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妾成群》中植物意象與女性生命之歌

羅玉樺 何雪

內(nèi)容摘要：蘇童的《妻妾成群》中具有深刻內(nèi)涵與象征意義的植物意象書寫。在作品中，植物意象不僅對塑造女性形象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而且對女性生存境況與心理狀態(tài)起到很好展示，更是與女性個體生命的緊密結(jié)合。以植物意象為切入點，擺脫傳統(tǒng)對比研究與女性悲劇命運的視角，對《妻妾成群》中微弱的女性個體覺醒與女性復(fù)雜心理的呈現(xiàn)，從而對該小說進行多元解讀。

關(guān)鍵詞：蘇童 《妻妾成群》 植物意象 女性 個體覺醒

作者蘇童善于描寫女性，在《妻妾成群》中他細膩刻畫了梅珊、頌蓮、卓云、雁兒、和毓如這些獨具魅力的女性。小說用筆的著力點在于揭示女性的欲望和本能，敘述女人們圍繞性所發(fā)生的種種事件。蘇童曾自述“在敘述性與性之間呈現(xiàn)這么一種非常‘粘的勾結(jié)、糾纏，以這樣的眼光、語氣去敘述，一定很有意思。”[1]在小說中，作者生動細致地描寫女性的心理活動和感官。意象歷來是文人創(chuàng)作不可或缺的元素，是中國延續(xù)至今的文學(xué)傳統(tǒng)?！耙庀蟾拍畹某墒旌蜕罨谖覈L的歷史中是在詩歌領(lǐng)域進行的”[2]275，從《詩經(jīng)》、《楚辭》到唐詩宋詞，眾多古典文學(xué)中都有植物意象的身影。《詩經(jīng)》中的桃花與荇菜、《楚辭》中的佩蘭與香草、李煜筆下的春花等等，都是借各種植物意象來傳思抒情。蘇童曾說自己當初寫作《妻妾成群》主要是“寫一個古典的純粹的中國味道的小說”[3]39，一部古典的中國味道小說，不可避免的要涉及到意象的構(gòu)建與書寫。

《妻妾成群》作為一部短篇小說，篇幅不長，但小說容納的內(nèi)容與意義是深遠而龐大的?？v觀學(xué)界，目前對該小說的學(xué)術(shù)評論與探討集中于對女性悲劇命運的探討與影視與文學(xué)作品對比研究，不少文章也涉及到小說中“庭院”、“井”、“紅燈籠”等意象的探討，進而分析各種舊習(xí)俗與制度對女性的壓制，而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的植物意象卻未得到關(guān)注與重視。蘇童曾提出“許多讀者把它讀成一個‘舊時代女性故事，或者‘一夫多妻的故事，但假如僅僅是這樣，我絕不會對這篇小說感到滿意的”[2]63，蘇童希望從一個獨特的角度去解讀該作品。筆者以植物意象為切入口，去體會意象下的女性微弱但依然存在的生命意識與追求，而不是僅僅停留在小說的“妻妾成群”與女性悲慘命運。

一.紫藤蘿映射的女性愛情追求

紫藤蘿這一意象在《妻妾成群》中出現(xiàn)的頻率和次數(shù)是最多的，紫藤一詞出現(xiàn)12次，其中還伴隨著紫藤花與紫藤葉的多次出現(xiàn)，從中便可窺見該意象的重要性。紫藤屬于藤本植物，枝蔓多纏繞藤架與他物生長，枝葉十分濃密且花瓣呈蝴蝶裝，花色以淡紫色為主。

紫藤花嬌小優(yōu)美，顏色淡而不濃，讓人不自覺將其與小說中女性人物連接起來。自古以來，文人墨客都將花喻人，尤其是美麗的女子。蘇童非常重視小說意象的構(gòu)造，“對于‘意象的經(jīng)營他極為關(guān)注，尤其擅長女性人物的細膩心理的表現(xiàn)”[4]298，在該小說中，主要將植物意象來刻畫女性的微妙情感變化與個性。頌蓮的青春純潔之美、梅珊的美麗動人都與紫藤花這一意象十分貼合。在有關(guān)藤蘿花的傳說中，訴說著對愛情的追求與向往，因此該花有著對愛情向往含義。在《妻妾成群》中，藤蘿花借頌蓮之眼出現(xiàn)。該花以其紫色的樣式和細碎繁多的花朵，給人無盡的遐想與期待，尤其是對愛情和生命本真的向往。紫色本就帶有浪漫的氣息，在加上隨風(fēng)搖曳的花朵，正如懵懵懂懂的情愫在女性心里萌發(fā)與波動。當值青春時代的頌蓮，也許對愛情還不熟知，只是剛剛初探心頭，身上的青春與朝氣十分旺盛?？删驮陲L(fēng)華正茂的年紀，剛要領(lǐng)略美好生命的時刻，十九歲的她就被“抬”進陳家大院。在后花園生活一段時間的頌蓮開始關(guān)注到紫藤花的花朵在風(fēng)中搖擺，并逐漸變得稀疏，甚至看到幾多花突然掉落，她感到很奇怪。正是因為這個奇怪的念頭，頌蓮心中的生命之光與愛情悸動還沒熄滅，所以面對飛浦的傾訴，頌蓮感到十分激動。她甚至希望在這一個快要頹敗的家庭中與飛浦發(fā)生一段與眾不同的愛情，飛浦的出現(xiàn)開始點亮頌蓮深園沒有生機的生活，也可以說是點亮了內(nèi)心萌發(fā)的情愫與個性。頌蓮借酒傳情，大膽追求內(nèi)心萌發(fā)的愛意，可遭到了飛浦害怕女人的拒絕，他說“老天懲罰我，陳家世代男人都好女色，輪到我不行了，我從小就覺得女人可怕，我怕女人”[5]75。頌蓮的大膽示愛與藤蘿花傳說中女主人公為愛殉情的勇敢是相似的，她正如藤蘿架上絢爛開放的花朵，艷麗而奔放，心中的情感也如藤蘿花簇一般，濃密而熱烈。三姨太梅珊與醫(yī)生偷摸的交往，在頌蓮眼里看來，梅珊也活的太自在了。這一自在，是生命的本真與自由狀態(tài)，是頌蓮與梅珊都心之向往的。在最后一次梅珊私會醫(yī)生出門時的模樣是在這個生命委頓的家中所沒有的，她的臉上充滿生機，仿佛也改變這了無生氣與沉悶的空氣。童慶炳認為“象征往往是審美意象最基本的表現(xiàn)手段”[6]226，作者筆下的紫藤花象征著頌蓮與梅珊的生命狀態(tài)，她們?nèi)缣偬}枝頭開花絢爛，充滿生命的個性特征與愛情的美好追求。她們與曹禺《雷雨》中的繁漪具有一定相似性，都有著生命的跳動與勇敢的情感追求，“蘇童的女英雄對豪門之內(nèi)的情欲世界，有著驚人的適應(yīng)力”[7]，她們并不是壓制下的規(guī)訓(xùn)女性，而是一種對原始情欲的渴求與迸發(fā)。

紫藤花美麗且耀眼，但綻放的花期較短。在陳家后院，紫藤被種植在一口枯井旁邊，頌蓮嫁入陳家后也看到紫藤花慢慢凋零，也想到屬于自己生命的花期也就如藤蘿花匆匆逝去。頌蓮從花的生長周期領(lǐng)悟出屬于自己甚至是陳家大院里的每一個女人的命運，她們靈動、美麗，但卻生長在一個了無生氣的后院中。紫藤蘿的枝蔓互相纏繞，作者在文中借紫藤蘿枝蔓間攀附、纏繞的外形寫出陳家大院中女性相處的情形，一棵紫藤蘿環(huán)繞另一棵紫藤蘿得以生長、強壯。這一情形與頌蓮、卓云、梅珊之間的爭風(fēng)吃醋、勾心斗角的生活十分相似，她們都是企圖憑借別人的力量，甚至是犧牲別人的生命來成長自我。如文中敘述到頌蓮幫卓云剪發(fā)差點剪到耳朵，不管有意無意都體現(xiàn)出她們之間的相處并不愉快；卓云如何在梅珊藥里偷放瀉胎藥；卓云告發(fā)梅珊私會之事等等。

作者借這美麗且花期短暫的藤蘿花，形象的寫出頌蓮與梅珊內(nèi)心萌發(fā)的微弱情愫，可以說是愛情的萌發(fā)、也可以說是對內(nèi)心與自我的認識的出現(xiàn)。頌蓮與梅珊生命并不是枯萎和沒有氣息，她們好像領(lǐng)略到生命的美好與真諦。只是這花期太短，還沒有認真探求就結(jié)束了，短短飄散在風(fēng)雨中，花架下凋零的花朵正如頌蓮與梅珊追求自我情感與展現(xiàn)生命本真的結(jié)果，令人充滿嘆息與憐惋。在魯迅《傷逝》中，子君便是伴著一串紫白的藤花出現(xiàn)在讀者眼簾，這樣一個充滿朝氣與清幽淡雅、懷揣浪漫愛情的女學(xué)生形象便在文學(xué)留下深刻印記。作為文中的頌蓮，也是穿著一襲白衣黑裙映著秋日陽光出現(xiàn)，帶有青春美好的模樣出現(xiàn)，如藤蘿花般美麗并在藤蘿枝頭熱烈開放過。正如蘇童所說“頌蓮是一條新上的梁柱，還散發(fā)著新鮮木材的氣息，卻也是最容易斷裂的”[2]63，但是至少頌蓮在生命中發(fā)出過充滿生命力感悟和情愫，是難得和可貴的。

二.凋落枯葉體現(xiàn)的女性另類訴求

在我國傳統(tǒng)古典詩詞中，枯葉這一意象大多是表現(xiàn)凄美的傷感情緒，對生命與時光流逝的感懷。陶淵明的“門庭多落葉，慨然知已秋”看到落葉而發(fā)出生命短暫有限的感慨并悲傷落寞的心情、杜甫從“無邊落木蕭蕭下”看到蕭蕭落下的木葉引發(fā)對時光飛逝的悲愴情懷、白居易在《長恨歌》中寫到“秋雨梧桐葉落時”與“落葉滿階紅不掃”，從秋雨梧桐落葉場面感到凄涼與物是人非之感。《妻妾成群》中，頌蓮對秋日庭院中的落葉有所感想并見出深意，那是一種對自我生命的反觀和對自然生命流逝的追尋，反對焚燒落葉更是一種人生愿望與訴求，對非自然逝去的反抗與呼喊。

生長于庭院與花園中的植物會隨時間的推移、時序的交替而變化，在春夏時節(jié)茂密的樹葉歷經(jīng)時間的變化在秋冬時節(jié)逐漸凋落。頌蓮從秋日進入陳家，秋日到寒秋的變化深深置于她的眼中，園中植物的變化正如女性的變遷，慢慢從青蔥到枯黃直至飄落。生活在這樣家庭中，歷來對枯葉的處理都是將其焚燒，頌蓮卻從落葉中看到了屬于自己人生與命運的影子，因此在蘇童筆下落葉不可避免的象征著女性生命歷程。頌蓮反對燒毀落葉是有感而發(fā)并切身體悟出的人生訴求，首先是焚燒選擇在頌蓮們居住的后院，后院居住著陳家的一堆女眷，可以說是陳家女性活動與生活的主要場地。當女傭?qū)⒖萑~集中在院中焚燒，頌蓮一開窗就映入眼簾，這一幕引起了她的憤怒和不悅。因為在頌蓮眼里，本就對落葉有著不同的感悟，似乎這就是自己的命運。落葉飄落的景象足以給頌蓮帶來巨大悲涼之感，似乎自己的生命也就如落葉一般，終究會凋零與逝去?？蓪⑵浞诺胶笤悍贌邮怪瘧?，這一行為與處置，也微妙的映照著后院女性的命運。其次是焚燒的氣味引起頌蓮的反感，作者從頌蓮的嗅覺出發(fā)來寫落葉的境況。樹葉焚燒的氣味不至于難聞，至多是一種燒焦的氣味，可為什么引起頌蓮的強大反應(yīng)，甚至是反感與作嘔，因為在她的眼里，落葉不止是落葉，所以落葉焚燒散出的味道也不止是落葉焚燒的味道。作者賦予枯葉強烈的象征與意味，似乎在焚燒的是陳家后院女性與頌蓮，以至發(fā)出的味道是無法接受的和難聞的。正如文中頌蓮所說，“為什么要把樹葉掃到后院來燒，誰喜歡聞那煙味就在誰那兒燒好了”[4]34，她用自己的不適和厭惡來進行著反抗，可以說是對焚燒落葉的反對，甚至是對殘害女性行為的反抗，因為在后院的枯井中，她不是看到自己的模樣了嗎？最后頌蓮反對焚燒落葉的原因是，她認為“樹葉自己會爛掉的，用得著去燒嗎？樹葉又不是人”[4]34，在頌蓮眼里，人有著難以自我決定的權(quán)力，生于這個時代自己無法選擇、進入陳家也是自己的無奈之舉、甚至連死去都無法自我決定，被殘忍丟進枯井的那些女性不是自己今后的寫照嗎？所以象征自己生命寫照與命運的枯葉受到非自然的處理時，頌蓮勇敢站出表達自己的觀點，不允許焚燒，更不允許在后院焚燒。在她眼里，落葉為什么不讓它自然腐爛，遵循生命輪回的自然規(guī)律，尊重生命的特征與特性，這也是對生活在后院自己與女性命運的追問。

頌蓮從枯萎的落葉中窺見出屬于自己的人生軌跡，更從反對焚燒枯葉的行為中發(fā)出女性對不公平處置的呼聲和爭取人性對待的需求。焚燒樹葉這一象征性行為在陳家是每年都會進行，甚至一年要燒好多次，可以說這是在陳家大院穩(wěn)固傳承的“傳統(tǒng)”，這一行為與枯井中失去生命的無數(shù)女性殊途同歸。剛進入深園的頌蓮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和抗議這一行為的女性，雖然只是一件小小的事物，但為何頌蓮卻有極大反應(yīng)，正是因為她知道她們生活在陳家的眾多女性最終也會如枯葉一般，輕易就被焚燒為灰燼。頌蓮知道自己的能力與地位不足以撼動和改變這一行為，正如毓如說到“難道來了個頌蓮就要破這個規(guī)矩不成？”[4]33頌蓮的反抗是微不足道的，但萌發(fā)在她心里的強烈反抗意識是強大的，她敢于用自己的微弱言辭來抗議?？吹铰淙~的逐漸衰敗以至跌落到被集體燒毀，頌蓮仿佛看到了今后的命運，自己也終有年老色衰的一天，不可能永遠風(fēng)華正茂。她可以說是清醒領(lǐng)悟出了她們居住在這一深院中的不幸，所以勇敢發(fā)出抗議的聲音。在據(jù)理力爭和抗議無果之后，悲傷和愁緒涌上心頭，一種無力與無奈充斥著頌蓮的全身。最后她選擇不去關(guān)注女傭們燒毀枯葉的行為，而是默默等女傭們離去之后，站在冷風(fēng)中深深凝視著一堆一堆的灰燼出神，她似乎是在祭奠自己逝去的年華，也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景象。“頌蓮的裙擺在冷風(fēng)中飄來飄去．就像一只白色蝴蝶”[4]33，立于和行進在深園中的她猶如隨風(fēng)飛揚的落葉，被燒為灰燼之后在寒冷的清風(fēng)飄散。但她發(fā)出自己的生命訴求，頌蓮與沉悶和壓抑的陳家大院是不相符，她有著對生命尊重的追求，獨立自由生長的愿望。

蘇童運用這一具有象征意味的落葉意象與處置落葉的行為來寫出頌蓮一群女性人物的命運，她們的生命猶如落葉之輕，生命周期又是如此之短，且能隨便將其任意處置。正如結(jié)尾頌蓮呼喊到不跳井一般，這個具有象征意義的深井頌蓮不愿屈服，那是對女性非人性化的隨意處置，這也反抗焚燒落葉的出發(fā)點是一樣的，都體現(xiàn)了頌蓮等女性的自我抗爭。頌蓮在其中的反抗與發(fā)聲又是具有深刻意味的，從落葉這一意象反思出自己的命運和生死的自然規(guī)律，更是對生命的敬重與尊重。

三.菊花呼應(yīng)的女性生命狀態(tài)

被譽為“花中四君子”之一的菊花，周敦頤在《愛蓮說》將其稱贊為隱逸君子者，陶淵明筆下的菊花意象，也是具有與世無爭的優(yōu)秀品質(zhì)。菊花以它獨有的特性，在眾花凋零之后才獨自綻放，因此它具有與世無爭、孤傲、高潔的品格。菊花不僅僅象征人們高潔與隱逸追求的優(yōu)秀品質(zhì)，在“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的《醉花陰》中，作者借重陽佳節(jié)中的黃花來表達女性的思念愁苦情緒。李清照將自己比作黃花，深秋中的菊花與獨自一人賞花的景象一一對應(yīng)，通過黃花這一意象寫出心中的凄清之感和離別懷念的暗嘆。在傳統(tǒng)文學(xué)中，菊花作為意象的作品數(shù)不勝數(shù)，都是借菊花意象傳達不同的情感與意義。菊花這一意象出現(xiàn)在《妻妾成群》的次數(shù)多達10次以上，在蘇童筆下，不管是蟹爪菊還是墨菊，不管大麗菊還是雛菊，這些菊花意象都具有一定的象征意義，作者是以花寫人，借花喻人。

在作品中，蘇童都是將菊花這一意象與頌蓮結(jié)合起來，菊花的出場與陳飛浦的出現(xiàn)是同步的。重陽佳節(jié)作為中國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人們在這一節(jié)日下親人歡聚一堂，飲酒賞菊，祈盼美好的愿望?？梢哉f是菊花這一意象將頌蓮與飛浦連接起來，也是在重陽節(jié)談?wù)摼栈ǖ倪@一行為，飛浦在頌蓮的心里慢慢生根發(fā)芽。頌蓮在賞花時，面對飛浦詢問，她回答出“我從小就喜歡菊花，可不是今天才喜歡的”[4]16，可看出在頌蓮心里是埋藏著不一樣的人生追求和帶有不同的氣質(zhì)。在陳佐千初見頌蓮時，映入他眼簾的頌蓮就是帶著不同凡俗的女學(xué)生清冷氣質(zhì)。頌蓮就如雨中洗滌過的一朵與眾不同的菊花，帶著她身上獨有的美麗與潔凈的模樣，向四周散發(fā)出鮮活與清新的氣味。頌蓮作為大學(xué)生，是接受過較高教育的女性，可見她正如隱逸君子菊花一般，有著孤傲高潔的品質(zhì)。從前坐在藤蘿花架下讀書的她一定也有著非凡的追求與獨立的品格，不流世俗的高潔品質(zhì)追求。正如頌蓮所說“花非花，人非人，花就是人，人就花”[4]17，頌蓮就如一朵微風(fēng)細雨中搖搖欲墜的菊花，有著尋常不同的生命追溯和發(fā)出過生命的呼聲。在頌蓮與飛浦的交談中，頌蓮說她不喜歡那種叫作蟹爪的菊花，開的太過張揚。在她心里，她是不喜歡用菊花擺出的幾個“福祿壽禧”，因為這是陳佐千的安排與意圖，但在頌蓮眼里看來太過俗氣，與菊花原本的意味和本質(zhì)完全不符。但在知道飛浦喜歡蟹爪菊花后，再回想起與之重陽賞菊的美好場景，頌蓮知道她是不討厭那種叫做蟹爪的花。在這里，作者借菊花來表達頌蓮內(nèi)心對飛浦微妙情愫的萌發(fā)和對陳佐千的厭惡，頌蓮內(nèi)心青春激昂的情感正如蟹爪菊張揚而熱烈開放與迸發(fā)。飛浦將蟹爪菊花換作一盆又一盆的墨菊，他對頌蓮的初次印象也許就如墨菊一般吧，認為她同該菊花的外貌與精神具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墨菊花色鮮艷但不濃厚，具有莊重但又帶有幾分生動活潑之感，對于大多數(shù)菊花來說，它的顏色和外觀是華麗但又帶著幾分可愛嬌羞之態(tài)。墨菊以它獨有的熱烈奔放與靜雅閑適相得益彰，穩(wěn)重而不失靈動活潑的特性而出彩。墨菊的這些特性就是飛浦對頌蓮的最初感受和印象，利用墨菊巧妙的寫出頌蓮在飛浦心中的模樣。頌蓮與墨菊花合二為一，借花來描寫出她獨特的美麗與品質(zhì)。

歷來都將鮮花與美人相提并論，用花的綻放鮮艷來形容女性容顏姣好與美好時光，同時也借花的凋零也衰落來暗指容顏逝去與青春生命的流逝。置于頌蓮梳妝臺上美麗絢爛的大麗菊慢慢枯萎，幾朵紫色的雛菊也在日漸稀疏，手中拿著的也只剩下一只干枯的雛菊。頌蓮如蟹爪菊熱烈奔放的綻放，勇敢追求藏在心中情感，大膽告白和尋求情感欲望的釋放；也如墨菊一般穩(wěn)重端莊而不失青春活潑氣息。擁有菊花般高潔清幽氣質(zhì)，甚至向往如菊花一樣有著高尚的品格和不尋常的人生追求。作者用花這一意象象征頌蓮等女性的命運，她們有著希望和憧憬，也不懼怕風(fēng)雨帶來的凋落，如作者寫道“頌蓮覺得她像一株被風(fēng)折斷的花”[4]40。吳潛在詩句中用“墮地良不忍，抱枝寧自枯”寫出菊花堅守自我的高潔品質(zhì)，正如頌蓮自我發(fā)出的呼喊“頌蓮說她不跳井”[4]83一般。

菊花意象寫出頌蓮的高潔品格和命運軌跡，她的一生猶如花之熱烈且短暫。借菊花唱出頌蓮作為女性的獨有的生命狀態(tài)，有狂放也有悲憾，有獨傲也有凄涼。

在蘇童的《妻妾成群》中，女性是他濃重筆墨的對象，是作品的主要人物形象?！耙徊俊镀捩扇骸肪褪且粋€意象集，它整個就是由意象組接起來的”[8]，作者通過描寫一系列植物意象來敘述和描繪女性，可見植物意象在作品中的重要地位。他將植物意象與女性生命狀態(tài)聯(lián)系起來，花草意象擁有的屬性與女性生存景象相對應(yīng)。作品中紫藤蘿花象征女性愛情追求與清幽淡雅的女學(xué)生模樣、紫藤枝蔓則形象的展現(xiàn)陳家大院里的女性間的殘殺、凋零的樹葉何不是這些女性的生命寫照，但頌蓮對枯葉處理的反抗中透露著微弱的個體覺醒和對自身的認識。菊花這一意象象征著頌蓮等女性孤傲高潔，與眾不同的非凡氣質(zhì)與生命追求。作者別具匠心的選用一系列具有象征性的植物來反復(fù)描寫，甚至于陳佐千所娶的眾多姨太太名字中所蘊含的字，如三姨太梅珊名字中的梅字，梅花作為“花中四君子”之一，有著迎飛雪而開，屹立于霜雪之中。四姨太頌蓮名字中的蓮字，蓮花有著“出淤泥而不染”的優(yōu)秀品格，再如文章結(jié)尾進入陳家的五姨太文竹，竹也是“花中四君子”，有著剛直和有氣節(jié)的特質(zhì)。這些植物意象不可能是作者的無意之舉，它們都包含著深刻的意義。

通過大量植物意象的寫作，不僅塑造出眾多形象突出的女性，形象刻畫出她們的神態(tài)與精神面貌。眾多鮮花和枯葉與頌蓮等眾多女性連接在一起，鮮花的開放的姿態(tài)是她們所向往和憧憬的自由生命狀態(tài)，在枯葉凋零時發(fā)出的呼喊又是作為女性她們的自我認識與捍衛(wèi)，讓女性在植物意象中得到該有的認識。最重要的是借眾多植物意象寫出生活在濃縮的陳家后院世界中的女性生命歷程，女性對自己個體的認識和追求，抒寫出女性獨有的生命之歌。蘇童作品中的一類植物意象，展現(xiàn)出女性微弱但不消失的生命之光，她們在陰沉昏暗的庭院中煥發(fā)出原始的生命力與欲望，其中不少的植物也蘊含著作家對女性繼續(xù)自我尋找的期盼和愿望，植物意象與作者的情感結(jié)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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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貴州師范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