苦的環(huán)境下，紅軍隊伍以高度的階級友愛和同生共死的患難精神，團結一致，艱苦奮斗，終于熬過了這段艱難的歷程，走出了草地，走向了勝利。

盡管紅軍長征到達青海只是路過，并沒有建立黨組織，也尚未創(chuàng)建革命根據(jù)地，但就是這短短20多天的時間，紅軍戰(zhàn)士們用自己的切身行動將紅軍長征精神詮釋得淋漓盡致。

艱苦卓絕的偉大長征，是中國工農(nóng)紅軍的驕傲，是中華民族的驕傲。長征精神，集中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百折不撓、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正如紅軍戰(zhàn)士鐫刻在石壁上的“北上響應全國抗日反蔣斗爭！安慶宣”的標語一樣，雖然歷經(jīng)八十余載的風雨剝蝕，字跡依舊清晰、歷歷在目，成為了見證紅軍長征來到班瑪?shù)臍v史憑證。

紅軍的革命精神和斗爭精神鼓舞著班瑪人民，給他們帶來了深刻而積極的

影響。使他們的階級覺悟和斗爭覺悟得到很大提高。正是在紅軍長征精神的指引下，班瑪人民在黨和政府的堅強領導下，努力完成了從封建制和半封建制到社會主義制度的轉(zhuǎn)變。也正是在紅軍長征精神的鼓舞下，班瑪人民在黨和政府的堅強領導下，奮力改變著家鄉(xiāng)的面貌，實現(xiàn)了從貧窮落后到逐步富裕的轉(zhuǎn)變！

雖是短暫的停留，但紅軍把革命斗爭的種子播撒在了瑪可河畔，播撒在了山谷草甸，也播撒在了當?shù)夭刈迦罕姷男闹?！如今，這種子早已生根、發(fā)芽，綻開了解放班瑪?shù)慕k麗之花，結出了建設班瑪?shù)呢S碩之果。

近年來，班瑪縣深入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把紅色資源利用好、把紅色傳統(tǒng)發(fā)揚好、把紅色基因傳承好”的重大要求和省委“一優(yōu)兩高”戰(zhàn)略部署，立足保護、開發(fā)和利用，依托班瑪是紅軍長征唯一途經(jīng)青海的地方，有著悠久的革命歷史和濃厚的紅色底蘊這一紅色資源，著力打造黨性教育基地和紅色教育品牌，全力建設紅色班瑪。同時，班瑪是三江源核心保護區(qū)，全縣林地面積達2823萬畝，是青海省最大的原始森林?，斂珊印⒍嗫潞?、開柯河三大“姊妹河”平行縱貫全境，素有“三江源小江南”的美譽，境內(nèi)自然資源十分豐富。此外，班瑪還是果洛柯森的發(fā)祥地，是格薩爾王的故鄉(xiāng)，古跡眾多，文化底蘊深厚，各民族融合發(fā)展歷史悠久，民族團結進步事業(yè)得到全面發(fā)展。如今的班瑪縣依托資源優(yōu)勢，確立了“三色班瑪”（即紅色班瑪、綠色班瑪、金色班瑪）建設發(fā)展理念，積極探索尋求“三色班瑪”建設契合點，不斷推動“三色班瑪”建設深度融合、同頻共振，為加快建設“六個現(xiàn)代化新青?！必暙I新的班瑪力量。

歲月流逝，紅色基因代代相傳。在八十多年的歲月長河里，紅軍長征路過班瑪這段歷史不但沒有消失流逝，反而隨著時代的變遷不斷沉淀淬煉，轉(zhuǎn)化為彌足珍貴的長征精神，歷久彌新，薪火相傳。這崇高精神如同穿越時空的火把，鼓舞著一代又一代的瑪可河人民，照亮了我們所處的每一個偉大時代。如今，班瑪各族人民群眾正攜手奮進，共同譜寫新時代班瑪山鄉(xiāng)巨變的錦繡篇章！

從紅軍溝出來，當?shù)夭刈迦罕娋幊^的那首歌謠一直縈繞在我的耳畔，久久不息：“紅軍走了，村寨空了；村寨空了心不焦，心焦的是紅軍走了?！?/p>

那一年，紅軍雖然走了，但卻從此踏上了與班瑪人民群眾永結同心的偉大遠征。想到這里，我竟一點也不覺得心焦了。

崔紅霞 中國作協(xié)會員，青海省作協(xié)副秘書長。有散文、小說、評論等作品見于《青海湖》《雪蓮》《青海日報》等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