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培養(yǎng)一個女孩，能改變?nèi)说拿\”
2023-04-29 00:00:00馮群星
環(huán)球人物 2023年22期
電影《我本是高山》的開篇，是華坪女高首屆學生的開學典禮。和張校長不同，縣教育局局長老梁滿臉凝重，有些強顏歡笑的意味。發(fā)言到一半，話筒突然啞火，老梁不得已下了臺，又一腳陷在了爛泥里，引得學生們哄堂大笑。張校長來扶，老梁惱怒地甩開她的手：“都說了莫開學莫開學！”
老梁的原型是楊文華，他身為縣教育局的干部，與張桂梅共事多年。在現(xiàn)實世界里，華坪女高開學時，楊文華還不是縣教育局的局長，但他說，那種沉重、觀望的心態(tài)，是完全真實的。
華坪女高成立以來，許多人與張桂梅一路同行，有的像楊文華這樣“從堅決的反對者變成鐵桿的支持者”，也有的始終站在張桂梅這邊，跟著她翻山越嶺。2021年，張桂梅領取“七一勛章”之際，微博上先后出現(xiàn)近20個有關張桂梅的熱搜詞條，其中一個是“成全張桂梅的人”——人們意識到，明月之下，還有許多繁星在守護著華坪女高，守護著張桂梅。
楊文華覺得，說“成全”太重。他更愿意用另一個詞，“陪伴”。
“張老師等不及了”
楊文華是華坪本地人，1991年參加工作后一直在華坪一中教書。早在跟張桂梅認識之前，他已經(jīng)久聞“張老師”的大名，知道這位女老師主動申請從大理調(diào)到偏僻的華坪，又放棄進入條件最好的縣一中，先后到華坪縣中心學校和新創(chuàng)建的民族中學教書?！爱敃r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愛生如子、帶病工作，哪怕疼得吃藥都沒力氣，還堅持每天工作10多個小時?！彼麑Α董h(huán)球人物》記者說。
出任華坪縣教育局副局長后，楊文華負責抓中學教育，與張桂梅有了工作交集，兩人逐漸熟悉起來。
2004年9月，張桂梅去北京錄節(jié)目，楊文華陪同前往。途中，張桂梅提出想辦一所免費的女子高中。到華坪8年了，她常常教著教著，就看見班上某個女生的課桌空了，一去家訪，發(fā)現(xiàn)女生們要么在山上放羊，要么去城里打工，要么為了給哥哥弟弟換回一份彩禮，在家里的安排下草草嫁了人。
“如果有一所免費的女子高中，女生們就不會因家庭困窘而失學。她們讀出來，能為自己的人生作主，更能改變?nèi)说拿\?！睆埞鹈穼钗娜A說。
楊文華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不是天方夜譚嗎？資金、師資、場地怎么解決？
創(chuàng)辦一所高中，必須建設物理、化學、生物三個實驗室，其中生物實驗室相對便宜。但縣里條件最好的一中，也都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實驗室建起來的。
“張老師，你知道一所中學的生物實驗室要投入多少嗎？”楊文華問。
“2萬元夠嗎？”
楊文華哭笑不得：“一個生物實驗室至少得投入50萬到60萬元?！?/p>
他繼續(xù)問：“你知道建一棟教學樓需要多少錢嗎？”
“50萬到60萬元吧？”張桂梅說。
“張老師，你開什么玩笑？！得投500萬到600萬元！”
談話就此告一段落。從北京回來后，張桂梅還是隔三差五地給楊文華打報告，楊文華也照例給她潑冷水。兩人的態(tài)度都很堅決，“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
2005年，華坪縣專門開會討論創(chuàng)辦華坪女高的事，結論是“不通過”。華坪全縣總人口不超過16萬，一中完全能容納適齡學生。過去縣里辦過第二所高中，最終因招生人數(shù)不足、師資力量不夠關閉了?？h里研究認為，再辦一所女高只會重蹈覆轍。況且，縣財政也難以支持創(chuàng)辦女高所需的經(jīng)費。
楊文華后來才知道，在那次談話之前，從2002年開始，張桂梅就在偷偷四處“化緣”了?！耙粋€那么清高的人，背著自己歷年獲得的獎章、證書到昆明街頭做‘籌資辦學’的演講，被指指點點，被當成騙子，被吐口水，被狗追，被人驅(qū)趕。她竟然堅持了5年，5年下來，收效甚微，只籌到2萬元?！睏钗娜A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感嘆，如果沒有2007年那個“巨大的轉機”，華坪女高可能只是張桂梅的夢想。
轉機來自黨的十七大。2007年11月，張桂梅作為黨的十七大代表到北京開會，她那破了兩個洞的牛仔褲引起了一位女記者的注意。隨著記者的報道，張桂梅的女高夢被廣泛知曉，也感動了社會各界。麗江市、華坪縣兩級財政共撥款200萬元，再加上各方的捐助，華坪女高終于有了啟動資金。
華坪縣融媒體中心原記者王秀麗是張桂梅的好友，也曾婉言勸張桂梅放棄女高夢：“得了這么多項榮譽，好好到老就可以了，還那么操心干嗎呢？”看到華坪女高有了啟動資金的新聞后，王秀麗給張桂梅發(fā)短信，祝賀她終于要夢想成真了，張桂梅只回復了兩個字：“謝謝?！蓖跣沱愔?，張桂梅有很多辛酸沒說出口，自己默默消化掉了。后來見面，她調(diào)侃張桂梅“還挺傲嬌”。
2008年春天，華坪女高的主教學樓動工，趕在秋季招生前完成了。9月，教學樓前的空地上舉辦了開學典禮。學校看起來就像個大工地，四處散落著鋼筋和篷布，地面的水泥硬化才做到一半，人來人往踩得塵土飛揚，可張桂梅始終笑容滿面。
楊文華記得，開學典禮的規(guī)格很高，麗江市委書記，華坪縣委書記、縣長、副縣長均來出席。在校長致辭環(huán)節(jié)，張桂梅講著講著就哭了。
“沒有食堂，沒有廁所，沒有圍墻，連大門都沒有，就只有這棟主教學樓，她堅持當年就招生?！睏钗娜A知道，“張老師等不及了?！?/p>
她生怕多等一天，就又有一個女孩被大山困住一生。
“能撈一個是一個”
華坪女高開學了，但楊文華憂心忡忡。
2008年底，楊文華升任華坪縣教育局局長。全縣的高考升學率是考核教育局的硬指標之一，而華坪女高方方面面都是短板：張桂梅的敬業(yè)有目共睹，但她一直在一線教學，沒有任何學校管理經(jīng)驗；華坪女高的老師們基本都是剛剛大學畢業(yè)的新手；學校設施也不完善。
生源質(zhì)量更是令楊文華頭疼?！澳軗埔粋€是一個”，這是張桂梅的口頭禪。首屆的100個女生是她從各個山溝溝里“撈”回來的。家境困難、想讀書，滿足這兩個條件就能入學，沒有任何成績門檻。有人中考數(shù)學只考了6分，按照正常的高中錄取標準，只能輟學。所以華坪女高的3年，這些女孩要先把初中甚至小學總共9年的知識補回來，才能跟其他高中學生達到同一起點。
“增加了100個高考的分母，分子很可能是0?！睏钗娜A說，“3年后升學率下跌，我們怎么跟全縣人民交代？我這個局長也不要當了?！?/p>
當時縣里就有一種聲音：華坪女高辦一個學期就要垮臺，最久撐不過一年。
為了盡快提升華坪女高的教學和管理水平，張桂梅和楊文華的交流空前密集。華坪女高的老師缺乏授課經(jīng)驗，曾經(jīng)在一中執(zhí)教12年的楊文華抽空給他們培訓。在教育局內(nèi)部，楊文華也帶領機關上下統(tǒng)一思想：“張老師的事，再小都是大事。我們能解決的，一定要給她解決；解決不了的，我請示書記和縣長，盡力幫忙解決。”
可華坪女高的辦學環(huán)境實在是太惡劣了。2009年，華坪女高第一學期結束，首批招來的17名老師只剩下8名，離開的人大多是因為吃不了苦。楊文華說，縣財政對華坪女高雖有支持，但財政兜底的重點是義務教育，華坪女高畢竟是高中，老師的待遇一般?！斑@是一所勞模辦的學校，但老師們，包括張老師本人，都沒有因此得到什么特殊的待遇?！?/p>
張紅瓊是留下的8名老師之一。華坪女高建校時，張紅瓊正好從云南師范大學（以下簡稱云師大）畢業(yè)，受張桂梅精神的感召，坐了17個小時的大巴來面試。張桂梅拿著張紅瓊的簡歷，反復強調(diào)華坪女高的老師一定要能吃苦。一同面試的還有2名云師大的女生，張桂梅看著她們瘦弱的身形直搖頭。
開學后，張紅瓊才理解張桂梅為什么強調(diào)“能吃苦”，暗覺自己偏壯的體形大概也給面試加了分。每天清晨4點半，張桂梅準時起床打掃衛(wèi)生，趕走闖進教室里過夜的蛇鼠和蜈蚣。老師們5點多起床，先打掃衛(wèi)生再教學，所以進入教室時總是晴天一身土，雨天滿腿泥。午休時間1個小時，晚飯半個小時，晚自習一直上到11點半。晚上睡覺，女老師和張桂梅一起擠在教室改造的宿舍里，男老師在一樓用磚頭和木板做簡易床鋪，同時兼做保安。
廁所要去隔壁的民族中學借用，也沒條件洗澡。張桂梅規(guī)定，學生夜間上廁所必須由一名女老師和一名男老師陪同。學生起夜多的時候，老師們無法安睡，第二天紅著眼走進教室上課。
張紅瓊不是沒打過退堂鼓，可她拿著辭職申請走到校長辦公室門口，看到張桂梅正費力地往手上貼膏藥，桌上還堆著五花八門的藥瓶，心就軟了。她悄悄轉過身，離職的事再沒提起。
“不忘來時的路”
老師半數(shù)離職，學生又走了6名。家長擔心華坪女高是草臺班子，說什么都要把孩子領回去。
留下的94名學生的表現(xiàn)也跟張桂梅預想得不一樣。求學機會來之不易、關乎命運，難道不該懸梁刺股地學？可事實是，有的女孩散漫慣了，三天兩頭逃課去街上閑逛、吃吃喝喝，兩三天花光一個月甚至一學期的生活費。
因為焦慮，張桂梅全身浮腫，額頭上長起多個小包，醫(yī)院診斷是骨瘤。她經(jīng)常感到呼吸困難，全身像針刺一樣疼痛。王秀麗接到過張桂梅哭著打來的電話：“我都要死了，你還不來看我?！卑雮€小時后，王秀麗趕到了華坪女高。張桂梅仍是哭，什么都不愿說。王秀麗那天就沒再去上班，靜靜地陪張桂梅坐了一天。
“我辦不下去了?！睆埞鹈纷哌M了楊文華的辦公室。
“辦學哪有那么容易？”楊文華認為是意料之中，“你不要太著急，有問題我們一起解決?！碑敃r兼任一中校長的他其實已想好后路：華坪女高的學生可以分流到一中，每個班增加不到10人，壓力不大。
看著“可憐巴巴又特別不甘心”的張桂梅，楊文華暫時沒提分流的事，打算等張桂梅打定主意后再說?！敖Y果她回去后沒有來第二次嘛！”
這之后的事，張桂梅公開講過多遍：整理老師檔案時，她突然發(fā)現(xiàn)留下的8名老師里有6名黨員。
張桂梅召集這些老師來開會：“如果是在抗戰(zhàn)年代，陣地上剩下一名黨員，這個陣地都不會丟掉。我們剩下6名黨員，還能把這塊扶貧的陣地給黨丟掉？”會后，大家找了一面白墻，畫上黨旗，重溫入黨誓詞。說到“為共產(chǎn)主義奮斗終身”的時候，張桂梅哭了，老師們也都哭了。
學校的各項規(guī)定都做了修訂：黨員老師必須佩戴黨徽上班，每周開會讀黨章、重溫入黨誓詞、唱革命歌曲。師生每周看一部紅色電影，學習長征精神、延安精神和老一輩革命家艱苦奮斗的事跡，將毛澤東詩詞、《愚公移山》等經(jīng)典名篇作為必讀文章。學生們統(tǒng)一理成齊耳短發(fā)，吃飯時間只有10分鐘，周末只放半天假。無論有沒有課，老師要全天在學校，隨時幫學生答疑解惑。
“紅巖上紅梅開，千里冰霜腳下踩，三九嚴寒何所懼，一片丹心向陽開，向陽開……”上中學時，張桂梅演過歌劇《江姐》的女主角，這首主題曲《紅梅贊》是她最喜歡的歌。
張紅瓊記得，每天下午5點半，張桂梅就帶著老師們一起唱《紅梅贊》。她一度覺得很尷尬，覺得這歌曲實在不符合她們年輕人的偏好，但唱著唱著竟也習慣了?！皩W生一開始都在圍觀，后來會跟著唱。”
楊文華認為，正是紅色教育讓華坪女高絕處逢生?！叭丝傆行傅〉臅r候。持續(xù)的動力從哪里來？就是從理想信念中來?！?/p>
老師們像革命先輩般燃燒著自己，對學生愛得毫無保留。張紅瓊說：“我們不僅是給學生當老師，更是在給她們當父母、保姆?！?/p>
學生們很快被老師的言傳身教深深感染和影響。張桂梅偶爾有事離校，會托楊文華去華坪女高“轉一轉”。在別的學校，楊局長的出現(xiàn)總會驚動個別師生；但在華坪女高，老師拼命地教，學生拼命地學，所有女生都埋頭沉浸在書本里，“壓根兒沒人抬頭看我一眼”。
觀察到高二結束，楊文華心里有底了。“我去不去都一樣，華坪女高的學風非常好，甚至比一中還好。”憑借多年的經(jīng)驗，他斷定華坪女高的高考成績不會太差。
2011年，華坪女高的學生首次走進了高考考場。結果，綜合上線率100%、本科上線率73%、一本上線率4.26%，遠遠超出楊文華的預期，也在全縣引起轟動——跟大城市那些一本上線率超過90%的“王牌中學”比，華坪女高的成績也許毫不起眼，可是回望“家徒四壁”、飽受質(zhì)疑的起點，華坪女高已經(jīng)創(chuàng)造了一個了不起的奇跡。
如今，即便是記者這樣初來乍到的外鄉(xiāng)人也很容易找到華坪女高。沿著獅山南巷一路上行，老遠就能看到“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的巨型標語矗立在山巔，華坪女高便在山下。走近了看，操場前的墻壁上繪著巨大的黨旗和入黨誓詞，左右兩側分別是“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新中國”的宣傳畫和另一幅巨型標語“共產(chǎn)黨人頂天立地代代相傳”。
楊文華感慨，華坪女高何止是把女孩們送進大學，還給了女孩們受益終身的禮物——堅定的理想信念和清晰的人生目標?！罢撟詮娮粤?、懂得感恩、樂于奉獻，我想有些考上雙一流大學的孩子，也不一定比得上我們?nèi)A坪女高的孩子。不管走多遠，她們都不會忘記來時的路?！?/p>
“回回你都要這樣折磨我”
《我本是高山》拍攝期間，楊文華被邀請到片場。海清征詢建議時，他直言：“你沒有張老師兇?！焙Ｇ宓纱罅搜郏骸斑@還不夠兇啊？我感覺我已經(jīng)相當出格了！”
的確，張桂梅脾氣大、說話沖，對師生的要求近乎苛刻，學生們稱她“魔鬼校長”，老師對她也是又愛又怕。2014年，張紅瓊懷孕，依然要每天早晚和學生們一起掃地。有時她故意在宿舍里拖著不出門，張桂梅發(fā)現(xiàn)后不留情面地批評了她，兩人的關系一度疏遠。
后來，張紅瓊自己想明白了，主動申請當班主任，張桂梅才跟她說：“你是一名老師，不能為了家庭就這樣松懈，還是要把自己的價值能力體現(xiàn)出來?！?/p>
楊文華是為數(shù)不多跟張桂梅唱反調(diào)的人，有時也是張桂梅和其他老師的“調(diào)停大使”。他會勸張桂梅：“你是我們所有人的榜樣，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一下子變成你。有些新老師剛剛大學畢業(yè)，能夠滿足你的部分標準就很不錯了，要給他們成長空間?！?/p>
他知道張桂梅個性剛強：“我有意見建議就說，她不認可就算了。她要沒有這份兇，也辦不起來華坪女高?！辈贿^，楊文華發(fā)現(xiàn)，近些年，張桂梅對于“整齊劃一”的要求沒那么嚴苛了，開始尊重師生們的個體差異了。
常年陪張桂梅家訪的王秀麗也察覺了一些變化。過去有女孩不好好讀書，張桂梅會當著女孩家長的面嚴厲訓斥，“我們供你讀書，你居然不用功，不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現(xiàn)在她會輕聲說，“姑娘，你要好好讀書，否則對不起幫助我們的人”。王秀麗覺得：“可能她吸收了別人的建議，也可能是因為她年齡大了。人老了，總會變得寬容一些。”
2020年，“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在網(wǎng)上走紅，新入學的女孩跟張桂梅撒嬌，說想喝奶茶。
“喝你個頭?！?/p>
“你個頭能喝也行?！?/p>
聽到學生的回答，張桂梅噗嗤一聲笑了，讓辦公室主任張曉峰去給高一學生買奶茶。高二高三學生得知后也鬧著要喝，張桂梅簽字時才知道一杯奶茶要十幾元。“老摳門”一狠心，468杯奶茶當天下午送到，全校沸騰。楊文華聽說后一笑，心想，“老古板也會趕時髦了”。
15年來，仍然有一件事誰都撼動不了，就是張桂梅無休止地帶病工作，不愿在看病治病上“浪費時間”。永興傈僳族鄉(xiāng)黨委書記李聰多次陪張桂梅家訪，每次早上7點多接到她就馬不停蹄地趕，晚上黑得看不見路才回?！暗搅孙堻c，她拿出大把大把的藥丸吞了，飯就隨便對付兩口。”
2020年春節(jié)，張桂梅給了王秀麗一套病歷復印件，上面足足列了20多種疾病——這幾年，她體重一直在降，從130斤降到80多斤。疼得厲害時她會找王秀麗訴苦：“死了算了，我要從這窗戶跳下去?！鞭D頭課間操的音樂響了，她又拎起那個標志性的喇叭，一步步挪到樓下巡邏去了。
“有病你就治病，把病治好，神清氣爽地來工作?！睏钗娜A對此最看不慣，勸過很多次，但張桂梅就是不聽，反而開始對他“保密”了。楊文華不得不安排張曉峰等老師在學校里做“內(nèi)線”：“張老師身體有什么情況，第一時間來匯報?！庇幸荒辏瑥埞鹈吠蝗粐I吐不止，全身上下“疼得要命”，楊文華火急火燎帶人趕到學校，把張桂梅拉到攀枝花市的一家醫(yī)院，那兒比縣里醫(yī)療水平更高一些。他找到醫(yī)院的熟人，問張桂梅有沒有生命危險，熟人一臉為難，吞吞吐吐地表示“不好說”。
住了一天院，張桂梅的癥狀緩解了，又逼著楊文華送她回學校。華坪女高和醫(yī)院相距60多公里，開車只要1個小時，她還是覺得“太遠”：“我的學生怎么辦？高三的學生馬上就要高考了?！?/p>
這些年的高考開考日，華坪女高的送考視頻總會在網(wǎng)上刷屏。在歡送人群和圍觀網(wǎng)友的眼里，女孩青春如火，熱烈沸騰，張桂梅屹立如山，剛毅頑強，即便瘦弱了很多，依然目光炯炯。
送考儀式上，楊文華總是心情復雜。他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人前人后，張老師的狀態(tài)完全不同。有哪個被20多種疾病折磨的人能不憔悴？但只要感覺到有一位老師或孩子在看著她，她馬上就會切換到眼睛放光的狀態(tài)?！?/p>
每次跟張桂梅道別，是楊文華最難受的時刻?！澳軋猿值矫髂旮呖季秃昧??！睆埞鹈房偸抢鴹钗娜A的手這樣說。楊文華無奈地搖頭：“回回你都要這樣折磨我?！?/p>
他后來終于借著檢查工作的機會“回敬”了張桂梅。華坪女高新增了一批墻畫，有一幅是“清華北大我來了”。建校以來，2200余名女生圓夢大學，但還沒有人考入清北。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是，有一次張桂梅突然心跳加速、站不穩(wěn)，有學生走過來輕拍她說“別擔心，我給你考清華”，沒一會兒張桂梅就恢復了。
這回，楊文華看完墻畫要走，張桂梅又說：“我能堅持到明年高考就好了?！薄澳阆氲妹?，清華北大的學生沒培養(yǎng)出來，馬克思都不要你?！眱扇斯笮ζ饋恚林匦乃岬臍夥疹D時消散。
2020年，楊文華調(diào)任華坪縣政協(xié)民族宗教事務委員會主任，跟張桂梅不再是上下級關系。作為老友，他最關心的還是張桂梅的身體，希望她能停下來喘口氣，但他也知道，華坪女高已經(jīng)成為張桂梅生命的一部分。從2008年到現(xiàn)在，這些陪伴張桂梅和華坪女高走過15年坎坷又光榮的路程的人都知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工作就是她的靈丹妙藥。就像她說的，只要還有一口氣，她就要站在講臺上，九死無悔?！?/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