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就喜歡路邊的一棵樹,喜歡樹上那粉嫩毛絨的花朵,在層層疊疊的翠碧之中暈出片片緋紅,像是枝葉懷抱一團團嬌嫩的溫暖,又像樹上掛著一串串歡喜的、溫存的驚嘆。尤其是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里,每一陣風過,都可以聽到它的歡笑,看到它灑落一地單純和美的歡喜。
那時,還不知道這是合歡樹,不知道它還叫夜合樹、絨花樹,更不知道它的花兒竟然還叫苦情花。
喜歡與了解都有一個漸進的過程,一次次在樹下駐足,在淡淡的香氣里看枝頭扇形的花朵在夏日里欣欣然地開著,一次次被那粉嘟嘟、團絨絨、輕盈盈的花朵打動,自然就想知道它的名字。只要想了解,自然可以查閱到它有一個特別形象的名字——絨花;其花散垂如絲,上半白,下半粉紅,形如馬纓,又稱馬纓花;因其晝開夜合,葉子也是隨著花開花謝而晨展暮合,故名夜合樹。
最容易也最愿意被人記住的名字,應該還是合歡吧。這兩個字聽起來、叫起來都透著吉祥,會讓人想起“合家歡樂”“和睦歡暢”的美意。它的花語是“ 合歡蠲忿”——見到合歡,就解慍成歡,破涕為笑,消怨和好,讓人想起“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美好。
寫合歡的詩句中,納蘭容若的“不見合歡花,空倚相思樹”讓人過目難忘。這個多情公子,在妻子盧氏因難產(chǎn)早逝后,陷入難以解脫的痛苦,寫下許多讓人肝腸寸斷的悼念之詞。時光沒有縫合他的心碎,盧氏與他一起生活的短短三年,占據(jù)了他一生的思念。在他的眼里和心里應該是“合心即歡”,伊人不在,“合”與“歡”也就不在了吧!只有相思樹還在,他用自己無限的追憶和思念去澆灌,任相思的枝葉瘋長。
“一生同心,世世合歡”是人們期盼的美好,但美好的愿望常常被命運捉弄。就像合歡花雖美,但花開時間卻不長,在夕暉里的樹下,總有它凋零一地的花朵。纏綿著憂傷的美麗才更美麗吧,所以,它還有一個花語:轉(zhuǎn)瞬即逝的快樂。像納蘭公子的懷念,曾經(jīng)有過多少相聚的歡愉,后來就有多少離別的苦痛,曾經(jīng)有多少“合歡”,后來就有多少“苦情”,以至于納蘭亦如合歡花一樣易逝,30 歲就郁郁而終。生又何歡,死又何哀?對納蘭而言,這涵蓋著終極追問的感嘆是不是更指向永恒?想來,合歡花又叫苦情花,真的是說盡人生常態(tài)與常情。
“歡”與“苦”,讓我想到弘一法師筆下的“悲”與“欣”。臨終前三天,他寫下“悲欣交集”四個字。悲,是悲憫眾生嗎?欣,是好好地來,好好地去,自在解脫而心生歡喜嗎?有人這樣解釋“悲欣交集”中的“悲”字:“大慈,與一切眾生樂;大悲,拔一切眾生苦。”也許正是這個“慈悲”,弘一法師才說:“愛,就是慈悲?!?/p>
看來,合歡還真是懂得人間至理,將合歡之歡與苦情之苦集于一身,一如人的一生,又有誰不是“悲欣交集”?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合歡樹不說話,卻又說了很多的話,不只花說,葉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