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年,我對“回眸”這一行動很感興趣。由于回眸,俄耳普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的妻子歐律狄刻失去了重生的機會,永遠留在了冥府。安萬侶在《古事記》中記敘了一個相似的橋段,伊耶那岐答應伊耶那美在黃泉國外等候,卻違背諾言,轉身推開了虛掩的門,看見妻子污穢恐怖的模樣,由此真正失去了妻子。回眸固然意味著僭越,對承諾棄之不顧,但在這個行為的背后,又隱約可見一種不可抗拒的宿命式的力量——這是整個故事中最神秘的部分。
《長河》是一篇關于回眸的小說。所謂“回眸”,化為外在現(xiàn)象,為追憶與追尋。一方面是不斷地回到童年往事之中,摸索那個叫文英兒的女孩的全貌,重新感知過去并不明白的細節(jié)。另一方面,則是不斷地在此刻追尋,嘗試在一個新的時空與舊友發(fā)生聯(lián)結——當然,這種再度聯(lián)結是不可能發(fā)生的,因而所有的光線都照耀在追尋的過程之上?!拔摇狈磸偷叵肫鹞挠?,以致她對“我”的成長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影響。在小說里,“我”對文英兒的某種執(zhí)著似乎與性有關。相比具體的欲望(小說中欲望的客體是混合的,流動于主體內部),更取了性的象征意義,即失去與死亡,其返照使人生落入一種不確定性。寫這篇小說時,我還沒開始研讀精神分析,但隱約感到了某種原始象征結構的存在。那是我所看不清、無法表達,卻可以感覺的,小說也盡其可能在呈現(xiàn)這一點。但在這種傳達的可能性之余,仍是“艮其背”。
小說《長河》與我2021年發(fā)表的小說《晚春》的女主人公,所受的是同一個原型的啟發(fā)。對于美麗、聰慧卻走上人生險徑的女性,我總懷有一種憐恤,并持續(xù)地對她們好奇?!稌嬈分刑岬?,愛神認為嬌嫩有一個明顯的標志,就是踏軟的,不踏硬的。我常感到女性之美亦屬于嬌嫩的一種,它的堅硬全然內化,朝向命運,而外在總是輕盈而松弛。
《長河》是我創(chuàng)作的第一篇中篇小說,一場寫作體驗,比徒手領會中篇創(chuàng)作的奧義要有意思得多,也非常感謝《江南》和《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希望日后能寫出更好的作品。
三三,1991年出生,知識產(chǎn)權律師,畢業(yè)于中國人民大學創(chuàng)造性寫作專業(yè)。曾獲2020年“鐘山之星”年度青年佳作獎,2021年度青花郎·《人民文學》獎新人獎,第七屆郁達夫小說獎短篇小說獎等,著有短篇小說集《離魂記》《俄羅斯套娃》《山頂上是?!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