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胖出生時顯得又小又瘦,體重不足四斤,他的父母著急,便想到了我們傳統(tǒng)的習俗,叫缺啥補啥。
父親說,兒子的小名就叫大胖吧。母親搖頭,不,還是叫二胖。父親不解,頭生的怎么是二胖?母親解釋,孩子太胖了也不好。
其實是母親想到了那個未曾出生的孩子,一年前,她意外懷孕了,那時盡管兩人已拿了結婚證,可婚禮還沒辦,當?shù)氐娘L俗是只認婚禮不看結婚證的,她只好忍痛去做了人流。
在父母與眾人的叫喚聲里,二胖一天天在長大,可他在同齡人里還是顯得瘦小。二胖的父母那時都在事業(yè)單位上班,經濟條件一般,可他們還是想方設法給二胖買一些好吃的,二胖也很能吃,但就是不知道這些雞鴨魚肉都吃到什么地方去了。后來父親辭職下海,這意味著二胖有更多的好東西吃,可二胖依舊保持著他的原生態(tài)。
快到中學畢業(yè)的時候,二胖突然之間如雨后春筍似的一下拔高了,因為只長個子不長肉,還真成了一根竹子。他的父母高興極了,今后找工作找老婆都問身高不問體重的,況且有了骨頭還怕長不出肉來?
高考二胖進了本市一所普通高校,二胖的父親對二胖的母親說,你看,明明是大胖非要叫二胖,這下好了,大學也進了個二本。二胖的母親說,一本二本不都是大學嗎?反正畢業(yè)了也是進你的公司。所以父母對二胖在大學里讀書也不提什么要求,二胖亦心領神會,只要過得去就好。不過有一樣東西他是非常熱情地投入,那就是籃球。因為他的身高和彈跳,他先進了系籃球隊,后來還進了?;@球隊。雖然在校隊他基本上是坐冷板凳,可這絲毫不影響二胖的自豪感。
大學畢業(yè)后,二胖就進了父親的公司。父親對他說,你先到下面去負責一個中外合資企業(yè)。二胖一聽臉都嚇白了,這我能負責得了嗎?父親說,不用怕,我派秘書陪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二胖隨秘書去了工廠,廠區(qū)靜悄悄的,他只見到了四個人,一個門衛(wèi)一個保潔阿姨和兩個保安。他問秘書,這廠怎么了?秘書說,產銷不對路,早停了。那我爸讓我來干什么呢?秘書說,我也不知道。
于是他去問父親,父親說,你去找秘書,把合資企業(yè)的資料全拿來看一遍,就知道該干什么了。他整整看了三遍,然后對父親說,我發(fā)現(xiàn)合資企業(yè)的合資期限正好到今年期滿了。父親問,該怎么辦?二胖答,按協(xié)議該清算。父親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你學的就是外經貿,這項工作就歸你負責了。
清算很順利,最后二胖的父親與外方投資人皆大歡喜,原來虧損的企業(yè)現(xiàn)在大家都賺錢了,因為原來買的土地價格已經翻了十幾番。拿到了錢,父親問二胖,你有什么打算?二胖說,借我五百萬,我要辦個外貿公司。
公司開了一年剛有點起色,新政策來了,外貿全放開了,純粹的外貿公司已經無利可圖,二胖只好將公司關了。父親說,你也算經過一定的磨煉了,到我這里來做助理吧。二胖搖頭,爸,你把這五百萬再借我,我想做期貨。父親說,這期貨風險可大了。二胖說,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父親說,你背歌詞吶。不過他還是答應了。
做期貨要與國際接軌,需要半夜出半夜進。二胖是認真的,也是刻苦的,可光憑這還真不夠,二胖天天感覺自己一會兒上天一會兒入地,他把五百萬炒到過一千五百萬,最后又歸了零。正應了《紅樓夢》里的那句詞:“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p>
父親沒有責怪他,二胖也就乖乖地做了助理。二胖這助理的活做得中規(guī)中矩,父親還算滿意??蓵r間長了二胖總有種精力過剩的感覺,于是他想到了談戀愛,對象是他喜歡的大學同學,一談也就成了,一年后便舉行了婚禮。
婚后不久,一天四個人一起吃晚飯,母親看著二胖說,兒子,你長胖了。父親在一旁似乎深有體會地說,嗯,結了婚就容易胖。
二胖原來也沒什么感覺,被父母這么一說還真覺得胖了,而且胖的速度還在不斷加快,腰圍已從二尺二寸猛增到二尺八寸,妻子摸著他的肚子說,嘻嘻,怎么我還沒懷上你倒先懷上了。二胖聽了羞愧難當,決定減肥。
他加入了一家俱樂部,這家俱樂部的口號是:重塑你的精神,重塑你的身體。二胖報名參加了俱樂部推出的“沙漠之旅”。
正是初夏,二胖隨隊伍來到了中國西部的一著名大沙漠,開始了在沙漠中為時十天的長途跋涉。剛踏入沙漠,他被一層層無邊無際的金黃色迷住了,便不由得聯(lián)想到了他做過的期貨黃金。再走,頂上的太陽火辣辣地照得他頭暈目眩,他想到了綠陰,可四周沒有一棵樹,只有腳下熾熱的沙子幾乎要將他身上的水分全部蒸發(fā)。他開始拼命喝水,領隊提醒他,你一天只有兩瓶水。
這時,二胖多么渴望沙漠里能冒出一汪清泉、一片森林。
傍晚,二胖終于一瘸一拐艱難地走到了露營地。鉆進帳篷里,他無法入睡。睡不著倒不是在擔心自己明天該怎么撐過去,二胖是在思考一些更加重要的事情,這有關他本人還有公司的今后規(guī)劃。
慧明一看時間快到午夜十二點了,便準備睡覺,這時手機響起,是中學的老同學霧生打來的。
慧明,小馨走了,你明天能來參加她的遺體告別嗎?
慧明一下蒙了,電話里一片死寂。
霧生又問,你能來嗎?同學里我只通知了你。
你告訴我,小馨怎么會死了?!慧明對著手機突然猛吼,電話里又是一片死寂。好一會兒,霧生說,明天你來了我告訴你。
放下手機,慧明躺在床上如何能入睡?小馨雖然是霧生的妻子,可她在他的心里一直占據著一個無法被替代的位置。他們三人出生在同一年同一條弄堂,然后在同一所小學和中學讀書。每天上學放學的路上,他們一定是三人同行,所以在老師同學的眼里,他們是一個組合,一次老師在課堂上講到三角形的穩(wěn)定性時,有同學就嬉笑著拿他們來舉例。
進入高三的時候,慧明和霧生都已經是身高一米七五的帥小伙了,小馨也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秋天的一個周末,三人相約去郊游,他們騎車來到了一處湖泊,站在湖邊,他們雙手背到后面靠在柳樹身上,三人靜靜地看著蘆葦和湖水。
霧生第一個打破了寂靜,你們還記得語文課學的那首《蒹葭》嗎?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p>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被勖饕哺松蟻?。
片刻,小馨也開始輕輕地吟誦,“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p>
小馨吟詩的時候,霧生和慧明都側過臉來看著她,詩念完了,他倆還在癡癡地看著她。小馨嘆了口氣說,我們來個約定好嗎,填報高考志愿時大家都保密,然后看誰和我在一個大學。
大學錄取通知書終于下來了,霧生和小馨考到了同一所大學,慧明去了外地學校?;勖鳟斎缓挽F生一樣知道小馨的第一志愿,可考分就差了這么一點,命運卻相差甚遠。在補填志愿時,慧明毅然決定離開上海,選擇了一所外地大學。小馨和霧生問,為什么要去外地?他解釋說,這樣大家都好安心讀書。
慧明大學畢業(yè)后,就在當?shù)卣伊艘环莨ぷ?,工作的第四年,他接到了小馨霧生的請柬,邀請他去參加兩人的婚禮。
在宴席上,他自然被安排在中學同學的一桌,新郎新娘來敬酒時,霧生對慧明說,你看,別人都是成雙成對來的,你怎么還是一個人?小馨急忙用手去拉霧生的衣服,慧明舉起了酒杯說,來,我喝三杯,你們隨意。然后直接把自己喝醉了。
在小馨霧生結婚后一年,慧明考上了小馨霧生讀本科那所大學的碩士生,他回到了上海,可他沒有跟霧生小馨說。
天終于亮了,幾乎一夜未曾合眼的慧明,頂著一顆異常沉重的腦袋駕車出發(fā)。
與小馨告別的殯儀館在她現(xiàn)在生活的郊區(qū),當初她和霧生畢業(yè)后分配在市區(qū)的同一家醫(yī)院,可霧生不甘一輩子就做個醫(yī)生,便辭職離開了醫(yī)院,與一個女醫(yī)藥代表合開了家醫(yī)療器械公司。公司后來搬到了在郊區(qū)的經濟開發(fā)區(qū),再后來,小馨也去了霧生的公司,這些都是老同學們告訴他的。
車剛上路,天就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慧明想,這一定是老天在傷心,想到這里,慧明不禁淚流滿面。
因為到得早,殯儀館還是靜悄悄的,慧明停好車便一個人走到不遠處的湖泊邊,折下了一枝蘆葦。當他返回時正好遇上了霧生,霧生說,你送的花圈我已經幫你置辦好了?;勖髡业搅四侵换ㄈ?,然后把手里的蘆葦插上。
慧明問,小馨到底是怎么死的?
自殺的。
什么,自殺?她為什么要自殺?!
慧明一把抓住了霧生的衣領,霧生不掙扎也不答話,像一條死魚。
進入靈堂,慧明沒看見小馨的遺體,慧明又一把抓住了霧生的胸口,小馨人呢?
一旁霧生的父親說,小馨就在鮮花下面的棺木里。
慧明撲上去撥開鮮花,這時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慌忙上來阻止,不能打開棺木。
為什么?!慧明歇斯底里地問。
工作人員在他耳邊輕聲說,送來時,她的臉已經開始腐爛變形了。
慧明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小馨的遺像,瘋了似的推開人群跑出了靈堂。
一年后,慧明調到了霧生公司所在的經濟開發(fā)區(qū)管委會,隨后他把市區(qū)的房子賣了,很快在開發(fā)區(qū)附近找到了一套房子??捶繒r,房主問,你是自己住嗎?慧明說,是。房主說,我這套房空了好幾年,外面院子里草都長半人多高了?;勖髡f,沒關系的。
房主猶豫了片刻又說,我是個律師,還有一件事必須如實告訴你,一年多前住在上面五樓的一位女士跳樓自殺,就落在我的院子里,當時都沒人知道,直到幾天后因為散發(fā)出來的氣味才被發(fā)現(xiàn),所以房價是可以優(yōu)惠的?;勖髡f,沒關系,就按正常的市場價。
房子到手后,慧明馬上進行裝修。他對設計人員說,房間布局沒有別的要求,只要讓我有種進入蘆葦蕩的感覺就好。
說完再走到院子里,他抬起頭看了看五樓,然后手指指著地上,就在這塊地方建一座亭子,主要功能是遮風避雨。
設計人員聽完,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責任編輯 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