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世班禪大師《西安通電》

仁欽扎木蘇 胡曉兵

（1.陜西省佛教協(xié)會，陜西 西安 710065；2.西藏民族大學，陜西 咸陽 712082；3.中國人民大學，北京 100872）

九世班禪大師（1883—1937年）是藏傳佛教格魯派的著名宗教領袖，也是西藏地方反帝愛國的杰出代表和偉大的愛國主義者。今年是大師誕辰140周年，也是大師避居祖國內(nèi)地100周年的時間。1923年底，大師因堅決反對舊西藏地方上層親英派破壞民族團結(jié)、企圖分裂祖國的行徑，被迫奔赴祖國內(nèi)地，以求救國救民之道。大師此行可謂遠追元代薩迦班智達的涼州之行，近啟如十世班禪大師、喜饒嘉措大師、格達活佛和阿沛·阿旺晉美等人士的愛國壯舉。在西安一程，大師又發(fā)表了史無前例的《西安通電》①，旗幟鮮明地表達了追求祖國統(tǒng)一、維護民族團結(jié)的政治立場、態(tài)度和志向，成為他投身實踐祖國統(tǒng)一、人民福祉和中華民族復興偉業(yè)新階段的一個重要標志。

一、九世班禪大師的西安之行

1923年12月22日②，九世班禪大師一行輕車簡從，向祖國內(nèi)地星夜出發(fā)。經(jīng)過一路顛沛跋涉，終于1924年11月28日行抵古城西安，受到隆重歡迎。

（一）大師是班禪世系到達西安的第一人

在格魯派的歷史上，此前只有五世達賴喇嘛、六世班禪大師、十三世達賴喇嘛到過北京。但五世達賴喇嘛、六世班禪大師都沒有經(jīng)過西安一線，而是選擇更北邊的蒙古等地方。依北疆進京，既有道路、供應、氣候等方面的考慮，而便利一路弘法，也是重要考量之一。十三世達賴喇嘛則是從蒙古庫倫折返青海后，才被正式允準途經(jīng)蘭州、西安、五臺山等地進京。

1.五世達賴喇嘛（1617—1682年)于1652年進京朝覲，但他“原系特召”而來。[1]實際上是幾度延請，歷時約九年才得以成行。1652年6月，五世達賴喇嘛從塔爾寺出發(fā)，經(jīng)三眼井、阿拉善、鄂爾多斯、歸化城、代噶等蒙古地方東行。在途中，就何時何地朝覲順治皇帝，與清廷幾經(jīng)磋商和變更。早在青海時，五世達賴喇嘛就上奏請求“改在呼和浩特或代噶地方覲見，妥否，伏惟上裁”；順治皇帝同意在邊外相見，“朕準予邊外代噶地方迎汝”；后又因洪承疇等眾漢臣呈奏表示異議，認為“皇上為天下國家之主，不當往迎喇嘛”[2]，最后才改定在北京南苑接見。五世達賴喇嘛于1653年1月抵京、2月辭行，在北京駐留一個月零五天左右。順治皇帝挽留不住，便早作護送安排，甚至細化到準由歸化城土墨特撥奶牛五十頭送至鄂爾多斯、鄂爾多斯再給五十頭奶牛送至寧夏等等。此也說明其來回都是走的北邊蒙古一帶。

2.六世班禪大師(1738—1780年)借祝禱乾隆七十壽辰之機，完全“出于本愿”[3]，也是幾番主動奏請入京朝覲。1780年3月，大師亦從塔爾寺出發(fā)，北行路線與五世達賴喇嘛時大體一致，同是“經(jīng)青海、西寧入邊，自三眼井出邊，通過阿拉善、鄂爾多斯游牧地，渡黃河，由歸化城至岱海寺，經(jīng)多倫諾爾而行，塞外地方清凈涼爽，蒙古草原備辦馬匹、馱畜、廩給等亦便利”；進京前的最后一站是承德，“經(jīng)克什克騰、翁牛特、喀喇沁游牧地（朱批：因其好而改道），越過毛沁嶺，由中關至避暑山莊，道雖曲折，然而河水小且路面平坦，行之爽快”。8月，六世班禪大師移駐北京，但不幸罹患不治之癥天花，加之操勞過度等原因，于11月在北京西黃寺圓寂。乾隆皇帝甚為哀慟，并親自主持善后事宜，同時就大師靈櫬出京返藏問題，朱批仍由原路返回。到陜西境內(nèi)則“由陜省延、榆一帶邊外行走”，著榆林知府和明負責，然后“仍送至橫城地方，交與甘肅委員接代護送前行”[4]。蒙藏僧俗對此感恩戴德，甚為滿意。

3.十三世達賴喇嘛（1876—1933年）于1907年底被準入京陛見，次年“正月初六日行抵西安省城，休息七日，正月十二日由陜西起程前進。奴才復派候補道徐德立帶同隨員護送至晉。旋據(jù)潼關廳同知稟稱，達賴已于正月二十日行抵黃河，安穩(wěn)過河。過河以東，系屬山西界內(nèi)，即豈山西界內(nèi)接同護送”[5]。十三世達賴喇嘛自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十二月五日抵達陜西界內(nèi)，至次年（1908年）正月二十日出秦入晉，約計一個半月，其中在西安的時間約為一周，活動詳情不得而知。在臨潼的行跡稍有記錄，也僅為游華清、拜寺廟、瞻皇宮等寥寥數(shù)語。究其原因，一方面急于趕赴五臺山候旨進京，一方面陜甘總督升允此前已在蘭州兩次會面。此間，九世班禪大師也再次吁請陛見，打算按照慣例從蒙古地界入京，“一俟奉到諭旨，即當由北道入都”[6]。但后來被駐藏大臣以“暫攝藏事”等原由緩滯下來，直至末代清帝遜位前也未能成行。

（二）大師在西安的活動概況

大師一行于1924年10月離開蘭州繼續(xù)東行，11月中旬抵境陜西，又先后經(jīng)長武縣、彬縣、乾縣等地，于11月27日宿禮泉，次日過咸陽、渡渭河到達西安[7]，僧俗各界為之舉行了隆重的迎接儀式。至12月12日離城（一說12月13日）[8]，大師在西安駐蹕約半個月，其間有各種社會活動和一次大型佛事活動。

1.進西安前夜為陣亡者超度。大師進入陜西時，正值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期間（1924年9月—11月），關中胡景翼部、劉鎮(zhèn)華部鏖戰(zhàn)方烈。但雙方感于大師為國而來的德意，又懾于北京方面的盛邀電函，幾經(jīng)和旋，才得以達成暫時?；?，禮讓大師率隊繼續(xù)前進。大師一行在進入西安前的最后一晚，住宿禮泉縣化寺（疑為今之乾縣化度寺，二縣緊鄰）。該地原住胡軍，因被劉軍包圍，兵士亡者，積尸累累。大師到時，方將死尸堆積大殿內(nèi)，外以亂草覆掩，再將門窗封閉，以示清潔。大師見此慘狀，側(cè)然動情，心生慈悲，“遂率隨從喇嘛，誦經(jīng)一夜，以事超薦”[9]?？梢哉f，這既是在為亡者超度，也是在為早日實現(xiàn)國家安寧、人民安樂祈禱。

此外，上述包圍戰(zhàn)，并非“國民軍的楊虎城與李虎臣兩部，被吳佩孚的劉鎮(zhèn)華部隊，圍困在西安城內(nèi)”[10]，而是指禮泉縣城。楊虎城、李虎臣部與劉鎮(zhèn)華部在西安的圍城戰(zhàn)，發(fā)生在1926年，即圍困八個月、餓死五萬人的“二虎守長安”事。楊虎城、李虎臣部取得最終勝利，而他們在決戰(zhàn)階段的秘密指揮所，正是大師在西安時的主要佛事活動場所廣仁寺。

2.進西安時的隆重儀式。陜西督軍劉鎮(zhèn)華親率大隊出城相迎并予格外禮遇和優(yōu)待。這在戰(zhàn)時狀態(tài)下，尚屬難得。不過因戰(zhàn)事未停，劉鎮(zhèn)華對大師一行仍保有一定戒心。當時的情況，據(jù)劉鎮(zhèn)華的親近幕僚、儀式親見者井俊起先生（1875—1958年，同盟會員）的事后記述，可知大略?，F(xiàn)照錄如下：

（民國十三年）十月，西藏班禪喇嘛進京覲見，過西安，儀從極盛，人皆紅衣冠，儀仗亦皆紅色。地方官吏辦理供應。前清時，彼所到處，大小文武官出城跪接。見面時拜跪，叩頭，無座位。此次進京，因跪拜早廢，預先商定，以上賓相待。在彼亦有饋贈。督軍則護身佛（高寸余，名為金質(zhì)，不過鍍金）。以下重要職員，哈達一方（紅布一尺，印有藏文，不知作何語，聞亦祝福之意。余亦得一方），及紅花、葡萄干、哈密瓜干之類。其所帶紅花、葡萄干、哈密瓜干頗多，沿街出售。班禪喇嘛年約四十余，中等身材，面黃微黑，似甚孱弱。至督署回拜，乘紅色大轎。轎夫八人、纖夫十六人。下轎后，旁有人執(zhí)紅色曲柄紅傘罩其首，又有人執(zhí)紅緞長幅毯鋪地上。此幅行盡，則置彼幅，后幅行盡，遞移至前，與豫東婚禮土俗倒紅氈無異。及入座，傘仍罩首，毯留座前，座上披墊亦皆紅色。有人立座側(cè)，低首鞠躬，不敢仰視。為彼翻譯。彼不通漢語。與雪公談片時，不過寒暄客套。仍履毯，戴傘而出。[11]

原文在月份、人名等方面存在誤刊。從井俊起先生在陜履歷以及對貴賓的描述看（如“年約四十余，中等身材，面黃微黑”等），正是大師到西安時的情形。在迎接隊伍中，就有西安廣仁寺的喇嘛們擎香撒凈、引道開路。

3.進西安后的主要活動。大師一行先后參觀了大雁塔、小雁塔、碑林等多處名勝古跡。先是住在東門外的道教場所八仙庵，后“也駐錫于廣仁寺內(nèi)”[12]，并在寺內(nèi)舉行了唯一的大型佛事活動。佛事活動由大師主誦《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率眾祈愿兵戈早息、世間安樂，回向國祚方熙、國運昌??！大師還為慕名而來的四方信眾講經(jīng)說法、摸頂賜福，引起不小轟動，也為亂境中的寺僧帶來了極大慰藉。大師又感于寺院化逆境為道用，還特意留下法帽一頂，以形化導有情眾生。至今，廣仁寺內(nèi)大金瓦殿東閣樓的“班禪行宮”也由此而來。

西安廣仁寺位于城墻內(nèi)西北隅，是陜西唯一的藏傳佛教寺院和全國唯一的綠度母主道場。1703年康熙皇帝西巡西安，回鑾之時諭旨敕建并親自勘地形、遴喇嘛、賜碑匾、布寺產(chǎn)等，其目的在于團結(jié)蒙藏以安定西北，使得“外藩屬國而遙，群游凈土”，達到上助五化之遐宣、下順導烝黎之至意。[13]同時也能夠直接服務于西安滿城內(nèi)官兵的信仰需求。此舉與其在1691年主持多倫會盟時，敕建匯宗寺“以彰盛典”，從而安措漠北喀爾喀部、孤立漠西準噶爾部也有異曲同工之處。興建廣仁寺，說明已經(jīng)開始為膺伏西藏布局。后來的事實也表明，康熙皇帝兩次用兵西藏，都啟用了西安將軍及陜甘官兵，“建立喇嘛廟廣仁寺，把西安作為以宗教文化聯(lián)系西北蒙藏的樞紐”[14]。從此，廣仁寺專為西北蒙藏等信仰藏傳佛教的民族人士提供進京旅次和宗教活動場所。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廣仁寺依然發(fā)揮著團結(jié)西北、西南少數(shù)民族與北京聯(lián)系的津梁作用。如1951年十世班禪大師首次進京協(xié)助西藏和平解放談判事宜，1954年十世班禪大師第一次出席全國人大、政協(xié)會議，在西安匯聚后一同進京，均駕臨廣仁寺，“且由班禪大師為眾說法。喜饒（嘉措）大師自解放后，在寺說法數(shù)次，且為大從說皈依，普結(jié)法緣”[15]。又如2019年，十一世班禪大師在向黨中央獻唐卡、參加國慶七十周年慶典后，首次出京活動的第一站就是陜西，法駕廣仁寺開示大力發(fā)揚藏傳佛教愛國愛教光榮傳統(tǒng)，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做出更大貢獻！

二、九世班禪大師《西安通電》的文本分析與深遠意義

九世班禪大師在到達西安之前，已經(jīng)接到北洋政府盛邀進京的電報。其實大師早在蘭州時，已曾“由甘首途準備北上”，而且已經(jīng)“裝載待發(fā)”[16]。也就是說，大師本可以繞道西安而行。但是，大師北上，全國人民先是不知行蹤，更是不知意圖，引發(fā)諸多猜測，完全不利于他的內(nèi)地之行。因此，亮明立場和態(tài)度、強調(diào)目的和意義，從而引發(fā)國家認同和社會共鳴已經(jīng)勢在必行！由此而言，大師執(zhí)意冒險進入西安，實則是為發(fā)表《西安通電》而來。大師在到達西安之后的第二天（1924年11月29日），即向全國發(fā)出通電便是明證。大師在此時此地以通電形式公開自己的政治選擇，實則需要決絕的膽識、睿智的判斷和果敢的行動。

（一）《西安通電》的文本分析

《西安通電》是一篇充滿家國情懷和民族大義的榜文，言辭懇切且切中時弊，憂國憂民又指向明確?，F(xiàn)略其抬頭稱謂，茲錄正文如下：

“共和布政，五族歸仁，布嶺薩川，同隸禹甸。班禪此次由藏入覲，跋涉艱辛，行抵西安，時越兩稔，比聞政局變更，全國震撼，段公（注：指段祺瑞）出肩鉅任，誥告革新，中道聞風，同深欣幸！惟款款之愚，有不得已于言者。我國值風雨飄零之際，正危急存亡之秋，亟應速息內(nèi)訌，力圖上理。乃者，烽煙未靖，風鶴頻驚，同室操戈，既貽煮豆燃萁之誚；漁人伺利，將成摘瓜抱蔓之非。唇既亡而齒自寒，皮不存而毛焉附？非惟中原錦繡，同蹈陸沉，且虞邊塞藩籬，亦供刀俎。憂心焦慮，惴惴滋深。班禪身受國封，與同休戚。年來，受外界之刺激，見沿途閭里之蕭條，知戰(zhàn)禍不可再延，元氣亟宜休養(yǎng)。所望徹底覺悟，共保和平，免倪墻之紛爭，謀根本之建設。俾共和真諦廣被重藩，劫后殘黎稍蘇喘息。謹為虔奉馨香，同祝國祚靈長于無既矣！班禪額爾德尼”。[17]

首先，以擁護“五族共和”為端言，切實表明西藏是祖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拔遄骞埠汀钡谋举|(zhì)是中華民族大團結(jié)；“布嶺薩川，同隸禹甸”，即以布達拉宮所在的紅山、拉薩河（或拉薩河谷）所在的雅魯藏布江流域來指代西藏地方，同屬華夏、同為中國，引申之意即藏族同胞是中華民族大家庭的重要成員。需要指出的是，當時的國人認為，中華民族主要是由漢、藏、蒙古、滿、回等五個民族組成，而“九世班禪大師等藏族領袖人物和其他僧俗上層接受和贊同‘五族共和’的提法，‘同謀五族幸?！砻魉麄兠鞔_認為西藏是我國領土的一部分，藏族是中華民族的一員”。[18]

最后，在西安通電之后，大師就開始了在內(nèi)地為國家民族直接建言獻策的行動，一再強調(diào)唯一的出路是息戰(zhàn)和平，休養(yǎng)民生，建設國家！這也是廣大藏族同胞與祖國人民患難相恤、休戚與共的心聲代言，因此大師才會義無反顧、一往而前。比如，1925年1月在給即將召開的善后會議的致函中呼吁盡釋前嫌、化除我見；1929年11月又發(fā)止兵息爭通電，闡明躬身國是的原因：班禪奉無生之旨，曠出世之觀，不染塵緣，豈嬰世網(wǎng)？惟念五族一家，存亡與共，……。大師認為佛教人士要救國救民，應努力做好宗教和政治兩件大事，“此二者必須互相為助，并行不悖而后果”[20]。大師抱以仁王護國之佛心，空性無我之境界，拳拳報國之赤誠，出世入世以拯救倒懸之國民，助我中華民族之復興。

（二）《西安通電》的深遠意義

在現(xiàn)代西藏地方歷史上，大師是第一位公開行文擁護“五族共和”主張，深刻剖析西藏地方與祖國是命運共同體關系，勇于擔當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中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道義的藏傳佛教領袖。

第一，向世界宣告自己的愛國立場。1924年5月，大師即將離開甘肅前往陜西時，就“具有治藏計劃說帖，與對英交涉意見書”[21]；同年12月，大師又致電北洋政府，“報告英人設置由西藏至印度之電線之經(jīng)過，呈請執(zhí)政府發(fā)外交部辦理”，北洋政府抄發(fā)外交部并提抗議要求撤除。[22]此后的1925年3月，大師對前來采訪的駐京日本記者首先表示，自己過去和現(xiàn)在的愿望是中國成立真正的共和國，使五族均得幸福，而“此次入京游歷一節(jié)，余懷此意，于茲已有多年”。大師在最后又強調(diào)，自己頗蒙中央政府之優(yōu)遇，心中極為感激！[23]在整個采訪過程中，大師均十分留意對方的套話，不讓其斷章取義和存在幻想。又如1934年，大師在上海答復紐約遠東新聞記者提出的返藏問題時，明確指出“余系中委，須請求中央，故入藏期須數(shù)處接洽后，始能決定”。[24]這些都一再地說明，大師既要與英美日等拉攏勢力劃清界線，又借此機會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熱愛祖國、心向祖國的堅定立場。

第二，表明徹底與西藏地方上層親英勢力決裂的態(tài)度。大師在1923年底主動奔赴祖國內(nèi)地，一俟到達西寧即向民國北京政府電報平安，特別是他沒有選擇去屢次威逼利誘他的英國等殖民者控制的地方，充分說明他在愛國愛教的道路上沒有絲毫的搖擺！大師后來曾談到潛行內(nèi)地的原因，公開指責西藏地方上層親英勢力的惡行和丑態(tài)，“遇有帝國主義勢力雄厚者，立即改變方針，暗遣要人，多方獻媚，搖尾乞憐，甘作牛馬。班禪目擊心傷，故毅然決然潛到內(nèi)地，屢向政府當局陳述西藏安危及人民痛苦情形”。[25]1924年底又在西安首開通電，“而且還十分活躍地活動著，更得到民國中央政府的崇高禮遇、廣大信眾日益高漲的頂禮膜拜與支持”[26]，在事實上已經(jīng)公開表明與西藏地方上層親英勢力徹底決裂的鮮明態(tài)度。

第三，踐行維護祖國統(tǒng)一和民族團結(jié)的新起點。盡管大師在到達西安之前，如1924年4月一到甘肅安西（今定西縣）時就聯(lián)系當?shù)毓賳T告知行蹤，但表示進京后再陳述藏情；5月在蘭州時又向北洋政府大總統(tǒng)曹錕發(fā)了問候電報，但內(nèi)容僅是禮節(jié)性的，并不涉及任何政治主張，而且公開的范圍也有限。因此，在西安發(fā)出的“通電是班禪抵達內(nèi)地后，第一次公開表明自己的政治態(tài)度的宣言。他表達了自己忠心為國的思想，也在全國各族人民面前展示了一個愛國高僧的形象”[27]。事實上，大師自1923年底離藏北上，就已經(jīng)選擇了同祖國和人民更加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而《西安通電》的發(fā)布，既是大師與過去生活的分水嶺，也標志著大師追求愛國愛教道路的新起點、新高度。從此，大師將更多的時間和主要精力，投入踐行維護祖國統(tǒng)一和民族團結(jié)的偉大事業(yè)中。

三、九世班禪大師《西安通電》的社情反響

九世班禪大師的《西安通電》一經(jīng)發(fā)布，全國上下遂將目光投向西藏，有識之士也紛紛聚焦大師的言行。對于從清末至民初關注西藏相對沉寂的內(nèi)地社會輿論，一時激起千層浪，輿論也普遍認為“近來西藏問題引起國人注意，一因九世班禪來到內(nèi)地，二因五月中旬藏人的告警”。[28]

（一）北洋政府軍政首腦、社會名流紛紛復電盛贊

《西安通電》除向北洋政府參眾兩院、各部院和各省議會、法團、報館、內(nèi)外蒙古王公貴族等機構(gòu)或統(tǒng)稱團體發(fā)出外，重點是列出了包括北洋政府執(zhí)政段祺瑞、身在廣州的孫中山先生和各省的軍政兩界、社會名流以及宗教界代表章嘉呼圖克圖等48位，幾乎涵蓋了當時能夠左右國內(nèi)政局的重要人物。陜西當?shù)貓蠹堊钕葘Υ俗鞒龇从?，首刊《西安通電》全文[29]。認為大師大不同于以往蒙藏活佛循例晉京，其通電的“愛國熱腸，溢于言表，令人無限之感慨焉”，與軍閥怵于內(nèi)爭而坐視俄英侵略蒙藏的毫無國家觀念相較令人羞愧至死，現(xiàn)“惟望國人，味班氏之言，懷切膚之痛”，迅速平息內(nèi)訌，五族同胞共同協(xié)力，從而強固國本、保全疆圉[30]。凡此種種，充分說明“第九世班禪在西藏當局高壓政策控制之下，能夠洞察英國侵略和分裂西藏的陰謀，毅然北上尋求祖國內(nèi)地的支持，這一行動是愛國的正義的，是符合藏族人民愿望的。盡管北洋軍閥控制下當時的中央政府不可能解決這一事件，卻贏得了全國人民和藏族各聚居地區(qū)僧俗人士的普遍同情與支持”。[31]

（二）優(yōu)待大師成為媒體主流

大師進京，舉國關注。北洋政府除積極籌備外，還派員到西安、太原迎接。早在《西安通電》發(fā)出前，時據(jù)洛陽的吳佩孚就提出優(yōu)待大師，“昨日洛吳有一電到京，謂對班禪覲見，宜特加優(yōu)待。擬請即以招待達賴辦法，招待班禪，以示中央寬厚之意，而堅藏人內(nèi)向之誠，即請電致甘陜沿途長官，查照辦理云云”[32]。隨著大師《西安通電》的傳播，特別是對通電內(nèi)容的真切實踐，人們很快看到和了解到大師是一位為國為民奔勞的高僧大德，社會各界紛紛邀請大師南下北上并高規(guī)格接待。新聞媒體也對大師的一舉一動甚為關注，正面輿論漸次占據(jù)整個社會。如1924年《達賴欲與英訂約班禪則歸向中國》、1925年《班禪喇嘛抵京》《官商歡迎班禪之大會》《班禪受歡迎后即日專車北上》、1927年《班禪活佛離奉矣》、1928年《英人驅(qū)逐班禪》、1932年《班禪的犧牲》、1934年《班禪不住租界》《挽留班禪大師》、1937年《班禪憂國致病》等等，稱謂也出現(xiàn)了從班禪、班禪喇嘛、班禪活佛到班禪大師的升級趨勢。

對于中小股東，一方面應在行權(quán)方式上進行創(chuàng)新。推行中小股東的代表制度，對股權(quán)代表賦予相應的經(jīng)營權(quán)限。經(jīng)推選的股權(quán)代表允許進入董事會，反映中小股東提出的相應問題，來最大程度的維護中小股東的權(quán)益；另一方面要完善農(nóng)商行內(nèi)部員工的持股機制。在堅持公平、自愿的前提下，要構(gòu)建以公會為中心的持股會，通過科學流程來選取股權(quán)代表，參與農(nóng)商行的治理及運行，成為維護中小股東利益的一張“名牌”。

（三）間或有持疑之聲，實則是對北洋政府不滿的表達

路透社以《班禪自負不淺》為題目，報道3月11日大師與段祺瑞會見的新聞，又在標題之下用大于正文的字體寫道“班禪今晨見段，談蒙藏問題，侈述其宗教上之權(quán)力”。與正文內(nèi)容“班禪喇嘛曾請執(zhí)政，希望中國與蘇聯(lián)代表談判，恢復庫倫，渠擬施其宗教權(quán)力，勸蒙人效忠民國”[33]相去甚遠。實則是大師在按前電報進京計劃，條陳保衛(wèi)邊疆、維護統(tǒng)一的大計。在《民國日報》上也出現(xiàn)了批評段祺瑞政府花費巨款接待的聲音，說“北京城里的高等文武官員，保存著一付（副）乾嘉時的腦筋，以為王公喇嘛，都是袖里藏著山河、掌中托著戶籍的。他們一歸向，就可以‘半天閶闔開宮殿，半襲衣冠拜冕旒’了?？上盍四甏?，那些覺悟的人民和侵掠的暴客，都不肯買這帳了”[34]。這些或多或少情緒化的言論并不是針對個人，“而是認為北洋軍閥的控制下的‘中央政府’權(quán)威低落，懷疑北京民國政府治國、固邊的能力”[35]。

四、九世班禪大師《西安通電》與《玉樹遺囑》的圓成關系

九世班禪大師流寓祖國內(nèi)地近十五年里，“為維護祖國統(tǒng)一、民族團結(jié)，辛勤奔波，他無時不在思念著西藏的土地和人民，眼看就要實現(xiàn)夙愿，卻又中道受阻，壯志未酬身先死。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根本的一條便是當時的中國正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帝國主義能夠為所欲為。正是在英帝國主義的操縱下，噶廈少數(shù)人才敢于阻班禪大師于玉樹而不能返藏”。[36]憂國憂民、積勞成疾的大師不幸于1937年12月在青海玉樹結(jié)古寺圓寂。臨終之際，仍不忘國家昌隆和民族團結(jié)，留下千古遺囑（以下簡稱《玉樹遺囑》）。

《西安通電》與《玉樹遺囑》相距十四年，二者前后相繼，脈理相承，可以概觀大師為國請命并為之奮斗的一生。為稍加領略，現(xiàn)茲錄如下：

余生平所發(fā)宏愿，為擁護中央，宣揚佛化，促成五族團結(jié)，共保國運昌隆。近十五年來，遍游內(nèi)地，渥蒙中央優(yōu)遇，得見中央確對佛教尊重，對藏族平等，余心滋慰，余念益堅。此次奉派宣化西陲，擬回藏土，不意所志未成，中道圓寂。今有數(shù)事切囑如下：后藏政務，前已委定羅桑堅贊為扎薩喇嘛，所有宣化使職，亦著由彼暫代。在未到職前，印信暫交丁杰佛，并由堪布會議廳及回藏設計委員六人共同負責，仍宜請示中央，聽候處置。至宣化使署槍枝，除衛(wèi)士隊及員役自衛(wèi)者外，其余獻與中央，共濟國難，俟余轉(zhuǎn)生，再請發(fā)還。又關于歷代班禪所享權(quán)利，應早圖恢復。最后望吾藏官民僧俗，本中央五族建國精神，努力中藏和好。扎薩喇嘛及各堪布，尤宜善繼余志，以促實現(xiàn)。此囑。[37]

從“五族共和”到“五族團結(jié)”，民族團結(jié)精神貫穿始終。民國時期從上到下，一向認為大師誠心內(nèi)向、效順國家。早在1913年就有報紙刊稱“凡遇漢族官兵、商民，在其所轄境內(nèi)，均多方保護，前已由駐藏長官電請加給效忠順化名號”[38]，而且大師表示“對于共和深為贊成，其所屬三百二十七座寺廟長官，一律輸誠民國”，[39]蒙藏局又按照北洋政府大總統(tǒng)的指示議定優(yōu)待辦法。大師北上之后，南下浙滬、北宣蒙古、四進北京直至逝世，圓滿達成了駐世期間“促進邊疆地區(qū)的穩(wěn)定、融通漢藏民族關系、建立宗教間對話”的任務和目的[40]，成就了一代高僧的功德，也贏得了全國各族人民的熱烈擁戴和衷心崇敬。

從“身受國封”到“中央優(yōu)遇”，擁護中央精神從始而終。大師受到中央封授一共有四次：1913年加封“致忠闡化”名號，1925年頒給“宣誠濟世”名號，1931年加給“護國宣化廣慧大師”名號，1938年追贈“護國宣化廣慧圓覺大師”名號。上述國封的時間和名稱，分別與擁護五族共和、投奔祖國內(nèi)地、宣化蒙藏地方、中道不幸圓寂等各個時期緊密相關，在一個側(cè)面反映了大師同祖國休戚與共的歷程。盡管“中國之于班禪，只致尊崇之意，事實上不能援助，實與班禪以莫大之苦痛也”[41]，但是大師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階段，仍然表示“寧愿犧牲個人，力全大局，不愿中央威信陷于隳墮”。[42]

從“同祝國祚靈長”到“共保國運昌隆”，維護祖國統(tǒng)一精神縈懷終生。大師曾坦言自己“萬里來歸，傾誠內(nèi)向。蓋祖國觀念既深，而于先總理信教自由及扶助弱小民族之主義尤佩仰無既也”，要為“力謀全國統(tǒng)一”面貢愚忱，以“冀報祖國于萬一”。[43]如果說大師北上也是“在西藏現(xiàn)代史上，地方政教領袖人物先后有過五次消極出走的事件”之一[44]，毋寧說“九世班禪的北上內(nèi)地，無疑對于改善和加強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關系的作用最為巨大。相反，對英國政府執(zhí)行支持西藏‘自治’的侵略政策將是一個大的打擊”[45]，更是希望邊疆安寧、國家統(tǒng)一的明智之舉和正義選擇。

結(jié)語

九世班禪大師的一生是反帝愛國的一生。他不僅是藏蒙人民崇拜的一位宗教領袖，也是深受全國人民敬仰的一位杰出的政治家。[46]北上進京，對于“在政治上有遠見卓識的九世班禪額爾德尼”來說[47]，很可能早已意識到“近代化因素隨著西藏與外界交流的增加而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來，主張對西藏社會制度進行變革的萌芽已經(jīng)產(chǎn)生，并開始挑戰(zhàn)以寺院僧侶集團為核心的保守勢力對于傳統(tǒng)的固守”。[48]于此，大師曾在1936年5月的公開演講中明確指出“本人感覺要拯救中華民國，非實行三民主義不可，尤其是蒙藏人民要信仰三民主義……”[49]大師還給出了一個預示：西藏需要變革。進而言之，大師在祖國內(nèi)地的活動，可以說在更高層次上對十三世達賴喇嘛晚年轉(zhuǎn)變態(tài)度、傾心內(nèi)向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

大師選擇在西安發(fā)出通電，其用意也可謂苦心孤詣。就在《西安通電》發(fā)出后不到兩個月即1925年1月，大師又作出進一步解釋并電告北洋政府首腦：一是因為世受國家隆遇，感恩圖報，為了勸息全國紛爭、永除戰(zhàn)禍之根，“自不能不向中央各省之秉國權(quán)者，貢獻此心”；二是因為近年行經(jīng)內(nèi)地，訪詢政治民主，苦思焦心“究竟中國如何而能統(tǒng)一振興”等的心得；三是因為“將欲繼此主張公道，直言以陳”，希望首先得到中央政府對《西安通電》的明確評價[50]。在某種意義上說，大師這一準備條陳的建議，相當于二次《西安通電》。1936年5月，大師又在題為《西藏是中國的領土》的演講中指出，“如當藏王松簪幹布之時，曾迎娶唐之文成公主為妻，迄至藏王默瓦蔥時，復與中朝之金城公主結(jié)婚，此時中藏感情之融洽，與乎血統(tǒng)之混合，已達相當程度”[51]。文成公主、金城公主為民族團結(jié)遠嫁西藏，因此被藏族人民世代景仰。兩位公主正是從古都長安（今西安）出發(fā)的。由是可知，大師選在西安發(fā)表《通電》，其用意不可謂不深。

《西安通電》不僅是大師的政治宣言，也可視作大師在祖國內(nèi)地探索救國救民真理、實踐愛國愛教道路的遵循和指南。歷史上，“第四、第六、第九和第十世班禪額爾德尼，都為維護祖國統(tǒng)一做出了歷史性的重大貢獻”[52]，九世班禪大師正是其中的一位杰出代表，永遠值得全國人民懷念和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