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韜
黃公望自題
元代是中華歷史長河中的重要轉折時期。“斯文難續(xù),世風不古”,成為文人階層的詠嘆;“儒丐同稱,舉業(yè)廢止”,更是圣人門徒的悲情。這使得個體的人生思量,被凝聚激發(fā)為群體的文化思索。這一時期的典型代表人物便是黃公望。
從個人成長的角度來說,黃公望是早慧的;從人生命運的角度來看,他卻是凄楚的。他年少喪失雙親,成為黃家繼子,一句“黃公望子久矣”,成就了黃公望的姓、名、字。這就像一種隱喻,將多重厚望與希冀賦予這位靈透的孩童。青年的才華與俊朗,中年的坎坷與煎熬,積成了晚年的通透與超脫。黃公望的一生,好似墨花九段,年歲越長,愈能筆墨高華!不斷感動著后世學人。
有元一代,文人失意,反推藝術百態(tài)。如果說錢選對形線、色彩的俊逸控制若春泉汩汩的溪水,那么趙孟渴筆重色的古意追求就像平沙柳岸的湖水,而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則讓我們體會到山水相依、變化若龍的氣度與風范。
傳說《富春山居圖》偽作“子明卷”先入清宮,經(jīng)乾隆皇帝一跋再跋,以致于跋文長篇累牘、充天塞地。而黃公望跋文自題,才是對富春山居圖的珍貴解釋。跋文曰:“至正七年仆歸富春山居,無用師偕往,暇日于南樓授筆寫成此卷,興之所至,不覺(wěi)布置如許,逐旋填,閱三四載未得完備,蓋因留在山中,而云游在外故爾。今特取回行李中,早晚得暇,當為著筆。無用過慮有巧取豪者,俾先識卷末,庶使知其成就之難也。十年青龍在庚寅歜節(jié)前一日,大癡學人書于云間夏氏知止堂?!?/p>
黃公望于卷尾所題的這篇跋文,給后世留下了可考的寶貴歷史信息:一是至正七年(1347年),黃公望79歲,在師弟無用師(鄭樗)的陪同下,從松江上溯至浙江富陽;二是黃公望為師弟所畫《富春山居圖》,既是曠世之作,又曠日持久,一直畫到至正十年(1350年),黃氏身背行囊來到松江,在云間夏氏知止堂取出這幅《富春山居圖》,此時已可觀畫面全貌,有江山在望之感。故而得見卷尾題款。因師弟無用師擔心日后有巧取豪奪者,為排解無用師的顧慮,黃公望便在卷尾對創(chuàng)作此圖的來龍去脈和耗時之久的艱辛程度作了叮囑,有勸勉之意。同時,還題記了所書年月、署名和地點。畫面空間的聯(lián)綴,與題跋所示的空間變換,相得益彰!
文如其人,畫亦隨之。點畫間的率真與隨性,彰顯著黃公望歷盡滄桑的達觀。題跋文字將畫卷創(chuàng)作的因緣娓娓道來,如同蒼顏長者對孩童訴說一般,極其感人。大癡學人,將作者身份點出,有亦儒亦道的傾向。不管江山多么遼闊迷茫,大癡學人的筆墨訴說卻是真純的,這來源于他通透的人生感悟。不管是書法還是繪畫,不朽的人格,蘊藏在渴筆淡墨之間,留與后世學人解讀。
《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局部)黃公望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