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家，隱名尋古出巨著

王世襄先生生前聽說我收藏了許多陳夢家先生友人書信，曾囑我根據(jù)這些書信寫一本陳夢家和朋友們交往的書，并題寫了《陳夢家和他的朋友們》書名。

因撰寫《陳夢家和他的朋友們》書稿，僅靠家中所存的零散資料是遠遠不夠的。于是，凡是與陳夢家先生有關(guān)的書籍資料，無論是私人所藏，還是拍賣會上，只要發(fā)現(xiàn)了盡量爭取買到。一次某拍賣公司出現(xiàn)了一冊1962年由科學出版社出版的《美帝國主義劫掠我國殷周銅器集錄》，雖然署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但實際的編纂者是陳夢家先生。這冊書是16開的平裝本，372頁，1962年8月第一版，品相九品。原本估計1萬元左右人民幣即可競得。但經(jīng)過數(shù)輪的競價，2萬元人民幣被他人競得。后來，在網(wǎng)上搜索，居然有幾冊待價而沽，詢價品相最差的也開出了大幾千人民幣的價格，品相好的開價也近2萬元人民幣。這冊書，對我撰寫《陳夢家和他的朋友們》其實用處不大，也就放棄不買了。

再見到這部巨著，是2015年初，在陳夢家的好友，著名翻譯家芳信遺孀的家里。

芳信夫婦和陳夢家夫婦是很好的朋友。芳信先生和陳夢家同樣喜歡明清家具，只是芳信喜歡紫檀家具，陳夢家則喜歡黃花梨家具。陳夢家夫人趙蘿蕤是英美文學研究家，和芳信早就相熟。

時已92歲高齡的芳信夫人，還清楚地記得，那天陳夢家興沖沖來家里送書的場景。陳夢家那天自行車后面捆住幾冊厚厚的書，他解開繩子，取下一冊進到屋里送給我們，并莊重地寫下了贈言：

舊作新出，謹贈芳信兄嫂共賞之。陳夢家1962年9月。北京東廠。

芳信接過書，翻看了一下問他，書上怎么沒有署你的名呢？陳夢家平靜地回答說，能夠出版已經(jīng)很好了。然后，陳夢家向我們簡要介紹了這冊書的編纂過程。

書其實早在1947年6月，陳夢家在美國時就已經(jīng)編成了，但直到1956年底，本書才得以重新編訂。重編的時候，陳先生加入了回國之前在紐約見到的一批資料，并將原來編入的不太重要的做了刪減，成稿共計編入845器。原編中的拓片為R.1-445，編排順序沒有變動，新加入的，接著上述序號，排其后。刪去原來圖像的，其拓本在R.1-445之內(nèi)的，當年的記錄仍保留其中。再則，本集中西周時期的較為重要的器物銘文，陳先生把它們放到了《西周銅器斷代》與《東周銅器斷代》中。后來，《西周銅器斷代》刊行于世，但《東周銅器斷代》并未最終完成。對于本書未署陳夢家的名字，陳先生對此有自己的理解：雖然沒有署上自己的名字，但是費盡心力，歷經(jīng)十幾個寒暑，最終得到許可出版，內(nèi)心是滿足的。

《美帝國主義劫掠的我國殷周銅器集錄》除了美國卷之外，陳先生已經(jīng)基本完成了加拿大、北歐兩卷。加拿大卷包括安陽、洛陽出土的商周青銅禮器、兵器和工具二百余件；北歐卷包括英國、法國、荷蘭、瑞典等國收藏的商周青銅禮器二百余件。目前這些原照片與拓片等，都還保存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

正如陳夢家所說，1944年11月至1947年9月，在美國芝加哥大學講授中國古文字學，在此期間曾數(shù)十次前往北美各地，遍訪藏有青銅器的人家、博物館、古董商人，然后在芝加哥大學的辦公室內(nèi)整理、研究這些資料。凡是他可以造訪的藏家，他一定要把藏品一一看過，并攝取照片（或者由藏家提供現(xiàn)成的照片），打制拓片，同時記錄尺寸，考察其來源等。有些藏家無法拜訪、路途遙遠或者只有一兩件器物的，他就寫信與人家溝通，盡量獲得照片、拓片及相關(guān)的器物資料。在美國時，他除已經(jīng)編成《美國所藏中國銅器圖錄》（《美帝國主義劫掠的我國殷周銅器集錄》），尚有1946年他與芝加哥藝術(shù)館的凱萊合編的《白金漢所藏中國銅器圖錄》，并完成《海外中國銅器圖錄》。還用英文撰寫并發(fā)表了一些文章：《中國銅器的藝術(shù)風格》《周代的偉大》《商代文化》《一件可以確定年代的早周銅器》《康侯簋》，等等。

為紀念陳夢家先生誕辰105周年，金城出版社出版了陳夢家先生費盡心力所著的這部《美國所藏中國銅器圖錄》（即《美帝國主義劫掠的我國殷周銅器集錄》），書名恢復(fù)了陳先生最初的定名。有幸的是，我得到了一套金城出版社出版的精裝《美國所藏中國銅器圖錄》（全三冊）。

陳夢家先生早年是著名的新月派詩人，1934年考取燕京大學研究院研究生，從導(dǎo)師容庚先生專攻中國古文字學；1939年，受北平圖書館袁同禮先生委托，編撰《海外中國銅器圖錄》；1944年10月，赴美講學期間，走訪美國各博物館、私人藏家，查訪流散北美的中國古銅器和有關(guān)資料，最終編撰了多部專著。王世襄先生在文中談到對陳夢家的認識時，有一段生動的描述：“一位早已成名的新詩人，一頭又扎進了甲骨堆，從最現(xiàn)代的語言轉(zhuǎn)到最老的文字，真是夠‘絕的。”

陳夢家先生著作等身，主要著作有《夢家詩集》《鐵馬集》《中國文字學》《西周年代考》《老子分釋》《白金漢所藏中國銅器圖錄》《海外中國銅器圖錄》《殷虛卜辭綜述》《尚書通論》《六國紀年》《西周銅器斷代》《武威漢簡》《漢簡綴述》等。

方繼孝，北京魯迅博物館榮譽館員。著有《陳夢家往事》《陳獨秀遺稿的下落》《徐志摩和中國的康橋》等；隨筆集《舊墨記——世紀學人的墨跡與往事》《舊墨二記——世紀學人的墨跡與往事》等；輯?！蛾惇毿阆壬z稿》；學術(shù)論文集《字字珍藏——名人信札的收藏與鑒賞》（合著）?！杜f墨記——世紀學人的墨跡與往事》被評為2006年度“中國最美的書”?！蛾惇毿阆壬z稿》獲2007年國家圖書館“文津獎”提名。

編輯 郎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