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航,王小健
(大連大學 歷史學院,遼寧大連 116622)
占夢,即以夢象作為占卜的對象,以夢象結合各種因素斷定夢的吉兇及其對現(xiàn)在與未來的影響。 簡而言之,即以夢境斷定人事吉兇。占夢的歷史由來已久,且在占卜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詩經(jīng)·小雅·正月》中就有“召彼故老,訊之占夢”的詩句。對于先秦秦漢時期的人們而言,占夢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當時的人們普遍認為夢會對實際生活產(chǎn)生重要影響。故而,占夢發(fā)揮著特殊的功能, 而占夢的夢例和斷語體現(xiàn)了古代社會的諸多觀念。
對占夢文化的研究要遠遠晚于占夢本身的出現(xiàn)。其系統(tǒng)性研究最早可追溯至東漢王充的《論衡》。王充在《吉驗》《紀妖》等多個章節(jié)中對先秦秦漢時期的多個夢例進行了評說。 很久以后, 明代陶宗儀在《說郛》卷109 下輯錄了27 條占夢書的內(nèi)容,當為對三國時期周宣所著《占夢書》的輯佚。 而明代陳士元《夢占逸旨》、張鳳翼《夢占類考》及何棟如《夢林玄解》至今仍存。 至清代,又有王照圓、洪頤煊、馬國翰對古代占夢書與夢例進行進一步的輯佚與整理。 明清兩代的輯佚工作為以后的占夢研究奠定了堅實的文獻基礎。對周秦時期的占夢研究而言,明清學者的輯佚工作整理了周秦時代的占夢研究傳世文獻中數(shù)量可觀的夢例, 同時也留下了少量上古及中古占夢書的片段,使后世學者得以了解一些當時的占夢情況。
20 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伴隨著西方夢學理論的傳入,學界掀起了對周秦時期占夢的研究熱潮。隨著清華簡《程寤》、岳麓秦簡《占夢書》的整理與出版,國內(nèi)對周秦時期占夢文化的研究再次獲得推進。 對周秦時期占夢的研究至今已取得豐富成果。
對周秦時期占夢文化研究成果的綜述則比較缺乏。 目前只有《放馬灘秦簡及岳麓秦簡〈夢書〉研究》對《夢書》出土前學界的研究概況進行了簡要討論[1]。本文專注于對周秦時期占夢的歷史研究進行梳理,將其分為對傳世文獻的研究、對簡牘文獻的研究,并分別敘述。
傅正谷被認為是新時代中國夢學研究的奠基人。其著作《中國夢文學史·先秦兩漢部分》從《詩經(jīng)》《楚辭》《左傳》及諸子書等傳世文獻中選取夢例及夢理,來分析周秦時代的占夢情況,兼論時人對夢的成因的看法,以及夢例反映的時代特征[2]。在書中,傅正谷提出了兩條結論: 即占夢會成為貴族之間斗爭的工具,也會成為政治輿論的工具。 其另一部著作《中國夢文化》 則對周秦時代的夢理和夢例進行了介紹分類,該書將夢視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將其與中國古代社會的諸多領域聯(lián)系起來。
進入21 世紀后,又有4 本有關中國古代夢文化的綜合性研究問世。
一是,劉文英的《夢與中國文化》。從歷代文獻中旁征博引,討論了占夢、占夢書、夢理、夢的文化影響,并采用了人類學的民族志觀察[3]。 劉文英在書中指出,原始先民的一切信仰,都與夢魂信仰有關。 該書對周秦時代的占夢文化的考察包括兩周時期的占夢制度和周秦時期傳世文獻,尤其是《左傳》中的夢例。 相較于傅正谷的研究,其分析的時段更長,注重占夢的歷史變遷。
二是,羅建平《夜的眼睛——中國夢文化象征》。其以《周禮》的六夢理論解釋周秦時代的夢例,同時主要去分析歷代的夢象及占夢方法, 并考察占夢意象的文化意蘊。
三是,路英《中國夢文化》。其對周秦時代占夢情況的歷史考察則比較簡略,其研究涉及《周禮》的六夢理論、《黃帝內(nèi)經(jīng)》的占夢理論及《莊子》與《關尹子》中的夢例,并分析了占夢的政治功能。
四是,楊健民《中國古代夢文化史》[4]。 對周秦時代的占夢有專門考察,其引用的材料主要是《左傳》《莊子》和《楚辭》。 作者通過《左傳》的夢例闡述了占夢的政治功能,用《莊子》及《楚辭》強調了戰(zhàn)國時代的浪漫情懷和個體意識。
除論著外, 相關論文也從不同角度對占夢進行了一定研究,如梁道禮的《夢占:特殊的政治語言》。梁道禮認為,夢是古人最信賴的知覺方式,也是上古最為精致的思維手段。巫掌握了占夢的語言,則會進一步控制政權。 雖然“絕地天通”使得占夢發(fā)生了蛻變,但依舊未能改變其在春秋時代的中心地位[5]。
晁福林在《春秋時期的夢和占夢》中對春秋時期夢的成因進行分析,并以《詩經(jīng)》為例說明了占夢具有日常決疑的功能。 該文特別強調了占夢的政治功能,占夢成為春秋時期政治斗爭的工具,夢的內(nèi)容反映了禮崩樂壞的時局[6]。
學位論文方面, 較早關注占夢現(xiàn)象的文章為陳筱芳的《春秋宗教習俗》。 該文考察了春秋時期的夢兆信仰,從鬼神觀念的角度對占夢進行了分析。其指出春秋的夢多與鬼神相關, 夢可以分為有鬼神夢和無鬼神夢,認為“全社會的鬼魂信仰是春秋人的夢形成的共同外部因素”[7]。
劉艷的《先秦兩漢占夢現(xiàn)象的文化考察》則著重分析了古代對夢的理論分類、 夢例涉及的文化意象及夢的功能,框架結構比較完整,且對意象和政治功能的分析十分深入[8]。
以上研究側重對夢象、鬼神觀念及占夢的功能,尤其是占夢的政治功能的研究。 近年來與之側重點相同的綜合性研究還有林業(yè)騰《先秦兩漢預言研究》、趙琦《試論商周時期占夢的政治功能》,分別考察了占夢與鬼神觀念的聯(lián)系及占夢的政治功能。
李炳海《先秦兩漢散文的夢象與生殖崇拜》將眾多的夢感神話與母子親情聯(lián)系起來, 將以往被視為政治天命宣傳的夢例,闡釋為母親對新生命的熱愛,如燕姞夢蘭。這一角度在當時是為新穎的嘗試,對考察占夢與周秦時代的價值觀念具有十分重要的啟發(fā)意義,反映了與上述研究不同的視角[9]。
以上研究對周秦時代占夢的發(fā)展脈絡、 夢象解析、政治功能、鬼神觀念的研究最為集中和透徹,為周秦占夢研究確立了從夢例與夢象入手的基本研究范式。
周秦時代的許多傳世文獻包含了數(shù)量不等的占夢夢例,有許多相關的專門研究,以對《左傳》《黃帝內(nèi)經(jīng)》《莊子》的研究成果最為集中。
1.2.1 對《左傳》的占夢研究
《左傳》可以稱得上是周秦時期記夢最為集中的傳世文獻。 《左傳》中共記夢29 次,且許多夢例為首見夢例。 故而對周秦時期占夢的研究多依托《左傳》中的夢例,其側重點各不相同。
20 世紀90 年代的研究多側重于對《左傳》記夢及占夢特點進行研究,如傅正谷的《論〈左傳〉記夢》、楊健民的《〈左傳〉記夢的夢象類型及占夢特點》、張衛(wèi)中的《〈左傳〉占夢、占星預言與春秋社會》。張衛(wèi)中分析了《左傳》中夢的類型,通過分析比較“口含石珠”等富有時代特色的夢象,談及當時的祭祀及喪葬特征, 張衛(wèi)中的研究較好兼顧了占夢特點與觀念考察[10]。
進入21 世紀以后,相關研究側重于《左傳》夢例與社會觀念關系的研究。 宋小克 《先秦史官文化與〈左傳〉所載夢象》和鄭曉峰的《夢象與占夢:〈左傳〉敘事的巫史文化因素解析》則關注《左傳》夢例與巫史觀念。 其中,以鄭曉峰的研究比較有代表性,他以原型意象理論去解析《左傳》中的夢象。該文指出,占夢固然是一種巫文化的遺存, 但解夢的方式卻暗含理性因素的不斷增長,巫在占夢中的地位不斷下降[11]。同時,該文也提到《左傳》中的夢被賦予了較濃的政治色彩,成為政治斗爭的工具。
2013 年和2014 年集中出現(xiàn)了一批對《左傳》夢例進行研究的學位論文,以周倩平《〈左傳〉異象研究》對《左傳》夢例的考察最為全面。該文對《左傳》中的諸多異象進行了分類考察,并涉及異象背后的社會觀念,進一步佐證了春秋時代占夢術下移的觀點[12]。
1.2.2 對《黃帝內(nèi)經(jīng)》的占夢研究
除了對上述文獻有集中研究外,也有對《黃帝內(nèi)經(jīng)》的研究。 《黃帝內(nèi)經(jīng)》作為一部中醫(yī)學著作,相關研究為中醫(yī)學專業(yè),多探討其中夢理、夢象與疾病的關系,如馬伯英的《中國醫(yī)學文化史》、馮文林的《黃帝內(nèi)經(jīng)》。
馬伯英在《中國醫(yī)學文化史》中回顧了占夢術在先秦時期的發(fā)展,介紹了《列子》中的夢理論。 在第4章列出了《黃帝內(nèi)經(jīng)》中的相關夢例和斷語,并指出《黃帝內(nèi)經(jīng)》中陰陽五行與五臟六腑相結合的診病方法是上古巫術遺留的結果[13]。
馮文林《象征人類學視域下的〈黃帝內(nèi)經(jīng)〉研究》將《黃帝內(nèi)經(jīng)》中的象征分為自然象征與虛擬符號,并指出虛擬象征符號以夢為主。 夢對疾病的先兆作用通過陰陽、五行、六淫、七情等觀念得到解釋。 《黃帝內(nèi)經(jīng)》通過基于五行的象征符號將“天地人”納入整體進行考察,無疑是獨具特色的文化現(xiàn)象。
1.2.3 對《莊子》的占夢研究
對《莊子》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對“莊周夢蝶”等夢例的意象分析與莊子夢思想研究兩個主題, 許多研究著眼于文學和哲學視角的分析, 并不直接涉及占夢。 如涂早玲《〈莊子〉夢境研究》著眼于《莊子》夢象的哲學意義與言道主旨,僅在第一章《〈莊子〉夢境溯源》中將殷商時期的占夢視為《莊子》夢境敘事的思想淵源之一。
張海英、劉心宇所著之《〈莊子〉外雜篇四個夢考析》在《是否以夢境為實有》一章中強調了《莊子》的夢例“多以夢境為實有”?!耙詨艟碁閷嵱械囊粋€重要標準是夢與占的配合。 先秦有關夢的記載多與殷商的占夢制度相關?!眽艟硨嵱械挠^念也可以進一步延伸出對周秦時代靈魂、生死觀念的研究[14]。
1.2.4 對《列子》夢例的研究
先秦諸子的著作大多都有夢例。 今本《列子》雖然只存8 篇,但涉及夢的書寫卻占有不小的篇幅,并形成了獨特的夢語體系,但國內(nèi)的相關研究較少,共計3 篇,即傅正谷的《〈列子〉夢理論與夢寓言述評》、錢小宇的《〈列子〉夢語研究》及李秋菊的《由夢體道:〈列子〉“神游”夢寓言發(fā)微》。這3 篇中具有奠基意義的是傅正谷的研究, 其后的兩篇論文則繼續(xù)沿著此研究涉及的主題不斷深入。
傅正谷在《〈列子〉夢理論與夢寓言述評》中對《列子》中夢的釋義理論、夢的分類理論、夢因理論進行介紹,同時解釋了《列子》夢例的寓意,即政治意義和養(yǎng)生、哲學意義。 《列子》通過占夢故事講述了“至道不可以情求” 的無為思想、“真人不夢” 的養(yǎng)生思想、“物化”的哲學思想?!耙詨趔w道”成為《列子》夢例研究的重要主題。錢小宇、李秋菊的研究都在這一主題下進行研究,前者認為《列子》將夢提升到與“覺”相當?shù)牡匚唬笳邉t認為《列子》調和了具象的人事與抽象的道,將道通過夢具象化。
綜上, 對周秦傳世文獻夢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左傳》《黃帝內(nèi)經(jīng)》和《莊子》。 對《左傳》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夢例意象、巫史文化、鬼神觀念、天命觀念和祖先崇拜。對《黃帝內(nèi)經(jīng)》的研究集中于夢因、夢診理論、陰陽五行觀念等方面。對《莊子》的研究側重于美學及哲學意義;對《列子》的研究則考察《列子》夢例與道家哲學的關系。在研究方法上,這些研究大多依據(jù)夢例特點進行分類, 以夢例討論其背后的社會背景、功能和觀念,不同傳世文獻的研究側重點都十分明顯。
同時, 以上研究對周秦占夢夢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占夢的政治功能上, 考察的大多是占夢體現(xiàn)的鬼神觀念、巫史觀念、天命觀念等政治角度,對夢例體現(xiàn)的道德觀念、家庭宗族觀念、個人價值觀念分析得并不多,也有繼續(xù)深入的必要。
隨著睡虎地秦簡《日書》及岳麓秦簡《占夢書》、清華簡《程寤》篇的出土,今人得以對這一時代系統(tǒng)性的占夢理論略窺一二, 并能夠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究。
睡虎地秦簡《日書》中與占夢直接相關的文段被稱為《夢篇》,在《日書》甲、乙二篇中各有一段,且均有殘缺,篇幅甚短。 故而對《夢篇》的專門研究成果較少。
李零的《中國方術考》在占夢一節(jié)中梳理了漢代及以前的占夢書,并簡要回顧了占夢的概念。其分析的史料為睡虎地秦簡的《夢篇》《詰篇》,指出,時人認為鬼怪入夢是引發(fā)逗噩夢的原因[15]。
劉銀昌的《睡虎地秦簡〈日書〉“夢”篇考釋》為《“夢”篇》文字的釋義研究。 文章對簡牘中相關疑難字詞進行解析和注釋, 探討了秦代的十干日和五行與擇吉觀念,同時對相關語句進行校正,從而對簡牘文段進行了補充[16]。
對岳麓秦簡《占夢書》的研究則更加豐富,以文字考釋居多,也有對《占夢書》體現(xiàn)的觀念進行考察,相關的研究集中于對文字考釋, 夢象解釋及占夢方法的考察。
王勇所著《五行與夢占——岳麓書院藏秦簡〈占夢書〉的占夢術》考察了占夢與時象、五行的關系,以及五色與做夢時間及夢象的對應關系。強調了《占夢書》時間五行與夢象五行對應的原則,五行觀念的發(fā)展及其在占夢中作用的提升[17]。
陳垠昶在《岳麓書院藏秦簡〈占夢書〉研究》中對《占夢書》的內(nèi)容進行了綜合考察。 全文對《占夢書》抄寫年代和出土地點進行推測, 同時根據(jù)內(nèi)容對占辭進行了分類,將《占夢書》的內(nèi)容結構與殷商甲骨占夢卜辭、睡虎地秦簡《日書》及敦煌寫本《解夢書》進行了比較。 該研究涉及秦代的日常觀念和家庭結構問題,但描述簡略,也考察了秦代的鬼神觀念,提出“人鬼一體”的觀點[18]。
龐壯城《岳麓書院藏秦簡(一)·〈占夢書〉研究》為目前對《占夢書》考察最為全面的論文。該文對《占夢書》進行了全面的文字考釋和翻譯,研究了夢象的類型、吉兇及《占夢書》中的鬼神觀念、五行占夢法,簡要分析了秦人的日常價值觀念,并以布留爾《原始思維》去闡釋《占夢書》體現(xiàn)的思維邏輯[19]。
魯家亮在《岳麓秦簡〈占夢書〉零拾》中對于《占夢書》中的疑難字詞進行研究,兼帶討論意象的社會背景,同時認為《占夢書》應當被命名為《夢書》[20]。
孫占宇、魯家亮之《放馬灘秦簡及岳麓秦簡〈夢書〉研究》除對岳麓秦簡的聯(lián)排方式和文字進行考察外,同時對《夢書》的閱讀對象和占夢世俗化問題進行了考察,認為《夢書》的閱讀主體是吏階層,并認為《夢書》的出土表明占夢世俗化的時期至晚為戰(zhàn)國后期。
以上對岳麓秦簡《占夢書》的研究集中于文字考釋和對五行觀念的探討,也對《占夢書》體現(xiàn)的日常觀念進行了初步探討,對理解《占夢書》夢例的意象、五行占夢法及其社會史價值提供了幫助。
在對周秦時代占夢進行長時段考察后, 便會涉及對《日書·夢篇》及《占夢書》的對比研究,探究二者之間及與其他文獻之間的聯(lián)系和差異。
付玉肖的《中國古代占夢書梳理與考辨》對歷代占夢書形成過程進行歷史性考察。 該文梳理了岳麓秦簡《占夢書》的內(nèi)容,并提及《夢篇》中的五行占夢原則,并認為岳麓簡《占夢書》與春秋時代其他文獻存在思想傳承上的缺失, 也與后世占夢書在占斷內(nèi)容上存在顯著差異, 不過為后世占夢書奠定了書寫形式上的基礎。
林甸甸《占斷、識象與闡釋:先秦占夢書寫的三重維度》 從占夢敘事的書寫角度回顧了先秦時代的占夢發(fā)展。 占夢從殷商到秦朝經(jīng)歷了綿延不斷的過程。 該文同時詳細考察了睡虎地秦簡《日書》和岳麓秦簡《占夢書》的占夢邏輯和方法,詳述五行和時令在占夢中的作用及占夢敘事在這一時期的政治功能。
《日書·夢篇》《占夢書》與其他文獻的對比研究通常會被置于對周秦夢占的長時段考察之下。 以上研究有助于理解整個周秦時代占夢特征的演變及《日書·夢篇》《占夢書》的歷史地位。
除了對《左傳》《黃帝內(nèi)經(jīng)》《莊子》等傳世文獻的研究外,自清華簡《程寤》出土以來,相應的研究隨之展開。 《程寤》篇所載太姒寤夢也成為占夢領域研究的關注點。相關的研究包括呂廟軍《由清華簡載夢談先秦趙氏夢文化淵源問題》、晁福林《從清華簡〈程寤〉篇看“文王受命”問題》。 晃福林認為《程寤》表達的天命是文王受命。與晁福林看法相對的有李健勝、牛杰群《清華簡〈程寤〉所見太姒寤夢與周王受命問題再探》,該文認為受命之人是武王。王志平的《清華簡〈程寤〉中太姒所夢“六木”的象征寓意》則考察了“六木”意象和西周初年分封制的政治背景。由于《程寤》所涉天命觀是各家關注的重點,下文將詳細介紹晁福林與李健勝、牛杰群的研究。
在《從清華簡〈程寤〉篇看“文王受命”問題》一文中,晁福林質疑司馬遷在《史記》中關于文王受命的記載,即認為虞芮質成不是文王受命的標志,而應當以太姒之夢為標志。 太姒之夢標志著周人戰(zhàn)略的大轉折,其夢象及其后的占夢都表明了當時的天命觀念。
李健勝、牛杰群《清華簡〈程寤〉所見太姒寤夢與周王受命問題再探》探討了太姒寤夢與占夢的功能。此文認為,《程寤》中所言的受命之人不是文王,而是武王,并認為《程寤》篇比起天命,更多強調以德受命的理性觀念。
對清華簡《程寤》篇的相關研究對太姒寤夢與周初的政治觀念的關系進行了詳細分析, 進一步解答了殷周革命的受命問題, 成為研究周秦占夢政治功能的重要材料。
然而,對占夢類簡牘文獻的研究仍存在以下問題:
其一,由于文本篇幅有限,對睡虎地秦簡《日書·夢篇》及岳麓秦簡《占夢書》的研究數(shù)量不多,尤其是對睡虎地秦簡《日書·夢篇》的研究難以深入展開。
其二,對簡牘的研究大多為文字考釋,相應的觀念研究集中于五行、鬼神、天命觀念,對《程寤》篇的研究多從政治視角切入,其關注點仍然高度集中。
其三,相關的研究對時人的日常觀念考察不足,對岳麓秦簡《占夢書》體現(xiàn)的秦人道德觀念、價值觀念、家庭觀念并未有詳細研究。
20 世紀90 年代以來對周秦時期占夢研究取得的成果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周秦時代占夢的總體發(fā)展脈絡得以呈現(xiàn);第二,奠定了從夢例、夢象入手的研究范式;第三,對周秦時代的占夢方法有較為深入的研究;第四,對周秦時代占夢的政治功能、夢診功能及與之相關的天命、巫史、鬼神、五行觀念的研究十分透徹。
對周秦時期占夢的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第一,對傳世文獻夢例的考察不夠全面,缺乏整體視角,相關研究高度集中于《左傳》《黃帝內(nèi)經(jīng)》《莊子》,其他傳世文獻研究不足;第二,相關研究大多是從政治角度考察占夢的功能,主要集中于天命觀念、鬼神觀念和五行觀念等,缺乏個體視角和日常視角,對周秦時代的道德觀念、價值觀念、家庭觀念研究不多,尤其對岳麓秦簡《占夢書》內(nèi)體現(xiàn)秦代社會日常價值觀的內(nèi)容的發(fā)掘仍然不足。