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宏偉
那一年,你17 歲,我也17 歲。
但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個黃毛小丫頭。肥嘟嘟的臉蛋上,一雙又圓又大亮閃閃的眼睛。你整天古怪精靈,喜歡蹦蹦跳跳。我們同班,你就坐在我的前排座位。上課時,你時常大模大樣地背靠著課桌聽課,兩條粗長的辮子就在我的桌面上拖過來拖過去。我愛惡作劇的天性犯了,忍不住拿個大頭釘,悄悄地把你的辮子釘在課桌上。下課時你站起身來,辮子拉動桌子,桌子搖晃,把我的書本全部掀在地上。估計被拉疼了,你臉漲得通紅,轉過頭瞪了我一眼,沒說什么,跑出了教室。也許是見你沒有生氣,也許是上課太無聊,也許是我太調皮頑劣,沒多久,我和同桌再次捉弄了你。你靠著課桌聽課習慣了,我們商量好,趁你靠得舒服時,猛地向后一拉,你險些一個后仰翻,這次氣得杏眼怒睜,要和我吵架。吵架我是不怕的,誰叫你的辮子一直在我面前晃來晃去,聽課像坐在太師椅上得意揚揚呢?
我語文挺好,尤其寫的作文,經常受到老師的表揚,但英語不肯背誦,成績一塌糊涂。遇到測驗怎么辦?偷看同桌的吧,他也是個半吊子,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沒辦法,只能厚著臉皮央求英語出色的你,考試時悄悄地扔些寫著答案的字條過來。當然,也不是白給的,我的同桌數學好,測驗時也會偷偷地塞些答案給你。達成約定后,每次測試前,你總要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露出酒窩,里面裝滿了我們的心照不宣。
當年,港臺歌曲盛行,女同學們喜歡抄寫歌詞,聽流行歌曲的磁帶。你也不例外,常常一有時間就邊抄邊哼。我家有臺雙卡收錄機,自然有不少盒帶,這給了我顯擺的機會,我挑了幾盤放在書包里,趁沒人時偷偷塞給你。你喜笑顏開,眼睛瞇成一條縫。還有更絕的,我哥有個照相機,不但會拍,而且會自己沖印,我跟在后面做助手,不久都學會了,便到學校里去吹噓。同學們自然不信,我便把相機帶進教室,幫同學們拍照。你坐在前面,轉過身來,嫣然一笑,我出手迅速,抓拍了下來?;丶液鬀_洗放大,精心裁剪成撲克牌一般大小,像張明星照,塞進盒帶,偷偷送給你。你看見了似笑非笑,抿緊嘴唇,露出一對俏皮的酒窩,兩朵紅云慢慢地爬上了你的臉頰,越開越艷。
你的家在運河邊上,離學校至少三公里,我知道,天蒙蒙亮的時候你就得走路上學,等放學后走回家,往往天色早已經黑了。
有一天,放學以后,你故意拿走了我負責的關鎖教室的鑰匙,在我眼前一晃而過。我追出校門,不知不覺中伴你走上回家的路。走了一半,卻想起教室的門沒鎖好,肯定會被值班老師責罵,只好一起返回學校,拿了書包鎖好門,又重新走上送你回家的路。鄉(xiāng)間的小路,曲折而幽長,來回好幾公里,兩只書包越來越沉重。起初說說笑笑很歡快,后來慢慢變得沉默。天色漸漸暗下來,不一會兒飄起了細雨,兩個人莫名地緊張起來。路崎嶇不平,你的手起初抓著我書包的背帶,不知何時,竟抓住了我的手。那一刻,我很震撼,心怦怦直跳,呼吸也急促起來,本能上想甩開,卻突然間舍不得放手。這是我第一次拉著女孩子的手,那么的溫熱柔軟,我的眼睛也變得霧蒙蒙的,有點像墜在云里霧里,慌亂地看你一眼,你的眼神卻格外明媚。我不由得握緊了些,心里像跑進了一只兔子,但緊張之中泛著一絲絲甜蜜,覺得從此后,我倆肯定會在一起了。
牽手是件很神圣的事情??!也就意味著我倆的關系因此變得很神秘。到了晚上,月朦朧,鳥朦朧,我的腦殼里全都是你的影子。你給我看了你寫的日記,說你早已偷偷地喜歡我,而我卻始終拎不清。女孩早熟,男孩子會愚笨一點,但經過了此事,彼此的情愫已經明了,心中竊喜。從此,眉來眼去,你儂我儂。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卻終于被老師看出了苗頭。我被調整座位,換到了教室的另外一邊。同時,有人告訴了我的母親。母親是同校的老師,并沒有大驚小怪,只是要求我認真學習,成績不能落后。不久以后,我發(fā)現(xiàn),你竟慢慢地不理我了。情竇初開,正是熾熱的時候,你卻愛理不理,也不說原因,我?guī)状螁柲?,你總是一轉身就離開,不聽也不解釋。我像條被晾在沙灘上的魚,回又回不去,只能苦苦掙扎著……
畢業(yè)以后,我還是沒有放棄,給你寫過無數封情書,卻如泥牛入海。一次次的期盼,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打擊,讓我變得自卑敏感。我明明知道,你就在同一個鎮(zhèn)上工作,卻始終沒有勇氣去找你。走上社會的你,更加風姿綽約,神采飛揚,而我,依然五短身材,不修邊幅。自傲,讓我患得患失;自卑,讓我錯失機會。于是,漸漸地,我失去了你的音訊,如同斷線的風箏,越飄越遠,再也看不見你的身影……
多年以后,一次同學聚會,我問你:“當初為什么要分開?”
你很認真地說:“你不知道嗎?你有一個偉大的母親,你的母親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城里洋小姐,到鄉(xiāng)下教書,嫁給你農村的父親,吃盡了種田的苦頭,哪會甘心讓下一代重蹈覆轍?你母親聽說我們早戀,馬上去找了我的父親……”
唉,你真的像是天上的云彩啊,很絢麗,讓我難以抓住。
美術插圖:馬雨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