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落葉的紛飛,秋意越來越濃。下班后,我一個人吃著晚飯,望著窗外幽幽的夜色,忽然想家了,便打算和母親視頻通話。
視頻的鈴聲響了很久才被接通,鏡頭另一端的畫面非常混亂,我問:“你們在干什么?。窟€沒休息嗎?”母親急促的聲音從視頻中傳出:“你那件衣服帶上,還有那雙軟底鞋……”母親說話間,畫面變得一片漆黑,我猜她是把手機放進(jìn)口袋里了。盡管他們沒和我說什么,但我已然明白,這是父親又要出去打工了。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母親又將手機拿出來,屏幕上出現(xiàn)了父親正在理包的畫面。“你看看你爸,讓他待在家不聽,又要出去了。我是管不了他了,你來管!”母親的語氣“惡狠狠”的,可我分明看見她又往父親的包里塞了一瓶枇杷罐頭。父親小聲嘟囔著:“你和孩子說那些干啥?我不出去打工怎么賺錢?”父親沒空和我說話,他往包里放了充電線、牙刷、肥皂等物品,細(xì)細(xì)碎碎的一堆東西,讓背包變得圓鼓鼓的。
“這罐頭留給你吃吧,這兩天你不是在咳嗽嘛,我包里也塞不下了。”父親拿起包掂量了一下,有意無意地交代母親,“早上起來要先喝口溫水,別吃一口冷風(fēng),總咳嗽不停?!薄斑@一罐不重,我在家想吃會自己買,方便得很,你出去肯定舍不得花錢,帶走吧?!蹦赣H拉開了包,又將罐頭塞了進(jìn)去。我聽著他們的對話,心里有些發(fā)酸,既舍不得父親出來干活,又心疼他們在家里過這樣拮據(jù)的生活,一瓶罐頭還要互相推讓。
父親自從腳受傷后,就一直郁郁寡歡,在家休養(yǎng)。他看著自己一天天變老,平日里只能幫著母親在田里打下手,心里特別不是滋味。我和母親都勸他想開點,一兩年不外出工作沒什么大不了的,錢可以省著點花。但父親并不愿意過在家種田的日子,他說,自己才五十幾歲,不該在家養(yǎng)老,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出去賺錢。父親說這話時,仿佛自己還是二十幾歲的樣子,那時候的他就是為了我們這個家,收拾行囊去遠(yuǎn)方打工賺錢,年初出發(fā),年終回來。
在我的印象中,每當(dāng)父親準(zhǔn)備遠(yuǎn)行時,母親總會提前幾天就開始為他準(zhǔn)備衣服和食物。那幾年,父親遠(yuǎn)赴新疆干活,一去就是一整年。母親把春夏秋冬的衣服分別裝在不同的袋子里,連襪子都會準(zhǔn)備十幾雙,生怕父親沒有衣物換洗。當(dāng)時的父親有一身的勇氣和力氣,他不怕帶的東西多,不怕行囊沉重,他很喜歡母親用玻璃瓶裝的腌制好的小菜,走的時候總會帶上好幾瓶。他說他吃不慣新疆的食物,想家的時候,就用白米飯配上一點母親做的小菜,那味道會讓他覺得自己并未離我們多遠(yuǎn)。
父親出發(fā)的前一晚,我們?nèi)視黄鸪砸活D相對較好的晚飯——母親會盡量讓飯桌上出現(xiàn)葷菜。幼時的我不懂事,只知道那晚的伙食最好,吃飯時手舞足蹈,一個勁兒地吃著平時很少吃到的魚肉。母親則時不時地讓我少吃點,把魚肉夾到父親的碗里。我耍脾氣說母親偏心,父親便會笑著將他碗里的魚肉夾到我的碗里,然后摸著我的頭,感慨這一走又要一年看不到我了,不知道回來的時候,我的個子會竄多高……母親望望我,又望望父親,眼里閃著淚光。
如今時光流轉(zhuǎn),父母都不再是當(dāng)初的年輕夫妻了,分別前的那晚沒有依依不舍,但我的眼淚卻順著眼角滑落,滴在了我的白米飯上。在外工作的這幾年,我經(jīng)歷了社會的風(fēng)吹雨打,切身體會到了一個人打拼的艱辛和孤獨,這才懂得父親那些年坐著幾天幾夜的火車去遠(yuǎn)方討生活的不易。而母親那些年在家一邊照料著我,一邊干著繁重的農(nóng)活,又是多么辛苦!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家,為了給我更好的生活。
我不欲阻止父親遠(yuǎn)行,他在外闖蕩了三十多年,對他來說,形形色色的工地才是他的世界。海子說:“要有最樸素的生活和最遙遠(yuǎn)的夢想,即使明天天寒地凍,山高水遠(yuǎn),路遠(yuǎn)馬亡?!蔽蚁?,如今的父親堅持要遠(yuǎn)行,為的也是他心中不滅的希望和守護(hù)家庭的夢想吧。唯愿父親此行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