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黃海

1.浩瀚大水哪里來

30年前我剛到日照那會兒，感覺自己像故鄉(xiāng)土地上伸出的一根地瓜秧，拖拖拉拉100公里，到黃海之濱伸頭探腦，想了解那片藍色的奧秘。奧秘沒了解多少，身上卻實實在在沾了一些海味兒。

過了一年，一根更老的地瓜秧也來了，那是我父親，來看望我們一家三口。我陪著老地瓜秧去看海，他也是伸頭探腦。他看了幾眼，滿臉驚愕：“哎喲，哪里來的這么多水？”我說：“江河里來的?！彼麊枺骸懊┖永锏乃瞾恚俊蔽蚁蚰弦恢福骸爱?dāng)然啦，從連云港那邊人海?！泵┖?，是我家鄉(xiāng)老一輩人對沭河的稱呼，那條河距我村子只有十多公里。父親點了點頭，表示疑問消除。

父親走后，我忽然覺得我的回答不夠正確?！扒l江河歸大?！?，“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古人雖然這樣講，但我估計江河的水再多，也不足以匯成占地球表面積71%的海洋。那么，海水從哪里來？我開始注意這個問題，查閱了許多書籍、資料。

有些古人認為，水從天上來。西晉高官兼文學(xué)家張華，在他所著筆記《博物志》中講了一個故事，證明天河與大海相通：有人住在海島上，發(fā)現(xiàn)每年八月有木筏過來，隨即離去，從不失期。有個人忽發(fā)奇想，就在木筏上建造了樓閣，備足食物，乘坐木筏走了。過了很長時間，到達一個地方，他發(fā)現(xiàn)有城郭房屋，里面有許多婦女在紡織。他見一個男人牽牛到河邊小屋旁邊讓它喝水，便問他這是什么地方。那男人回答：你回到蜀郡，問嚴(yán)君平便知。后來他到了蜀地，見到擅長占卜的嚴(yán)君平，嚴(yán)君平說，某年某月某日，有客星犯牽牛宿。他計算一下，那天正好是他到了天河。

坐著木筏渡海，竟然去了天河見到牛郎織女，這個故事真夠奇譎。在古人眼里，天河橫亙，銀波閃閃，大海與它相通，水量豈不豐沛？

從西晉到盛唐，400多年過去，大詩人李白在世。他也認為水來自天上，那句“黃河之水天上來”，在世間傳誦了1000多年。然而詩人這樣講，只是夸張與想象，并不代表真實情況。今人大多知道“三江源”，可能會將這句詩理解為黃河源頭的海拔高度。

人類進入20世紀(jì)，一些科學(xué)家經(jīng)過研究發(fā)現(xiàn)，海水真是從天上來的。確切地說，是從太空來的。46億年前，地球在宇宙大熔爐里成形之后，在長達1億年的時間里，一些隕石與彗星被它吸引，碰撞一次次發(fā)生，從而帶來了水。

不過，地球誕生之初并沒有我們今天所見到的海。那時的地球，從里到外都被高溫包圍，到處都是“巖漿海”，紅流滾滾，蒸氣升騰。當(dāng)?shù)厍驕囟嚷档蜁r，水蒸氣凝結(jié)成厚厚的云層。那些“雨做的云”當(dāng)然會有雨滴降落，但降落過程中又蒸發(fā)，沒能到達地面。隨著氣溫的不斷下降，雨水蒸發(fā)到達的高度也在下降，終于嘩嘩落地，旋即又蒸發(fā)升空。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天地間大雨如注。有科學(xué)家推算，那時地球上的年降雨量為4000毫米～7000毫米。這樣的降雨長達千年之久，史稱“大降雨時代”。

后來，天空終于放晴，陽光將水面照耀得一片湛藍，地球由“紅色星球”變成了“藍色星球”。那場千年豪雨并不純凈，溶入了原始大氣中的氯、硫等元素，呈強酸性。雨水接觸到地表巖石，將巖石中的鈉元素溶解出來，使海水變成。可以說，海洋甫一形成，便是咸的。

相較其他星球，地球最大的特征是什么？是海洋的存在。自2011年以來，無數(shù)人使用微信，都對那個登錄頁面印象深刻：圓溜溜的地球，蔚藍色的基調(diào)。它之所以有這個基調(diào)，被人稱作“藍色彈球”，就是因為它有面積廣大的海洋。在地球下方，還站了一個小人兒，我每次看到，都覺得那就是我。我凝望著那顆母星，滿懷感恩之情——感恩造物主賜給了人類和其他生物這樣一個異常美麗的家園！

浩瀚的海洋，并不像畫面上那樣呈靜止?fàn)顟B(tài)，它是運動著的、連通著的。波浪、潮汐、洋流，是海洋的三大運動方式。空氣的流動，氣壓的變化，海岸邊的海水變淺形成的阻力，導(dǎo)致海上波濤滾滾，喧嘩不休；太陽與月亮的引力，加上地球自轉(zhuǎn)，導(dǎo)致海水產(chǎn)生大規(guī)模移動，海面呈現(xiàn)周期性的升降、漲落與進退；因為南半球的東南信風(fēng)與北半球的東北信風(fēng)，因為各個海域鹽度與溫度的不同，還因為某些區(qū)域的海水因故減少，別處的海水前去補充，便產(chǎn)生了洋流?！皶缭粘毕?，大矣乾坤力。浩浩去無際，法法深不測?！碧拼娙怂蝿?wù)光的幾句詩，恰如其分地概括了海洋的博大與神奇。

看看世界洋流分布圖，你會聯(lián)想到人體的動脈與靜脈，并為之驚嘆。這些“動脈”和“靜脈”，不只是循環(huán)流動，一刻不停，還會莫名其妙地升溫、降溫，影響到氣候。如著名的“厄爾尼諾”現(xiàn)象，就是因為秘魯寒流水溫升高所致，它能讓太平洋東岸多雨、西岸少雨，讓包括中國在內(nèi)的許多地方發(fā)生旱災(zāi)。反過來，如果秘魯寒流水溫降低，則導(dǎo)致“拉尼娜”現(xiàn)象，也讓許多地方氣候反常。在西班牙語中，厄爾尼諾是“圣嬰”，拉尼娜是“圣女”，這一對“寶貝”像惡作劇一樣，左右著地球上無數(shù)生靈的命運。

北太平洋西部有一股流勢很強的暖流，叫“日本暖流”，也叫“黑潮”。它是北赤道暖流在菲律賓群島東岸向北轉(zhuǎn)向而成，經(jīng)臺灣島東岸、琉球群島西側(cè)往北流，直達日本群島東南岸。在臺灣島東面外海，這股暖流寬約100公里～200公里，深400米，流速最大時每晝夜60公里～90公里。它浩浩蕩蕩北上，在日本群島南端產(chǎn)生一個分支去日本海，叫作“對馬暖流”。對馬暖流在北上途中又產(chǎn)生一個分支，叫作“黃海暖流”。

黃海暖流在朝鮮半島以西往西北方向流去，從渤海海峽進入渤海。渤海海峽被廟島群島分割成多條水道，最北邊的老鐵山水道，水往西流；南面幾條水道，水往東流。黃海暖流經(jīng)老鐵山水道西行時，地形束窄，流速增快，最快時能達到260厘米／秒。從海峽南半部流出渤海的水，因為與黃海三角洲外圍的海水相融合，成為低鹽、低溫的黃海沿岸流，東去成山頭，拐彎南下，一直流到長江口。

成山頭海崖高聳，壁立如削，崖下海濤翻騰，水流湍急，最大浪高達7米，被人稱作中國的“好望角”。黃海沿岸流經(jīng)過這里，到達海州灣北端的嵐山頭時，會與潮水一起合力沖擊岸邊礁石，浪花如雪、騰空飛揚，曾有古人觀望時按捺不住激動，紛紛題字刻石，內(nèi)容有“星河影動”“撼雪噴云”“萬斛明珠”“砥柱狂瀾”“難為水”等，讓這里成為著名的“海上碑”景點。

奔走了1000多公里的黃海沿岸流，流到長江口一分為二：一部分向東涌向濟州島，匯入黃海暖流再度北上；一部分越過長江口淺灘，與溫暖的東海融為一體。

黃海沿岸流有一個奇特功能：造霧。當(dāng)水溫較低的冷流自北向南流經(jīng)表層水溫較高的海域時，會導(dǎo)致暖濕空氣降溫凝結(jié)，生成海霧。所以，黃海西部霧天較多，最多的地方是成山角，年均霧日83天，有最長連續(xù)霧日27天之紀(jì)錄，被人稱作“霧窟”。若居住在黃海沿岸，夜晚會經(jīng)?？吹匠蓤F成團的霧像馬隊一樣從海上奔來，帶著絲絲清涼、縷縷海腥味兒。最壯觀的當(dāng)數(shù)平流霧，貼著地面行走，厚度只有幾十米。霧彌漫于城市之后，只有一些高層建筑的上半截在霧層之上，如夢如幻，儼然仙境。

黃海之水，表層泛波浪，周邊在流動，而中部洼地的深層與底部，水體交換不那么劇烈，相對靜止，到了夏天溫度偏低，被稱為“黃海冷水團”。這個冷水團，面積13萬平方公里，擁有5000億立方米的水體，別看它深藏不露，卻頗有魔力。夏天，它會讓霧氣生成并飄移，讓山東半島沿岸和江蘇北部海域的霧天進一步增多。

海洋影響天氣，還有一種“大湖效應(yīng)”，就是冷空氣遇到大面積未結(jié)冰的水面，從中得到水蒸氣和熱能，在向風(fēng)的岸邊形成降水，而且以降雪為多。北美洲東部五大湖地區(qū)最具代表性，在太平洋西岸也有這種效應(yīng)。每年冬天，從西伯利亞來的冷空氣經(jīng)過渤海與北黃海，獲得大量水蒸氣，在山東半島東端和朝鮮半島西部形成降雪。煙臺、威海一帶，背靠昆崳山脈，到了冬天雪量格外大，經(jīng)常飄下鵝毛大雪，讓這里成為著名的“中國雪窩”，形成獨特的海濱雪城美景。

前幾年，有的科學(xué)家發(fā)現(xiàn)了一種奇特現(xiàn)象——地球自由振蕩，并宣稱：“地球任何時候都在吟唱！”但是這種吟唱是一種低頻音波，人耳無法聽到。這可能是地球自轉(zhuǎn)產(chǎn)生的磁場和太陽風(fēng)互相作用所致，也可能來自大海中的波濤。這就意味著，總面積為3.6億平方公里的海洋，總量為13380億立方米的海水，歲歲年年、時時刻刻，都可能在合力吟唱著響徹寰宇的樂曲。

黃海，是這個龐大合唱隊中的一員。

2.洪州石河可曾有

膠州是膠東半島上的一座美麗小城，那里一直流傳這樣的老話：“沉了洪州，立了膠州?！睋?jù)說古時候并沒有膠州灣，那里是一片臨海平原，平原上有一座“洪州城”。這座城池很大，東城門在今天的板橋坊，西城門在冒島處，南城門在湖島處，北城門在女姑口。有一年，一位白胡子老者來到城里，邊走邊念叨：“獅子紅了腚，淹了洪州城?！比藗兤鸪醪⒉辉谝?，后來有一天，城隍廟前石獅子的屁股突然變紅，大家才想起這話，急忙逃生。這時洪州漸漸下沉，海水涌來將其淹沒。洪州人扶老攜幼，來到高處安身，建起了新的城池——膠州。

其實，青島一帶還有另一句老話：“沉了滄州立洪州?！眰髡f在現(xiàn)今青島市區(qū)東南方向的海域中，曾有一座滄州城。老百姓本來在那里生息繁衍，后來滄州城被海水淹沒，沉入水中，滄州人只好撤走，另建一座洪州城棲身。這就是說，膠州人的祖先們太悲慘，讓洪水所逼，一撤再撤。

在膠州西南方向100多公里處，當(dāng)?shù)厝俗孀孑呡呉擦鱾饕痪淅显挘骸把土耸涌h，建了日照城。”情節(jié)和膠州的傳說差不多，不同的是，洪州的石獅子紅了腚，石河縣的石獅子紅了眼。石河縣的人發(fā)現(xiàn)石獅子紅了眼，慌慌張張?zhí)与x，一直跑到海水淹不到的地方，建起了一座叫作“日照”的城池。

這些傳說，驚心動魄。然而讓人們困惑的是，無論是沉沒于青島外海的滄州、膠州灣的洪州，還是沉沒于日照外海的石河縣，都在古籍中沒有任何記載。

為什么會有這些傳說？

答案是：源自先民們對于滄海桑田的記憶。滄州、洪州、石河縣，都是人類曾經(jīng)居住的地方。

有一個成語“海屋添籌”，出自《東坡志林》。蘇東坡在書中記下了這么一個故事：古代有三個老人相遇，他們互相詢問年齡。一個說，自己的年齡不記得了，只記得少年時與盤古有交情。另一個說，他看見海水變桑田就添一個籌碼，如今他的籌碼可裝十間屋子。第三個則說，他吃過的蟠桃核丟到昆侖山下，如今長得與昆侖山一樣高了。

無論是當(dāng)時還是今天，人們都會認為這是三個吹牛大王，把牛皮吹到了極致。然而“海屋添籌”這一說，是有事實根據(jù)的。地球上的滄桑之變，真的是一再發(fā)生。

40多億年前，海洋形成之初，幾乎占據(jù)了地球表面的全部。露出水面的，僅有一些隕石碰撞形成的環(huán)形山口、海底火山活動形成的火山島。在漫長的歲月里，大氣中的二氧化碳與酸性海水發(fā)生中和反應(yīng)，與鈣離子結(jié)合變成碳酸鈣，沉入海底成為石灰?guī)r，并與泥沙等物質(zhì)形成“增生楔”。地殼并不是一個整塊，而是分成許多板塊，相互碰撞，有升有降。裂縫處不斷涌出巖漿，巖漿凝結(jié)成的玄武巖，經(jīng)過高溫高壓又變成花崗巖。與此同時，巖塊上的增生楔也在擴大，最終它們的合體露出海面，形成大陸。

最初的大陸小而零散，又因為地幔對流強烈，它們漂移不定。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碰撞、聚合，大陸慢慢增大。到了距今19億年前，出現(xiàn)了一個“超級大陸”，面積和現(xiàn)在的北美大陸差不多，被稱作“哥倫比亞超級大陸”。但這個超級大陸后來四分五裂，距今9億年前再次復(fù)合，被稱作“羅迪尼亞超級大陸”。此后又慢慢分開，到距今5億年前又合在一起，形成“崗?fù)呒{古陸”。20世紀(jì)70年代，加拿大地球物理學(xué)家J.T.威爾遜提出了大洋盆地的發(fā)展模式：從胚胎階段的裂谷、初始階段的張裂海槽，到成熟階段的廣闊洋盆和萎縮階段的俯沖縮小，以至最后的消失，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旋回，這一規(guī)律被命名為“威爾遜旋回”。崗?fù)呒{古陸也脫離不了威爾遜旋回，就像一頭蒜長成后，各個蒜瓣兒又告別合抱狀態(tài)，隨地殼板塊漂流。直到距今3900萬年前，它們才形成了今日的陸海格局?？茖W(xué)家研究發(fā)現(xiàn)，威爾遜旋回目前還在進行，將在兩三億年后形成下一個超級大陸，而且可能以亞洲為中心。

大陸在威爾遜旋回過程中，屢屢發(fā)生“海侵”與“海退”現(xiàn)象，即海洋對陸地的淹沒與退出。造成這個現(xiàn)象的原因主要有兩種：一是構(gòu)造運動。因為地殼運動劇烈，火山頻頻爆發(fā)，海底有升有降，此起彼伏，所以大陸在漂移過程中或擴大或縮小，或浮出水面或沉入海底。二是氣候變化。地球變暖或變冷，都會導(dǎo)致海侵或海退。地質(zhì)歷史學(xué)考察結(jié)果顯示，地球上的冰期與間冰期是有規(guī)律的，大約以9.5萬年的間隔出現(xiàn)，這與地球軌道偏心率的變化有關(guān)，就是地球離太陽的距離發(fā)生了遠近之變化，近日距離和遠日距離有時相差1708.3萬公里，這必然導(dǎo)致太陽對地球照射量的變化。太陽遠了，地球就冷了。冰期來臨時，到處都是厚厚的冰雪；到了間冰期，冰雪消融，海平面上漲。

據(jù)地質(zhì)歷史學(xué)家考證，最后一次冰期是第四紀(jì)維爾姆冰期，發(fā)生在距今8萬～1.1萬年間。這個冰期還被劃分為三個亞冰期，其中距今1.8萬年左右為極盛期。那時全球氣溫嚴(yán)重下降，兩極冰川向赤道方向推進，能到達南北緯30度左右。北半球的一些喜冷動物不斷南移，就連長毛猛犸象也倉皇遷徙，從寒帶到了溫帶，2003年9月17日在江蘇省寶應(yīng)縣發(fā)現(xiàn)的猛犸象牙化石便是證明。那時候華北地區(qū)有多冷？最低氣溫達-70℃左右，海平面能下降到-130米?，F(xiàn)在的黃海在那時幾乎完全消失，海底出露，成為大陸的一部分。許多地方被強勁的寒流吹走了細粒物質(zhì)，留下較粗的沙粒成為沙漠。山東北面的廟島群島成為冰橋，連通了山東半島與遼東半島。在遙遠的東北方，白令海峽則成為亞洲與北美洲之間的陸橋，大約在2萬年前，一些來自亞洲的獵人追逐著獸群到了北美洲，成為印第安人的祖先。那時真的是“海枯石爛”——大海干枯，石頭凍碎。此情此景，大約是親歷者講給后代聽了，后世一些有情男女向?qū)Ψ桨l(fā)誓時便多了一句狠話：“海枯石爛心不變！”

否極泰來，陰極陽生，這是人世間的規(guī)律，也是宇宙間的規(guī)律。第四紀(jì)冰期持續(xù)到距今1.5萬年前后，地球漸漸變暖，冰川融化，草木生長，地球的主色調(diào)由白變綠、變藍。人類終于度過漫長的寒冷時期，走出山洞，將石頭磨制成工具，或采集草木果實，或打獵捕魚，后來慢慢學(xué)會了種莊稼和養(yǎng)牲畜，農(nóng)業(yè)時代正式來臨，人類文明現(xiàn)出曙光。于是，地質(zhì)歷史學(xué)家商定，將距今11700年左右之后的地質(zhì)年代命名為“全新世”。

黃海西部的大陸架格外平緩，氣候變暖后出現(xiàn)了一些綠洲，到此居住的人類辛勤勞作，開墾出大片的耕地，建成了自給自足的家園。但令他們想不到的是，后來海水開始上漲，波濤滾滾而來。眼看家園一點點被海水侵占，他們只好退往高處，另建居所。

那些“淹了”“沉了”的傳說，就是先民們對這次海侵的記憶，地名中有“滄”，可能是指滄海；有“洪”，可能是指洪水；有“石河”，難道是那個“縣城”建在一條河底是石頭的河邊？

不只是青島、日照地區(qū)，世界各地關(guān)于大洪水的傳說有很多。據(jù)西方學(xué)者馬克·埃薩克2002年在網(wǎng)上發(fā)布的《世界各地洪水故事》，世界上已有181個國家和民族有洪水故事發(fā)現(xiàn)，覆蓋除南極洲外的其他六大洲。世界各地不同民族的古老傳說都記述了某一遠古時期，地球上曾發(fā)生過一次造成全人類文明毀滅的大洪水。流傳最廣泛、最久遠的，在西方是“諾亞方舟”的故事，在中國則是“大禹治水”的故事。傳說中的洪水，有的來自天上，是下大雨；有的來自海上，是海水上漲。

海侵引起的陸海變化，已經(jīng)被地質(zhì)歷史學(xué)家考察認證。那時地球氣候正由冰期向間冰期過渡，年代為距今8700～6000年，屬全新世中期。在距今6000年前后，海面才上升到與今天差不多的位置，岸線基本穩(wěn)定，人類安居樂業(yè)，形成了多樣的史前文明，譬如青蓮崗文化（也叫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岳石文化。這些文化遺址，多處發(fā)現(xiàn)于山東、江蘇沿海地區(qū)，顯示了古東夷人的生活狀況與多方面的創(chuàng)造，也讓現(xiàn)代人對三皇五帝至夏朝那段歷史的想象多了一些實物依據(jù)。另外，在遼寧省長?？h廣鹿島發(fā)現(xiàn)的小珠山文化，也證明了6000年前人類就在這里過著農(nóng)、漁、獵并存的生活。

關(guān)于“洪州”“膠州”“石河縣”的傳說，記錄了山東半島東南部的最后一次海侵，也可以算作“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吧。而更為久遠的一次次海侵的物質(zhì)遺存，也就是地質(zhì)學(xué)上的“海相沉積”，在山東有好多。譬如位于莒縣城西的浮來山，以劉勰曾在此校經(jīng)的定林寺和天下第一銀杏樹而著名，傳說是從海上“浮來”。此山遍布石灰?guī)r，巖石中有三葉蟲化石和其他海生動物化石，證實浮來山在4億年前的古生代奧陶紀(jì)隱沒在大海之中。

最典型的是在泰沂山區(qū)廣泛存在的“岱崮地貌”。從沂蒙山區(qū)到濟南南部山區(qū)，有許多奇特的山，它們頂部平坦，周圍峭壁如削，峭壁下面的坡度由陡到緩，從遠處觀望，有的山頂像放了個瓶蓋兒。因為這種山在蒙陰縣岱崮鎮(zhèn)最為集中，地質(zhì)學(xué)家就將其命名為“岱崮地貌”。這是繼“張家界地貌”“喀斯特地貌”“嶂石巖地貌”“丹霞地貌”之后的中國第五大造型地貌。我在沂水縣攀登過好幾個崮，發(fā)現(xiàn)那些平平的崮頂大致在一個水平線上。那個水平線，是幾億年前的海底。那些來自陸上的碎屑物，海中生物的骨骼和殘骸，火山灰和宇宙塵，在化合作用下形成的碳酸鈣，經(jīng)歷了億萬年的堆積成為巖石。不知過了多少萬年，海水漸漸消退，沉積巖裸露為地表，成為地球的一塊外殼。又不知過了多少萬年，雨水沖刷，風(fēng)力剝蝕，地表出現(xiàn)縫隙，且一年年擴展?？p隙變深，成為溝壑，溝壑再擴展，讓沉積巖不斷坍塌，最后只剩下一塊一塊，分散在各個山頂，像乳頭，像瓶蓋，像圓球，像方盒，被后來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類統(tǒng)稱為“崮”。就連五岳之首泰山，當(dāng)年也是頂著這樣的一層巖殼生長的，只是它長得太猛，巖殼被它甩到了一邊，現(xiàn)在在后石塢還能找到一些碎塊。

海退時期的留痕，今天也能在黃海邊找得到。日照港原名石臼港，因建在原日照縣石臼鎮(zhèn)而得名。這里的海邊有大片花崗石裸巖，上有多處臼狀石坑，此地故稱“石臼”。傳說，石臼系舂米而成，舂米者一為漁家，一為南宋水軍。當(dāng)年李寶帶水軍奇襲金國水軍，中途曾在此停留歇息，用這些“石臼”杵米。其實，“石臼”的制造者是冰川。不知是在哪個冰期，厚厚的冰川覆蓋了這里，后來冰川消融，底層形成湍急水流，夾帶著沙礫在巖石上沖刷、旋轉(zhuǎn)，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個個這樣的“石臼”。有資料顯示，在青島嶗山、連云港云臺山，都有這種冰川遺跡。在嶗山東側(cè)，還有漫長的冰磧海岸和星羅棋布的海磧小島。主峰海拔1132.7米的嶗山，是我國大陸海岸上最高的山，冰期時披堅執(zhí)銳，有許多沿山谷而下的冰舌所向披靡，夾帶了大量漂礫。這些被冰川從別處帶來的石頭，現(xiàn)在的海岸上有，潮間帶以下也有，有的隱于水下成為暗礁，有的露出海面成為小島。

在嶗山西南方向的海邊，有一座17米高的石柱，像一位老人坐在碧波之中，人稱“石老人”。那是中國基巖海岸典型的海蝕柱景觀?！笆先恕遍啽M滄桑，在人世間引發(fā)許多傳說，卻在2022年10月3日凌晨的風(fēng)雨中突然變了模樣：上半部分的“頭”和“胳膊”塌掉了。消息迅速傳開，人們唏噓不已。其實，這件事是滄桑之變的一個例證，恰巧被我們這一代人遇上。

滄桑之變，目前還在進行。因為全球氣候變暖、極地冰川融化、上層海水變熱膨脹等原因，20世紀(jì)以來，全球海平面上升了10厘米—20厘米。我聽一些老漁民講，與他們小時候相比，潮水越來越高，建在海邊的老房子離水越來越近。

氣候在變，大海在變，但是青島有一處設(shè)施以不變應(yīng)萬變，那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水準(zhǔn)零點。

我們在陸地上說高度，經(jīng)常用“海拔”一詞，是指某個地點或者地理事物高出或者低于海平面的垂直距離。海平面并不穩(wěn)定，它的高度如何判定？1987年，我國規(guī)定，將青島驗潮站1952年1月1日至1979年12月31日所測定的黃海平均海水面作為全國高程的起算面。我國最早的水準(zhǔn)原點，1954年建在青島觀象山頂，那里的水準(zhǔn)原點高程為72.26米。根據(jù)該高程起算面建立起來的高程系統(tǒng)，稱為1985國家高程基準(zhǔn)。

2006年，青島市在小麥島西面的海邊建了水準(zhǔn)零點景區(qū)。水準(zhǔn)零點的標(biāo)志，上面是一個地球模型，下面是一個大圓錐體，大圓錐體下邊是一處旱井，里邊有一個水準(zhǔn)零點石球，石球的頂點就是海拔0米。這是我國的高程之母。譬如世界最高的珠穆朗瑪峰，海拔高度8848.86米；我國內(nèi)陸的最低點新疆吐魯番盆地的艾丁湖，海拔-161米，都是以此為基準(zhǔn)計算出來的。

中華人民共和國水準(zhǔn)零點，經(jīng)教育部批準(zhǔn)已寫入七年級地理課本。這是青島的光榮，也是黃海的光榮。

3.黃海之名何時得

中國周邊的海域有四個，從北到南依次是渤海、黃海、東海、南海。它們都是太平洋西岸的邊緣海，互相聯(lián)通，其中一部分成為中國的藍色國土。

有人認為，古人常說的“五湖四?！薄巴鹚暮！薄八暮Ｖ畠?nèi)皆兄弟”“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等就是指這四個海，其實不然。古人認為，中國的東南西北四面環(huán)海，便以“四海”指代全國、天下，將中國稱作“海內(nèi)”，將外國稱作“海外”。

有的典籍，將“四海”明確為四個海域，并標(biāo)注了位置。如《山海經(jīng)》中有這樣的記載：“逐水出焉，北海注于渭，其中多水玉。苕水出焉，東海流注于涇水，其中多美玉?！薄捌涫兹照袚u之山，臨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薄坝羲鱿媪昴虾?。”以今人的地理知識來看，這些說法有些荒誕。

后來的一些古書和文章，一般是把中國以東的海統(tǒng)稱為東海，將渤海稱為北海（西漢外交家蘇武牧羊之處、現(xiàn)屬俄羅斯的貝加爾湖也曾被稱為北海），青海湖、博斯騰湖、里海、地中海等都曾被叫作西海。而南海，在漢代、南北朝時稱為漲海、沸海（因為潮水洶涌），至清代才逐漸改稱南海。

另外，半封閉的膠州灣，曾被稱作“少海”，名稱來歷與東夷族始祖少昊有關(guān)，意思是“少昊之?！薄Ｌ扑我詠?，這里貿(mào)易興隆、貨運繁忙，清代文人評出“膠州八景”，其中一景就是“少海連檣”，指這里的船特別多，桅桿相連。

古人眼中的東海，相當(dāng)于今天的黃海與東海。一個重要的證據(jù)便是，秦代在現(xiàn)今蘇北、魯南沿海置東海郡，治所在郯縣（今山東郯城）。中間雖有變更，地盤縮小，但到唐代還有此郡。在魯東南的許多村莊，如果追溯其祖先來歷，許多人都說從東海來。我所屬的趙氏家族也是這樣，始祖于600年前來自東海，在臨沂東邊的沭河岸邊落戶。許多證據(jù)表明，明朝初年組織的人口大遷徙，原東?？な且粋€重要的輸出地。民國元年（1912年）在蘇北設(shè)東海縣，也是沿用了古人的稱謂。

那么，黃海后來為何從東海分出來自立門戶呢？

因為黃河。

黃河，這條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這條彎彎曲曲像東方巨龍的世界級大河，古人曾用“銅頭鐵尾豆腐腰”一語來形容它。那個“豆腐腰”，在現(xiàn)今河南省東部。以此為轉(zhuǎn)折點，它忽而向北，忽而向南，忽而向東，“三年兩決口，百年一改道”。據(jù)史料記載，在1946年前的3000～4000年間，黃河下游決口泛濫1593次，河道因泛濫大改道26次，決口1000多次，洪水遍及范圍北至海河，南達淮河，縱橫25萬平方公里。每當(dāng)黃河決口時，濁流滾滾，摧城池，淹村莊，漫灌田野，奪取別的河道闖進北?；驏|海。這就是讓華夏兒女祖祖輩輩心驚膽戰(zhàn)的黃河“龍擺尾”。

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金兵大舉南侵，宋東京留守杜充異想天開，企圖用黃河水阻擋金兵鐵蹄，派人在今天的河南滑縣西南將河堤挖開，結(jié)果沒淹死一個金兵，卻將江淮一帶變成汪洋，致使老百姓流離失所，死了20多萬。黃河奪淮，強勢東流，此后它那尾巴雖然有過多次擺動，但基本固定在開封、蘭考、商丘、碭山、徐州、宿遷、淮陰一線，在今天的江蘇濱?？h人海。清咸豐五年六月十九日（1855年8月1日），黃河在河南蘭陽（今蘭考）北岸銅瓦廂決口，先向西北，后轉(zhuǎn)東北，奪山東大清河河道入渤海。1938年，為阻止日軍西侵鄭州，蔣介石效仿杜充，下令扒開鄭州花園口黃河大堤，致使黃河又從淮河人海，一時間洪水漫流，災(zāi)民遍野。直到1947年堵復(fù)花園口，黃河才回歸北道，自山東墾利縣人海。

黃河之所以叫黃河，是因為河水的顏色。它本來是從青藏高原淌下來的一道清流，流經(jīng)黃土高原，便“黃袍加身”。這襲黃袍到了海上充分鋪展，讓廣大區(qū)域變黃。當(dāng)然，與之相連的長江口以外的海域也呈黃色，過去人們就把黃河口和長江口外面這一帶叫作“黃水洋”；向外延伸，海水變清，叫作“清水洋”；到了外海深度加大，海色變黑，則叫作“黑水洋”。這三個洋，以色定名，地理界線并不明確。整個東中國海，都由這“三洋”組成，像一幅用暈染手法繪制的中國畫，巨大無比。

“九曲黃河十八彎，一碗河水半碗沙。”黃河在下游沖向哪里，就把從黃土高原上裹挾而來的泥沙帶到哪里，面積廣袤的華北平原，主要由它沖積而成。它不只是造平原，還造陸地。從連云港到長江口，原來眾多的湖泊洼地被其蕩平，淤積成平原，并在沿海沉淀大量泥沙，形成新的大陸，讓海岸線向東推進。以黃河人?？谀厦娴柠}城為例，唐宋時大海在城東不到1公里，15世紀(jì)在城東15公里，17世紀(jì)初在城東25公里，19世紀(jì)中葉在城東50公里，現(xiàn)在中心城區(qū)離海有60多公里了。

再以人?？诒泵娴倪B云港地區(qū)為例。古時海州城東有一座朐山，孔子到郯子國，曾登此山觀海，后來人們便叫它為孔望山。我猜想，孔子那句著名的牢騷話“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有可能是在此山觀海之后講的。但現(xiàn)今許多人都說孔子登這座山望海不可信，因為他們驗證過，在孔望山是看不到海的。但他們應(yīng)該知道，當(dāng)年的孔望山真的離海很近，許多名人在那里留下了觀海詩文。唐代劉長卿有這樣的詩句：“朐山壓?？?，永望開禪官?！彼未K東坡兩次到海州，登孔望山東望，喟然長嘆：“我昔登朐山，出日觀滄涼。欲濟東?？h，恨無石橋梁?！倍?，孔望山已經(jīng)離海有30多公里了。

海州城東北的云臺山，古稱郁洲山或蒼梧山，包括錦屏山、前云臺山、中云臺山、后云臺山和鷹游山等，當(dāng)年都在海里。蘇東坡有詩贊曰：“郁郁蒼梧海上山，蓬萊方丈有無間。”據(jù)說，淮安人吳承恩來此游玩，觀海聽濤，腦洞大開，才寫出了一部讓人驚嘆不已的《西游記》。此書第一回這樣寫：“海外有一國土，名日傲來國。國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喚為花果山。”后來，云臺山與海州之間海峽成陸，花果山被人們認定為孫悟空的出生地，紛紛前來游覽。1958年，時任團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來江蘇視察，毛主席特意囑咐他，“孫猴子的老家在新海連市（今連云港市）云臺山”，要他到花果山看看。前幾年有人集毛體字將這句話鐫刻于石壁，成為這里的著名景點“毛公碑”。

在地圖上瀏覽黃海西岸，會看到許多海灣，較大的有膠州灣和海州灣。海州灣是著名漁場，在蘇魯交界處像黃海的一只大耳朵。但在900年前，這只耳朵是沒有的，海岸線從青口（江蘇贛榆縣城）向南，幾乎呈直線狀態(tài)延伸到長江口。正是因為黃河改道，泥沙沉積，再加上1668年郯城大地震造成云臺山區(qū)抬升，從這里向北至日照嵐山便生出了一個海州灣。這讓人想起了孫悟空的一句口頭禪：“造化！造化！”

黃河還在海中“造化”出一道道沙嶺。清朝雍正年間，曾出洋多年、擔(dān)任過臺灣鎮(zhèn)總兵的陳倫炯寫了一本《海國聞見錄》，影響頗大。書中有這樣的記述：“海州而下，廟灣（位于江蘇阜寧射陽河人?？冢┒希瑒t黃河出海之口，沙泥人海則沉實，支條縷結(jié)，東向淤長，潮滿則沒，潮汐或淺或沉，名日五條沙。中間深處，呼日沙行。江南之沙船往山東者，恃沙行以寄泊。船因底平，少閣（擱）無礙。閩船遇此，則魄散魂飛。蓋閩船底圓，加以龍骨三段，架接高昂，閣（擱）沙則碎折。”“魄散魂飛”四字，足以形容行船者對“五條沙”的畏懼。

“五條沙”，后來被學(xué)術(shù)界稱為“蘇北淺灘”，面積約2.8萬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輻射沙脊群。有的學(xué)者認為其形成原因是第三紀(jì)海退期間砂巖的風(fēng)化產(chǎn)物，是“沙漠堆積體”，但多數(shù)人認為這是當(dāng)年黃河的造作。蘇北魯南一帶的漁民，叫它“黃河尖”或“黃河沙”。我采訪過好幾位日照老漁民，他們講述當(dāng)年下“南洋”（呂四洋，江蘇省啟東市、如東縣東面海域）打黃花魚的經(jīng)歷，都說要繞開黃河尖，“寧愿走天邊，不走黃河尖”。日照市濤雒鎮(zhèn)王家村的老漁民葛允武先生對我講，他年輕時隨一條五桅大風(fēng)船去呂四洋“打黃花”，到連云港加上水，為了躲開“黃河尖”，要一直往東跑，跑兩天兩夜才拐彎南下。過去在海州灣跑船的人，還說這么一句話：“南有黃河尖，北有霸王鞭?！币馑际嵌叨际切写膰?yán)重障礙。霸王鞭在日照城南，是伸往海中的一道很長的礁石，過去經(jīng)常有船在此觸礁或擱淺，傳說是當(dāng)年霸王遺留此地的一條鞭子?，F(xiàn)在這條殺氣騰騰的“霸王鞭”，已被壓到了日照港碼頭下面。

“黃水洋”正式改稱“黃海”，是在19世紀(jì)末。清朝后期要建海軍，對海洋的認識有所提高，海洋學(xué)知識漸漸普及，對海域也采取了精準(zhǔn)命名。然而讓中國人蒙羞的是，第一次出現(xiàn)“黃?！泵Q的文件，竟然是1895年清朝政府與日本簽訂的不平等條約《馬關(guān)條約》！其中有這樣的條文：“遼東灣東岸及黃海北岸，在奉天?。ㄟ|寧?。┧鶎僦T島嶼，亦一并在所讓境內(nèi)。”這里的黃海，指的就是現(xiàn)在之黃海。

1928年12月分別由青島華昌大印刷局和膠澳商埠局鉛印出版的《膠澳志》，其中有關(guān)于黃海的記載：“顧灣闊而水深，方向位置舉得其宜，外當(dāng)黃海之門戶，內(nèi)通中原之奧區(qū)，固天然之商業(yè)地也。且黃海舟楫之利，秦漢已然?！?/p>

最早規(guī)定黃海區(qū)域的記載，見于1931年由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的《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黃海】在鴨綠江口以西，長江口以北，凡奉天、直隸、山東及江蘇北部之海岸，皆其區(qū)域。本因受渤海之濁流及遼沽諸水之泥沙，水色多黃，故名。”但是，這個條目對于黃海之所以黃，解釋得不對?！安澈Ｖ疂崃鳌必M能流到黃海？在位于渤海海峽的渤海與黃海分界線上，能經(jīng)常看到東藍西黃的景象，但渤海之水絕不可能將黃海染黃?！斑|沽諸水”，指遼水、沾水（今海河），其泥沙也只能沉淀于渤海，影響不到黃海。名副其實的“黃色之?！?，是長江口至連云港燕尾河口這一片海域。黃河雖已改道，不再從蘇北人海，但還有眾多河流把沿岸海域染黃。今天我們借助衛(wèi)星地圖，會看得清清楚楚。

黃海之黃，與長江也脫不開干系。這條大江的泥沙攜帶量雖然比不上黃河，卻也十分驚人。在南通東部，海岸線一直向東推進。兩百年前，海門縣城即是海邊。自從長江口主流改為從崇明島南面入海，海門以東迅速淤積成許多沙洲，繼而連接成陸，1928年在此設(shè)啟東縣。清末狀元、近代實業(yè)家、政治家、教育家張謇，20世紀(jì)初在啟東沿?；臑┥蟿?chuàng)辦了通海墾牧股份有限公司，1930年用鋼筋水泥建起長達1585米的長堤，捍海斗潮，防塌興墾，人稱“張公水堰”?，F(xiàn)在，這道水堰外面早已是大片陸地，建起了多家工廠。被稱之為“大江之尾海之端”的啟東角，在長江與黃海交接處繼續(xù)生長，似古人所說的神奇“息壤”。長江人海之后，染黃了長江口南北的大片海域，這在衛(wèi)星地圖上也能顯示出來。

我覺得，“黃?！边@個大名，讓山東半島、遼東半島與朝鮮半島之間的海域受了委屈，因為這里是人們過去曾經(jīng)叫過的“清水洋”“黑水洋”。在黃海西岸，從日照、青島到威海、煙臺，再到遼東大連，都是基巖、沙礫質(zhì)海岸，有好多漂亮的沙灘，讓人賞心悅目。著名作家余華先生的家鄉(xiāng)在浙江省海鹽縣，這里是錢塘江人?？?，一片黃湯子。2019年，導(dǎo)演賈樟柯要拍一部電影，讓馬烽、賈平凹、余華、梁鴻四位作家講述1949年以來的中國往事。余華給賈樟柯講，因為家鄉(xiāng)的海是黃色的，小時候在海邊走著走著，興致上來，就會跳下海游泳，一直游，游到海水變藍。賈樟柯被這個故事深深感染，就將片名定為《一直游到海水變藍》。我佩服余華先生幼年的壯舉，但是看看衛(wèi)星地圖，從海鹽東去，一直到嵊泗群島以東才有藍色的海，直線距離有100多公里呢。也許當(dāng)年錢塘江攜帶的泥沙不多，染黃的海域比今天的要小，但是再小也要游好遠才能游到海水變藍。我毫不懷疑余華先生的游泳技術(shù)和超強體力，只是想邀請他到山東沿海，體驗一回走下沙灘便能暢游藍海的美妙感覺。

黃海有多大？《辭海》上的“黃?！睏l目這樣界定：“北起鴨綠江口，南以長江口北岸至朝鮮濟州島一線同東海分界，西以渤海海峽與渤海相連，面積約40萬平方公里?！保ê髞碛匈Y料顯示，黃海面積為38萬平方公里。）要知道，江蘇省面積為107200平方公里，山東省面積為157900平方公里，遼寧省面積為148600平方公里，三個省面積之和為413700平方公里。這就是說，黃海的面積接近這三個省的面積之和。黃海海域南北長約470海里，東西寬約360海里。沿岸有大連灣、膠州灣、海州灣、朝鮮灣、江華灣等，島嶼有長山群島、劉公島、鏌铘島、靈山島、東西連島等。在一些地理教材中，黃海還被分為兩大塊，以膠東半島成山角到朝鮮半島西海岸的白翎島之間的連線為界，以北稱為北黃海，以南稱為南黃海，分別呈橢圓形，南大北小。黃海西淺東深，平均深度為44米，最深處在濟州島北側(cè)，深144米。

“海不擇細流，故能成其大”，黃海也是如此。雖然黃河往黃海流了700多年后轉(zhuǎn)而投奔渤海，但還有一些河流保持著固定流向，經(jīng)千山、匯萬水，最后撲進黃海懷抱。流量較大的有淮河、鴨綠江、大同江、漢江（又名韓江）等，它們交匯在一起，并與渤海之水、東海之水以及太平洋之水融合，形成這片廣闊而美麗的大海。

4.海中生物知多少

我前年從網(wǎng)上購得一本《海錯圖》，閱后大開眼界。清朝康熙年間，一位叫聶璜的畫家到處游歷，見識了種種沿海生物，想到自古以來沒有海洋生物的相關(guān)圖譜流傳，決定畫上一本。

聶璜總共繪制了300多種海洋生物，不僅畫了很多動物，還畫了一些不常見的海濱植物，并配上詩文。《海錯圖》在康熙三十七年（1698）完成，書中并沒有表達奉獻皇上之意，但不知因何緣分，28年之后卻讓一個叫蘇培盛的太監(jiān)帶到了宮中，乾隆、嘉慶、宣統(tǒng)等皇帝都很喜愛，多次讓人從文淵閣取來觀賞。因為清朝皇族是從長白山一帶來的，他們熟悉山珍，不諳海錯，借這畫冊增長了見識。《海錯圖》共四冊，日本侵華時故宮文物南遷，幾經(jīng)輾轉(zhuǎn)，前三冊留在了故宮，第四冊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我買到的是故宮出版社出版的前三冊，三冊匯成一本書出版，裝幀精美。我翻閱幾遍，覺得畫作細膩鮮艷、用筆生動，詩文也頗具匠心，“繪而名，名而贊，贊而考，考而辨”，很有觀賞價值和認識價值。

雖然聶璜將那些海洋生物畫得惟妙惟肖，但我看了還是有些不滿足，因為聶璜出生于杭州，畫的多是他在東南海濱見過的水族生物。我想，有沒有介紹北方海錯之書？

還真有。我為寫作《黃海傳》廣泛搜求資料時，偶然得知清代著名學(xué)者郝懿行著有《記海錯》一書，剛由中國海洋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急忙到網(wǎng)上下單。收到后發(fā)現(xiàn)，此書只有文字沒有圖畫，但讀后獲益匪淺。

郝懿行（1757—1825），膠東棲霞人，清嘉慶年間進士，曾任戶部主事，長于訓(xùn)詁及考據(jù)之學(xué)。他考察山東沿海，撰寫了一卷《記海錯》，其中涉及海洋魚類27種，分別注明其體形特征，并考辨其異名別稱。此書是古代山東唯一專門辨識海洋生物的專著，彌足珍貴?，F(xiàn)代著名作家周作人讀《記海錯》一書，寫了一篇書話，對它評價甚高。他這樣稱贊作者郝懿行：“清代北方學(xué)者我于傅青主外最佩服郝君，他的學(xué)術(shù)思想仿佛與顏之推賈思勰有點近似，切實而寬博，這是我所喜歡的一個境界也。

《海錯圖》與《記海錯》，兩本書有一個共同特點：注重海錯的食用價值。如《海錯圖》，配文中這樣介紹河豚：“不食河豚，不知魚味，其味為魚中絕品?！碑?dāng)然，作者也發(fā)出警示：“然有大毒，能殺人?！碑嬃笋R鮫之后他這樣寫：“……稍加鹽，而曬干以炙之，其味至佳。”《記海錯》中，對海錯的滋味有更多講解。譬如這樣記蛤：“一名蛤蜊，肉甚清美，熱酒沖啖，風(fēng)味尤佳?！边@樣記冰魚：“澤冱冰堅，魚肥而美，瀹湯下酒，風(fēng)味清新?！?/p>

古人面對山毛海錯，都要先搞清楚一件事：可不可吃。這成為一個習(xí)慣、一個傳統(tǒng)。我手頭有一本20世紀(jì)60年代出版、1977年修訂的《四角號碼新詞典》，翻到帶“魚”字偏旁的字，釋文中大多有“可食用”“肉好吃”“肉味鮮美”之類詞語。舊版的《新華字典》，也有好多此類注解。1986年，我與家鄉(xiāng)的幾位同事去青島出差，順便參觀了1932年建成的水族館?？吹嚼锩骊惲兄敲炊嗪ｔ~標(biāo)本，一位老兄十分興奮，指指點點：“這個好吃！”“這個好吃！”“這個也好吃！”旁邊的游客聽了，側(cè)目而視，捂嘴偷笑。

這也難怪，中國人幾千年來一直為如何填飽肚子發(fā)愁，不得不以吃貨的眼光打量各種動植物；再加上孟老夫子有言，“萬物皆備于我”，讓吃貨的生物觀有了倫理上的支撐，于是向海洋索取食物便成為天經(jīng)地義之事了。

其實，海中生物并不是為人類而備，那是自然界的造化，是各類生靈物競天擇的結(jié)果，地質(zhì)歷史學(xué)與進化論揭示了海洋中的生命從無到有、從有到無、有無相生的壯觀歷史。

地球形成之后的46億年，地質(zhì)歷史學(xué)家曾將其分為隱生宙和顯生宙兩大階段。隱生宙長達40億年，沒有明顯的生命活動，后來才有一些低等的菌藻類植物；顯生宙的6億年，地球上萬物生長，生機盎然。

越來越多的證據(jù)表明，地球上的生命誕生于海洋。27億年前，藍藻在海洋中大量存在，其光合作用制造的氧氣促進了生命的進化，引起了地球的巨變；21億年前，單細胞真核生物誕生；11億年前，多細胞生物群體出現(xiàn)。有的科學(xué)家認為，8億年至6億年前，地球上發(fā)生過兩次大冰凍，連赤道地區(qū)也被凍住，地球成了“白色星球”，大部分生物滅絕。但是，眾生凍不盡，暖風(fēng)吹又生。約6億年前，以海綿為代表的多細胞動物登場。距今5.4億年時，“寒武紀(jì)生命大爆炸”發(fā)生，海洋中從此變得熱熱鬧鬧、熙熙攘攘。

此后，地球又經(jīng)歷了多次生物大滅絕，但每一次過后，依然有一些留下來繼續(xù)繁衍，一些新的品種閃亮登場，讓海洋生物更加興盛。在3.65億年前的泥盆紀(jì)，魚類大量繁殖，被稱為“魚類時代”。一些生活在沼澤和湖泊的原始魚類為覓食爬上陸地，鰓變肺，鰭變四肢，進化為陸生脊椎動物。我們可以從人類繪制的“進化樹”上看到，陸生脊椎動物中的一支進化成古猿，成為人類的祖先。2022年6月24日的《齊魯晚報》報道，中國、瑞典、英國三國科學(xué)家通過研究采集自浙江長興、云南曲靖的古魚化石，首次證實人類中耳是由魚鰓進化而來。

但生命進化的康莊大道也有峰回路轉(zhuǎn)的情況。大約5000萬年前，有一些脊椎動物感覺陸地上不好生存，又回到海中，但仍然保留用肺呼吸、給幼崽喂奶等習(xí)慣，成為海洋哺乳動物，如鯨魚、海豚、海豹、海獅之類。

1992年，我在日照第一海水養(yǎng)殖總場掛職半年，后來又采訪過許多漁民，還曾隨他們出海打魚，聽到好多關(guān)于海中生物的故事。有人講，陸地上有什么，海里就有什么；陸地上的牛、豬、狗、蛇等，海里都有，連人類也有。從前海邊有大戶人家請戲班唱戲，戲臺搭在海灘上，海人也混進人群中看。它們看著看著，受到感動，流著眼淚咕咕直哭。大戲散場，人們回家，海人也潛入海中。

聽到更多的，是關(guān)于海中“過大魚”的故事。漁民們說，過去海里經(jīng)常“過大魚”，魚的身體像小山，尾巴像大旗。膠東半島的漁民稱之為“過龍兵”。在海上遇到了，都要在船頭燒紙磕頭，向大魚禱告，還要向海里傾倒大米、饅頭，為“龍兵”添加糧草。傳說陰歷四月初八是“過大魚”的日子，日照北部海邊的漁民都不出海，紛紛到海邊擺出供品，燒香磕頭。有的鯨魚擱淺死去，其骨骼被人收起當(dāng)作寶物。青島西海岸、日照市濤雒鎮(zhèn)，過去都有魚骨廟，用鯨魚骨頭做架構(gòu)建起。在日照森林公園南門外，與海只有一路之隔的御海灣茶園，現(xiàn)在還豎立著一根高5.5米、重550斤的鯨魚下頜骨，基座上刻有“?；辍倍帧２恢辉谌照?，其他許多地方都有對“大魚”（或稱“老魚”“神魚”）的崇拜行為，有好多與鯨魚有關(guān)的建筑。明嘉靖《海門縣志》載，在縣城東北有魚骨橋?！懊块c歲東海出此魚，乘潮而上，潮落則涸于沙……鄉(xiāng)人取其二腮骨作橋，長丈五尺余，經(jīng)百年不朽。”在威海，1916年曾用巨大的鯨骨裝飾塢口公園，并將此處更名為“鯨園”，引來眾多看客。

我在養(yǎng)殖場掛職時，曾看到一些讓我這個農(nóng)家子弟難以理解的現(xiàn)象。有一次天文大潮襲來，攔海大壩有被沖垮的危險，全場干部職工連夜搶險，我也參與。當(dāng)潮水退去，大伙坐在壩頂休息，準(zhǔn)備迎接半夜將至的下一次大潮時，我看到了一個奇特的情景：大海一片漆黑，海面上卻出現(xiàn)了青白色的“火苗”，一道一道向岸邊靠近，到了岸邊卻隨著浪頭撲岸消失不見。我問場長陳維信“那是什么”，他說是“磷火”。億萬年來，海里不知有多少生物死去，它們身體中的磷散布在水里，有的浮在浪尖上，黑夜里能看得見。聽了他的解釋，我看著茫茫大海，心中生出難以形容的敬畏。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海洋億萬年來一直這樣。它是生生不息的生命搖籃，是海洋生物的美麗家園。國家生態(tài)環(huán)境部發(fā)布的《2021年中國海洋生態(tài)環(huán)境狀況公報》稱：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我國目前已記錄海洋生物28661種。按照五界分類體系，含原核生物界575種、原生生物界4894種、真菌界291種、植物界1496種、動物界21405種。海洋中的生物，可謂形形色色，五彩斑斕。尤其是海洋動物的多樣性，更是遠超陸地和淡水中的動物。

黃海作為中國海的重要區(qū)域，海洋生物十分豐富。當(dāng)代考古學(xué)者從海邊的多處文化遺址中發(fā)現(xiàn)了大量魚鱗、魚骨、貝殼之類，鑒別出多個生物品種。海洋科學(xué)研究專家一次次修訂水族族譜，調(diào)查海洋生物資源。據(jù)《山東省志·水產(chǎn)志》記載，山東省近海魚類約200余種，另有蝦蟹、貝類，以及海洋爬行動物、海洋哺乳動物、海洋棘皮動物、海洋鳥類、海洋植物等，其數(shù)量之多、種類之盛，難以勝數(shù)。

我手頭有《江蘇海洋漁業(yè)史》和《大連市志·水產(chǎn)志》，其中記載的海洋生物，與《山東省志·水產(chǎn)志》上的差不多。稍稍不同的是，《大連市志·水產(chǎn)志》記載了多種海洋哺乳動物，其中的斑海豹在南黃海沿岸見不到，因為它們習(xí)慣在水溫較低的海域中生活。

黃海與渤海相通，生物大同小異。值得注意的是，許多魚類都有洄游習(xí)慣，每年所經(jīng)過的路線都包括這兩個海域。最典型的是鲅魚，學(xué)名藍點馬鮫。它們在東海越冬，每年春天等到海水溫度上升，便成群結(jié)隊向北而去，4月到達蘇北魯南沿海開始產(chǎn)卵，一邊索餌一邊繼續(xù)前行。5月到達山東半島東端，一路向北，去黃海北部；一路向西，進入渤海。萊州灣、渤海灣、遼東灣，到處都有?？拷鼱I口的一個海灣因為鲅魚特別多，被人叫作“鲅魚圈”。2021年4月初，我到這里采訪時聽說：過去，當(dāng)鲅魚群追著鯤魚群躥到這里的海邊時，撲撲棱棱、水花四濺，學(xué)校就放假，讓學(xué)生拿著小網(wǎng)子去捉。等到秋風(fēng)刮起，水溫降低，鲅魚們記起南方的溫暖，便原路返回，再回東海。再如中國對蝦，它們在南黃海的中央過冬，每年集體洄游至北黃海和渤海，海溫下降時再回去。

那些沒有洄游習(xí)慣的“土著”，沒有所謂“經(jīng)濟價值”的生物，其實也各有習(xí)性、絢麗多彩，在海洋生物鏈中不可或缺。一些不起眼甚至肉眼看不見的生物，也是經(jīng)歷了滄桑之變、進化之妙，在地球上繁衍生息億萬年之久，比人類要古老得多。

2018年底，青島西海岸新區(qū)建成了一座有孔蟲雕塑園，引來許多人觀賞。有孔蟲已經(jīng)在地球上存在5億多年，比珊瑚出現(xiàn)的時間還早，而且繁衍至今，主要以硅藻為食。但大多數(shù)有孔蟲的個頭極其微小，長約0.15毫米，人類用肉眼難以看到，借助放大鏡才能看清。中科院海洋所科學(xué)家鄭守儀女士一直研究有孔蟲，在國際上很有影響。她發(fā)現(xiàn)有孔蟲的形體美不勝收，就放大制作成一個個模型。西海岸新區(qū)政府請工匠做成了201座花崗巖雕塑，將有孔蟲這種海洋微生物放大數(shù)百倍到數(shù)十萬倍不等，安放在草坪上，展示其各種形態(tài)。這個創(chuàng)意，體現(xiàn)了當(dāng)代人類最新的審美眼光，讓觀者由衷贊嘆。

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無論是人類社會，還是陸地生物群體、海洋生物群體，都應(yīng)如此。

（此文系長篇紀(jì)實文學(xué)《黃海傳》節(jié)選，全書將由山東文藝出版社出版）

（趙德發(fā)，作家，現(xiàn)居日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