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商隱宦海沉浮中探究其悲劇命運

高蓮芳 馬潔濤

內(nèi)容摘要：李商隱作為晚唐詩壇上的巨擘，他的大部分詩作都是在抒發(fā)自己宦海沉浮、懷才不遇的苦悶。從少小失怙到傭書販舂，從胸懷鴻鵠之志到卷入牛李之爭，從飄零宦游到郁郁而終，他從未放棄過對晚唐統(tǒng)治者的竭力諷喻。他的一生是悲苦的一生，是失意的一生，是漂泊的一生，同時也是尷尬的一生。

關(guān)鍵詞：李商隱 凌云之才 宦海沉浮 懷才不遇 滿腹辛酸

李商隱作為晚唐詩壇上的巨擘，他的大部分詩作都是在抒發(fā)自己宦海沉浮、懷才不遇的苦悶。他是一個理想著，一生都在尋求報國之路；他是一個愛國者，一生都在為晚唐的衰落而呼號。然而，他卻是一個無辜者者，無意中被卷入“牛李黨爭”的政治漩渦，仕途失意，困頓不得志，郁郁而終。

一.傭書販舂貼家用，少小失怙憂郁生

李商隱十歲的時候，他的父親李嗣就在浙江幕府病故，他和弟弟妹妹們只好跟隨母親回到了河南老家，過著清貧的生活。因為他是長子，于是就主動承擔(dān)起支撐門戶的責(zé)任。為了貼補家用，他只能一面為別人抄書，一面替人家舂米。正如他在文章中寫到的“傭書販舂”。

因少小失怙，體弱多病的母親又要照顧幾個弟弟妹妹，無暇給他太多的關(guān)愛，所以，李商隱從小就養(yǎng)成憂郁的性格，自我封閉，不愛說話，不善于與別人交流。這也是他后來仕途不順的主要原因。

李商隱一生有難言之痛，至苦之情，郁結(jié)中懷，發(fā)為詩句。于是他在詩中吟道：“庾信生多感，楊朱死有情；弦危中婦色，甲冷想夫箏?！保ā端颓＠顚④姼瓣I五十韻》）再如，他在《錦瑟》中這樣寫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痹娙笋鲥\瑟之繁弦，思華年之往事；音繁而緒亂，悵惘以難言。錦瑟繁弦，哀音怨曲，引起詩人無限的悲感，難言的冤憤，如聞杜鵑之凄音。

二.欲回天地鴻鵠志，怎奈一樹碧無情

李商隱生活在晚唐，本來就夠悲催的了，再加上被卷入“牛李黨爭”的政治漩渦，他的仕途的通道就被堵塞了，因為他自我封閉的性格，因為沒有政治智慧，缺乏政治敏感性，在牛李之爭的夾縫中生存，步履維艱。然而，李商隱雖仕途受阻，并遭到一些人的讒傷，但他并不氣餒，反而鄙視和嘲笑讒佞的小人，表現(xiàn)出高遠抱負和奮發(fā)精神。他在《重過圣女祠》一詩中這樣寫道：“白石巖扉碧蘚滋，上清淪謫得歸遲?！痹娙艘陨锨宥锤氖ヅ喗迪陆鐪S落塵世為喻，寄托自己身世沉淪之慨。但是世態(tài)的炎涼、官場的腐敗也不能阻止他對理想光明的追求——“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李商隱《霜月》）。詩人以耐寒的青女、素娥自喻，寄托自己在渾濁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里追求美好、向往光明的深切愿望。

李商隱自負很有才華，所以他在《蜀桐》里，極力贊美蜀地那棵“上含非霧下含冰”的梧桐樹——向上，樹葉能浸潤著云霧；向下，樹根能觸摸著寒冰。梧桐傲立蒼穹的高大形象，象征著李商隱對自己才華的認可，同時也是他渴望一展抱負的宏愿，然而，下面筆鋒一轉(zhuǎn)，“枉教紫鳳無棲處，斫作秋琴彈壞陵。”可惜這棵梧桐樹枉自長得這么高大，竟然吸引不了鳳凰的青睞，讓它感到無處棲身。最后，只能無奈地接受被人砍了做成琴的命運。作者借物抒懷，抒發(fā)自己空有一腔抱負、滿身的才華卻無處施展的感慨。

唐開成三年（838），李商隱作了涇原節(jié)度使王茂元的幕僚。不久，應(yīng)博學(xué)宏詞科試，落選回涇州，登樓有感“欲回天地入扁舟”（李商隱《安定登樓》）。詩人雖然科考不順，可是他的凌云之志從未消減，所以才發(fā)出“欲回天地”的胸襟抱負。

李商隱雖生活清貧但為人清高，只可惜，造化弄人，生不逢時，污濁的社會環(huán)境讓他處處碰壁，一生輾轉(zhuǎn)，在各地當(dāng)幕僚。地位卑微的他總希望得到他人的幫助，以求官階的晉升，然而現(xiàn)實是無情的，他的努力是徒勞的，最后只能像孟浩然一樣發(fā)出“欲濟無舟楫”的感慨。所以他在自己的詠物詩《蟬》里這樣寫道：“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p>

唐會昌六年（846），李商隱閑居永樂。當(dāng)時，詩人因娶王茂元之女一事而構(gòu)怨了牛黨的靈狐绹。本來詩人寄寓異鄉(xiāng)，就有一種羈旅之愁，再加上無意中被卷入“牛力黨爭”的政治漩渦，這使他更顯得郁悶。面對眼前的落紅，于是心生感慨，寫下了詠物詩《落花》?！澳c斷未忍掃，眼穿仍欲稀?！蓖鴿M地的落花，詩人心生憐憫，不忍心掃去，于是巴望著樹上的花瓣不再落下，可是事與愿違，枝上殘留的花朵越來越稀了。于是詩人發(fā)出慨嘆：“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被ǘ溆蒙b點了春天，無私地奉獻了一片芳心，但最終卻落得個凋零殘破，沾人衣裾的凄涼結(jié)局。而詩人自己呢？胸懷壯志，卻屢遭排擠，懷才不遇，報國無門。不能不說，詩人目光獨特，敏銳地捕捉到了“落花”這一形象，借物抒懷，流露出自己心靈的感傷和悲哀，語義雙關(guān)，低回凄婉。

三.情深意篤思念苦，浮萍飄零宦游情

李商隱與妻子的感情始終情深意篤，正像他在《夜雨寄北》里寫的“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然而不幸的是在唐宣宗大中五年（851）夏秋之交，他的妻子王氏突然病逝，詩人萬分悲痛。這年冬天，他又應(yīng)節(jié)度使柳仲郢之邀，去四川任職，痛楚未定，又要離家遠行，凄戚的情懷可想而知。詩人寫道：“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散關(guān)三尺雪，回夢舊鴛機?！保ɡ钌屉[《悼傷后赴東蜀辟至散關(guān)遇雪》）從軍劍外，飄零無依，畏途思家，妻亡家破，無人寄衣。詩人以溫馨的夢境反襯殘酷的現(xiàn)實，在悼傷之中又包孕著行役的艱辛、傷別的愁緒、仕途的坎坷等復(fù)雜的感情。

尤其是在悼亡詩《正月崇讓宅》里，“背燈獨共馀香語，不覺猶唱起夜來”。詩人由于思念之切，心神恍惚，在房間里四處尋找妻子，聞著妻子留下的余香，仿佛在與之對話，似乎聽到妻子在唱《起夜來》。《樂府解題》中說，《起夜來》乃思婦思君之詞。此處，不說自己思念亡妻，卻說妻子思念自己，更見憶念之深沉，思情之慘苦。一字一淚，一字一血，讀之令人酸鼻。

李商隱在仕途抑塞、愛妻離世的情況下，應(yīng)柳仲郢之辟，來到梓州做幕僚。梓州，州治在現(xiàn)在四川的三臺，離長安一千八百余里，所以在詩人眼里是“天涯”了。于是他在《憶梅》中寫道：“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北緛?，獨在異鄉(xiāng)，就夠孤孑郁悶了，再加上被死死地定在天涯，一住就是數(shù)年，思鄉(xiāng)之苦與滯留之悲可想而知。再聯(lián)想到自己少年早慧，文名早著，于是以早秀先凋的寒梅自比，自然會發(fā)出“寒梅最堪恨”的怨嗟了。

長期的羈旅漂泊、寄跡幕府，讓飽受人世風(fēng)雨摧殘的李商隱已經(jīng)到了人生的窮途，于是，他在生命之火將要熄滅之前，唱出一曲慷慨不平的悲歌：“凄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fēng)雨，青樓自管弦。”（李商隱《風(fēng)雨》）用風(fēng)雨中的黃葉比喻自己的漂泊之苦與宦游之悲。

四.屢試不中路難行，輾轉(zhuǎn)幕府辛酸淚

自唐文宗二年（828）開始，大約15歲時，李商隱就參加應(yīng)舉之試，直到唐文宗開成二年（837），李商隱才考取了進士?？墒桥c他一起游學(xué)的令狐绹（令狐楚之子）早在太和四年（830年）就考中進士。漫長而艱苦的十年應(yīng)舉之路，讓李商隱看清了黑暗的社會現(xiàn)實，不是因為令狐绹的學(xué)識才華比自己優(yōu)秀，而是由于他父親令狐楚的影響力與廣泛的人脈關(guān)系。這引起李商隱的強烈不滿，在太和七年（834）再次名落孫山時，他在《送從翁從東川弘農(nóng)尚書幕》詩中，諷刺沒有錄取他阻撓他成功的考 官為“鸞皇期一舉，燕雀不相饒”。

然而，晚唐的現(xiàn)實就是權(quán)貴們互相提攜，大量錄取上流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中的考生，這在唐代科舉中是很普遍的現(xiàn)象。許多缺乏靠山的考生都會在考試之前就去刻意結(jié)交關(guān)系，或者想出種種辦法引起考官及名流的注意。據(jù)李商隱自述，他于開成二年的中舉，也正是令狐父子對當(dāng)值考官施加影響的結(jié)果。

從太和三年（829）受聘于當(dāng)時的天平軍節(jié)度使令狐楚開始，李商隱多次進入地方官員的運作機構(gòu)中擔(dān)任幕僚的角色。比如，唐開成二年（837）末，令狐楚病逝，李商隱應(yīng)涇原節(jié)度使王茂元的聘請，又奔赴涇州（今甘肅涇縣北部）作了他的幕僚；唐大中元年（847），應(yīng)桂管觀察使鄭亞邀請，趕往桂林做了鄭亞的幕僚；唐宣宗大中五年（851）冬，應(yīng)節(jié)度使柳仲郢之邀，做了他的幕僚。多年的幕府生涯雖然讓李商隱歷練了工作能力，也積累了一定的社會關(guān)系，但同時官場的污濁、權(quán)貴的頤指氣使也耗盡了他的政治熱情。真是十年幕府路，一把辛酸淚。

五.大廈將傾勢難回，借古諷今喻晚唐

詩人目睹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官場，只能髙吟憤世嫉俗的詩篇；面對日薄西山、搖搖欲墜的晚唐，無奈地發(fā)出無力回天的憤慨。所以他只能以史為鑒，借古諷今?！耙恍ο鄡A國便亡，何勞荊棘始堪傷。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保ɡ钌屉[《北齊二首》）詩人通過北齊后主高緯寵幸馮淑妃（小憐）荒淫亡國史實，借古鑒今，諷喻晚唐統(tǒng)治者。

古都南京，從孫吳到東晉，再到宋、齊、梁、陳，賡續(xù)三百余年，據(jù)說，諸葛亮看到金陵形勢之雄，感慨道：“鐘山龍蟠，石城虎踞，帝王之宅也。”然而，在李商隱看來，北湖（玄武湖）與南埭（雞鳴埭），都是六朝帝王尋歡作樂的地方，由于統(tǒng)治階級的荒淫無道，導(dǎo)致江山易主，朝代更迭。詩人感慨：“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三百年間同曉夢，鐘山何處有龍蟠。”（李商隱《詠史》）詩人借六朝覆滅的史實，諷喻正在走向衰亡的晚唐。

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態(tài)，可偏偏有很多人看不透，就連貴為天子的漢武帝也沉迷求仙問道，以圖長生。李商隱借助這段歷史故事，運用奇特的想象，在《漢宮詞》里巧妙地把神話傳說與歷史故事結(jié)合在一起——“青雀西飛竟未回，君王常在集靈臺”。替西王母與漢武帝傳遞音訊的青鳥竟然一去不回，杳無音信；然而，異想升仙的漢武帝還在集靈臺上望眼欲穿，等候佳音。詩人入木三分地刻畫出漢武帝迷戀求仙且執(zhí)迷不悟的心理。接著繼續(xù)描寫漢武帝一心求仙而無意求賢的行徑——“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賜金莖露一杯”。傳說司馬相如患有消渴?。刺悄虿。?，這種病經(jīng)?？诳?，離不開水。然而漢武帝只顧自己求仙問道，而不顧惜司馬相如這個人才的死活，竟然連一杯止渴的露水都不肯賜一杯。歷史總有驚人的相似點，唐武宗于會昌五年，筑望仙臺于南郊，并服食長生藥。這里，詩人借古諷今，委婉含蓄地諷刺了沉迷求仙、不重賢才的唐武宗。

六.虛負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李商隱“五歲誦經(jīng)書，七歲弄筆硯”，父親去世，隨母回鄉(xiāng)后曾從一位精通五經(jīng)和小學(xué)的堂叔受經(jīng)習(xí)文，至十六歲，便因擅長古文而得名。幼年的環(huán)境和所受的教育使李商隱的世界觀基本上屬于儒家體系，他的人生態(tài)度是積極入世、渴望有所作為的。

大和三年（829）移家洛陽，結(jié)識令狐楚，令狐楚欣賞李商隱的文才，對其十分器重，親自授以今體（駢儷）章奏之學(xué)，并“歲給資裝”。因此，為了報答令狐楚的知遇之恩，他躊躇滿志，懷揣著夢想，希望能夠憑借一己之力，匡扶岌岌可危的大唐帝國。但事與愿違，此時的晚唐在經(jīng)歷了數(shù)次皇權(quán)的變更之后，早就搖搖欲墜，要想救國，談何容易？

唐開成二年（837）末，令狐楚病逝，在料理完恩師的喪事后不久，李商隱應(yīng)涇原節(jié)度使王茂元的聘請，去涇州（治今甘肅涇川縣北）作了王茂元的幕僚。王茂元對李商隱的才華非常欣賞，甚至將女兒嫁給了他。令狐楚屬于“牛黨”，而王茂元與李德裕交好，被視為“李黨”的成員，這樁婚姻將李商隱拖入了牛李黨爭的政治漩渦，致使其后來在仕途上處處受排擠，郁郁不得志。

李商隱一生在朝廷只做過兩任小官，其余的時間都是漂泊異鄉(xiāng)，寄人籬下。于是，他在《安定城樓》這首詩里寫道：“賈生年少虛垂涕，王粲春來更遠游?！辟Z誼上《治安策》，不為漢文帝所采納，故稱“虛垂涕”；而此時的作者應(yīng)博學(xué)宏詞科試而名落孫山，其心境與賈誼上疏未售一樣縈紆抑郁。王粲避亂至荊州，依附劉表；而作者赴涇州，入王茂元幕府，皆為寄人籬下。詩人借賈誼、王粲之典，抒發(fā)自己懷才不遇的憤懣。

唐大中二年（848）夏，李商隱離開桂管觀察使鄭亞幕府之后，留滯荊楚。一日黃昏，詩人臨江遠眺，楚宮一片荒涼，凄風(fēng)苦雨灑落江上，這一切牽動了詩人的思緒，于是詩人觸景生情，信口吟來：“山上離宮宮上樓，樓前宮畔暮江流。楚天長短黃昏雨，宋玉無愁亦自愁?！碑?dāng)年宋玉在《九辨》里說“楚國國勢危殆，賢才失路”，所以“黃昏雨”一語雙關(guān)，表面上指楚江的暮雨，實際上指楚襄王的荒淫腐敗，冷落賢才。李商隱政治上極不得意，幾乎一生都在幕府中度過。所以詩中的宋玉，其實就是作者的化身，宋玉之愁也即作者之愁，是蹉跎歲月、壯志未酬的憂憤，是對統(tǒng)治者不用賢才的憤懣，是對晚唐王朝前途的憂慮。

李商隱死后，好友崔玨以“虛負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高度概括他仕途坎坷、懷才不遇的一生。

李商隱的一生是悲苦的一生，是失意的一生，是漂泊的一生，同時也是尷尬的一生。一方面他要與“牛黨”保持著聯(lián)系，另一方面又要處理好與“李黨”的關(guān)系。這把不善交際的他搞得焦頭爛額，最后兩方都不信任他，甚至排擠他，致使他一生不得志，郁郁而終。所以，如果說宦海沉浮是他飽受漂泊之苦的直接原因的話，那么，牛李黨爭才是他悲劇命運的根源。

參考文獻

[1]唐詩鑒賞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

[2]360doc.com“個人圖書館”

（作者單位：安徽省亳州市第十八中學(xué)；安徽省渦陽第一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